《廣東新語》
作者：屈大均
內(nèi)容簡介：
《廣東新語》成書于屈大均晚年（屈大均生平及詩文被禁緣由見本書《皇明四朝成仁錄》，是一部有價(jià)值的清代筆記。全書共二十八卷，每卷述事物一類，即所謂一“語”，如天、地、山、水、蟲魚等。

此書名為《廣東新語》的原因，據(jù)作者自序說：“吾于《廣東通志》，略其舊而新是詳，舊十三而新十七，故曰《新語》，國語為春秋外傳，世說為晉書外史，是書則廣東之外志也?！笨梢姶藭鴮Α稄V東通志》一書作了增補(bǔ)，所以名為《新語》。此書內(nèi)容廣博，屈大均為創(chuàng)作這本書付出了相當(dāng)多的精力，據(jù)潘耒序言中稱：“……于是考方輿，披志乘，驗(yàn)之以身經(jīng)，征之以目睹，久而成《新語》一書。”屈大均在自序中談到了自己創(chuàng)作此書的目的：“予嘗游于四方，閎覽博物之君子，多就予而問焉。予舉廣東十郡所見所聞，平昔識之于己者，悉與之語。語既多，茫然無緒，因詮次之而成書也。”

《廣東新語》卷一至五為天、地、山、水、石五語，分別記載廣東的氣候、地形山貌、湖泊泉池、名勝古跡和諸山石質(zhì)優(yōu)劣。卷六至九為神、人、女、事四語，分別記廣東民間傳說和神話、歷代名人、孝女烈婦、民間風(fēng)俗等。卷十至十三為學(xué)、文、詩、藝四語，記廣東理學(xué)名人、詩文大家及其著作、書畫印章等。卷十四至十六為食、貨、器三語，記稻麥豆茶油鹽、金銀銅鐵珠玉和刀劍鐘鼓戰(zhàn)車等。卷十七至十九為宮、舟、墳三語，記廣東臺館祠廟園林、船舶戰(zhàn)艦、陵墓冢塔等。卷二十至二十四為禽、獸、鱗、介、蟲五語，記廣東各種動物雜類。卷二十五至二十七為木、香、草三語，記廣東花木、香料、花草等。卷二十八怪語，記神怪報(bào)應(yīng)。

●自序《廣東新語》一書，何為而作也。屈子曰：“予嘗游于西方，閎覽博物之君子，多就予而問焉。予舉廣東十郡所見所聞，平昔識之于己者，悉與之語。語既多，茫無端緒，因詮次之而成書也?；蛟唬骸弊铀灾褂诟改钢?，不過一鄉(xiāng)一國，其語為小。予曰：不然。今夫言天者，言其昭昭，而其無窮見矣。言地者，言其一撮土，而其廣厚見矣。言山言水者，言其一卷石，言其一勺，而其廣大與不測見矣。夫無窮不在無窮，而在昭昭。廣厚不在廣厚，而在一撮土。廣大不在廣大，而在一卷石。不測不在不測，而在一勺。故曰：語小，天不莫能破焉。夫道無小大，大而天下，小而一鄉(xiāng)一國，有不語，語則無小不大。然而何以“新”為名也。曰：吾聞之君子知新，吾于《廣東通志》，略其舊而新是詳，舊十三而新十七，故曰《新語》?！秶Z》為《春秋外傳》，《世說》為《晉書》外史，是書則廣東之外志也。不出乎廣東之內(nèi)，而有以見夫廣東之外。雖廣東之外志，而廣大精微，可以范圍天下而不過。知言之君子，必不徒以為可補(bǔ)《交廣春秋》與《南裔異物志》之闕也。書成，自《天語》至于《怪語》，凡為二十八卷，中間未盡雅馴，則嗜奇尚異之失，予之過也。番禺屈大均翁山撰。

●卷一。天語○日羅浮稱朱明之王，日之初出，山上輒先見之，有見日臺焉。俯臨三千余仞，所處高，故所見早。人見之于旦于晝，予則嘗見之于中夜，求之于未出之前，得之于將出之際。為之恭敬導(dǎo)引，寤寐不遑，而取火氣之精，光明盛實(shí)，以麗其德焉。蓋夜中見日，自昔皆言羅浮之異。嘗有客宿于山巔，夜分見第三重峰有塊火，大如車輪，光怪回翔，與他火異，怪之。一客曰：“此為天燈。久之當(dāng)有雞鳴，所謂天雞也。梵書云：”日宮一樹而有雞王棲其上，彼鳴則天下雞皆鳴，天雞者，日中之雞也?！耙讯罩泄勲u鳴，聲亮而長，則日出于蒼莽中矣。太白云：”半壁見海日，空中聞天雞?！皠舻迷疲骸边捺柑祀u鳴，扶桑色昕昕。“子瞻云：”人間有此白玉京，羅浮見日雞一鳴。南樓未必齊日觀，郁儀自欲朝朱明?！吧焦视卸瘶牵淠蠘?，則觀日之所也。然扶胥之口地以卑，而見日若凌倒景，比羅浮所見乃益奇。郁溪云：”日自地出而行于水之外，水自天來而行于日之中，故觀日尤宜于水?！胺鲴阏?，廣東諸水之匯也，南海之神廟焉。其西南百步有一峰，巋然出于林杪，是曰章丘。俯瞰之洋，大小虎門之浸，驚濤怒颶，倏忽陰晴，洲島縈回，遠(yuǎn)山滅沒，萬里無際，極于尾閭，誠炎溟之巨觀也。一亭在其上，以浴日名。吾嘗中夜而起，四顧寥寂，潮雞始聲，月影未息。俄而獅子海東，光如電激，由紅而黃，波濤蕩滌，半暈始飛，鴻已辟，火云一燒，天海皆赤。潮頭高以數(shù)丈，日體大可百尺，因詠?zhàn)诱啊弊袋俟雀〗饡灐芭c白沙”赤騰空洞昨宵日“之句，心蕩神搖，欲擬之而茫然未得也。蓋日之初出，其體甚大，故《泰山記》云：”日觀雞一鳴時(shí)，見日始欲出，長三丈所?！岸釃L舟出零丁，四更月上，忽見大洋東畔，涌出一山，甚大，色深紅，其形如覆半月。舟人呼曰：”日出矣。“已而漸升，盡出水，約之尚可三五十丈，比泰山所見乃益大。又日中有青色四道，一直而三橫。其左一橫最長，欲出輪外，右二橫微短，皆以為樹也。予謂不然。蓋日以離為體，而震為用，離始乎震。日中之青，則震之象也。震為天地玄黃之始，玄出為青，青出為紅，紅轉(zhuǎn)為黃。青則火之始，紅則火之中，黃則火之終。郁溪云：”凡月以玄為體而生光則白，金之生水也。日以黃為體而生明則紅，木之生火也。黃者離之元，玄者坎之元也。混沌之初，天欲開而一真之泄于坎為玄，地欲辟而一真之泄于離為黃。日也者，一真之泄于離是也。如曰日中有樹者，日以震生，震為木。而扶桑者，震木之大，在于海東。故鄭漁仲云：“日在木中曰東?！蹦荆裟疽?，日所升焉者也。日中有樹，是或扶桑之影所入也。又日生于木，木者日之本，本在于日體之中，無象而有象者也。日體之大，則南方距日不遠(yuǎn)，故見日大。南溟距谷不遠(yuǎn)，故見日大。又見其外體，故大也。外體者明也，內(nèi)體者光也。初出時(shí)先見其外體，明而未光，陰而未陽，為山林川澤之氣所映蓋，故大而且滄涼也。亭曰浴日者，《淮南子》云：“日浴于咸池?！毕坛卣撸俟纫?。凡日出之處，昔曰谷。南海陽明之谷，谷之大者也。《書》云：“宅夷。”，海隅也。章兵在海隅，亦也。夷、谷，一也。日出于谷，而天下皆明，故觀日者必于谷。上有羅浮，下有章丘，于高見日之小，于卑見日之大，而皆在于夜中。然西樵亦有見日臺，在大科峰頂，冬時(shí)日行南，無羅浮之蔽，則見日尤早。蓋月后于午之半，故晝中生月。日復(fù)于子之半，故夜中生日。而夜中生日，天下惟泰山與羅浮見之，以邊大海也。西樵亦然，見日臺猶之乎日觀也哉！

○戴日《爾雅》言：“距齊州以南，戴日為丹穴?！鄙w南人最事日，以日為天神之主，炎州所司命，故凡處山者，登羅浮以賓日；處海者，臨扶胥以浴日，所謂戴日之人也。又日之所中，在其首上，故曰戴，其地亦曰日下。日下者，《爾雅疏》云：“去中國以南，北戶以北，值日之下，其處名丹穴是也。”

○日南漢明帝時(shí)，合浦人張重為日南郡從事，舉計(jì)入雒。帝問重：“日南郡北向視日也?！睂υ唬骸疤煜卤庇性浦?，南有日南，云中非必在云之中。日南豈必在日之南，日南之日，亦出于東耳?！钡凵破溲?。吾以為日南者，非在日之南，乃日在于南也。日南者，又天之南也，不曰天南，以其地在南方，積陽之極，人多文明，物多瑰麗，皆日之精華所發(fā)，故曰日南也。南方為離，離為日，以日名南，以其得日之多也。日出于南，是南為日之所有。月出于坎，是北為月之所有。日有其南，而月不得有，故曰日南也。又《易》稱：“日月得天而久照?！比盏锰熘?，而天遂以南歸之，若天不有其南然者，故曰日南也。

○月南海水咸，月出時(shí)，光照波濤，有如白日。蓋光生于咸，咸為火氣，月得咸而益光，非月光也，咸之光也。故曰山之月光如水，海之月光如火。莊子云月固不勝火。非不勝也，為火之光所亂也。然吾意月之在南海也，得水之精十之四，得火之氣十之六，何也？月無光，以日而為光。日無光，以火而為光。日以火而為光，則月亦以火而為光也。又火無體，因物而為體。人心亦然。心體于物，而日體于火，月又體于日，則日者火之精，得之于晝者也；月者火之氣，得之于夜者也。故謂南海之水火水也，南海之月火月皆可也。

○星秦二世二年，五星會東井，倍于南斗。說者曰：東井秦分，未分也；南斗越分，丑分也，丑與未相背。秦失王氣，則越得霸氣，故尉佗應(yīng)之而興也。按《星經(jīng)》，河戍六星夾東井，當(dāng)南北兩河各三星。南曰南戍，主越門。北曰北戍，主胡門。則觀南越之星者觀南戍，觀南戍者觀南斗。故漢元鼎六年春，熒惑守南斗，而建德以亡。梁大同五年冬，彗出南斗，東南指，長一丈余，面李賁稱帝交州。隋大業(yè)九年夏五月丁亥，熒惑入南斗，其八月，賊帥陳陷高要，九月賊師梁慧尚陷蒼梧。十二年秋九月，有二枉矢出北斗魁，委曲蛇形見于南斗，而豫章劉士弘自稱楚帝，地及番禺。宋皇元年秋九月乙巳，太白犯南斗，而廣源蠻儂智高反。四年夏五月，寇封川，復(fù)圍康州破之，直攻廣州。十月丙子，太白復(fù)犯南斗，而智高敗死，廣南平。紹定元年秋七月，熒惑犯南斗。咸淳五年夏五月，有星孛于斗牛。其后南恩州、肇慶、新封等州俱降于元。祥興元年秋八月庚申，月貫?zāi)隙?。乙巳，星隕于海如雨。其明年夏五月，師潰山，丞相陸秀夫抱帝赴海死。元至元二十一年秋九月癸巳，太白犯南斗，時(shí)嶺南義兵數(shù)起，發(fā)江西等兵擊破之。二十五年秋九月癸卯，熒惑犯南斗，時(shí)賀州賊焚掠封州。大德七年秋九月，熒惑犯南斗。明年，亻賊李宗寇新州。元統(tǒng)三年冬十月甲寅，熒惑犯南斗，其后增城朱光卿等兵大起。明洪武八年冬十月，有星孛于南斗。永樂十三年夏，有星孛于南斗。其后德慶亻鳳廣山、瀧水亻趙普旺作亂，僭稱將軍，高要民吳大甑聚黨應(yīng)之。又其后南海盜黃蕭養(yǎng)起，僭稱東陽王，攻犯廣州。天啟三年六月望，熒惑入南斗，自下而上，守斗中十有四日，自西轉(zhuǎn)東。其冬，流賊自新會焚掠高明、四會。南斗之于越，古今皆有占驗(yàn)如此。南斗固越之司命也。然《后漢書》云：“粵在牽牛、婺女之分野?！薄端螘吩疲骸芭Ｋ蘖?，三星主南越?！表n愈云：百粵之地，其次星紀(jì)，其星牽牛。故漢獻(xiàn)帝永建六年十二月壬申，客星出牽牛。于時(shí)士燮?？ざ嗄?。疆埸無事，民得安生。羈旅之徒，皆蒙其蔭。而偽南漢時(shí)，月食牛、女間。劉晟嘆曰：“吾當(dāng)之矣！”是秋而卒。則牛、女之間，皆可以占南越也。司馬遷云：凡瀕海澤國，當(dāng)系南斗?；浿疥懮嫌?，則系牛、女。然以度數(shù)考之，得牛、女為多。以災(zāi)祥考之，則獨(dú)系于南斗。然晉義熙六年春三月乙巳，月掩斗衡，而始興太守徐道覆反。四月，盧循寇湘中，陷沒巴陵，率眾逼畿輔。衡者，北斗之第五星，實(shí)殷南斗者也。而廣州與廉相去僅千余里，而廉屬翼、軫，與江楚同度。故宋熙寧八年十日，彗星入軫，未幾交趾蠻陷欽州靈山，則斗衡與翼。軫，亦可以占南越也。

○老人星粵盡溟海，其次居丙丁，秋分之曙，南極老人見其位?！缎菚吩疲骸袄先诵浅Ｓ谇锓忠姳≈?。”是也。老人星亦曰南極老人星，以在南極之上，近于南極，故曰南極老人。亦猶之乎北斗之非北極也。

○南越之星南越之星，多于天下。唐時(shí)有人行瓊海，以八月時(shí)見南極老人星下有大星無數(shù)，皆古所未名。元微之云：交間南極漸高，北極漸低，規(guī)極外星辰至多，《星經(jīng)》所不能載。有詩云：“規(guī)外布星辰?！狈接拚咴疲耗蠘O下有海石、金魚、飛鳥、小斗、附臼諸星，于南極甚近?！稘h書》載《海中星占》一卷，或即此等星。均按：瓊州于芒種日以星候秧枷，犁尾星出則秧死，豬尾星出則秧黃。此二星亦老人星下古所未名者。

○星聚日月星起于斗宿，古之言天者，由斗牛以紀(jì)星，故曰星紀(jì)。星紀(jì)為十二次之首，而斗牛又二十八宿之首。故斗牛與中星明，則其地儒道大興。中星在正南，又吾粵之所宜候者。洪武、永樂間，五星兩聚牛斗，占者謂：黃云紫水間當(dāng)有異人，已而白沙先生出。其后成化丙戌，中星明于越之分野，而甘泉以是歲生。自此粵士大夫多以理學(xué)興起，肩摩ε接，彬彬乎有鄒魯之風(fēng)。祭酒倫右溪嘗筑二堂于越山，一曰中星，一曰聚星，與名儒十有一人講學(xué)，以應(yīng)其祥。王青蘿云：五緯惟三星合者有之，四星合則鮮矣，五則又鮮。四星合曰昌，五星合曰祥，故五星聚東井，余氣及于越門，而南武霸業(yè)以立。五星聚牛斗，光芒射于南海，而江門道學(xué)以興，天象誠不虛垂示也。羅公洪先云：甘泉考終之夕，有一星從東南來，其大如斗，光景燭天，至貢院之中而隕，聲若雷震。先生之生，應(yīng)中星之見；其沒也，應(yīng)中星之隕。噫嘻！豈非一代之哲人者哉！

○風(fēng)南粵之風(fēng)，當(dāng)寒時(shí)天明無雨，從西北暴至，為頹為，其名曰&lt；風(fēng)利&gt；，亦曰&lt；風(fēng)利&gt；。當(dāng)暑時(shí)天昏有雨，從東北暴至，其氣純青，是曰青東。青東之起，氣甚寒，亦曰青凍。天昏無雨，從西北暴至，如雨雹聲，又如亂石搏擊，是曰石尤。其氣赤，亦曰赤游。赤，火氣也，游謂火之游氣也。天色淡然，微有日光，無雨而作，如龍氣往來不常，是曰狂龍。余則夏秋之交多颶，冬則多攪霜，以紅霞暮起為兆，或臘月而大南驟作曰送年南，大北驟作曰暴北，又曰咸頭，曰泥浪，此皆風(fēng)之變者也。平常則多南風(fēng)，然南風(fēng)暖，利于物而不利人。蓋嶺南陰少陽多，故四時(shí)之氣，辟多于闔，一歲間溫暑過半。以日在南，故風(fēng)自南來者恒暖。噓翕太陽之氣與火俱舒，又多起于赤天之暑門，故恒暖。暖風(fēng)所至，百蠕蠕，鐵力木出水，地蒸液，墻壁濕潤生咸，衣裳白卜，書冊霉Ｅ１。而粵人疏理，元府常開，毛腠不掩，每因汗溢，即致外邪。蓋汗為病之媒，風(fēng)為汗之本，二者一中，寒瘧相乘，其疾往往為風(fēng)淫。大抵嶺南春夏多南風(fēng)，秋冬多北，反是則雨，故凡疾病多起于風(fēng)。故《觀》卦，風(fēng)行地上，而君子必以觀我生、觀其生為務(wù)。蓋風(fēng)主蟲，人為倮蟲之長，以風(fēng)生，亦以風(fēng)死。風(fēng)之不正，莫甚于廣南，故多瘋疾。瘋字從風(fēng)，可以知其患之所自矣?！秲?nèi)經(jīng)》云：“卑下之地，春氣長存?！惫蕱|南之民，感風(fēng)癥多?！蛾懾穫鳌吩疲骸澳虾q有舊風(fēng)、障氣之害。風(fēng)則折木飛砂轉(zhuǎn)石，氣則霧郁，飛鳥不經(jīng)。自胤至州，風(fēng)氣絕息。孝陵敕使臣云：”炎方多熱少寒，其氣柔弱，最易冒風(fēng)，非仁人君子不得而壽，并不得而壽斯民?！笆パ栽?！

諺曰：“南風(fēng)尾，北風(fēng)頭?！鄙w地勢北高而南下，南風(fēng)從下而起，故為尾。又南風(fēng)愈吹愈大，其大在尾。北風(fēng)初起即大，其大在頭故也?；浱幠戏?，當(dāng)歲寒時(shí)，每三二日南風(fēng)則有霧。北方不然，三二日南風(fēng)則有雪。凡霧從地起，南風(fēng)之尾為之，是曰南風(fēng)霧。其散必以北風(fēng)，以暖而起，以寒而止也。雪自天來，北風(fēng)之頭為之，是曰北風(fēng)雪。其晴必以南風(fēng)，以寒而起，以暖而止也。

海南三四月時(shí)，晝有南風(fēng)。夜則無之。至五月乃有過夜南。諺曰：“半北半南三二月，南風(fēng)過夜必端陽。”然瓊周歲皆東風(fēng)，夏秋必颶。瓊苦颶風(fēng)，崖則南風(fēng)亦苦。盛夏時(shí)士庶出入，率以青布裹頭。蓋南風(fēng)為厲，一侵陽明，則病不可起云。

風(fēng)之起，潮輒乘之。諺曰：“潮長風(fēng)起，潮平風(fēng)止。風(fēng)與潮生，潮與風(fēng)死。”凡朔望越二三日，潮初風(fēng)，風(fēng)必大。上下弦越二三日，潮漸退，風(fēng)必小。蓋風(fēng)者水之母，水生于風(fēng)者謂之陰水，潮是也。雷者水之父，水生于雷者謂之陽水，雨是也。雨起于山，潮起于海，海為陰，故潮亦陰。潮以陰故咸，風(fēng)乘咸潮而起，謂之咸頭。

凡海中，以子時(shí)末陰與陽合而潮生，為陽水。午時(shí)末陽與陰合而汐生，為陰水。水乘氣而生，風(fēng)亦因之。氣為水之本，風(fēng)為水之末，氣自北來而水長，風(fēng)自南來而水消。長者自北而南，為南海之潮，消者自南而北，為北海之汐。

○舊風(fēng)南海歲有舊風(fēng)，亦曰風(fēng)舊，蓋颶風(fēng)也。其起也，自東北者必自北而西，自西北者必自北而東，而俱至南乃息，謂之落西，亦曰蕩西，又曰回南，凡二晝夜乃息，亦曰風(fēng)癡。若不落西，不回南，則逾月復(fù)作，作必對時(shí)，日作次日止，夜作次夜止。諺曰：“朝北暮南子夜東?！庇衷唬骸俺浩?，晝不過一?！鄙w其暴者不久，或數(shù)時(shí)，或一日夜。其柔者久，或二三夜。有一歲再三作者，有三四歲不作者。凡歲有一鬼打節(jié)，則有一颶。有二鬼打節(jié)，則有二颶。鬼，鬼宿也。打節(jié)者，或立春、立夏等節(jié)，值鬼宿也。又凡六月有北風(fēng)必作颶。諺曰：“六月無閑北?！北憋L(fēng)為正風(fēng)舊，東風(fēng)為左風(fēng)舊。風(fēng)舊以鐵颶為大，無堅(jiān)不摧，故曰鐵，回南時(shí)勢尤猛烈。

粵在南方，故其風(fēng)起于南者為順，起于北者為逆。順者為正風(fēng)，天地之仁氣也。逆者為颶風(fēng)，始于北而終于南，從不仁以歸于仁也。仁，陽也。不仁，陰也。颶起多以仲夏以午，仲夏與午，陰長陽消之始也。颶得陰氣之先，初起時(shí)有雷則不成颶，未純乎陰也。颶作數(shù)日有雷則止者，陰氣為陽所奪也。起于朝者三日，于暮者七日。暮而陰氣益盛，故颶發(fā)之久也，然七日而無雷，則颶亦止。七者數(shù)之盡，陰與陽皆以七日而復(fù)也。又颶之暴者不久而柔者久，柔，陰之極也。奪雷者陽畜之極，故不終日。颶者陰畜之極，故多日。不終日之雷，其雷多吉，終日之風(fēng)，其風(fēng)多兇。颶，終日之甚者也，兇之氣也。天地之道，雷欲其有初而無終，雷而有終，斯為振恒之兇。風(fēng)欲其無初而有終，風(fēng)而無終，斯為終風(fēng)之暴。

《說文》有而無颶，或以為即颶也。予謂颶起于日南，日之風(fēng)也。日者火之本，颶者風(fēng)之本，與日交，風(fēng)隨火發(fā)，故為最烈之氣，則謂颶曰亦可也。昌黎詩：“雷霆逼颶?！憋Z、二字相連，則颶、一也，從日者。《律書》：“南方景風(fēng)夏至至?！本埃笠玻罩料氖即?，陽氣長養(yǎng)也。颶風(fēng)大者皆以夏月發(fā)，日氣過盛，故掀山簸海而訇哮不止也。唐官制有海道，不曰颶海者，以瓊海為日南之地，颶多從瓊海而起，故海曰海也。

颶者，具四方之風(fēng)也。凡颶以東北方而始，必以北以西而中。以西北方而始，必以北以東而中，而皆以南而終。蓋南方之風(fēng)，以南為正。始于不正終于正，故颶必回南乃止，歸于其本方也。南人以颶為懼，颶又懼也。懼于始，復(fù)懼于終，懼其再作，終而又始也，故曰颶者懼也。當(dāng)懼之時(shí)，人不望颶風(fēng)之止，惟望迅雷之作，雷作而颶止矣。然雷亦必以颶回南而后作，颶不終，則雷不作也。二者必相代而不相奪，以為天地之用者也。颶莫甚于瓊，雷、廉次之，廣又次之，至韶南而力末矣。故瓊?cè)俗顟诛Z風(fēng)，其發(fā)也，先期數(shù)日，有聲微作，作而旋止，急而旋緩，謂之練風(fēng)。于是炎云郁結(jié)，雷聲殷殷，有虹欲斷欲連，下飲海水，海翻聲吼怒，浪浪沸騰，磯石搏觸。有濁氣凝結(jié)成破布，或若爛苔，遍流而北，水鳥驚飛，木葉南側(cè)，于是颶風(fēng)作矣。益之以暴雨以驚潮，則其勢彌暴，屋飛于山，舟徙于陸，顛仆馬牛，摧拔樹木，海水涌高數(shù)丈，洋田浸沒，鹵咸所留，稼穡不育，是之謂鐵颶。

○風(fēng)候廣州風(fēng)候，大抵三冬多暖，至春初乃有數(shù)日極寒，冬間寒不過二三日復(fù)暖。暖者嶺南之常，寒乃其變，所以者陽氣常舒，南風(fēng)常盛。火不結(jié)于地下而無冰，水不凝于空中而無雪，無冰無雪故暖。

凡水之氣欲其升，故傳曰：“水無沉氣?！被鹬畾庥浣?，故傳曰：“火無災(zāi)單?！睆V中火之房，氣嘗不降，故多燠。又傳曰：“天無伏陰，地?zé)o散陽?！睆V中之陽多散，故四時(shí)常燠。大抵陽貴聚而不貴散，陰貴散而不貴聚，故《易》之《離》言：“畜牝牛吉?！毙笳吆?？言貴乎陽之聚也。

凡地之陽氣，自南而北，陰氣自北而南。比年嶺表甚寒，雖無雪霜，而凜烈慘妻之氣，在冬末春初殊甚。北人至止，多有衣重裘坐臥火炕者。蓋地氣隨人而轉(zhuǎn)，北人今多在南，故嶺表因之生寒也。予詩：“邊人帶得冷南來，今歲梅花春始開。頭白老人不識雪，驚看白滿越王臺。”又云：“一自邊人至，南中得雪看。炎天無舊暖，漲海有新寒。”

立春宜微寒。諺曰：“春寒春暖，春暖春寒。”蓋南中以春寒為祥，其望春寒，所以望春暖也。春，立春也。一春之寒暖，以立春卜之。立春又宜晴。諺曰：“春晴一春晴，春陰一春陰?！倍談t宜微雨，宜北風(fēng)，宜西北東北風(fēng)，不宜南風(fēng)。東風(fēng)有微雨，而北風(fēng)則寒，寒亦為春暖之兆。又以是日權(quán)水，水重則雨多，輕則雨少。日直其月，至十二日而止，以測十二月之水旱。寒故水重，水重者多雨，而年豐之兆也。

嶺南之地，其屬韶陽者，秋冬宜寒而反熱，春夏宜熱而反寒。青草、黃茅二瘴，即土著亦有染者。大抵冬不堪寒而春寒，夏不甚熱而秋熱，似與嶺北氣候較遲。而風(fēng)鳶之戲，嶺北以八九月，嶺南以二三月，則地氣升降，不惟稍遲，亦似相反，則亦楚之風(fēng)候也。舊以隸屬桂陽，蓋亦有說。

嶺南瀕海之郡，土薄地卑，陽燠之氣常泄，陰濕之氣常蒸。陽泄，故人氣往往上壅，腠理苦疏，汗常浹背，當(dāng)夏時(shí)多飲涼洌，至秋冬必發(fā)瘧。蓋由寒氣入脾，脾屬土，主信，故發(fā)恒不爽期也。陰蒸，故晨夕霧昏，春夏雨淫，人民多中&lt；廣&gt；濕，間發(fā)流毒，則頭面四肢，倏然癢，醫(yī)以流氣藥攻之，每每不效。是曰走馬胎。以燈火回環(huán)爆之，或男左女右，于手尺澤穴以艾灸之。其或霍亂、┲瘧。腹痛不堪，是曰急沙，以炒鹽沃清水飲之，或于足下股上，尋其紫色筋脈，以钅刺血出之，謂之刮沙，皆可愈。諺曰：“緩沙急沙，刺出血花，走馬之胎，火爆如雷?！?/p>

○雷風(fēng)東粵之地，陰陽二氣恒不得其和，而雷、瓊二州尤甚。雷州在海北多陰，雷生于陰之極，故雷州多雷。瓊州在海南多陽，風(fēng)生于陽之極，故瓊州多風(fēng)。凡風(fēng)生于火者陽風(fēng)，生于水者陰風(fēng)。雷出于山者陽雷，出于澤者陰雷。瓊州在水中，其風(fēng)多陰。雷州在山中，其雷多陽。而二州雷風(fēng)，往往相應(yīng)。雷州雷則瓊州風(fēng)，瓊州風(fēng)則雷州雷，瓊州風(fēng)甚，則雷州雷亦甚，雷州雷甚，則瓊州風(fēng)亦甚，其氣常相摩蕩也。雷人事雷，瓊?cè)耸嘛L(fēng)，皆甚謹(jǐn)。風(fēng)以颶為大，凡南海之颶皆起于瓊，瓊之颶又起于崖，崖為海之極南，其地最虛。去州東百有余里，有一巨穴，颶風(fēng)恒出其中，呼于山則為迅雷，吸于澤則為淫雨，常與之終始，蓋地氣不得其平所致。黎人虔禱是山，颶風(fēng)輒息，名曰息風(fēng)之山。瓊有息風(fēng)，雷有擎雷，二山洞竅皆相潛通者也。擎雷為雷州鎮(zhèn)山，或謂雷州以擎雷之山得名，非也。州多雷，而是山高大能擎是州，雷多從之而出，故名擎雷。所以然者，州之南地瀕于海，其陂塘堤岸不能自固。鯤鵬之所變化，瘴母之所憑陵，民日夜以懷襄為懼，疆域雖延袤千里，求一夕之安，未易數(shù)數(shù)然也。所恃擎雷之山，以為砥柱，所關(guān)不小，風(fēng)水之災(zāi)，皇皇焉拜跪不寧。噫嘻，雷州則誠危地也哉！嗟夫！地至雷州極矣。北極出地僅二十度有奇，瓊又少一度。自雷至瓊，浮海百余里耳，度數(shù)已別。則地勢之卑，視北海不啻倍蓰。昔人謂地形欹，信矣。地以卑，故陽力微薄，不能厚畜其震驚之性，而雷動往往非時(shí)，州名曰雷，言多雷之變也。

○冬雷嶺南以冬雷為常。蓋瀕海地薄，不能固畜其火，故陽氣早泄而冬雷。又其地最下，而雷州地形如舌，吐出海濱三百里，為卑下之極，故多雷。語云：北方寒有無雷之國，南方熱有無日不雷之境。地最下故熱，以其與日近也。與日近故與雷近，無日不熱，故無日不雷。陽氣太盛，常奮擊而為聲耳。然冬雷終屬災(zāi)異。

○舊雷雷州之俗，以雷在春前者為舊雷，交春為新雷。歲除時(shí)，舊雷與新雷相接，其占為明年大稔。有詠者云：“臘底雷鳴是舊雷，新雷聲向歲朝開?！迸f雷之稱奇甚。雷州有舊雷，瓊州有舊風(fēng)，可以并舉。

○陰雷雷州之雷，其無聲者曰陰雷。陽雷以生，陰雷以殺，天之所以為道也。其陰雷何也？有受害者訴于神，其仇讎忽震以死，人皆弗聞也者。頂有一孔，氣出若硫磺，背篆書數(shù)行莫可辨，雷州人以為陰雷也。蓋陽雷在天，陰雷在人，陰雷之出無時(shí)，人實(shí)為之，故君子畏陰雷也。

○雷耕相傳雷州陰晦之夕，謂之雷耕。曉視田中有開墾跡，非雷耕也。雷州地暖，春初時(shí)雷始發(fā)聲，農(nóng)則舉趾而耕，故曰雷耕。雷出田中，故疑有開墾之跡也。又雷州無日不雷，故農(nóng)人無日不耕。其稻有六十日而熟者，有九十日而熟者，有二月種而十月熟者，有十一月種至明年四月而熟者?；驓v兩時(shí)，或三時(shí)，或四時(shí)，其稻無日不種，亦無日不獲也。雷人之耕，蓋有異乎他郡之耕也，故曰雷耕。

○云粵地每多赤云。蓋粵本炎方，火之用事?；鹪诘刂袆t麗而為丹山，在水則澄而為碧海，在天則光怪而為赤云，是皆離明之所發(fā)也。而廣州北山多白云，或以為珠海之氣所化。海，大澤也。大澤者，吐翕兌之精華，其氣多白。氣成形為云，云之諸色，則昏日之日與水氣相映而成者也。山臨珠海，每當(dāng)晴霽，如積雪浮空，半天皆素，或作龍文，或魚鱗，微帶金彩。語有云：“越云如龍?！贝^是也。

客有登新安杯渡山者，見一縷煙從海出，漸次繚繞上天，化作稠云，頃之海中復(fù)有千萬煙縷上出，天乃大雨。蓋雨者云之所為，而云從山中出者多晴，從海中出者多雨?！兑住吩疲骸霸粕嫌谔??！毙?，云者雨之所需也。氣始為煙，中為云，終為雨也。

山之濕氣，蒸而為云。澤之燥氣，動而為風(fēng)。風(fēng)生于燥，云生于濕，故山氣清則月明，澤氣清則日麗。廣州治背山面海，地勢開陽，風(fēng)云之所蒸變，日月之所摩蕩，往往有雄霸之氣。城北五里馬鞍岡，秦時(shí)常有紫云黃氣之異，占者以為天子氣，始皇遣人衣繡衣，鑿破是岡，其后卒有尉佗稱制之事。故粵謠云：“一片紫云南海起，秦皇頻鑿馬鞍山?！倍聲?dāng)宋皇間，龍山下有黃云郁起，水色變?yōu)樽险哐?，人以為文明之瑞。明興，白沙遂符其兆。故今學(xué)宮書云：“圣人門青天白日，新會學(xué)紫水黃云?！?/p>

或云，南海多蛟蜃，故云色駁。蓋蛟蜃乃雉所化，雉有文采，形雖化而其氣未化，氣雜于海云之中，故云色駁也。大抵海之云生于水氣者十之七，生于蛟蜃氣者十之三?！队洝吩唬骸疤旖禃r(shí)雨，山川出云?！贝苏嬖埔?。

○雨凡天晴暴雨忽作，雨不避日，日不避雨，點(diǎn)大而疏，是曰白撞雨，亦曰過云，亦曰白雨。諺曰：“下白雨，娶龍女。”白雨者，炎熱之氣所蒸，夏間為多，其勢苦暴，邵子所謂火雨也。嶺海炎方，夏日火尤盛，故多白雨。六月火在天上，故先下火雨，乃為水雨而滂沱也。子瞻詩：“夏畦流膏白雨翻?！鄙衷疲骸八滓允钣暾湔纾展獯┞?，謂之天笑?！奔窗子暌病０子暌嗽绲?。諺曰：“早禾壯，須白撞。”或日色微黃，且日且雨，是曰黃日雨，亦曰黃雨。其氣溽而蒸，是生螟蟊，禾最患之，故曰白雨宜禾，黃雨不宜禾。予詩：“炎天白雨早禾宜，更為園林熟荔支。今歲無多黃雨下，農(nóng)夫相慶酒杯持?！庇衷绾桃顺辏硪艘褂?。廣州夏雨恒多，宜早禾。高、雷秋雨恒多，宜晚禾。其或東望濃云，有雷電而雨，西則否?；蚰贤麧庠?，有雷電而雨，北則否。是曰分龍雨，亦禾之宜。其不宜者二蠱，蠱者，蟲也。其生于雨者曰雨蠱，生于風(fēng)者曰風(fēng)蠱。

瓊于廣州，風(fēng)氣絕殊。瓊冬至宜雨。諺曰：“冬乾年濕，禾米莫粒。”而廣冬至不宜雨。諺曰：“干冬濕年，禾黍滿田。”瓊元日宜晴。諺曰：“冬濕年干，倉廩團(tuán)團(tuán)?！倍鴱V元日宜微雨。諺曰：“年濕冬干，農(nóng)夫加餐?！杯?cè)氯沼?，天蠶損秧。四月八日無雨，蟲盛禾苗壞。而廣四月八日雨，十四日無雨，則谷多。瓊端午日暮而雨宜田，早而雨則下田傷，不雨則高田傷。而廣五月朔宜雨，雨則井泉浮，年豐。初二日不宜雨，雨則井泉干，年歉。五日亦不宜雨。瓊七月七夕有雨，則八月有雨。廣七月七夕有雨，則八月無雨。處暑無雨，則白露有雨。白露雨謂之苦雨，禾沾之白，果生蟲，蔬菜味苦。凡雨有甘苦，故《詩》曰：“以祈甘雨。”《左傳》曰：“秋無苦雨?！鄙w春雨為甘，秋雨為苦，甘則生物，苦則殺物?！?/p>

○冰粵無冰，其民罕知有南風(fēng)合冰、東風(fēng)解凍之說。歲有微霜，則百物蕃盛。諺曰：“勤下糞，不如早犁田?！毖源蛩?。冰生于霜，粵無冰，以無霜也。故語曰：“嶺南無地著秋霜。”又曰：“天蠻不落雪。”即或有微冰，輒以為雪，或有微雪，以為冰。人至白首有冰雪不能辨者。大抵陽火之氣下積陰水之氣上凝則為冰。嶺之南，陽生多而陰殺少，火畜于地而水不斂于天。天之水嘗融，地之火嘗結(jié)，故隆冬之候，澤腹不堅(jiān)，間有薄冰，亦不崇朝而釋，故其人輒不識冰也。冰者霜之終，霜者冰之始。凡九月而陽未盡，則霜不嚴(yán)。十二月而陰未純，則冰不厚。嶺南地暖，陰道不凝，故或以露始，而不以霜終。或以霜始，而不以冰終。坤道之馴，至于寒極而戰(zhàn)，未盡與大《易》準(zhǔn)也?；驑O寒亦有微霰，然未至地已復(fù)為雨矣。少陵云：“南雪不到地。”是矣。

○霜露廣州有霜而無雪，然霜亦微薄不可見，秋深以木葉微紅，知其為霜耳。霜者，白露凝戾而成。廣州地暖，白露出于土者難，故霜在有無之間。所以然者，露者，純金之氣也。嶺南火盛而金衰，秋深猶熱，金氣不能成液，故少露。露少，故不結(jié)為霜而殺草也。然亞歲后霜亦微降，貧者無絮以御冬，手足微有皸瘃，亦非疾痛害事，蓋以霜不嚴(yán)故也。

○甘露方文襄嘗與王青蘿、鄧敬所、何古林講學(xué)西樵，甘露連降三日。青蘿詩云：“同德之磋，如氣之和。同心之涵，如露之甘?！?/p>

○霧嶺南之地，火氣多而常郁積?；饦O則水生，生之時(shí)未成水而先成霧。霧者瘴之本，以霧始必以瘴終。每當(dāng)日出，山野間有白氣縷縷自下而上，須臾渺イ四布，蒙如輕塵，咫尺不辨人物。此乃濁陰乘太陽而升，為瘴之所從出，而與風(fēng)相因者。蓋瘴者風(fēng)之屬，氣通則為風(fēng)，塞則為瘴?！兑住吩唬骸吧较掠酗L(fēng)，蠱?！憋L(fēng)止于山，故成蠱。瘴者，蠱之所蘊(yùn)釀?wù)咭?。故凡濁陰勝，則為冷風(fēng)冷瘴。濁陽勝，則為熱風(fēng)熱瘴。其源因于霧，亦因于風(fēng)。蓋霧之為瘴十而七，風(fēng)之為瘴十而三。嶺南多霧瘴，滇、黔多風(fēng)瘴，是皆氣候之最惡者也。嶺南之霧，近山州郡為多，自仲春至于秋季，無時(shí)無之。暖極而霧，是謂南霧，言南風(fēng)之霧也。寒極而霧，是謂北霧，言北風(fēng)之霧也。南霧三日，必有大雨或大風(fēng)。北霧必晴，晴而自旦至午，霧猶不分。暑雨沖激，其氣毒淫，瘴之所結(jié)，蓊勃如云，而香花瘴尤甚。當(dāng)木樨開時(shí)，山嵐氣隨之而發(fā)，行者聞有異香出林，味如桂菊，氤氳不散，則香花瘴之所為也。瘴以香誘人，愛其香而以鼻呼吸，則其毒灌入心脾，不可藥矣。近海州郡，地氣稍舒，風(fēng)潮之所蕩滌，清淑之所扶輿。雖一日之時(shí)，晝多燠而夜多寒，晴甚燠而陰甚寒，寒或多積霧，燠或多淫霖，而偏之氣，方生即散，故為諸瘴絕少。天以陽施，地以濕感，寒暑相搏，但為瘧疾而已，無甚疫癘之害也。故凡瘴之中人也，疾多黃羸，足重而偏枯，癬疥不一。霧之中人也，體倦而腳酸，上嘔下瀉。療治之法，有宜散其寒邪，有宜下其熱毒，必診視所中何如，然后針?biāo)帍闹?/p>

凡十月朔有霧，則明歲正月雨。初二有霧，則明歲二月雨。一日應(yīng)一月。是日無霧，則明歲是月無雨，霧者，雨之征也。十月為水生之始，水將生，先之以霧，霧為雨始，雨為霧終。

○瘴嶺南之地，愆陽所積，暑濕所居，蟲蟲之氣，每苦蘊(yùn)隆而不行。其近山者多燥，近海者多濕。海氣升而為陽，山氣降而為陰，陰嘗溢而陽嘗宣，以故一歲之中，風(fēng)雨燠寒，罕應(yīng)其候。其蒸變而為瘴也。非煙非霧，蓬蓬勃勃。又多起于水間，與山嵐相合。草萊氣所郁結(jié)，恒如宿火不散，溽熏中人，其候多與暑癥類而絕貌傷寒，所謂陽淫熱疾也。故人粵者，飲食起居之際，不可以不慎。當(dāng)唐、宋時(shí)，以新、春、儋、崖諸州為瘴鄉(xiāng)，謫居者往往至死。仁人君子，至不欲開此道路。在今日嶺南大為仕國，險(xiǎn)隘盡平，山川疏豁，中州清淑之氣，數(shù)道相通。夫惟相通，故風(fēng)暢而蟲少。蟲少，故煙瘴稀微，而陰陽之升降漸不亂。蓋風(fēng)主蟲，蟲為瘴之本。風(fēng)不阻隔于山林，雷不屈抑于川澤，則百蟲無所孳其族，而蠱毒日以消矣。在《易》之《蠱》，剛上而柔下，則不交，故巽而止，止而蠱。父之蠱，父之氣止也。母之蠱，母之脈止也。天氣止，則為父之蠱。地脈止，則為母之蠱。干之者，靜則為陰，以通水之脈。動則為陽，以通火之氣。吾之中和致，則天地之中和亦至，故曰干。今之嶺南，地之瘴亦已微薄矣，獨(dú)人心之蠱未除耳。犀、象、珠璣、金玉，心之蠱也。沉、速、多羅絨、雨緞，心之蠱也?？陀斡谒拐?，其亦以清廉之藥治之，毋徒自蠱以蠱其子孫，可乎！

瘴之名不一。當(dāng)八九月時(shí)，黃茅際天，暑氣郁勃，有若釜Ｅ２，人行其間，苦為炎毒所，昏眩煩渴，輕則寒熱往來，是謂冷瘴。重則蘊(yùn)火沉沉，晝夜若在爐炭，是謂熱瘴。稍遲一二日，則血凝而不可救矣。最重者，一病失音，莫知所以，是謂啞瘴。冷瘴者，與瘧相似，秋來多患之，天涼及嚴(yán)寒少有。若回頭瘴，則因不能其水土，冷熱相忤，陰陽相搏，遂成是疾。攝養(yǎng)者知此，亟宜自慎，毋多早行，毋多露宿，毋多日中而馳。蓋日中酷暑，驟雨初消，陰陽之氣交剝，草木蒸變，行人最忌，宜少駐駕以避之。而又毋輕解衣，衣解即服，涼勿逾時(shí)，斯為勿藥之喜。又嘗有溫中固下升降陰陽之法以相濟(jì)，使其天和不傷，真氣不耗，則亦何瘴之足云。嗟夫！天地一氣之始甚微，粗而為風(fēng)，濁而為煙霧，為瘴，而天地之真氣隱矣。惟人亦然，神明蕩則其真氣亦隱，于是而陰陽俱濁，為煙，為霧，為瘴，以自昏蒙，有不能保其天年者矣。故惟心存而后氣存，氣存于一念之中，而心周于天地之外，斯能清明在躬，志氣如神，而無瘴癘之患。

瘴之起，皆因草木之氣。青草、黃梅，為瘴于春夏，新禾、黃茅，為瘴于秋冬。是名四瘴，而青草、黃茅尤毒。青則為草，黃則為茅，一盛一衰，而瘴氣因之。蓋青草時(shí)，惡蛇因久蟄土中，乘春而出，其毒與陽氣俱吐。吐時(shí)有氣一道上沖，少焉散漫而下如黃霧，或初在空中如彈丸，漸大而如車輪四擲，中之者或?yàn)槠灒瑸榀傪?，為汗死。若伏地從其自擲，閉塞口鼻，不使吹噓，俟其氣過方起，則無恙。蓋炎方土脈疏，地氣易泄，百蟲之氣易舒。而人膚理亦疏，二疏相感，汗液相誘，而草木之冷氣通焉。其名中草子，吐與下之皆不可，宜于中脘、氣海、三里灸之，或于大指、五指灸之，或以針刺額及上唇，以楮葉擦舌出血，徐以藥解之，內(nèi)熱除則愈。此鄺露之言也。

○半虹雷之州，每見天邊有暈若半虹，長數(shù)十丈，初圜而黑，漸乃廣闊如破帆，其名風(fēng)篷，亦曰颶母。又曰瘴母。瘴母起則颶風(fēng)隨之，颶生于瘴，瘴為氣，颶為風(fēng)，氣者風(fēng)之母，故曰颶風(fēng)。颶母先成形而為半虹，胎風(fēng)其中，經(jīng)四五日而后颶發(fā)，積之久者發(fā)之暴，其候不爽。故蘇過云：“斷霓飲海而北指?！睌嗄抟蛔鲾嗪纾窗牒缫?。廣州四時(shí)虹見，半虹則以將颶而后見。半虹飲水，水氣腥，又吐為犁頭云，是曰颶云。先為虹而后為云，虹斷而云作犁頭狀，夾日以翔于南，其色純赤，此火之氣也?；鹨陨L(fēng)，故為颶之母。又颶將作，先期一二日，有云片漫空疾飛，海人稱為潮。風(fēng)本云也，而以為風(fēng)，見云而知其為風(fēng)也，云得氣之先者也，此陰云也。陽之云為雷之始，陰之云為風(fēng)之始也。

○河漢宓山謂：“河漢以十月隱，二月見，天下皆然。”而嶺南臘月晴暖之夜，河漢仍見不隱，予謂河漢亦海之散氣也。南海水大而氣溫，水暖則天亦暖，故河漢至冬不隱。凡水之精華，以春而上浮于天，則河漢見；以冬而下沉于地，則河漢隱。南海之水，其精英常浮，以陽氣太盛，其地又疏理，閉藏不堅(jiān)，故冬有雷，有河漢。予詩：“炎天河漢異，南海大星多?！?/p>

○雹吾粵無雹。蓋雹者冰之所為，冰以盛陰而堅(jiān)，盛陰脅乎盛陽，則雨冰而為雹。吾粵盛陽之地，陰氣不凝，當(dāng)寒時(shí)不結(jié)而為冰，則當(dāng)暑時(shí)不散而為雹。左氏云：“雹者，冬這愆陽、夏之伏陰所致。”吾粵冬而愆陽多有之，夏而伏陰則少。白首老人，不識冰之為冰與雹之為雹也，故或見霰而以為雪，見霜而以為冰，見白雨而以為雹，以為珍珠雹也，不知其為白雨也。粵在天南多白雨，白雨在北則為雹，雹在南則為白雨，白雨者雹之所散，雹者白雨之所凝也。白雨盛夏益多，諺曰：“六月六，白雨足?！?/p>

○變風(fēng)風(fēng)之始發(fā)，恒以月七八之日及早暮二時(shí)，過此即甚暴烈，多不終朝。諺曰：“七風(fēng)八到，九日無來風(fēng)過造?！庇衷唬骸俺砥?，半夜下風(fēng)無過日?！比唤６囡L(fēng)，亦不盡如所云。三伏時(shí)有颶母起，數(shù)日間即有巨風(fēng)起東北，必回南轉(zhuǎn)西而后解，或未轉(zhuǎn)西而解，則數(shù)日必復(fù)暴發(fā)。凡先西北而后東南曰左颶，輒起輒止曰石尤。石尤多以夏秋間潮上時(shí)發(fā)，發(fā)必三日連發(fā)，望西北云起如禽勞腳，瞬息即至，船行宜早避之。

瓊州有知風(fēng)草，每能變化，乃蟲所變。葉面背歲或一拆，或二三拆，或無之。每歲葉葉相同，無間彼此，土人以候歲之颶風(fēng)有無多少。王佐詩：“颶母崩騰山岳移，方當(dāng)海未練風(fēng)時(shí)。瓊南瓊北無消息，獨(dú)有知風(fēng)小草知?！杯傊葑疃囡Z風(fēng)，颶風(fēng)有祠，歲五月五日，郡守而下視祭，他郡則否。

○風(fēng)火火生于雷，亦生于風(fēng)。丁巳八月二十夜，順德縣有大風(fēng)起，暴雨隨之，拔木發(fā)屋，破壞民居無數(shù)，凡三日夜乃止。風(fēng)觸物輒有火光，木摧朽處皆焦?fàn)€，此乃天之陰火也。陰火生于風(fēng)，陽火生于雷，陰火多生于海，陽火多生于山。

●卷二。地語○地地至廣南而盡，盡者，盡之于海也。然瓊在海中三千余里，號稱大洲，又曰南溟奇甸。他若廣之大奚，為急水、佛堂一門之障，周回有三十嶼，廣二百里。其西南之老萬山又過之。潮之南澳，中分為四，與肇慶之海陵，皆廣三百余里。廉之龍門島，高之洲，雷之潿洲、蛇洋洲，皆廣百里，開辟之可以為一縣，皆廣南之余地在海中者也，則地亦不盡于海矣。地不盡于海，凡海中之山，若大若小，其根蒂或與地連，或否，是皆地矣。雖天氣自北而南，于此而終，然地氣自南而北，于此而始。始于南，復(fù)始于極南，愈窮而愈發(fā)育，故其人才之美有不生，生則必為天下之文明。蓋其位在離，離中虛，故廣南之地多虛，極南之地在海中尤虛。虛而生明，故其人足文而多智，學(xué)得圣人之精華，辭有圣人之典則，以天忝乎海濱鄒魯。蓋自秦、漢以前為蠻裔，自唐、宋以后為神州，雖一撮之多，非洲非島，在煙水渺イ蛟鼉出沒之間，亦往往有衣冠禮樂存焉。地之盡于海者，與諸夏而俱窮，其不盡于海者，不與諸夏而俱窮。南而又南，吾不知其所底矣。

○南交南交者，粵也，陶唐之南裔也，故舉南交而可以概粵矣。然史稱周武王巡狩，陳詩南海。又《詩》曰：“于疆于理，至于南海?！眲t舉南海又可以概粵矣。漢稱粵為交州，蓋本于唐，秦分粵地為南?？?，蓋本于周。然揚(yáng)雄《交州箴》，有曰：“南海之宇，圣武是恢?！庇衷唬骸敖恢莼囊?，水與天際。”則舉交州而南海在其中矣，舉交州亦可以概粵矣。其稱曰交趾，交州之趾也?；浿河谥性恢褐河诨浺?。交趾自高陽時(shí)已砥屬，而堯名為南交，故論地名以南交為古，論事以宅南交為古。

○越裳越裳，在象林界外，越之裳也。越諸上郡為衣，而諸下郡為裳也。南極入地，至南海而益下，故稱交州為天下之趾，而象林界外為越之裳也。諺曰：“裙田裙沙”，言乎為邊之幅也，裳之說也。又古言疆域皆曰服，越為荒服。漢文帝賜尉佗書曰：“服、領(lǐng)以南，王自治之。”《史記》：“領(lǐng)南沙北?！眲苍疲骸捌淙胫袊?，必下領(lǐng)水?！薄稘h書》嶺亦作領(lǐng)。領(lǐng)者，衣領(lǐng)也。五嶺之于荒服，猶衣之領(lǐng)，故曰嶺。其邊海之地，則曰裳也。越故剪發(fā)文身，非中華冠帶之室。漢高帝嘗遺尉佗蒲桃宮錦，而文帝賜上、中、下褚衣，其欲以衣裳襲彼鱗介也。春秋重衣裳之會，蓋以黃帝、堯、舜垂衣裳而天下治，天下而皆有其衣裳，而天下治矣。衣裳取諸乾坤，無衣裳，斯無乾坤矣。越西有甌駱，其眾半，南面稱王。越裳之地而有衣裳，是猶知夫禮義，非同裸國之民也。古者衣與裳相連，猶乾與坤不相離也。越裳而欲通于中國，蓋欲以其裳連乎中國之衣也。

○越《元命苞》云：牽牛流為揚(yáng)分為越國，故越號揚(yáng)越，謂揚(yáng)州之末土，揚(yáng)之越也?！稜栄拧吩唬骸霸?，揚(yáng)也?！弊⒅^發(fā)揚(yáng)也，又其性輕揚(yáng)也。李巡曰：“江南其氣燥勁，厥性輕揚(yáng)。”《太康地紀(jì)》云：“以揚(yáng)州漸太陽位，天氣奮揚(yáng)，履正含文，故取名焉?！痹接衷恍U揚(yáng)，《風(fēng)俗通》云：蠻，慢也，其人性慢，故又曰蠻越也。其曰百越者，以周顯王時(shí)，楚子熊商大敗越，越散處江南海上，各為君長也。曰勾越者，《淮南子》云：吳人語不正，言吳而加以勾也。勾，夷俗之發(fā)聲也。顏師古云：吳與越音聲多同，太伯自號曰勾吳，故越亦曰勾越也。大均按：春秋書于越，于亦勾也。勾踐名踐，勾亦語發(fā)聲也。曰大越者，勾踐自稱其國也。曰于越者，始夏少康時(shí)。曰揚(yáng)越者，始周武王時(shí)。曰荊越者，以在蠻荊之南，與長沙接壤，又當(dāng)周惠王時(shí)歸附于楚也。若蠻揚(yáng)則始于湯也。曰南越者，吳王夫差滅越筑南越宮，故佗因其舊名，稱番禺為南越也。佗自稱南越武王，已而又稱武帝。生而自謚為武，此蠻夷大長之陋，蓋始于秦政也。當(dāng)是時(shí)，梅钅與無諸搖，皆起兵從楚滅秦，又從漢滅楚，有大功勞，不愧為勾踐之子孫。顧佗倔強(qiáng)一隅，乘機(jī)僭竊，甘與冒頓分南勁北強(qiáng)以苦漢，斯誠勾踐子孫之所深惡痛疾者也。蓋勾踐之霸，少康之余烈也。與無諸搖之勛，勾踐之余烈也。佗非其種族，故宜其棄冠帶，反天性，甘與國之王爭雄長也。夫使南越之不得早為中邦，漸被圣化，至漢興七十有余載，始入版圖，佗誠越之罪人也。

○三關(guān)湟溪、陽山、氵匡口皆有秦關(guān)，名曰三關(guān)。清遠(yuǎn)、匯口亦有之。蓋粵東要害，首在西北，故秦所置三關(guān)皆在連州之境，而趙佗分兵絕秦新道亦在焉。佗既絕新道，于仁化北一百三十里，即今城口筑城，以壯橫浦。于樂昌西南二里，上抵瀧口筑城，以壯湟溪。蓋仁化接壤桂陽，樂昌接壤郴州，當(dāng)時(shí)東嶺未開，入粵者多由此二道。即使南安有守，而精騎間道從郴、桂直趨，可以徑薄韶陽，橫斷南北，此佗設(shè)險(xiǎn)之意也?；蛟粯凡懦?，任囂之所筑。其在隔河二里之城，乃佗所筑，以夾武溪之水者。蓋自宜章而下，三瀧水最湍急，舟可兩日至韶，二城夾扼瀧口，則西北之要害據(jù)矣。自韶至英德，水路一日，故佗又筑萬人城于湞水也。伏波出桂陽，下匯水為奇兵，即此道也。樓船出豫章，下橫浦為正兵，其道直，無瀧水之險(xiǎn)，故先至。攻陷尋陜，伏波從衡岳而下，道遠(yuǎn)，亦以二城夾扼，費(fèi)攻堅(jiān)之力，故后期也。武帝平南粵，以曲江、湞陽、氵含氵匡三縣屬桂陽郡，隸荊州，所以抉粵之門戶，為犬牙參錯(cuò)，意深哉！

○海門南海之門最多。從廣州而出者曰虎頭門，最大。小者曰虎跳，曰雞踏，曰雞蹄，曰三門，曰東洲，此中路之海門也。從東莞而出者曰南亭，從新安而出者曰小三門，曰屯門，曰急水，曰中門，曰鯉魚，曰雙箸，曰南佛堂，曰北佛堂。從新寧而出者，曰大金，曰小金，曰寨門，曰官門。從惠來而出者曰甲子，從潮陽而出者曰河渡，從澄海而出者曰水吼，此東路之海門也。從新會而出者曰崖門，曰松柏，從順德而出者曰黃楊，從香山而出者曰金星，曰上十字，曰下十字，曰馬騮，曰黃。從吳川而出者曰限門，從海康而出者曰白鴿，此西路之海門也。凡三路，東起潮州，西盡廉，南盡瓊、崖，皆有水寨以守。水寨在潮者曰柘林，在惠曰碣石，在廣曰南頭，在高、肇慶曰恩陽，在雷曰白鴿，在瓊曰白沙，凡六寨。六寨之信地，其港深者，在南頭有屯門、佛堂，在柘林有東山、下河渡，在恩陽有神電、馬騮，在白鴿有北隘頭，可泊大船。余則港淺，洋中皆有暗沙，大船不利。在白沙有清瀾，可泊大船。若白沙與萬州，其港亦淺，鬼叫門亦有暗沙。在碣石有白沙湖，可泊大船。余港多外淺內(nèi)深，難于出入。碣石衛(wèi)則海石嵯岈，船易沖磕。甲子門其港亦淺。蓋海防甚難，一遇颶風(fēng)，船無灣泊之所，每多覆溺，船少又難以戰(zhàn)守，故必量各寨廣狹置船，多為之備。

○虎頭門廣州山有三路，分三門，而以大庾為大門。海亦有三路，分三門，而以虎頭為大門?；㈩^者，天地之陽氣所從入，劉安所謂陽門也。地體陽而用陰，海者地之宗，故祀南海神于虎頭門之陰。門在廣州南，大小虎兩山相束，一石峰當(dāng)中，下有一長石為門限，潮汐之所出入，東西二洋之所往來，以此為咽喉焉。出虎頭咫尺，則萬里天險(xiǎn)，與諸番共之，諸番非表而吾非里也。大唐之地止乎此，然止而不止，天下山川之氣亦止乎此，然止而不止。止者地之勢，而不止者天之行也。自虎頭而入為濫口，次曰大濫，又次曰二濫，至濫尾則為波羅之江。予家在其上，終歲間南風(fēng)多而不大熱，以海水盛也。北風(fēng)多而不大寒，以山火盛也。蓋得安居之樂焉。

○門門，在新會南，與湯瓶山對峙若天闕，故曰門。自廣州視之，門西而虎門東，西為西江之所出，東為東北二江之所出，蓋天所以分三江之勢，而為南海之咽喉者也。宋末陸丞相、張?zhí)?，以為天險(xiǎn)可據(jù)，奉幼帝居之，連黃鵠、白鷂諸艦萬余，而沉鐵碇于江，時(shí)窮勢盡，卒致君臣同溺。從之者十余萬人，波濤之下，有神華在焉。山北有一奇石，書“鎮(zhèn)國大將軍張弘范滅宋于此”十二字。御史徐瑁惡之，命削去，改書“宋丞相陸秀夫死于此”九字。白沙先生謂當(dāng)書“宋丞相陸秀夫負(fù)帝沉此石下”，瑁不能從。光祿郭謂，如白沙者，則君臣忠節(jié)胥備，其有關(guān)于世教更大。而予則欲書“大宋君臣正命于此”。凡八字，未知有當(dāng)于書法否。

○甲子門甲子門，距海豐二百五十里，為甲子港口，有石六十，應(yīng)甲子之?dāng)?shù)。又有奇石十八，屹立如人。宋承奉郎范良臣，?？獭暗清倍钟谑?，取十八學(xué)士之義。景炎元年，端宗航海而至，良臣給軍食三日，留帝像登瀛石上，今石中像端然臨者，帝也，跪而進(jìn)食者，良臣也。予銘其上云：“天留一石，以作天家。君臣遺影，苔蝕如霞。蕪蔞之飯，化作瓊沙。銜珠青鳥，以瘞重華。”

○澳門凡番船停泊，必以海濱之灣環(huán)者為澳。澳者，舶口也。香山故有澳，名曰浪白，廣百余里，諸番互市其中，嘉靖間，諸番以浪白遼遠(yuǎn)，重賄當(dāng)事求豪鏡為澳。豪鏡在虎跳門外，去香山東南百二十里，有南北二灣，海水環(huán)之，番人于二灣中聚眾筑城，自是新寧之廣海、望峒、奇潭，香山之浪白、十字門，東莞之虎頭門、屯門、雞棲諸澳悉廢，而豪鏡獨(dú)為舶藪。自香山城南以往二十里，一嶺如蓮莖，逾嶺而南，至澳門則為蓮葉。嶺甚危峻，稍不戒，顛墜崖下。既逾嶺，遙見海天無際，島嶼浮青，有白屋數(shù)十百間在煙霧中，斯則澳夷所居矣。六十里至關(guān)，關(guān)外有番百余家，一寨在前，山巔有參將府，握其吭，與澳對峙。澳南而寨北，設(shè)此以御澳奸，亦所以防外寇也。初至一所曰青洲，林木芊郁，桄榔、檳榔之中為樓榭，差有異致。又十里至澳，澳有南臺、北臺，臺者，山也。以相對，故謂澳門。番人列置大銅銃以守。其居率為三層樓，依山高下，樓有方者、圓者、三角者，六角、八角者，肖諸花果形者，一一不同，爭以巧麗相尚。己居樓上，而居唐人其下，不以為嫌。山頂有一臺，磴道橫貫，常登以望舶。其麓有東望洋寺、西望洋寺。中一寺曰三巴，高十余丈，若石樓，雕鏤奢麗。奉耶蘇為天主居之，僧號法王者司其教。凡番人有罪至寺，法王不許懺悔，即立誅斬。許懺悔，則自以鐵鉤鉤四體，血流狼藉，以為可免地獄之患。男女日夕赴寺禮拜，聽僧演說。寺有風(fēng)樂，藏革匱中不可見，內(nèi)排牙管百余，外按以囊，噓吸微風(fēng)入之，有聲嗚嗚自匱出，音繁節(jié)促，若八音并宣，以合經(jīng)唄，甚可聽。有玻黎千人鏡懸之，物物在鏡中。有多寶鏡，遠(yuǎn)照一人作千百人，見寺中金仙，若真千百億化身然者。有千里鏡，見三十里外塔尖，鈴索宛然，字畫橫斜，一一不爽。月中如一盂水，有黑紙?jiān)〕觯涞呷绠嬛形⒃埔荒?，其底碎光四射，如紙隔華燈，紙穿而燈透漏然。有顯微鏡，見花須之蛆，背負(fù)其子，子有三四。見蟣虱毛黑色，長至寸許，若可數(shù)。又有自嗚鐘、海洋全圖、璇璣諸器。花則貝多羅、丁香，禽則紅白鸚鵡、么鳳、倒掛，獸則犭貴、短狗以為娛。人以黑氈為帽，相見脫之以為禮，錦&lt；毛&gt；裹身，無襟袖縫綻之制。腰帶長刀，刀尾拖地?cái)?shù)寸，劃石作聲。其發(fā)垂至肩，紺綠螺蜷，如也。面甚白，惟鼻昂而目深碧，與唐人稍異。其侍立者，通體如漆精，須發(fā)蓬然，氣甚腥，狀正如鬼，特紅唇白齒略似人耳。所衣皆紅，多羅絨、辟支緞，是曰鬼奴。語皆侏亻離不可辨，每晨食必?fù)翥~鐘，以玻璃器盛物，薦以白ふ布，人各數(shù)器，灑薔薇露、梅花片腦其上。坐者悉置右手褥下不用，曰：此為觸手，惟以溷。食必以左手攫取。先擊生雞子數(shù)枚啜之，乃以金匕割炙，以白ふ巾拭手，一拭輒棄置，更易新者。食已皆臥，及暮乃起，張燈作人事。所積著西洋貨物，多以婦人貿(mào)易，美者寶華衤，五色相錯(cuò)，然眼亦微碧。彼中最重女子，女子持家計(jì)，承父資業(yè)。男子則出嫁女子，謂之交印。男子不得有二色，犯者殺無赦。女入寺，或惟法王所欲，與法王生子，謂之天主子，絕貴重矣。得一唐人為婿，舉澳相賀，婿欲歸唐，則其婦陰以藥黧黑其面，發(fā)卷而黃，遂為真番人矣。澳人多富，西洋國歲遣官更治之，諸舶輸珍異而至，云帆踔風(fēng)，萬里倏忽，唐有司不得稽也。每舶載白金鉅萬，閩人為之?dāng)堫^者分領(lǐng)之，散于百工。作為服食器用諸淫巧以易瑰貨，歲得饒益。向者海禁甚嚴(yán)，人民不得通澳，而潘王左右陰與為市，利盡歸之，小民無分毫滋潤，今亦無是矣。

○南澳南澳在饒平東南二百里，蓋海中之山，而潮之邊幅，全粵之東蔽也。地周三百余里，中分四澳。東折為青澳，風(fēng)濤險(xiǎn)惡，泊舟者患之。西折為深澳，環(huán)以黃、赤二嶼，一口裁通，可容千穸。而隆澳其門戶也。其曰錢澳，則宋帝所嘗駐蹕。是為四澳。錢澳有洲曰辭郎，景炎元年，帝舟遷于甲子門，邑人張達(dá)率義徒扈從，其妻陳璧娘送之至此，故曰辭郎。其名甚悲，夫婦之義，蓋與此洲而長存焉。洲之青徑口，有陸丞相疑墓及丞相母趙氏太夫人墓、少子九郎墓。周弘礻龠詩：“身死山勤少帝，魂歸南澳戀慈闈?！笔且病Ｆ湓簧硤@者，有學(xué)士館遺基，蓮花石磉高丈許。海涯有太子樓，壘石為之，旁有行宮及指揮司甬道。區(qū)區(qū)尺土，在波濤浩渺之中，為閩越閏余地，天偶忘之，故患難君臣得以相保須臾耳。噫！

○銅柱界欽州之西三百里，有分茅嶺。嶺半有銅柱，大二尺許?！端?jīng)注》稱：馬文淵建金標(biāo)，為南極之界。金標(biāo)者，銅柱也。林邑記云：建武十九年，馬援植兩銅柱于象林南界，與西屠國分疆。銘之曰：“銅柱折，交趾滅?！苯恢喝酥两癫牢贰Ｓ惺劂~柱戶數(shù)家，歲時(shí)以土培之，僅露五六尺許。銅柱不一，考唐、晉皆立銅柱，馬援所立，在林邑南大浦，其銅柱五。唐開元時(shí)，何履光以兵定南詔，取安寧城及鹽井，復(fù)立銅柱。其后安南都護(hù)張舟，立銅柱。元和中，馬總為安南都護(hù)，又立二銅柱于漢故處。著唐德，以名伏波之裔。晉天福五年，楚馬希范平群蠻，自謂伏波子孫，立二銅柱于溪州。銅柱故不一。馬援所立在林邑，則分茅嶺銅柱，必馬總之遺也。今人但知為馬援銅柱，豈以后人所立，亦即前人之所立乎？然柱之以銅何也？吾粵不多產(chǎn)銅，而伏波所為銅物，處處多有。吾意古時(shí)蠻里多以銅為兵，伏波既平交趾，或盡收其兵銷，既鑄銅柱五以表漢疆。又為銅船五、銅鼓數(shù)百枚，遍藏于山川瘴險(xiǎn)之間，以為鎮(zhèn)蠻大器。于欽州北，又鑄銅魚為竇，今有銅魚之山焉。而伏波善別名馬，又嘗以銅鑄馬式上于朝，而合浦之北銅船湖，復(fù)有一大銅牛，時(shí)浮出水。橫州烏蠻灘，亦有銅船，每風(fēng)雨晦冥，有銅蒿、銅槳沖波而出，聲若震雷，舟人往往見之，是皆銅之物也。伏波故有神靈，為徼外蠻酋所畏，自漢至今，恪遵約束，歲時(shí)婁臘，或祭銅柱于西屠，或祠銅船于合浦。其涉烏蠻之灘，渡朱、儋耳之海者，亦必精心祈禱，乃得安流。今雖山川移易，銅柱湮沉，而蠢爾跣夷，猶惴惴然以遺讖為憂，不敢埋沒故跡，蓋震懾將軍之威靈若此。吾觀交趾之山，其脈發(fā)自貴州，貴州為川之余，其山自巴蜀而來，大率過龍，如波濤萬疊，奔騰不止，直至交趾而后結(jié)成國土。云南為其后門，廣西為其前戶，東界則廣東欽州也。其地城郭不完，兵止徒卒，器止交槍，絕無中國長技。向者乘我艱危，阻絕天使，某將軍以數(shù)百騎突之，夷椎數(shù)萬，踉蹌潰走。所乘象，聞叢雷大炮，亦輒崩奔，其脆弱可見矣。漢棄朱，今朱為文物澳區(qū)，名公卿比肩而出。明棄交趾，使銅柱舊封，日淪異域。極目關(guān)河，非復(fù)元封、建武之盛。使有伏波其人者出，安知不可蕩平，復(fù)為衣裳禮樂之地耶！霍尚守云：永樂中討平陳氏，收復(fù)交南，千載之奇勛也。倘于斯時(shí)，地瀕廣東者，割二三郡隸之。瀕廣西者，亦割二三郡隸之。各置大帥，屯重兵，以分其勢，命張英公世鎮(zhèn)，如沐西平故事，交趾之境，豈不若泰山而四維之哉！馬騏貪暴，而釀禍于先。王通棄地，而委弱于后。柄國者復(fù)執(zhí)賈捐之之說，于是封疆竟歸黎利矣。嘉靖中，黎、莫變生，廷議征討，文敏公欲遣大司馬按兵境上，詔諭交人，以郡歸者授之郡，以州歸者授之州，使人自為守，若廣西之土官然，可不血刃而定。湛文簡權(quán)論亦如此，人咸惜其議不行云。且夫交趾其為郡十七，為州四十有七，為縣一百五十有七，歲入司農(nóng)一千三百六十余萬，舉閩、廣、滇、黔之賦，猶不足以當(dāng)之。乃宣德初，當(dāng)國者棄若弁髦，且旋師倉卒，曾不少待，使中國官吏工商，淪陷異類，無慮數(shù)十萬，計(jì)亦左矣。豪杰之士，惡得不以此為痛恨哉！

考伏波銅柱，一在欽州東界，一在憑祥州南界，三在林邑北為海界，五在林邑南為山界。林邑者，秦之林邑縣，地屬象郡，漢之象林縣，屬日南郡者也。自伏波削平其地，至后漢末，有區(qū)連者，殺縣令自號為王。連死，外孫范逸代立。逸死，奴范文篡位，攻并旁國，及日南郡據(jù)之。文死，子佛立，猶屯日南。晉九真太守灌邃，率兵討佛，走之，追至林邑。今橫州東三十里有地曰平佛，疑即灌邃戰(zhàn)勝處。其后隋文帝平陳，乃遣行軍總管劉方擊之，其王范志，率蠻徒乘象而戰(zhàn)，大敗走。方入其都，護(hù)廟主十有八枚，皆鑄金為之，蓋有國十八葉矣，此亦一小南越也。尉佗王后，凡五世九十三歲而亡，而林邑自桓、靈之季至隋，乃得下有八傳，蠻酋之力，其亦強(qiáng)盛也哉！《赤雅》云：林邑王范文，本牧羊奴，于澗中得二鱧魚。欲私食，郎知撿求之。文曰：非魚，礪石也。郎至，魚化為石，其質(zhì)如鐵。文異之，就冶作刀，刀成，舉之向石祝曰：文當(dāng)有國，石即中開。石破，遂王林邑。子孫寶之，以魚刀比之?dāng)厣邉υ?。林邑即越裳，今曰占城，在州之南，風(fēng)順一二日可至。丘文莊言：昔史臣紀(jì)禹貢山川，而終以圣化所至。其東、西、北皆以地言，至于南，獨(dú)言其方。蓋以圣人體天為治，面之所向，目之所視，其明德之光被，初不可以地里限計(jì)也。數(shù)千年以來，三方皆未嘗越之而有加，惟南則日辟日遠(yuǎn)，崖州在當(dāng)時(shí)遠(yuǎn)在荒服之外，今既開拓為提封，則占城他日安知不復(fù)為吾郡縣之地耶！去崖州南六百里即占城，每南風(fēng)順，聞?wù)汲请u聲如洪鐘，自海外悠揚(yáng)而至，其近若斯。瓊、崖屏障廣東，占城亦可以屏障瓊、崖者也。

○河南廣州南岸有大洲，周回五六十里，江水四環(huán)，名河南。人以為在珠江之南，故曰河南，非也。漢章帝時(shí)，南海有楊孚者，舉賢良，對策上第，拜議郎。其家在珠江南，常移雒陽松柏種宅前，隆冬蜚雪盈樹，人皆異之，因目其所居曰河南，河南之得名，自孚始。嶺南天暖無雪，而孚之松柏獨(dú)有雪，氣之所召，無間遠(yuǎn)邇。雪其為松柏來耶，為孚來耶？予詩云：“能將北雪為南雪，為有蒼蒼自雒來。松柏至今雖已盡，花田嘗見雪花開。”花田者，河南有三十二村，舊多素馨，花時(shí)彌望如雪，故云。

孚字孝元，其宅在河南下渡頭村。越本無雪，至是乃降于孚所種雒陽五鬣松上，可謂異矣。唐許渾詩：“河畔雪飛楊子宅，海邊花發(fā)粵王臺?！庇袕埈傉?，嘗掘地種蔞，得一磚云楊孝元宅。瓊異之，因號南雪。

○安瀾門地會城南，有安瀾門。其地自偽南漢時(shí)，從百寶水浮來，上有田，禾苗方茂，其主以為天賜，甚喜。識者謂地宜靜定不宜動，一旦浮至，在水旁而有米有田，于字惟潘，禾者五谷之美，其必有姓名潘美者來獲斯土乎？未幾，宋太祖遣潘美平粵，符其兆焉。

○西場陸賈初至南越，筑城于番禺西滸以待佗，名曰陸賈城。其遺基在郊西十里，地名西場，一曰西候津亭。出城凡度石長橋一、短橋二，乃至。予之生實(shí)在其地，所居前對龜峰，后枕花田，白鵝潭吞吐其西，白云山盤回其東。泉甘林茂，有荔支灣、花塢、藕塘之饒，蓋賈之所嘗經(jīng)營者也。其湯沐在錦石之山，其魂魄或嘗游此。予嘗欲以宅地作賈祠，私俎豆之。

○陳村順德有水鄉(xiāng)曰陳村，周回四十余里，涌水通潮，縱橫曲折，無有一園林不到。夾岸多水松，大者合抱，枝干低垂，時(shí)有綠煙郁勃而出。橋梁長短不一，處處相通，舟人者咫尺迷路，以為是也，而已隔花林?jǐn)?shù)重矣。居人多以種龍眼為業(yè)，彌望無際，約有數(shù)十萬株。荔支、柑、橙諸果，居其三四。比屋皆焙取荔支、龍眼為貨，以致末富。又嘗擔(dān)負(fù)諸種花木分販之，近者數(shù)十里，遠(yuǎn)者二三百里。他處欲種花木及荔支、龍眼、橄欖之屬，率就陳村買秧，又必使其人手種搏接，其樹乃生且茂。其法甚秘，故廣州場師，以陳村人為最。又其水雖通海潮，而味淡有力，紹興人以為似鑒湖之水也，移家就之，取作高頭豆酒，歲售可數(shù)萬甕。他處酤家亦率來取水，以舟載之而歸，予嘗號其水曰“釀溪”。有口號云：“龍眼離支十萬株，清溪幾道繞菰蒲。浙東釀酒人爭至，此水皆言似鑒湖?！庇衷疲骸皾O舟曲折只穿花，溪上人多種樹家。風(fēng)土更饒南北估，荔支龍眼致豪華?！?/p>

○茭塘茭塘之地瀕海，凡朝虛夕市，販夫販婦，各以其所捕海鮮連筐而至。家之所有，則以錢易之。蛋人之所有，則以米易。予家近市亭，頗得厭飫，嘗為漁者歌云：“船公上檣望魚，船姥下水牽網(wǎng)。滿籃白飯黃花，換酒洲邊相餉。”又云：“鱔多烏耳，蟹盡黃膏。香粳換取，下爾春醪?！?/p>

○沙貝增城者，五嶺山水之叢。蓋大庾西來，由韶、英德、番禺至增城而止。羅浮東來，由汀、惠、博羅至增城而止。北江自南雄北來，由韶、英德趨虎門而入海。東江自惠東來，由龍門、博羅趨虎門而入海。甘泉湛公，世增城之沙貝，前對虎門，為山水匯會之區(qū)。語曰：“山川孕靈，不其征歟！”大抵中原之山，至嶺而窮，至虎門而益窮。其水亦然。然而窮之所在，大通以之。予嘗欲移居沙貝，以翕受地靈，且所產(chǎn)多荔支異種，與香柚、甘蕉之美，實(shí)野人樂志之勝區(qū)也。況予沙亭鄉(xiāng)去沙貝僅五十里，扁舟乘潮，半日可至。沙貝在扶胥之北，沙亭在南，或渡江先至南海神祠，從祠外東行三十里即至。有湛子釣臺，在于江曲。五湖煙水一亭，在于林間，前賢之流風(fēng)，悠然其未遠(yuǎn)也。昔白沙以江門釣臺授甘泉，而甘泉以蒲葵笠與弼唐以為傳道之契。予亦垂竿人也，先哲神明，其必有以默相予哉！

○梅村梅村，在翁源縣北三十里。自梅钅至越，而嶺有梅嶺。嶺之上有紅梅驛、紅梅村，翁源則有梅村，是钅之湯沐地也。梅村有一巖，上隙通明，為宋進(jìn)士梅鼎臣讀書之所。乾道乙酉，梅氏舉族避寇巖中，寇以火煙薰之，僅一孕婦以口伏地得不死，產(chǎn)子名繼祖，實(shí)嗣梅氏。宣城、麻城，是其分支，蓋梅钅之后裔云。钅以兵從漢破秦，有大功德，子孫番衍有由哉。

○梅■自乳源治北行，出風(fēng)門，度梯上、梯下諸嶺，磴道，尺寸斗絕，民懸居崖壑之間。有出水巖、雙橋、梅花、Ｅ３水四處尤險(xiǎn)。其險(xiǎn)皆在石，石之氣，使人多力而善斗，跳蕩而前，無不以一當(dāng)十。以石為盾，火為兵，雖亻蠻亦畏憚之，勿敢與爭。子生八九齡，即以鳥槍、鹿鐵教之，發(fā)必命中。予詩：“人人持鹿鐵，處處見熊伸?！?/p>

○口自英德南山寺，沿城西北行，一路清溪細(xì)流，隨人縈折。路皆青石砌，泉水浸之，人家各依小阜以居。茅屋周圍，有石筍千百叢，與古木長松相亂。草柔沙細(xì)，水影如空，薪女露趺，亂流爭涉，行者莫不踟躕其際。行數(shù)十里至口，山漸平豁。湛文簡嘗欲于此立石，刻衡岳東門，以識重游之路。有詩云：“口尋常路口，豈知衡岳東門?！秉跒槟铣屎恚掖?、桂水之所會，宋設(shè)氵含縣于此，米芾嘗為尉，有“寶藏”二大字刻石在焉。自口而上，皆高灘曲峽，直至連州，山水之最勝處也。

○虛粵謂野市曰虛，市之所在，有人則滿，無人則虛。滿時(shí)少，虛時(shí)多，故曰虛也，虛即廛也?！吨芏Y注》云：廛，市中空地也，即虛也，地之虛處為廛，天之虛處為辰，辰亦曰躔，其義一也。葉石洞云：昔者圣人日中為市，聚則盈，散則虛，今北名集，從聚也。南名虛，從散也。商征而市井之租不入于少府，或封君湯沐邑，自開阡陌，豈惟爰田，市亦非縣官矣。豪殖之徒，役財(cái)兼并，以武斷于鄉(xiāng)曲，恣睢圉奪，擅管山海之利。故先仁義，后爭奪，上教化，下貨賄。公利于人而惡其私于己，莫善于東莞之章村。章村有虛，為肆若干，或肆有常人，或肆有常人無常居。十日為三會，坐肆之租有常，負(fù)戴提挈貿(mào)于涂者無常，薄取之，歲入若干纟強(qiáng)。會民讀法，春秋賽祠，問高年，賓髦士，兇荒祈望，一歲經(jīng)費(fèi)皆取給焉?；浿?，立法惟章村善。

○四市東粵有四市：一曰藥市，在羅浮沖虛觀左，亦曰洞天藥市。有搗藥禽，其聲玎如鐵杵臼相擊。一名紅翠，山中人視其飛集之所，知有靈藥，羅浮故多靈藥，而以紅翠為導(dǎo)，故亦稱藥師。一曰香市，在東莞之寥步，凡莞香生熟諸品皆聚焉。一曰花市，在廣州七門，所賣止素馨，無別花，亦猶雒陽但稱牡丹曰花也。一曰珠市。在廉州城西賣魚橋畔，盛平時(shí)，蚌殼堆積，有如玉阜。土人多以珠肉餉客，雜姜齏食之，味甚甘美，其細(xì)珠若粱粟者，亦多實(shí)于腹中矣。語曰：“生長海隅，食珠衣珠?！被洊|所在，頗多難得之貨。士大夫逾大庾而南，罕有不貪婪喪其所守。濠畔之肆，佛山、澳門之肆，其為靈臺之蝥賊者不可數(shù)計(jì)。噫！

○新興村落新興村落，多以云為名。東有云盞，西南有云稠，正西有云秋、云蕪，西北有云洞，正北有云座、云吟、云山、云硬，東北有云敏、云河、云禮、云羅、云端、云右。山則有云斛，在縣北一十五里，高百余仞，巖谷幽深，歲旱禱之，石中泉出即雨。有云秀，在縣東南四十里，常有五色云見。有曰云干，在縣西，高二百余仞，直如木干，上聳云霄，下有光榔古寺。蓋新興在萬山中，其地多云，居人所見無非云。云之靜者為山，山之動者為云，云與山一也。地在山中，不以山名，而多以云名，從其動而能變者也。

○珠璣巷吾廣故家望族，其先多從南雄珠璣巷而來。蓋祥符有珠璣巷，宋南渡時(shí)諸朝臣從駕入嶺，至止南雄，不忘分榆所自，亦號其地為珠璣巷。如漢之新豐，以志故鄉(xiāng)之思也。

○石涌石涌在順德西南二十里。呂嘉敗時(shí)，與其王建德亡入海，伏波將軍路博德追至石涌，得嘉。今有橋在順德南門外，名伏波橋。有呂姓者，家其傍及石涌，云嘉之后。南越之亡以嘉，而土地人民得去蠻為華亦以嘉。

○盧村新興盧村，乃六祖生身之所，至今屋址不生草木。近其居者，毛發(fā)稀禿，此地之不幸也。

○雷州海岸雷郭外，洋田萬頃，是曰萬頃洋。其土深而潤，用力少而所入多，歲登則粒米狼戾，公私充足，否則一郡告饑。然洋田中洼而海勢高，其豐歉每視海岸之修否。歲颶風(fēng)作，濤激岸崩，咸潮泛濫無際。咸潮既消，則鹵氣復(fù)發(fā)，往往田苗傷敗，至于三四年然后可耕。以故洋田價(jià)賤，耕者稀少。故修筑海岸，最為雷陽先務(wù)。修之之法，分頃計(jì)方，每田一方，大約種稻百石，一石出夫一人。夫至百人，則領(lǐng)以岸長。秋成后，官督岸長，岸長督夫，以修所分得之岸。修之不已，約十年，積成丘阜，斯風(fēng)潮之患永絕矣。雷地偏，民無生業(yè)，多半托命于田，而虞干虞溢，莫東洋為甚。東洋田延袤數(shù)十里，大都資灌溉于羅湖、特侶二渠，藉捍御于長堤、烏岸。修則穰，弛則荒，固往事之驗(yàn)也。雷人馮彬有此說，有詩曰：“長堤隔斷咸潮水，曲堰縈回特侶泉。”羅湖者，西山諸流所匯，自宋時(shí)何、戴二太守筑堤成湖，而開東西二閘，引水西流以溉白沙田，引水南流以溉東洋田，民大獲利。歲久湮塞，治雷者能以此為先務(wù)，則雷民其不饑矣。又潮稱?？?，海水咸鹵，不宜于田。凡三農(nóng)皆藉溪潭以收灌輸之功，水少則引之溉田，水多則泄之歸海，于是乎歲無澇旱，而田亦無荒廢。潮民之以水訟者比比矣，有司者當(dāng)詢其利病以斷之。

○沙田廣州邊海諸縣，皆有沙田，順德、新會、香山尤多。農(nóng)以二月下旬，偕出沙田上結(jié)墩，墩各有墻柵二重以為固。其田高者牛犁，低者以人秧蒔，至五月而畢，名曰田了，始相率還家。其傭自二月至五月謂之一春，每一人一春，主者以谷償其值。七八月時(shí)耕者復(fù)往沙田塞水，或塞{洪}箔，臘其魚、蝦、蟮、蛤、螺、呈之屬以歸，蓋有不可勝食者矣。其田皆一熟，或種秋分，或白露，或霜降，必兼種之。使自八月至十月，月月有收，其以八九月熟者曰小禾，秋分、白露、霜降等種是也。以十月熟者曰大禾，赤占是也。沙田咸鹵之地，多種赤占，粒大而色紅黑，味不大美，亦名大占，皆交趾種也。其黃占、花占，惟內(nèi)地膏腴者多種。禾既獲，或貯墩中，或即舟載以返。盛平時(shí)，海無寇患，耕者不須結(jié)墩，皆以大船載人牛，合數(shù)農(nóng)家居之。喪亂后，大船為官府所奪，乃始結(jié)墩地居。自癸巳遷海以來，沙田半荒，主者賤其值以與佃人，佃人耕至三年、田熟矣，又復(fù)荒之，而別佃他田以耕。蓋以田荒至三年，其草大長。佃人刈草以售，每一日之功，可充十日之食。又有魚、蝦、蟮、蛤、螺、呈之屬，生育其中，潮長輒塞{洪}箔取之，其利甚饒。草之未盡刈者，則燔以糞田，田得火氣益長苗，而田荒之至三年又復(fù)肥沃。故佃人每耕之三年，必荒之三年，不肯為田主長耕，如數(shù)納谷，此有沙田者之苦也。沙田既多荒棄，于是賠&lt；貝皮&gt；虛糧，為累未已，而陰以其田賤賃于沙頭，有司捕問，則里長以沙頭告。沙頭乃上限狀于有司，請先輸糧而后獲。沙頭者何？總佃也。蓋從田主攬出沙田，而分賃與諸佃者也。其以沙田為奇貨，五分?jǐn)埑?，則取十分于諸佃，不俟力耕，而已收其利數(shù)倍矣。此非海濱巨猾不能勝任。當(dāng)盛平時(shí)，邊海人以沙田而富，故買沙田者爭取沙裙。以沙裙易生浮沙，有以百畝而生至數(shù)百畝者。今則以沙田為累，半委之于莫可如何者矣。

粵之田，其瀕海者，或數(shù)年或數(shù)十年，輒有浮生。勢豪家名為承餉，而影占他人已熟之田為己物者，往往而有，是謂占沙。秋稼將登，則統(tǒng)率打手，駕大船，列刃張旗以往，多所傷殺，是謂搶割。斯二者，大為民害，順德、香山為甚。巖野先生嘗請著為令，凡浮生沙氵單，悉以入官，官募民耕種，以其租為賑饑餉軍之需。如有能清察報(bào)聞?wù)?，與墾田同功。此則既絕爭端，又資國用，誠為長利之策?；蛟唬汗艜r(shí)五嶺以南皆大海，故地曰南海。其后漸為洲島，民亦蕃焉。東莞、順德、香山又為南海之南，洲島日凝，與氣俱積，流塊所淤，往往沙氵單漸高，植蘆積土，數(shù)千百每膏腴，可趼而待。而農(nóng)民又輒于田邊筑壩，以致封岸之田崩沒，而流其泥沙至壩，以為浮生，以故爭訟日甚，有司者每不能平。使能于沙田已報(bào)稅者，按籍給之。無籍者即沒于官，召民承買，而取其價(jià)以供公，斯則絕訟之術(shù)也。

香山土田凡五等。一曰坑田，山谷間稍低潤者，墾而種之，遇澇水流沙沖壓，則歲用荒歉。二曰旱田，高硬之區(qū)，潮水不及，雨則耕，旱干則棄，謂之望天田。三曰洋田，沃野平原，以得水源之先者為上。四曰咸田，西南薄海之所，咸潮傷稼，則筑堤障之，俟山溪水至而耕，然堤圮，苗則槁矣。五曰潮田，潮漫汐干，汐干而禾苗乃見。每西潦東注，流塊下積，則沙坦?jié)u高，以蕢草植其上，三年即成子田，子田成然后報(bào)稅，其利頗多。然豪右寄莊者，巧立名色，指東謂西，母子相連，則橫截而奪之，往往構(gòu)訟，至于殺人。其或子田新生者，田主不知多寡，則佃人私以為己有，有田而無稅，利之幸而得者也。故凡買潮田者，視其不至崩陷。而大勢又可浮生，雖重價(jià)亦所不辭矣。香山人但以田之納谷多少為度，不以畝為度，問其田若干，則曰納谷若干，不曰畝若干也。以故田主寄命于田客，田主不知其田之所在。惟田客是問，禮貌稍疏，其患有不可言者。田客者何？佃人也。

○買官田東莞袁伯益令南安，欲捐贖鍰買官田，田在某鄉(xiāng)，則以某鄉(xiāng)為倉，立倉長以司出入。春夏青黃不接，米價(jià)高，則開倉發(fā)糶。其銀隨以買田，如官能于贖鍰外設(shè)法多買，上臺量行獎(jiǎng)勵(lì)，以示將來。官任其勞，上稽其力，十年之外，可使田谷如京，民無不足之患。

○義田湛文簡常設(shè)義田，族人冠、婚、喪葬者，讀書者，給谷有差。龐弼唐請分為三等，以田七十畝為上，五十畝為中，一二十畝為下。上者勿給，中者量給，下者全給。若田至三五頃以上，須每年量出租谷入于家廟，以助周急之需，庶所積厚而施無窮。

○議建府縣治清遠(yuǎn)向稱寇盜淵藪，龐惠敏公有疏，謂清遠(yuǎn)當(dāng)蕭梁時(shí)，嘗建為郡，乃全省西北之要沖，而韶、廣二州之襟喉也。據(jù)其形勢，宜于此增設(shè)一府，而割廣之連州、陽山、連山，肇慶之四會、廣寧，梧之懷集隸之。又移連山一縣于口，以扼上游，而堵截亻賊渡水之路，則南雄、韶可以無虞。如懷集有言，則以肇慶之開建易之。蓋開建與賀切鄰，去梧甚近，且田糧戶口相當(dāng)，宜無不可。夫惟設(shè)一府治，控山帶江，與廣、韶相望，勢如常山之蛇，上足增西北之門戶，下足樹東南之屏蔽，斯亦久安長治之計(jì)也。又肇慶當(dāng)兩粵沖，大司馬節(jié)鎮(zhèn)之所，環(huán)郡阻山，獨(dú)陽江一面瀕海。西枕高涼，引四郡，通交南，孤懸海上，錯(cuò)列于神、電、廣、海之間，去郡五六百里，議者亦欲別立郡治。又嘉桂嶺去會城之北二百余里，當(dāng)番禺、南海、三水適中，連接從化、清遠(yuǎn)山峒，為盜賊往來沖要。隆慶間，何端恪、王青蘿同游中洞、王蕊諸山，見嘉桂雙峰獨(dú)秀，其地在萬山之中，盤據(jù)五邑之界，云巒環(huán)抱，土田衍平，風(fēng)氣聚而海潮通，可以建城立縣，控制要害，安戢峒蠻，為保障一方之利。昔人謂治廣以狹，誠上策也。訂議多年，以浮論而止。為劇寇巢穴，直至于今。又新會多盜，有議者欲因倉步舊城，益以新會之古博、平康，新興之雙橋，置縣，招集流亡，復(fù)里甲。又有議者，欲復(fù)高涼舊縣于電白廢基，以控諸寨，衛(wèi)府城。又謂博白縣介高、廉二州之間，自石城至合浦，陸程五百余里，往來不易，欲以肇慶之開建易博白，在梧、肇慶不為損，在廉則甚利。此皆經(jīng)略之上策。

○開拓黎地瓊之地，譬之人身。黎岐，心腹也，州縣，四肢也，心腹之疾不除，勢且浸淫四肢，而為一身之患。黎之為害何以異？自昔以來，叛服無常，始之萌芽不折，終則斧斤尋之。明興百余年，以大征見者凡三，其間近者十?dāng)?shù)年，遠(yuǎn)者四五十年，輒復(fù)蠢動，黎情亦大略可知矣。海忠介言，黎峒其地四方僅可三四百里，不能及羅旁三之一，誠能以兵三五萬縱橫其中，勢同壓卵。蕩平之后，伐山開道，立州縣以治之，移一二屯所，若南流、青寧等處以守之，不過數(shù)年，可使盡入版籍，化為編民。斯亦王者無外之舉也。

○禁鑿石礪廣州東有石礪山，在氵琶洲之下，虎門之上，高數(shù)十丈，廣袤數(shù)百頃。其勢自大庾而來，一路崇岡疊嶂以千數(shù)，如子母瓜瓞，累累相連。人村大者千家，小者數(shù)百。自廣州治至茭塘，大嶺凡百余里，皆在瓜蔓之中，互相鉤帶，或遠(yuǎn)或近，或合或離，血脈一一相貫，以受地靈蜿蜒磅礴之氣。山至虎門，則聳為大獸者五，以收海口而控下關(guān)。有一浮蓮塔，上矗云霄，與赤岡、氵琶洲二塔東西相望，為大洋之捍門，南越封疆之華表，蓋一郡風(fēng)水之所系焉者也。比者奸徒盜石，群千數(shù)人于其中，日夜錘鑿不息。下至三泉，中訇千穴，地脈為之中絕，山氣為之不流。一峰之肌膚已剝，一洞之骨髓復(fù)窮，土衰火死，水泉漸焦，無以興云吐雨、滋潤萬物而發(fā)育人民。此愚公之徙太行而山神震懼，秦皇之穿馬鞍而山鬼號哭者也。崇禎間，嘗勤有司之禁，所以為天南培植形勢，其意良厚。今宜復(fù)行封禁，毋使山崩川竭，禍生災(zāi)，是吾桑梓之大幸也。

○遷?；洊|瀕海，其民多居水鄉(xiāng)，十里許，輒有萬家之村，千家之砦。自唐、宋以來，田廬丘墓，子孫世守之勿替，魚鹽蜃蛤之利，藉為生命。歲壬寅二月，忽有遷民之令，滿洲科爾坤、介山二大人者，親行邊徼，令濱海民悉徙內(nèi)地五十里，以絕接濟(jì)臺灣之患。于是麾兵折界，期三日盡夷其地，空其人民，棄貲攜累，倉卒奔逃，野處露棲。死亡載道者，以數(shù)十萬計(jì)。明年癸卯，華大人來巡邊界，再遷其民。其八月，伊、呂二大人復(fù)來巡界。明年甲辰三月，特大人又來巡界，遑遑然以海邊為事，民未盡空為慮，皆以臺灣未平故也。先是，人民被遷者以為不久即歸，尚不忍舍離骨肉。至是飄零日久，養(yǎng)生無計(jì)，于是父子夫妻相棄，痛哭分?jǐn)y，斗粟一兒，百錢一女，豪民大賈，致有不損錙銖，不煩粒米，而得人全室以歸者。其丁壯者去為兵，老弱者展轉(zhuǎn)溝壑，或合家飲毒，或盡帑投河。有司視如螻蟻，無安插之恩，親戚視如泥沙，無周全之誼。于是八郡之民，死者又以數(shù)十萬計(jì)。民既盡遷，于是毀屋廬以作長城，掘墳塋而為深塹，五里一墩，十里一臺，東起大虎門，西迄防城，地方三千余里，以為大界。民有闌出咫尺者，執(zhí)而誅戮，而民之以誤出墻外死者，又不知幾何萬矣。自有粵東以來，生靈之禍，莫慘于此。戊申三月，有當(dāng)事某某者，始上展界之議。有曰：東粵背山而海，疆土褊小。今概于海瀕之鄉(xiāng)，一遷再遷，流離數(shù)十萬之民，歲棄三千余之賦。且地遷矣，又在在設(shè)重兵以守，筑墩樓，樹樁柵，歲必修葺，所費(fèi)不貲，錢糧工力，悉出閭閻，其遷者已苦仳離，未遷者又愁科派。民之所存，尚能有十之三四乎？請即弛禁，招民復(fù)業(yè)，一以補(bǔ)國用，一以蘇民生，誠為兩便。于是孑遺者稍稍來歸，相慶再造，邊海封疆，又為一大開辟焉。

○大小箍圍下番禺諸村，皆在海島之中，大村曰大箍圍，小曰小箍圍，言四環(huán)皆江水也。凡地在水中央者曰洲，故諸村多以洲名。洲上有山，煙雨中望之乍斷乍連，與潮下上，予詩：“洲島逐潮來?！?/p>

○珠璣巷名珠璣巷得名，始于唐張昌。昌之先，為南雄敬宗巷孝義門人。其始祖轍，生子興，七世同居。敬宗寶歷元年，朝聞其孝義，賜興珠璣絳環(huán)以旌之。避敬宗廟謚，因改所居為珠璣巷。予沙亭始祖迪功郎諱禹勤，初從珠璣巷而至。族譜云：“南屈珠璣實(shí)始遷?！?/p>

○茶園嶺南香國，以茶園為大。茶園者，東莞之會，其地若石涌、牛眠石、馬蹄岡、金釵腦、金桔嶺諸鄉(xiāng)，人多以種香為業(yè)。富者千樹，貧者亦數(shù)百樹。香之子，香之萌蘗，高曾所貽，數(shù)世益享其利。石龍亦邑之一會，其地千樹荔，千畝潮蔗，橘、柚、蕉、柑如之。篁村、河田甘薯，白、紫二蔗，動連千頃，隨其土宜以為貨，多致末富。故曰：“嶺南之俗，食香衣果?！?/p>

○永安縣自歸善水東，溯東江而行，凡三日，至苦竹氵瓜。取轎歷橋田、月角嶺至義容屯，涉溪四五，夕宿寬清溪砦。次日歷員墩、白溪，上嶺者六七，涉溪十有二三，嶺路逼仄，皆蛇盤。沿溪以行，或在溪左，或溪右，穿竹披茅，霧露沾濕，至午嵐氣不開，郁燠蒸人，甚苦之。一路山谷間皆茅屋，或一二家，或十余、二十余家。高者曰砦，平者曰圍，或曰樓?；蛟谏浇^巔，或在隘口，一徑微通，一夫可守，皆絕險(xiǎn)。自白溪以東，道旁多古松，樵火所燔，膏液迸注，往往凝結(jié)成芝菌，大者如盤，色瑩白。松或被斫伐橫臥，鱗甲四散，磴道多為所礙。至林田，漸有大村，高下棋列，稻田隨山勢開墾，徂夷相半，多狹長細(xì)令，無有方廣至數(shù)十畝者。十里間兩涉秋鄉(xiāng)江，至鐵潭渡抵縣?？h所處稍卑，丹嶂宮之。嶂者何？蓋于諸山杰出，最高大，如屏障橫空，故曰嶂。其最著者，如羊角、燕尾、雞冠，以形名。白葉、簾紫、烏禽，以五色名，雞公、鹿母、黃獐、鹿麻，以鳥獸名。柏樹、柏興、漆木、黃草、黃花，以草木名。余如天字、寶峒、描眉、上瀨、寶山、企壁、吹螺、茅灘等，凡分三紀(jì)，其名一一皆美，狀亦奇秀。而雞冠嶂當(dāng)予所居紫金書院前，大小為峰者八九，色丹紫多變，煙翠欲流，尤可愛。羊角嶂南當(dāng)學(xué)宮，其旁一峰，與縣庭相直，名文筆。銳而不高，縣中士夫倘能人以一罌一甕實(shí)土覆其上，立可培高數(shù)丈，勢益峭拔矣?？h境多水，水從諸嶂而出，大小皆數(shù)百折。大者為江，江有五，以為之經(jīng)。小者為溪，為坑澗，凡百余道，為之緯。四面爭流，或分或合，而秋鄉(xiāng)江最長，自火帶逕以下二百余里，皆號秋鄉(xiāng)江，納小水三十有八，自南而北而西，又而南而西以入東江。使從城南鐵潭口至牙溪以下，稍疏浚之，排其閼沙，燔其石，使灘瀧三百六十，一無所阻，三篷、四篷船子可通行，則谷賈四方輻輳而谷貴，谷貴則種畬者多，益盡地力，田雖稀少而畬多，無農(nóng)不畬，則無山不為村落，縣之富庶，可計(jì)日而俟也。

○永安三都永安者，惠州府巖邑。先是，嘉靖三十九年，藍(lán)能賊長驅(qū)府之東郊，破涌口，旬日乃去，不能以一矢加遺。自是兩江群盜并興，彌滿歸善、長樂、海豐之間，大群數(shù)千人，小群數(shù)百，凡數(shù)十百群。執(zhí)官吏，攻鄉(xiāng)保，墳?zāi)?，系累子女，屠戮人民，首身分離，暴骸骨于藪澤，假息城郭，不能盡去，高壘相守，往往陷沒，從衡六七百里，攻劫恣行?；蛑两件?，乃遣一卒道歸，且行且劫，猥去爰處，上下相匿，以文辭避法，百姓{(diào)敖口}々無所控訴。自萬歷初年，五軍合剿，賊乃蕩平。府以歸善秋鄉(xiāng)、鳳凰岡、祭頭等，違縣五日。海豐鵝埠嶺，違歸、海兩縣亦各二日。山海之寇、倏忽出沒。最要害，度地創(chuàng)縣控制便。南贛督府下其議，竟寢。葉春及謂，昔人論廣，以狹治之。廣中一縣，常五六百里，緩則不馴，急則嘯聚，未可歸之山川與有司綏撫失策也。賊不畏民，朝廷之畏官亦然。故賊鮮犯城，官惟城兢兢，民蔑如也。永安縣，民乃免于鋒鏑，咽而固有，食可廢哉！永安既縣，違惠州府城二百余里，重{爾蟲}三日乃至，水行自倍，皆崎嶇萬山中。異時(shí)未縣，罪人藜來者鮮。龍蛇易生，盜賊猬毛而起，其地然也。縣宜矣?？h有古名、寬得、琴江三都，幅員幾七百里，連復(fù)嶂盡其地，隧&lt；谷含&gt；&lt；谷牙&gt；少夷衍，或二三十里無室廬，然地肥美，饒五谷，三都皆然。三都一曰古名都，自欖溪入，﹂行二百里至火帶。自火帶以下皆秋鄉(xiāng)江，旁溪注之甚眾，水道紆曲，舟行半日。從陸以趨，尚不及數(shù)里云。兩山蹙沓，江流如線，樹木蔚薈，多郁燠之氣。民皆佃作，地腴多谷，秋冬間，銜接漕歸，水湍石徑，灘三百六十，乃至瀧頭。上益淺，不可漕，載不過十石。邑令常議疏浚之，排其填閼而鑿橫江之石，亦銳矣。春夏水漲，沙隨之行，石々京積，恐不能卒就也。圍子Ｅ５、李郊、苦竹、車峒間，皆有亻，依憑崖谷，伐山而{艸畝}，草而播，患吾擾，彼不為患。一曰寬得都，北界河源，二合南趾、古名東入縣，而佛子凹綰轂其口。龍川江西下，都之門戶在焉。義容、神兩江皆皇流，衡貫都內(nèi)入龍川江，而神江之源最遠(yuǎn)，聚落數(shù)十，盤錯(cuò)兩江間。被山排崎，豐草茂樹，散為夷陸，原隰衍沃，自昔以為上田。瀝口其望姓也。藍(lán)能作難，則柏埔不能安枕，桃子園塞，弄兵之民負(fù)焉。上下窖鐵冶，昔嘗鼓鑄，下鳳凰岡，俞梁化。因材于山，以入幕府佐饣襄。后賊大起，因之是懼，不敢言鼓鑄事矣。一曰琴江都，石馬西馳，突起雞公嶂，過芙蓉徑入都，白葉、簾紫官山諸嶂，怵Ｅ６南走，俞貉獠坪至南嶺山漏里，海豐、歸善之山，由此始矣。是為邑之脊旅。水東西分流，若兩脅然，西皆入秋鄉(xiāng)江，東會琴口入橫流渡。民務(wù)稼穡，饒積聚，有余以出米潭、大梧至潮，上鎮(zhèn)、中鎮(zhèn)，其會也。上方近河源、密坑、海豐、長樂之間，逃軍坑直其下方。異時(shí)兩處礦開，奸民趨之，如水赴壑，則南嶺、赤溪以至上鎮(zhèn)，當(dāng)其要道。日夜行訇々不絕，東與海、揭、程鄉(xiāng)地比，三縣盜起，不得安枕而臥矣。故昔壘寨，是都為獨(dú)多云。宋末文信國提兵至循，屯南嶺。南嶺信險(xiǎn)固，不義之民，往往負(fù)之。乃設(shè)文武將吏，屯戍其地，今空壘矣。狡然思逞其兇，何日蔑有，其可忽諸。

○火帶火帶，在永安縣古名，距城四十里，一徑如帶，丹崖翠壁夾之，日射霜林，艷如火，故名火帶。永安景有火帶長林，火帶名亦佳。有詠者云：“逼側(cè)雙崖道，長林一帶紅。嶂從丹竹見，路向鷓鴣通。鳥語泉聲里，人行樹影中。沿溪看不盡，恍與赤城同?！庇钟性佌咴唬骸笆芳u回古木深，梁霜楓葉滿高岑。知誰昔日燒丹灶，一帶長林至今?！?/p>

○秋鄉(xiāng)秋鄉(xiāng)，在永安縣西南，川流自鐵潭渡匯合眾水，奔瀉而西，距城二百余里為縣水口，合于大江，凡艘艇皆泊于此。怪石嶙峋，驚濤湍急，村燈漁火，隱映垂楊深竹之間。此地又多楓林，秋時(shí)葉丹，如火艷艷，一望燒空無際，絕與秋色相宜，故名秋鄉(xiāng)。予詩：“人家秋色在秋鄉(xiāng)?！?/p>

●卷三。山語○梅嶺梅嶺者，南獄之一支?！缎墙?jīng)》曰“南戎門戶”，《漢書》曰“臺山”，《輿地志》曰“臺嶺”，其名不一。其曰秦關(guān)者，以始皇三十四年，所適治獄吏不直者所筑也?！赌峡涤洝吩疲骸澳弦叭镏翙M浦，有秦時(shí)關(guān)，其下曰塞上。”是也。南越呂嘉叛，殺漢將軍韓千秋，函封使者節(jié)置塞上，即此。故又曰漢塞也。曰東嶠者，以居五嶺東偏也。曰臺者，以高而平。曰嶠者，以高而峭銳。臺專言梅嶺，嶠則兼言五嶺也。五嶺，一嶺也，其在東則為梅嶺也，然自昔皆以梅嶺為五嶺之第一嶺也。五嶺皆越門，若臺關(guān)則秦所筑，故亦曰秦南門也。漢之北塞至寒門，南塞至暑門，臺關(guān)又暑門之大者也。以其山曰臺山，故關(guān)亦曰臺關(guān)，又曰橫浦關(guān)。而梅嶺之名，則以梅钅始也。钅本越句踐子孫與其君長避楚，走丹陽皋鄉(xiāng)，更姓梅，因名皋鄉(xiāng)曰梅里。越故重梅，向以梅花一枝遺梁王，謂珍于白璧也。當(dāng)秦并六國，越復(fù)稱王，自皋鄉(xiāng)逾零陵至于南海，钅從之，筑城湞水上，奉其王居之，而钅于臺嶺家焉。越人重钅之賢，因稱是嶺曰梅嶺。其曰大庾嶺者，漢元鼎五年，樓船將軍楊仆出豫章?lián)裟显剑詫⑩讋?，城而戍之，故名大庾。其東四十里勝弟所守，名小庾。是則嶺名梅以钅，嶺名庾以勝兄弟，秦之時(shí)嶺名梅，漢之時(shí)嶺名庾也。然漢時(shí)亦稱梅嶺?！妒酚洝吩疲簼h破番禺，東越兵不至，楊仆請從便擊之。上令屯豫章梅嶺以待命，余善聞之遂反，入白沙、武林、梅嶺，殺三校尉。上乃遣仆出武林，王溫舒出梅嶺擊之是也。然此或豫章梅嶺也?！妒酚浰麟[》云：豫章三十里有梅嶺，在洪崖山，當(dāng)古驛道。要之梅嶺皆以钅名，非以梅，蓋钅奉其王，自梅里至豫章，又至臺山，亦名臺山曰梅嶺。其姓為梅，復(fù)從梅里至，以臺山為梅嶺，猶之乎以皋鄉(xiāng)為梅里也。然钅之王亦姓梅，則梅嶺又非以钅名，蓋以钅之王名也。今俗稱梅嶺為越王山，人皆以為趙佗，不知乃钅之王故治。故予詩云：“禺峽本因黃帝子，梅關(guān)亦以越王孫?！倍滥酥^陸凱折梅寄友，嶺遂名梅，因筑折梅亭其上，謬矣。嶺有紅梅驛，驛有城，當(dāng)嶺路之半。累石為門，南北以北為中，相傳钅所家在焉。自驛至嶺頭六十里為梅關(guān)，從大庾縣而南者，望關(guān)門兩峰相夾，一口哆懸，行者屈曲穿空，如出天井。從保昌而北者，一路風(fēng)阜綿亙，巖磴傾斜，梅與松石相亞澗林間，或蔽或見，偃松大皆合抱，或數(shù)百或千年物，有張文獻(xiàn)手澤存焉。關(guān)路乃文獻(xiàn)所辟，行者歌之，以關(guān)出入甚易，號為人關(guān)，以與西粵北流鬼關(guān)相對。鬼，鬼方也，在西為陰，故曰鬼方。東陽，故曰人，故梅關(guān)一名陽門。

○臘嶺五嶺之第二嶺，在郴州南境曰騎田，騎田之支曰臘嶺，在乳源西境。壁立峭拔，高四百馀仞，周三十里，蓋天所以分騎田之險(xiǎn)者。大嶺為騎田，而臘嶺其小者也。曰臘嶺者，以乳源在萬山中，風(fēng)氣高涼，于粵地暑濕不類，是嶺尤寒，盛夏凜冽如臘也。一曰摺嶺，以嶺高不可徑度，從嶺邊折疊而行，如往如復(fù)，故曰摺也。又西北境有關(guān)春嶺，嶺之左為梅花峒，山谷陰寒，夏多積雪，梅花繁盛亞梅關(guān)。一名小梅嶺，一曰梅花路，亦曰小嶺，蓋又以梅嶺為大嶺也。初梅嶺未辟，小嶺為西京孔道，韓昌黎赴潮時(shí)，以昌樂瀧險(xiǎn)惡，舍舟從陸道出乳源藍(lán)關(guān)。藍(lán)關(guān)，或即此小嶺也。梅嶺自張文獻(xiàn)開鑿，山川之氣乃疏通，與中州清淑相接，蕩然坦途，北上者皆由之矣。予嘗謂昔稱五嶺，以人跡所絕，車馬不通，天地所以隔內(nèi)外，故尉佗絕新道，拒三關(guān)，而盜兵即不得至。今梅嶺之旁，連峰疊嶂間，小陘紛紜，束馬懸車，縱橫可度，雖使千夫關(guān)，萬人乘塞，而潛襲之師已至雄州城下。又況郴之臘嶺，與連之星子、朱岡，皆可以聯(lián)鑣徑入乎！雄州居五嶺之首，為二廣沖，韶石聳其南，大庾峙其北，豫章、吳、楚、閩、越皆以此一關(guān)為限，誠東南天地一大樞鍵，非僅為嶺表第一門也。或謂任囂稱番禺負(fù)山險(xiǎn)，阻南海，東西數(shù)千里，蓋秦時(shí)以負(fù)北一帶為番禺，其南皆為南海。佗移檄告橫浦、陽山、湟溪關(guān)，乃備粵之北門。漢五將軍或出桂陽下匯水，或出豫章下橫浦，出零陵，或下離水，或抵蒼梧，或發(fā)夜郎兵下江，而咸會番禺，此則粵之門戶俱入矣。其東則隔于東越，此東越王余善所為請以卒八千從樓船將軍至揭陽，以海風(fēng)波為解也。橫浦之道為直，故楊仆先陷尋陜、石門，桂陽由衡岳下，稍紆淺，故道遠(yuǎn)后期。觀于此，則所以為越守者不難俟。予曰：雖然，夫以南越竊據(jù)為雄，已歷世五王，歷年九十有三矣。天將以土地歸神華，為衣冠文物之區(qū)，所以愛斯民也甚厚。使建德、呂嘉善守，終亦覆亡。故劉钅長時(shí)，廣人見群星北流，知為舉國歸中原之兆，天之所廢，雖阻險(xiǎn)無所用之。故曰：“固國以德?！?/p>

○五嶺唐李侗以衡陽為五嶺門，以五嶺之中，皆南岳之奧室也。南岳，君也。羅浮，其東諸侯也。羅浮分南岳之司以治五嶺，而朱明洞與南岳之朱陵洞相通，則羅浮者，南岳之神氣所聚者也。南岳之都在南岳，而離宮別館在羅浮，故亦稱羅浮為南岳。北之太行，西岳之臂也。南之五嶺，南岳之臂也。然五嶺以大庾為首，則始安、臨賀、桂陽、揭陽，又大庾之臂也。故予詩：“五嶺南拖衡岳臂，迢遙直與海天長?！被蛑^臺城之嶠在大庾，騎田之嶠在桂陽，都龐之嶠在九真，萌渚之嶠在臨賀，越城之嶠在始安。是嶺有五，而廣東得其一，廣西得其三，湖廣亦得其一。然騎田今屬陽山，去陽山城北二里，一名黃岑，即古湟溪關(guān)也，則廣東得嶺之二矣。又乳源西五里有臘嶺，為五嶺之一，亦名騎田。連揭陽而言，則廣東又得嶺之三。五嶺之稱，始《史記。張耳傳》，曰：“秦南有五嶺之戍。”師古曰：“西自衡山，南東窮海，一山之限耳，而別標(biāo)五者。”裴淵《廣州記》曰：“大庾、始安、臨賀、桂陽、揭陽。是為五嶺。”鄭德明《南康記》曰：“大庾一，桂陽騎田二，九真都龐三，臨賀萌渚四，始安越城五?！薄遁浀赜洝罚骸耙辉慌_嶺，一曰塞上，即大庾也。二曰騎田，三曰都龐，四曰蔭渚，五曰越嶺。”方以智謂九真太遠(yuǎn)，當(dāng)以裴說為是。王伯厚曰：“騎田即郴州臘嶺，都龐即道州永明嶺，渚即道州白芒嶺。”則道州有二，可疑也。大抵五嶺不一，五嶺之外，其高而橫絕南北者，皆五嶺不可得而名也。

○三峽自基德至清遠(yuǎn)有三峽，一曰中宿，一曰大廟，一曰湞陽。大廟介二峽之間，尤險(xiǎn)狹，故尉佗筑萬人城于此，漢楊仆先陷尋陜。姚氏云：“尋陜在始興三百里，地近連口?！奔创恕Ｈ黄潆U(xiǎn)蓋與蜀異。蜀三峽其險(xiǎn)在灘，粵三峽其險(xiǎn)在峽，自皋石山而下，危蠻峻，為鐵步障，為玉屏，凡數(shù)百里不斷。其在中宿者，有南北二禺，南禺峰三十有六，北禺少其四，峰峰相抱，一水縈回而出。水如環(huán)肉，北禺為之好，而北禺之山且憩，南禺之山且行。行而南以東，至廣州為白云諸峰，又東至海上為羅浮。其憩者，聳而為峰，兩兩壁合，銳絕特，望之若攢玉插天，其下蒼磴屈盤，箐從茂密，臨危飛石與古木互相撐拒，往往有崩陷之患，蓋粵山之第一。南禺路陡絕，挽舟車率從北禺，衣鉤笮掛，乍卻乍前。至湞陽，路益緊束，彼此繩索相牽，騰藉而上，踝血沾溉利石，往往至劇。陳巖野先生詩云：“雙峰若人立，舉手相攀摘。步障四十里，愷崇勢均敵。磴道雖新鑿，猿猱苦絕壁。往年牽夫，山鬼至今嗅。”其險(xiǎn)如此。大廟峽，一曰香爐，當(dāng)虞夫人廟右，有一峰狀若香爐，故名。其前有二小峰，曰獅子、眠羊，橫當(dāng)灣環(huán)之間，舟人畏之。歌曰：“朝見眠羊，估客燒香。暮見獅子，梢公化紙?！弊源酥燎逑Ⅺ屠锒A，一路多虎，又歌曰：“清溪里，早眠晏起。”而中宿峽往時(shí)嘗有潮至，經(jīng)宿乃返。予則歌曰：“潮上飛來，一宿即回。飛來潮上，二禺皆響?！睄{中又有望夫臺，予歌曰：“望夫臺，儂今化為石，郎且不須回?！蓖蚺_，一名望夫山，又歌曰：“望夫山，儂雖化為石，猶自待郎還?！弊阅县韵掠衅邽?，則歌曰：“一灣復(fù)一灣，朝流儂淚去，墓流郎淚還?！庇指柙唬骸耙粸硰?fù)一灣，朝流郎淚去，暮流儂淚還。”蓋皆言行旅之苦也。凡自韶陽而下先湞陽，自廣州而上先中宿，予歌曰：“湞陽頭，中宿尾，中央一峽香爐是。”又歌曰：“頭中宿，尾湞陽，香爐一峽是中央?！睄{中復(fù)多怪石，或有兩兩相抄，狀如牛頭者，曰牯牛灘，則歌曰：“過得牯牛，舟子白頭?！庇忻堫^硬者，鱉背者，歌曰：“舟上龍頭，一沉一浮。舟上鱉背，一進(jìn)一退?！庇性华{子角者，歌曰：“水沖石口，獅子哮吼。水石爭飛，舟船卻走?！庇袝r(shí)灘水甚濁不見石，石激水成花乃敢行，歌曰：“船行莫行，看石花生?！庇忻y瓶釣絲灘者，則歌曰：“大銀瓶，小銀瓶，酒香魚味美，沉醉臥沙汀?！庇指柙唬骸疤烨玑灲z短，天雨釣絲長。但求灘水滿，不用鯉魚嘗?！庇性荒サ稙┱?，歌曰：“石為刀，舟為礪。朝磨暮磨，人與之敝?！庇指柙唬骸爸凼嗄ィ勰问巍！庇性粡椬哟壵撸h(yuǎn)望之，一峰銳竦，欹壁千仞，絕似太華南峰之背。上有穴，亦與肥遺穴相似，云黃巢彈子所穿，是中空洞，一聲入之，如震雷盤旋石腹，四山傳響。壁上花木，與石色青白紅紫相間，若錦屏。其南有數(shù)十峰，亦皆絕壁，石乳下滴，半空沾濡，時(shí)時(shí)墜一巨石，與驚湍日夜舂擊。過此又有數(shù)峰相連，一壁橫出，高廣不及彈子磯，而迄邐若層城，蓋皆與彈子磯本一圓峰，而削其半以為壁者，此巨靈斧鑿之跡也。山翠空，陰者如煙雨，晴者如云霞，為日光所奪，不能自主，日午色多綠，薄暮多青，青而Σ千百乃可數(shù)。越十余里，又一峰若彈子磯，上有洞曰碧落，僧嵌壁為樓，俯臨潭水，勢甚危。

○二禺二禺在中宿峽，相傳軒轅二庶子，長太禺，次仲陽，降居南海，與其臣曰初曰武者隱此。太禺居峽南，仲陽居峽北，故山名曰二禺。在南者曰南禺，北曰北禺，七十有二峰相對，一一奇峭，而北禺以飛來寺尤稱勝，由十九福地坊而上，有嘉會亭，迤而西。一崖曰蒼雪，異石矗立，如疊古瓊，老榕橫架其上，輪盤攫，風(fēng)嘗颼颼不絕。俞澗，有軒轅二帝子別業(yè)，祠二禺君。二禺君者，太禺、仲陽也。右為山暉堂，祠二禺臣，則初與武也。其下復(fù)有二帝子讀書臺，皆邑人朱叔子所建。臺旁為飛來新寺，折而西，地稍夷曠，有叔子清音樓，泉自上行，鏘鏘有聲，乃子瞻所謂“仰看泉落，俯聽石轉(zhuǎn)轂”者。四壁多青脂石乳，及海棠紅躑躅之屬，有泉滲出，縈紆伏流凡九曲，可以泛觴。左折沿澗而上，東望有一瀑布，其下為淙碧軒，子瞻以溪水太峻，當(dāng)少留之，教寺僧于軒北作小閘，潴為澄潭，使水嘗雷轟雪濺。又夏秋水暴，可為啟閉之節(jié)，用陰陽家言，寺當(dāng)少裕云。歷磴二百余級，至一洞，鐫“仙源”二字，瀑布發(fā)源處也。下有橋曰流香，是為第三橋。沿澗西行，竹林中有阮俞徑，昔二帝子善音，采阮俞之竹吹之，鳳凰來集，至今月明，猶彷佛聞其遺響焉。兩崖摩挲皆作翠褐色，古木蒼藤，垂陰水際，煙波隱映中，時(shí)有漁ザ往來。篙落一聲，巖壑四應(yīng)，是為石洞最幽之處。其巔最高峰，林木益深，希見天日。有一巖廣數(shù)百步，多鐘乳，地下有石棋子，大者徑二寸，凡百余枚。下為和光洞，安昌期丹灶在焉，常產(chǎn)五色榴花。折而西，為歸猿洞，孫恪妻留玉環(huán)之處也。又一巖有古窯器，函黃金蛻一具，壁上刻“秦時(shí)五百人避難于此”九字。上即古飛來寺，梁普通年，二帝子自舒州移至此，一角遺于梅關(guān)，今為云封寺?；浌视锌蜕蕉辉桓?，一曰逃石。有客寺二，一曰飛來，一曰云封。飛來寺頗多題詠，區(qū)海目云：“客帆山寺兩依依，聞道飛來便欲飛。若使客帆同此寺，不煩一宿也能歸?！庇韬驮疲骸俺敝榴憬u微，峽門開處野猿歸?？胀跻鄲圬柡茫w寺而今更不飛。”寺后絕壁有“云隱”二字，羅隱所篆，上嘗生異云，禱之輒雨，稱云臺峰。距古寺數(shù)里，又有一巖，內(nèi)分三洞，甚高廣。唐時(shí)望氣者言：南海有靈山產(chǎn)神草。遣使求之，果于此得金芝數(shù)十莖，鏘然作金錢聲，因名金芝巖。巖中床、幾、瓶、壚悉具，一丹井與海眼通，石盂中有乳英滿注。巖上又有天池二，一大一小，其水散為北禺諸泉。南禺巔為縹幡嶺，與北禺之巔并高。下有鐘樓岡，一巨鐘舊懸其上，俄飛入水，每寺中伐鼓，水底鐘隱隱相應(yīng)。今漁者歌有云：“山上鐘聲水底聞，南禺飛落北禺云?！敝^此也。由岡西折有一洞，又?jǐn)?shù)百級有巖二，塢三，平臺一，皆產(chǎn)金粟花。泉分?jǐn)?shù)道而下，流為花溪，自一灣至于五灣，灣盡為百花洲。第五灣上有奇石三疊，高五十尺，平衍而白，名瑤臺。下有花阡，叔子瘞落花之所也。二禺皆多水，凡山罅輒有流泉迸出。而南禺尤多泉，所沖嚙崩塹斷，每為橋以便牽挽。宋時(shí)有弋閣七十余間，今易以石，Ｅ７路如絲，繚繞峰麓，舟上者百纜糾纏，鉤藤石，乍斷乍連，呼號多凄慘聲，如哭如相殺。一散為百，百散為千，遠(yuǎn)近相應(yīng)，自二禺至湞陽，凡三日皆然。湞陽峽小而長，其西壁益巖，可蛇行者僅尺許，故于東壁鑿梯為平路。湞陽有連州水口出賊，大廟峽徑路四通?；ㄉ?、鐵山諸寇，率從此乘龍艇出，每艇二十余槳，首尾如一。上下互為首尾，輕捷如飛，多用砂炮利器，遙見黑煙一點(diǎn)，即已中人。又?jǐn)?shù)從廟東殺雞坑而出，坑口下，又有氵琶江、大燕兩水口，及黎峒坑，皆賊要沖，戍兵往往與通，咫尺間輒不赴救。哨船塘鋪，皆在大廟對岸，不當(dāng)隘口，名為御寇，實(shí)避之。

○連峽自氵匡口西北行，有數(shù)坻石橫江，狀若橋，云神人之所設(shè)，灘勢澎怒，篙者胸腫痛，钅句者手酸，十人之力嘗不給。上一峽不知其名，連峽自此始。越三十里又一峽，下有豆豉村，望前山如千葉芙蓉，半包半解，解者為峰巒，包者為石，絕與西華相似。峰峰有樹，樹樹有峰，瀑布橫穿而出，其不成瀑布者，紛披四注，如雨雪。密葉叢箐中，有影無聲，每與猿鳥幽咽，此連峽中第一境。如此者二十余里，上一峽，絕壁頗寬廣，上有石窟數(shù)口，前后相穿，綆藤梯棘，從峰罅而上，人方營治飛巢，為避亂之所。自此水益灣環(huán)，灘益高，石益廉利，魚陂高低，水車水擊，舟行益艱苦。既至陽山縣，縣西二里有石刻，曰“韓文公釣磯”。磯左為祠，一石刻文公像，為南海陳昂所寫。城絕卑小，郭外屋高于城，茅茨數(shù)十間，火煙寥落。文公所云：“隔江荒林密箐，小吏十余家，鳥言夷面”，今恍然在目也。二十里至老牙、大理二峽，夾壁欹疊，狀若頹城，無數(shù)古木支拄，石色蒼綠，皆作云水紋。松、彬、茶子諸樹冪之，怪藤千尺，多有黃猿嘯牽而下，或戲丸墮之，空中猶能翻接柔枝。已入晾紗峽，水叩石牝，嗚咽有聲，水石相吞，久之始答。有數(shù)復(fù)巖噴水，從風(fēng)飄滴，峽盡猶沾濡不已。又入一峽名同冠，壁之石皆為白筍芽，叢乳葳蕤，倒披而下。有一洞甚大，多文石，丹青綺分，樹影森沉，瀑光明滅。駐舟其下，久之，峽轉(zhuǎn)峰旋，舟層層如入螺尾，乍出陰崖，乍入陽竇、凄神寒魄，一日不知幾變。一潭曰龍湫，湫旁有三穴甚深，水出穴中，為瀑布者二。上有洞，洞中石柱無數(shù)，自上生下，復(fù)自下生上，望之有如堂廈。又有小瀑布五六道，與峰上諸水相連為大水簾，其前有灘，灘上為羊跳峽，言峽小羊可跳而越也。一巨石塞峽，沿石角欹側(cè)過之，一巖張其口，若吸舟狀。數(shù)里得楞伽峽，峽勢欲墮，兩崖相追，石皆雕鏤通透，如破蓮蓬。內(nèi)外有懸乳千萬枝，長者俞千尺，白者成人，黑者成物，石脈所出者色多白，石膚所出者多黑。有一大瀑布作數(shù)折，大風(fēng)一激，騰躍三四峰乃散。一石人傳為丁蘭所化，旁多篆刻，苔蝕不可讀。越半里，林上又一瀑布，參差與數(shù)折者對，土人謂之雙龍灌水。水在峽中又絕異，日光所蕩，含草色則綠，含石色則青，亦多金沙丹礫，粼粼可拾。自此至銅鼓、龍涎二峽皆然。龍涎峽去連州南五里，其水發(fā)源九陂，流二十里或隱不見，乃自峽之腰吐一小乳，噴薄而出，因曰龍涎。予以為此真龍乳，易名龍乳峽，刻石其上。蓋自氵匡口至此，峽凡十余，皆絕奇。奇在兩壁，奇在多瀑布，奇在水，而峽止矣，而上灘猶甚峻也。

○諸峽嶠南之山，自西自北，自西北自東北，皆兩山相夾成峽。西自德慶至高要，有大湘、小湘、羚羊三峽。北自英德至清遠(yuǎn)，有湞陽、香爐、中宿三峽。西北自樂昌、平石下六瀧，有泠君、藍(lán)豪二峽。東北自連州至漣溪口，在楞伽、羊跳、同冠三峽，而樂昌二峽尤險(xiǎn)。其險(xiǎn)在六瀧，六瀧之險(xiǎn)在水，諸峽之險(xiǎn)在山，連州兼山水之險(xiǎn)，羚羊峽山水稍平。東上揭陽，則蓬辣、烏蠻諸灘亦甚險(xiǎn)，蓋以居上流多石故也。柳子厚謂：楚之南，少人而多石。石者，未化之雷。雷者，已化之石。嶠南多石，故亦多雷。隆冬而雷未收聲，新雷與故雷常相接也。《易》艮為石，反艮則震，震始于十一月，故冬有雷，雷者，石之反也。雷之斧與霹靂甚，皆石之所為化而未盡化者也。其化也多在峽中，峽中為石之藪，故亦為雷之藪。

○兩三峽湞陽、香爐、中宿為北三峽，大湘、小湘、羚羊?yàn)槲魅龒{。從西而下者先大湘，從東而上者先小湘。小湘下二十余里，有小峽曰香爐，香爐峽盡為高要。城東二十里則羚羊峽至矣，羚羊比大、小湘較長，漁者歌云：“長者羚羊，短者二湘。香爐一峽，亦在中央?！鄙w中宿、湞陽以香爐峽為中，此亦如之。或謂香爐即小湘，然小湘與大湘本一峽，長僅十里，其首名大湘，其尾故名小湘耳。予詩：“大湘未盡小湘來，兩岸叢峰束不開。直到羚羊江始放，西江倒卷北江回?！蔽鹘瘸隽缪颍瑒菽伺嫒?，與北江合為一大川，每當(dāng)夏漲，水如萬馬奔騰，巖壑盡崩，舟與驚濤相為敵。其性既湍悍，又苦峽門隘小，稍失勢，則帆檣倒下千尺。予詩：“六月滇黔水大來，端州城門不敢開。左右雙江爭一口，白波倒卷失崧臺。咽喉最苦羚羊小，水花四飛如白鳥。洪濤鼓舞不因風(fēng)，一出峽門成浩渺。”又云：“水如奔箭穿霞壁，舟與浪花相拒敵。千巖萬壑勢將崩，一石中流猶蕩擊?！庇衷疲骸氨苯瓌荼任鹘?，水性西江尤勁悍。時(shí)時(shí)一口似龍門，萬里飛流束欲斷?！睄{口之西有亭，曰束江。其上為靈山寺，登之俯視建瓴，水頭十丈，排山而下，真滔天之勢也。

○三山會城中故有三山，其在番禺治東南一里者曰番山，迤邐而北一里曰禺山，其北曰粵秀。昔人嘗以堯山及番禺為三山，與五嶺并稱。今堯山莫知其處，疑即粵秀也。三山之脈，自白云蜿蜒而來，為嶺者數(shù)十，乍開乍合，至城北聳起為粵秀，落為禺，又落為番，禺北番南，相引如長城，勢至珠江而止。自劉Ζ鑿二山以為宮闕，而番禺遂平。今郡學(xué)有小丘高僅數(shù)丈，則番山之余也。禺山自譙樓、雙闕，連西竺至玄覽臺一帶皆是。登高望之，猶見其盤旋不斷、回抱三城之勢。蓋司馬遷所謂“番禺一都會”，劉安所謂“一軍處番禺之都”，任囂所謂“番禺負(fù)山險(xiǎn)阻”，皆指此三山之中也。番禺之名最古，《山海經(jīng)》云：“黃帝生禺陽、禺號。禺號處南海，生徭梁。徭梁生番禺。番禺者，賁隅也。禺陽、禺號者，黃帝之庶子也。番禺，黃帝之曾孫也。則番禺之名，以黃帝子曾孫也。若中宿之山曰二禺，亦曰禺陽，則以二庶子也。然番禺之山甚大，《山海經(jīng)》云：桂林八樹，在番隅東。隅，禺也。又曰：南禺之山，雛是出。而《羅浮記》云：羅山之頂有桂，所謂賁隅之桂。賁，番也，則又以羅山為番禺也?；蛟唬毫_浮之西麓為白云。番禺者，白云之南麓也，則白云、羅浮皆可名番禺也?！渡胶＝?jīng)注》曰：丹穴之東，是曰南禺之山，其廣四千七百三十里，有鳳凰、雛?；蛟荒县^羅山之南，番禺之東也。則禺山甚廣大，處處皆可名禺山也。今會城之禺山雖沒，而自清遠(yuǎn)至博羅，謂皆禺山之所磅礴焉可也。番禺之山甚大，故秦漢時(shí)，以廣州之地總稱番禺，不然者，城中之番、禺二小山，特培婁耳。昔人合之以名廣州，其義何居。地理家眾山皆尊，小者為主，夫豈其然耶！番與賁同音潘，禺與通作隅?！妒酚洝氛缫??！读凶印酚绻纫嘧髫?。禺之名，惟廣州有之，而說者謂番禺舊讀翻容。故諺有云：”北人不識番禺，南人不識“，然不知又何以讀番禺也。西竺山名，在今城隍祠后，然亦平矣。而南海縣治西南，有坡山高五六丈，俯臨大市，亦皆三山之支云?；浶懵柊稳嗾?，舊有番、禺二山前導(dǎo)，今巍然三峰獨(dú)峙，為南武之鎮(zhèn)。城跨山腰而出，下有二門，左曰大北，右曰小北，中峰之正脈，落于越王故宮，故都使司署是也。山上有朝臺故址，相傳臺象北斗為之，圓基千步，平頂三畝，復(fù)道飛軒，逶迤曲折。是南越王朔望升拜以朝漢，自稱蠻夷大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之處也?！赌显街尽吩疲何醢部h東南有固岡，高數(shù)十丈，岡西面為羊腸道，尉佗登此望漢而朝宗，故曰朝漢臺。臺從西歷番、禺二山以上，石路紆回，《廣州記》以為直峭百丈，螺道登進(jìn)是也。臺西有歌舞岡，乃佗三月三日修禊之處，劉Ζ疊石為道，名曰呼鑾。夾栽甘菊、芙蓉其間，與群臣游宴，又名此岡曰游臺。臺久廢，今但曰臺岡。此三山之大概也。

○白云山白云者，南越主山，在廣州北十五里，自大庾逶迤而來，既至三城，從之者有三十余峰，皆知名。每當(dāng)秋霽，有白云蓊郁而起，半壁皆素，故名曰白云。其巔為摩星嶺，嶺半有寺，亦曰白云。左一溪曰歸龍，其上飛流百仞，盤舞噴薄，陳宗伯潴以為湖，湖東北為樓館十?dāng)?shù)所，環(huán)植荔支梅竹之屬，名云淙別業(yè)。下有古寺二，右景泰，左月溪，林徑水石皆絕異，黎太仆譬之仙女見人，散發(fā)垂腰，而姿態(tài)自遠(yuǎn)，絕不染煙火之氣，亦一說也。月溪下有九龍泉，流為大小水簾，志所稱重重掛玉簾處。其北為鶴舒臺，安期昔上升，有白鶴舒翅以迎，故曰鶴舒。又北一里有峰曰賓象，上有動石，游人叱之輒動，前有泉，因虎跑而得，甚甘。其西南王里有太霞洞，秦泉之水出焉，故有李忠簡玉虹飲澗亭、小隱軒，及孫典籍白云山房，今皆廢。又一里有洞曰玉虹，其南曰聚龍岡，折而西，有宋高宗御書閣。又七里為蒲澗水，安期舊居此，始皇遣人訪之。太白詩所云“秦帝如我求，蒼蒼向煙霧”是也?！队洝贩Q：“安期將李少君南之羅浮，至此澗，采菖蒲一寸十二節(jié)者服之，以七月二十五日仙去?！苯窨と硕嘁允侨詹奢牌?，沐浴靈泉，以祈霞舉，而宋時(shí)郡守，嘗醵士大夫往游，謂之鰲頭會云。澗旁有寺曰蒲澗，前為丹井，水甘溫，微有金石氣。其陽有滴水巖，水氵千微不斷，無風(fēng)則滴，有風(fēng)則不滴。上有一石狀懸鐘，人至輒鏗然有聲，其下又有水簾，濺灑如霧，時(shí)大時(shí)小，下注為流杯池。沿澗而南為文溪，為上、下二塘，至粵秀山麓則分流為二，左曰菊湖，右曰越溪。又會東溪之水至此山下，為甘溪，冰馳雪驟，喧う震山，是曰&lt；音&gt；々水。吳刺史陸胤、唐節(jié)度使盧均，常疏浚以通舟。胤傳云：州治臨海，海流秋咸。胤畜水，民得甘食。是也。均又筑堤百余丈，潴水給田，建亭榭其上，列植木棉、刺桐諸木，花敷殷艷，十里相望如火。偽南漢引以流觴，與宮人荒宴，稱甘泉苑。是山之勝尤在水，其大水凡二，其源于月溪者為溪一，曰雙溪，溪本一而名曰雙，以其上為月溪，而下復(fù)為此溪也。溪上瀑布交流，陳宗伯嘗筑邀瀑亭焉。其源于泰泉者為澗一，曰蒲澗，澗流為溪者二而湖一。

○靈洲山靈洲山，在廣州西北七十里郁水之中，西北二江之來，至廣州，先以靈洲為砥柱，次以海珠，次以海印，次以禺珠，皆在水中央，所謂鰲峰也。而靈洲尤高大，山根如鼎足，其西曰象嶺，曰三臺。南曰鹿馬，曰缽盂。北為讀書岡，上有寶陀院，超然、妙高二臺，蘇學(xué)士遺跡存焉。倫公以訓(xùn)云：嶺南英氣，鐘于會城，而秀發(fā)于靈洲，其溢而出者為海珠，奇觀相望。郭璞占之曰：“南海盛衣冠之氣?！鄙w后千古而言益征云。靈洲以北一帶，古謂肅連山，其勢若斷若續(xù)，春夏水溢，與靈洲同一浮沉，嘗欲遠(yuǎn)于江岸然者。蓋炎方在大海濱，地薄而多浮，山之浮者有浮山，而浮丘為之門戶。石之浮者有海珠，而靈洲為之肺腑也。而韶州城北二十里舊有浮岳山，其地躡一處則百步內(nèi)皆動，后沒于五溪水，然則浮者亦終必沉歟！

○羅浮蓬萊有三別島，浮山其一也。太古時(shí)，浮山自東海浮來，與羅山合，崖皆為一。然體合而性分，其卉木鳥獸，至今有山海之異，浮山皆海中類云?！稘h志》云：博羅有羅山。以浮山自會稽浮來傅之，故名羅浮。博，傅也，傅轉(zhuǎn)為博也。浮來博羅，羅小，浮博而大之。羅卑，浮博而高之，故曰博羅也?；蛟唬毫_山亦蓬萊一股，故浮來依之。羅主而浮客，客蓬萊而依主蓬萊，故袁宏、竺法真作《登山疏》，皆言羅而不及浮，言主而客在其中也。然羅為浮主，而羅浮之東麓有博羅之白水山焉，西麓有番禺之白云山焉，與之鼎立，人亦以為三島，則羅浮又為白水、白云之主矣。其峰四百三十有二，羅與浮半之，游者自西而入，則羅多而浮少，自東而入，則浮多而羅少。羅之巔曰飛云，其西有三峰亦峭絕鼎峙，往往中夜可候日。而浮山極巔，每當(dāng)雨霽，白云洶涌四出，大風(fēng)蕩漾，乍往乍回。若尚在大海之中，浮而未定，嘗欲遠(yuǎn)于羅山然者，或曰首陽、太華，一山而分，羅與浮二山而合，實(shí)有巨靈主之。分之者所以通黃河，合之者所以鎮(zhèn)南海。然二山下合而上分，其巔有分水凹，是曰泉源，山之交奧也。水分于西則為羅，分于東則為浮，浮之水與羅相吐吞，羅之山與浮相補(bǔ)綴。水分其上而山合其下，故觀其合，而得山之情狀焉。觀其分，而得水之情狀焉。當(dāng)二山之交，有磴穹然如衡，二砥柱峙其兩端而色蒼黝，是曰鐵橋。非橋也，一石飛空，裊裊數(shù)十百丈，上橫絕，下跨懸崖，以接二山之脈，故曰橋也。益浮山善浮，下有浮碇岡以定之，上又有鐵橋以貫之，而后與羅長合而不離也。山故有二鐵橋，皆天生石梁，而此為上鐵橋，其在大石樓南者曰下鐵橋。大石樓在上鐵橋西，相去五里許，有小石樓，三石對峙，上下俱方，峻削嶄空，岌岌欲墮。登之則重檐四柱，窗戶相通，煙霞開闔，常若有人往來。度其高，僅得山頂十分之四，然俯視滄溟，夜半見日，亦不減飛云之上焉。二石樓兩峰相際，其脊乃鐵橋，故凡登飛云者，自二樓而上，必度此橋，率以此為鐵橋矣，不知乃下鐵橋也。蓋石樓二，以大小分；鐵橋二，以上下分也。下鐵橋西有一大瀑布，所謂分水奧泉源，為二山之界者。羅浮瀑布凡九百八十有奇，流為長溪者七十有二，潴為潭七，為神湖一，為淵池者六，天下名山未有瀑布多于此者。最高為分水奧之泉源，從二頂而下約三千丈。大則蝴蝶洞之水簾。次高則明福觀之小水簾，黃龍洞之二瀑布，夜樂洞之瀑布，流杯池之二瀑布，龍王坑之瀑布，東麓之白水，皆以數(shù)百仞計(jì)。其在神湖者，上一瀑布輸之，下眾瀑布派之，轉(zhuǎn)相高下，傾瀉如注ニ，尤奇，其他淵潭之水，一一皆然。大約水斜則為簾，直則為布。石壁平則合懸而為布，不平則分落而為簾也。羅浮石壁多平，故水之為懸布多，而為垂簾者少也。水簾凡二，有大小之名，自梅花村西行二十余里，及大水簾，冬時(shí)水勢小，從旁披灑，不及石上三之一。春夏之交，水盡冒出石上，內(nèi)澎湃而外霏微，乃極穿云絡(luò)雨之致?；蛟唬悍菜陨綖槠?，山以水為障。大水簾在羅山，所以蔽二石樓。小水簾在浮山，所以蔽蓬萊、夜樂二洞。是山蓋有璇臺、瑤室七十二所，多隱于瀑布之中。而朱明洞者，嘗有人縋下至五丈許，下視無底，日月星辰無不備，初有白云，須臾散漫五色。茅君傳謂，其北與句曲洞天相通，中皆大道，可達(dá)林屋、岱宗。甘泉云：朱明在沖虛觀后，左倚蝦蟆、玉女，右挹麻姑、石樓，流水氵虢々，從巖口而出，有大石刻曰“朱明洞”者是也。泰泉云：羅浮之洞，周回五百里。蓋舉其全，猶人之一身也。以朱明洞為在沖虛后者，猶人之有腧穴也。而葉纟齋謂山兩肘下，右且卓起，曰麻姑峰。蒲伏而東，左蜿蜒乘之，綰轂其口，環(huán)中皆朱明。

秦置博羅縣，言博羅而浮之，奇可知矣，故不言浮。然浮博于羅，其事荒誕，而始皇信之，至以名縣，亦可謂好怪者矣?？几碇f，本《封禪書》，謂三神山未至，望之如云，及至，三神山反居水下，臨之，風(fēng)輒引去，終莫能至。浮山乃蓬萊一股，是必此山無根，隨風(fēng)來往，故方士可望不可即。其與羅山合也，浮而遂定，故其東麓、北麓有二小山，皆名浮定，謂昔浮而今定也。始皇嘗使人入海求三神山，未能至，以其一峰澌來，傅于羅山，因以博羅名縣，蓋亦甘心之所至也。羅浮之名，自陸賈始言之，而后司馬遷稱之為南岳佐命。賈者，開辟羅浮之祖也。

大庾東馳至海而盡，廣州宅南之奧，自為堪輿。而羅浮離立天外之為鎮(zhèn)，有浮而羅山益其博厚，縣曰博羅。博者，博厚之謂也。其博也，環(huán)博羅之山皆羅浮也。有曰象頭山者，在博羅東北二十里，其高大幾與羅浮埒。南有白水山，云蘿杳冥，號為仙窟。其佛跡巖，則梯山首路也。羅浮之東麓迄白水，而西麓迄番禺之白云，博羅之四履皆羅浮，則白云亦羅浮也。其專以四百三十二峰為羅浮，猶華山周回千萬峰皆華山，而獨(dú)以落雁、明星玉女、蓮華三峰當(dāng)之也，則番禺亦羅浮之主也。

羅浮之狀，雨則二山相合，晴則二山相離，嘗有白云如水，汪洋數(shù)十百里，諸峰漂散，如有海在于山中然者。鐵橋者，天之所以拘系二山，使之不隨白云流浪者也。鐵橋一石也，其形如鞍，橫亙倒垂，從二石樓間登之，高五十余步，兩端有石柱二，色如鐵，名曰鐵柱。鐵橋以鎖二山，鐵柱以鎮(zhèn)鐵橋，巨靈之用心苦矣。

羅浮乍合乍離，變態(tài)不定，予有《羅浮曲》云：“可憐羅浮山，離合亦有時(shí)。天雨羅浮合，天晴羅浮離?！鄙w其合也，以鐵橋而合。其離也，以鐵橋而離。鐵橋者，羅浮之司命也。予又有《鐵橋曲》云：“浮山不復(fù)浮，與羅合為一。若非一鐵橋，安得如膠漆?！庇衷疲骸傲_浮若夫婦，一合不復(fù)離。只恐鐵橋斷，大川來間之?！庇衷疲骸帮w橋天半接羅浮，鐵柱雙標(biāo)在兩頭。銷住蓬萊東一股，浮山不逐海潮流?！?/p>

浮山有二碇石，其在博羅西者曰浮定岡，在增城東者曰焦石嶺，亦曰浮定岡。高可三百余丈，盤踞二十里，相傳浮山初來，以此二山為碇。蓋天地之象，天在水外，地在水中，地以山為碇，而山以石為碇，勢誠如是。宋人詩云：“乃知云浮山更浮，二山長與三山流。”二山謂羅與浮也，蓋羅以碇而后長有浮，浮以碇而后長不浮，一卷之多，浮恃之，羅亦恃之。

向稱羅浮在海之中，不知海乃在羅浮之中。自朝至墓，自云如波濤，浩浩無際，予身渺然，乃一葉之舟。嘗言登羅浮有如浮海，賦詩云：“{沈}々太古云，至今未開辟。山氣日洶涌，隨風(fēng)灑精液。觸石生洪波，微茫在咫尺。登山若浮海，舟航即輕策。浮山復(fù)浮去，與羅萬里隔。僅余玉女峰，娟娟在肘腋?！?/p>

羅浮向在海中，今離海甚遠(yuǎn)，豈歲久陵谷變遷耶！羅山以在海中，故浮山自海浮來傅之。自遠(yuǎn)望之，浮小而羅大，浮卑而羅高，羅之大之高本以浮，浮既以其大其高與羅，而以小以卑自處，可謂有謙德者矣。羅善取而浮善與，其體合，其神氣亦復(fù)不分，二山之得其友如此。自惠陽東下，兩山夾江，忽一峰橫出中流，形如蒲盧，謂之蒲盧嶺。博羅縣城環(huán)之，以為主山，遙望羅浮，如昆侖巨舶，此山在其東三十里為碇，若羅浮之大小二石樓，則帆檣也，故是山名浮碇岡。風(fēng)濤作時(shí)，岡勢隱隱欲動，故名浮碇。浮山為蓬萊之一股，是岡亦浮山之一拇指耶！

山遠(yuǎn)視之，一云也，大約陰則云在上，晴則云在下，半陰半晴，則云在中以為常，頂曰飛云，言常在云中不可見也。又羅山在西多陰，故云常在其上，浮山在東多陽，故云常在其下。日之出，浮山先見，而羅山次之，以云在其下故也。天曉時(shí)，云如萬箭從崖石隙飛出，遇風(fēng)則彼此相射，如戰(zhàn)斗狀。山大，故氣盛，盛而其勢怒發(fā)不可御，為石所壓，故縷縷觸之而出。大抵云出于石不于土，石剛，故云必觸之乃出。出時(shí)四山搖蕩，惟聞風(fēng)雨馳驟聲，巖岫漂流，乍遠(yuǎn)乍近，亂峰浮者如泡沫，沉者如墜云，日光隱隱如五采綺羅。日東則雨西，日西則雨東，日下則風(fēng)雨上。風(fēng)雨下則日上，是皆云之所變怪。非亭午云在山腰來往，不復(fù)上繞，羅浮二頂不可得而見?！渡街尽吩疲荷礁呓^處，匪惟人跡不到，即日月亦不曜。煙霧霏霏，四時(shí)若雨，故頂以飛云名。

羅浮之洞凡十余，最勝者曰黃龍，葛洪西之故基也。南漢主劉钅辰，嘗夢神人指羅浮之西，有兩峰相疊，一水對流，可以為宮，訪之，得斯洞。又夢黃龍起宮所，因名洞曰黃龍。兩峰相疊者，大小石樓也。一水對流者，洞左右交飛瀑也。瀑水落下成潭，潭上有歌舞石，可坐千人，而麻姑、玉女諸峰隱見林際，若窺人微笑然者。玉女峰在小石樓旁，小石樓狀似老人傴僂，一名老人峰。予詩：“笑他玉女峰娟妙，長伴云邊一老人?！倍派倭暝姡骸澳蠟樽Ｈ诳停銖?qiáng)親杖屨。結(jié)托老人星，羅浮展衰步?！鄙街杏欣先朔澹皇先讼虮被岫?，俯視石樓，相傳老人星降精為之，結(jié)托老人星者，結(jié)托老人之峰也。

從黃龍洞后以上，路皆壁向，有一峰絕銳，童石戴之。側(cè)有微磴，陟者頂踵相接，磴盡為玉女峰。當(dāng)羅浮肩脊之交，險(xiǎn)勢稍平，上有地?cái)?shù)丈，上戴羅浮兩頂，若冠若髻。下則諸峰累累，如腰腫之附于身，而肢體脈絡(luò)無弗相貫然者。從玉女旁以上，至錦繡峰，有一巖可達(dá)絕頂，身屈折如穿九曲之珠，下視大小石樓，皆培婁也。玉女在群峰中，秀麗而小，絕與太華玉女峰相似。太華玉女峰在東峰右腑間，婉孌懷抱，狀若有情，予嘗有“東峰襟玉女”之句。

朱明洞為一山之根本，譬之人身之臍，精神所穴，日月歸宿其中，故曰洞天。臨有天齊，當(dāng)天中，斯洞其亦天齊乎？曰朱明者，言純陽無陰也。蓋天好陰，地好陽，洞中而有天，乃陰含陽，太極未分之象也。朱明洞群峰如環(huán)，中虛以成奧室，于卦為離，離為日，故曰朱明之洞。曰為天之主，洞而有日，天之精神在焉，故曰洞天。天數(shù)七，第七洞天，又天之所都也。又凡地皆虛，惟虛，故多其竅穴以為洞府。其曰朱明耀真者，言南粵為大火地，其洞府皆火之所從出，朱明耀真，乃天下之火府也。水府實(shí)而火府虛，故與五岳相通，而玉笥之山有八竅，南竅為羅浮，而勾漏句曲洞天，亦南通羅浮，皆大道。又羅浮在東，西樵在西，彼此相望，日生于東，故羅浮為朱明耀真之天。其曰第七洞天者，七為火之成數(shù)，日復(fù)于七，羅浮為日之奧府，故為第七洞天也。

凡地中之虛，皆天也?！队洝吩唬骸暗剌d神氣?！鄙駳庹?，天也，天以地而載，神氣出于地中，實(shí)出于天中也。仙家所稱洞天，皆在地中。仙人出入于洞天之中，蓋出入于神氣之中也。羅浮者，洞天之大者也，其小者凡山之虛處皆然，以其洞，故有天之名，洞者，虛也。山即地也，《易》言天在山中。蓋天不在天中，而在地中也?！洞笮蟆氛?，大畜其神氣以為風(fēng)霆，為風(fēng)霆以流庶物之形者也。

三者，洞天之象也。上之一為山，下之一一為洞，而天在其中矣。第七洞天者，羅浮在南，南之?dāng)?shù)為七，少陽之?dāng)?shù)也。少陽為日，故曰朱明之天。朱明之天者，又《爾雅》所謂距齊州以南，戴日為丹穴也。日之光華所映射，故丹。此炎方之色也。謂日者，內(nèi)明玄黃，五色無主，不可以一色名者，非也。

公孫卿言，仙人好樓居。羅浮有大小二石樓，仙人嘗見其上。又有瑤石臺一，石色如玉，直聳六百余丈，廣七十丈，天之莖臺也。臺有銅柱，謂之莖，瑤石者，臺之柱，其上無蓋，張衡所謂通天渺以竦峙者也。鐵橋之兩端，皆有鐵柱，高亦數(shù)百丈，是亦莖臺之類。又昆侖縣圃，有五城十二樓，仙人之所常居。羅浮多天成樓臺，瑤臺而外，有見日、鳳凰二臺，各為一石，盤踞飛云頂上，旁無依附，色如鍇鐵，然內(nèi)則玉白瑩然，亦一瑤石臺也。其下大小麻姑臺、華首臺，皆與十二樓仿佛，而二石樓相去僅五里，各有門俯視滄海，夜半見日，云霞中常若有人開闔，則仙人之大府也。

石洞多石，一山之石，若皆以此為歸，大小積疊無根柢。有曰掛冠石者，一砥一峙，峙者高數(shù)尋，砥者可坐人百許，尤杰出。自石罅行百余武，夾壁一懸泉，僅三十尺。影蔽楓林而下，猿猴飲者出沒水花中，見人弗畏，此洞之最幽處也。

幽居洞后有巖水，從上滴下，既滴又弗即滴，意其上為風(fēng)所遏，故滴而斷續(xù)不常。滴間不宜久立，往往寒凜襲人。

石樓之南，有一青石鑒，朝陽倒射，光景照耀林壑。名麻姑妝鏡。其旁有麻姑臺，嘗有登者，見一麗女子，散發(fā)踞坐，旁有童女十余，彩衣丫髻，手持樂器，其人趨而避之。童娥皆鼓掌以笑，倏然不見，惟余歌管聲，隱隱空中者久之，意麻姑狡繪之所為也。石鑒下有棋局，黑白棋子各一十有六，執(zhí)之不起，仙弈也。稍上至飛云頂，南有磨石，甚圓大，兩兩相疊，中有一小石支之，登山者暮輒隱其下。又南有峰亦平圓，號曰石鼓，上有二石，叩之逢逢，與潮相應(yīng)，予詩：“石鼓聲聲應(yīng)海潮?！庇謺每幽嫌惺嗜?，藥槽一，乃葛稚川煉藥之遺。石臼似華山洗頭盆，槽亦天成，生在一處，水注自臼至槽，槽下為一瀑布，以石障槽口，則潴為潭也。旁多紅翠，一名搗藥禽，予詩：“玎禽搗藥，飛向藥槽邊?！?/p>

羅山上有神湖，周回五里，陸賈所謂羅浮山頂有湖，環(huán)以嘉植者也。賈兩至南越，于諸山川皆無稱，稱止此湖，非以其所處至高，與海潮相應(yīng)耶！凡高山上皆有天池玉淵，以自滋潤，其洞穴與大澤通，故一開而潮升，一闔而汐降，湖本非神，其神皆山澤之氣所使耳。飛云頂上，又有瑤池、阿耨池，深二四丈，廣數(shù)尺，亦與潮應(yīng)，分為諸峰瀑布，山中人以為羅浮二目云。

山中有羅陽溪，水甚淺，可筏而不可舟。吾嘗恨南漢劉钅長于增江水口穿渠達(dá)羅浮，其事未成。此渠成，則北從增城舟入羅浮之陰，南從東莞舟入羅浮之陽，無不可矣。

庾嶺之脈凡二支，其一南行，自南雄至廣州，甚末干直走潮州，于潮州又分二支。其一西下惠州至羅浮，而水亦因之，或以為無水不流東。此水乃自龍川縣夾城十里西流，道書最貴逆水，此羅浮所以為仙源云。

羅浮二山接處，一道飛泉界之，東流于博羅，西流于增城，縈回百折，為諸溪澗之源。道書所謂第三十二泉源福地，仙人華子期治之者也。二山欲合，而泉故離之，使人得見二山離合之跡者。此泉也，大抵山水之情，合必有分，分必有合。合而不分，無以為形，分而不合，無以為氣。有時(shí)水合之而山分之者，山之為主者也。有時(shí)山合之而水分之者，水之為主者也。水之為主，故福地號曰泉源。蓋山水之情，山多則主水無分一勺，水多則主山無分一卷，語山水者，所宜知之者也。羅浮山之奇在合，水之奇在分，予嘗至分水奧縱觀，因憶蘇子瞻詩：“何人守蓬萊，夜半失左股。根株互連絡(luò)，崖嶠爭吞吐。”此言其奇在山也。又云：“神工自爐鞲，融液相綴補(bǔ)。至今余隙罅，流出千斛乳?！贝搜云淦嬖谒?。子期專治此水，以其為羅浮之主也。予詩：“羅浮主客一泉分，泉影天邊似白云。湯沐東西雙瀑布，仙人誰似子期君?！?/p>

飛云頂之南，有夜樂池。每夜池底有樂聲，人以為怪。予疑池底空虛，石多孔竅，風(fēng)水相激，故成種種音聲，有如奏樂耳。以夜始聞?wù)?，蓋又夜靜響沉，龍魚吐嗡，助成天籟也。

寶積寺有卓錫泉，子瞻以為過于清遠(yuǎn)峽水，實(shí)嶺外諸泉之冠。嶺外惟惠人喜斗茶，此水殆不虛出云。泉久湮塞，山中人莫知其處。崇禎間，有僧湛若者，嘗于昧爽，見白氣從石下縷縷而上，疑有異物燔石。發(fā)之得一井，深二尺許，有碑云：“古卓錫泉”。飲之味甘以冽，始知為子瞻所稱之泉，其石乃震雷所墜也。予為銘曰：“天生靈泉，以石封之。甘而不食，淵默自持。素華夕上，白氣朝滋。寒含水玉，暖吐金芝。養(yǎng)蒙既久，時(shí)出如斯。于其始達(dá)，貴即充之。放乎四海，有本宜師?！庇制咝菈?，有九眼井，晉王叔之所鑿，味亦甘，與卓錫泉相似，飲之除病。黃才伯云：“凡水出羅浮者，大抵金液濡滋之所委，清冷甘美，可以蠲邪而起痼。雖人力所鑿者皆美?！鄙w謂此也。然此穴本一泉眼也。

沖虛觀后，有葛稚川丹灶，夜輒有光，見于龍虎峰上，或以為霞光，非也。取灶中土，以藥槽之水洗之，丸小粒，投于水中。輒有白氣數(shù)縷，沖射四旁，生泡不已，ㄉㄉ有聲，頃之一分為二，二分為四，四分為八。然后融化，服之可療腹疾。道士號為丹渣，嘗以餉客。灶高五尺，周六丈，旁有八卦石一方，蓋昔時(shí)鎮(zhèn)爐之用者。黃泰泉云：“四山皆有稚川壇址?！倍ぴ町?dāng)羅山中脈，可謂神解道之妙徼者，有為銘者云：“堅(jiān)如石，赤如日。灶雖存，火已息。民鮮知。爭餌食。豈泥丸，生羽翼。各有自，不愛惜。至哉仙公，萬古無極。”

梅花村在山口。前對麻姑、玉女二峰，深竹寒溪，一往幽折，人多以藝梅為生，牛羊之所踐踏，皆梅也。冬春之際，以落梅醅酒，于村南麻姑酒田賣之。一茅茨有碑曰“師雄夢處”。予因書高季迪句于楹云：“雪滿山中高士臥，月明林下美人來。”而自號曰花田酒田之農(nóng)。酒田一曰賣酒田。屬之麻姑者，以麻姑峰在其前也。羅浮故多田，唐有尚書常袞，捐貲開墾千余畝，以供游者，是曰嵐田。自中閣之南，盡梅花村西，皆稻區(qū)，畬蠻之所耕種。田上膏，所產(chǎn)白粳歲兩熟，《山志稱》，浮山有平田七畝，水旱不及，禾稼異常。今二山皆腴田嘉谷，雖高頂可以耕耘，估客多往彼中糴取，信樂土也。

安期生常與李少君南之羅浮，羅浮之有游者，自安期始。自安期始至羅浮，而后桂父至焉。秦代羅浮之仙，二人而已，安期固羅浮開山之祖也。其后朱靈芝繼至，治朱明耀真洞天。華子期繼至，治泉源福地，為漢代羅浮仙之宗，皆師乎安期者也。安期報(bào)始皇書云：后千歲求我于蓬萊山下。而少君云：安期生仙者，通蓬萊中。羅浮者，蓬萊之一股也。菖蒲之澗，九節(jié)綠玉、三花紫茸，安期之所服餌而得仙者。合則見人，不合則隱。其見始皇也，與之語三日三夜，可謂合矣。千歲之期，始皇豈有千歲者耶！當(dāng)時(shí)何不使徐市、盧生等，往求之于羅浮之間耶！要之安期、徐福之流，皆以始皇為戲，方朔之于漢武亦然，所謂神仙多狡獪，非耶！安期在秦漢間名最著，故欒大以能往來海中。見安期、羨門之屬，而漢武即心艷之。妻以公主，然當(dāng)時(shí)方朔在前，何不以安期事跡一問之耶！

南海洗少汾有書臺在青霞洞，王青蘿訪之，賦詩云：“惟有山泉知此意，至今猶作讀書聲。”是時(shí)湛甘泉、方西樵皆在羅浮。甘泉治朱明，西樵治金牛。其后黃泰泉治泰霞，龐弼唐治黃龍，葉纟齋治石洞，于時(shí)講學(xué)之盛，海內(nèi)莫有過于羅浮者。羅浮遂為道學(xué)之山，佛老之宮皆廢，此誠四百三十二君之幸也。考羅浮始游者安期生，始稱之者陸賈、司馬遷，始居者葛洪，始疏者袁宏，始賦之者謝靈運(yùn)，然皆不如豫章先生者，以圣人之徒，來此講學(xué)，辟二氏之煙云，而懸仲尼之日月者也。白沙雖未至，然嘗夢長髯翁，遺以羅浮，盡四百三十二峰，一囊括之。開半面以待游筇之入，則未知羅浮在白沙之中耶，抑白沙在羅浮之中耶，章楓山嘗寄詩云：“有美羅浮仙，金聲玉為質(zhì)。安得辭世紛，云山隨杖舄?！编?！必如白沙者，德為圣儒，始可稱羅浮之仙也已。白沙詩：“長髯遺我一囊山，鐵橋流水非人間。我今決策山中去，踏斷鐵橋無路還?！笨上胍姼咭葜?。或曰：長髯翁，先生所自謂也。

四賢祠，在黃龍洞，羅浮最勝處也。祀者為濂溪、豫章、延平、白沙，以四先生皆于羅浮游息，故合祀之。洞在山之南，凡東自浮山，西自羅山入者，皆以之為中。劉钅長嘗作天華宮，其際有黃龍出見，故名。弼唐嘗講學(xué)此洞，謂龍當(dāng)乾之九二，乃黃龍也，龍而正中者也。此爻既動，則乾變?yōu)殡x。有天下文明之象，故講學(xué)者當(dāng)以此洞為歸，以利見四先生之大人云。葉化甫云：弼唐先生醇儒，結(jié)發(fā)學(xué)孔子之道術(shù)，而一稟于六經(jīng)，士抱一藝而來，如水赴壑，先生為度堂都授其中。黃龍為湯沐邑，施于無窮，是天所以奉先生也。予不佞，逃于石洞，石洞帥四百三十二君，為先生保黃龍。

羅浮凡有約必不成游，昔梁公實(shí)常與黎瑤石約游羅浮，觀滄海日出沒，探勾漏令丹鼎，庶幾其人一遇，而屬海颶作，不可以舟，乃止宿田舍者三夕，颶益甚，山木盡拔，道為徙，而公實(shí)亦意盡，乃賦詩而歸。是時(shí)屬寒疾中湊矣，歸而疾大作，遂不起，年僅三十有六也。使公實(shí)不即旋歸，于黃龍沖虛之間葬骨。羅浮有一詩人冢焉，以與葛洪衣冠冢為鄰，豈非羅浮之幸事乎哉！羅浮固靈山也，得游與不得游，良有命焉，觀公實(shí)可以知之矣。

葉化甫有逃庵在石洞，其銘云：“葉子遷賓州守，倦游，至竟上書乞骸骨歸，廣西巡撫郭應(yīng)聘劾守春及逃，兩廣提督殷正茂劾如郭，奉詔削為士伍，臣春及頓首，世之塵垢，欲逃久矣。天地囿我，陰陽縛我，臣安逃哉！逃于羅浮之間，無所往矣。四百三十二君聞之，邀于石洞，筑逃庵以居，遂不復(fù)出。萬歷丁丑”云云，洞左有石如砥，方廣丈余，南海朱完者隸書之，字大六寸許，至今猶存。

元次山嘗謂九疑當(dāng)為南岳，予謂羅浮可以當(dāng)南岳，故常大書南岳二字于朱明洞口，而賦詩云：“羅浮亦南岳?！庇衷疲骸澳显琅R南海，祝融之所都?！狈虮痹涝跍喸?，為天下之極北，羅浮在博羅，為天下之極南，羅浮固宜稱南岳，以與北岳對。予所居，書曰“南岳草堂”，不知者以為身在羅浮而有懷南岳也。豈知身在南岳而不見其為羅浮也，故以羅浮為南岳佐命者，史之陋也。

○西樵廣州有三樵，曰東樵，曰南樵，曰西樵。西樵者，南海之望，而東樵羅浮之佐也。去廣州治西百余里，奇秀峭拔，挹云霄而上之，望若青蓮之華，而四面方立。立皆內(nèi)向，諸峰大小相聯(lián)屬，皆隱于削成之中，又若芙蕖之未開然者。山之東凡二十峰，南十有五，西十有八，北亦十有八，合為七十二峰，而以大科為絕頂。巖二十有一，洞有十，其飛泉散出于諸峰間，乍合乍分。合者為臥泉，分者為立泉，狀各不一。凡泉三十有二，其一在噴玉巖，一在錦巖，一在漱玉巖，二在垂虹洞。左右交流，如雙虹下飲，故曰垂虹。又有二泉在云谷，谷中群峰回合，勢若層城，有白沙書院，瀑布左右夾之，合流行石上，委曲數(shù)里，從巖頂噴飛，因名其下巖曰噴玉。又有泉二，在天峰左者曰左天泉，右者曰右天泉，合奔云谷，注于九曲之溪。有二亭，曰左瀑，曰右瀑，以收其勝。其在廣郎洞口者，凡作三級，逶迤而下，冰轟雪吼，倒射青冥，勢益暴。又一在水簾洞，是曰水簾，為九曲溪下流，披灑壁間，霏微若珠箔。又一在云端村，其曰瀉錢泉者，從空細(xì)下，傾擊有聲，石薄巖虛，琮相應(yīng)，亦一瀑布也。其在碧玉洞者，擘而出，橫直恒無定勢，余氣為煙為霧者，冥竟數(shù)十丈，望之常若非泉然。蓋自噴玉巖至此，為飛泉者十有三矣，而以此碧玉之瀑為最奇。予嘗冒雨從飛玉臺至泉頂觀之，絕愛友人陳中洲“壁立一片雪，風(fēng)含白云端”之句，書于石上，以與山中人共賞。是山故多泉，諸飛泉外，其迸出石間者，或仄或涌，為乳為湯，大瀾小淪，無不極其變怪之態(tài)，盤舞噴薄，響振一山。蓋西樵一泉山也，山中人沿溪以居，或截流為湖，或筑塋為塘，于四十余里間，以泛以漁，隨舟所至，蓋不知山在水中抑水在山中矣。山中又多平地，可以種茶，茶田中有村十余，雞犬鳴吠，若近若遠(yuǎn)，杜鵑、蘭、杜之屬，掩苒含風(fēng)，花棧參差，云畦歷亂，游者往往迷路。

○霍山霍山在龍川縣北，周旋七十余里，為峰三百七十有二，最秀者曰大佛跡。秦始皇時(shí)，有霍龍字靈陽者居之，因名霍山。其巔有二巖，東向者曰望月，無甚奇。西向者曰太乙，深八九丈，廣倍之，高二丈余。上有覆石，平如掌，左右兩峰夾之，是為霍山洞天。其東有橫巖在半壁，巖中有一石，出地?cái)?shù)尺，人偶撼之輒動，乃力撼之反不動，亦一異也。巖上峰名酒甕石，崛起平地百余仞，上銳中博下頓如甕然。泉涓涓傾出，昧甘如醴，因名酒甕泉。所注成潭，大畝許，清深不測，旁多萬年松、風(fēng)蘭、仙人掌、金星草、黃精、白術(shù)之屬，遠(yuǎn)近隨風(fēng)，處處芬馥，如入羅浮之百花徑矣。大佛跡峰在山南，石上有大人跡十四所，跡有黃牛漿，甚澄澈。鄰峰曰石樓，亦有巨人履跡。下有一石，可坐數(shù)十人，為仙樂石。又有搗藥石，常聞杵聲而不可見。尋之，多在志公樓峰之腰。又有七星石井，大各如盆，深數(shù)尺，水隨汲隨盈，不汲不盈，盈必七井一時(shí)盈。其上一峰曰船頭，凌晨望之，若大舶在海島中，云氣往來，山如鼓搖動，亦一異也。酒甕石，予嘗欲終老其間，有詩云：“酒甕峰頭石，涓涓出醴泉。愿同鯨吸者，長傍白云眠?！?/p>

○斧柯山斧柯山海內(nèi)有四，其在端州者，宋時(shí)凡采石斧柯，祭以中牢，不爾則雷電晦冥，失石所在。爛柯處在山高頂，王質(zhì)事，有無不可知，然山下姓王，多有稱質(zhì)子孫者。成化間，東溪嚴(yán)氏子入山，方一假寐，家中妻子已失之二月矣。所裹未及果腹，啟視亢香無恙，土人至今駭言之。山乃桂源第二峰，有仙奕枰，枰中棋子隱起，黑白判然，有手掌痕跡。石如屏如幾者七八聚，旁有樹甚怪，千百年物也。不知其名，但稱之曰仙樹。又有樹生附石，非椒非榕，冬月作白花，頗香，蓋茲源之桂云。山石嚴(yán)，游人項(xiàng)背相抵，行于劍脊者，馬橛者，蝸穴者，皆不能有所攀援。得猿梯鳥棧，以為康莊矣。如此者，凡歷三十六峰乃達(dá)。東望山窩數(shù)十峰，有青灣亻，西出谷口，有湖亻，其外有間田與西岸十三村，皆腴沃而污萊半之。大抵桂源山為峰百數(shù)十計(jì)，皆黑墳肥饒，巔亦滋潤，蓋土膏泉脈透靈結(jié)液所致，是宜畬禾。及桐油、茶、筍、豆、芋之屬，而亻稀力薄，棄為灌莽，極望無一茂陰，可嘆也。舊有爛柯寺，今無。

○頂湖山頂湖者，端州鎮(zhèn)山，去郡四十里，從羚羊峽望之，紫翠滴瀝，若在帆際。舍舟后，瀝水從大蕉園取道入，有白云寺，當(dāng)山之正麓。寺右溪向產(chǎn)嘉禾，每粒雙米，不垂穗已三十年矣。沿澗而東里許，有鋤云精舍。又十里為上龍湫，所謂上飛水潭也。若不甚深而黝黑可怖，砰訇作勢。轉(zhuǎn)下三四折為大龍湫，垂綆測之，百余丈不得其底，旁通乾穴，可達(dá)七星巖水洞，每大風(fēng)雨，有青白氣一縷從中起，其黝黑過于上湫。又東有數(shù)疊泉，經(jīng)小潴潭二，一大瀑布長可三十余丈，是謂大飛水潭。自西庵而下，又有短瀑布八九，小湫潭四，是皆所謂頂湖也。廣中之山，其頂多有積水，而是山為湫為潭者八九，絕與西樵相似。

○東安諸山自六都水口三十余里至石夾，自石夾以上，峰皆純石。其中一一空洞，水聲入之，堂四應(yīng)。瀑泉大者潴成潭，小者成澗，諸小石亦各自為巖穴，鼻口相呀，有驚泉噴薄其中。有一谷兩壁含牙甚隘，仄身以入，漸寬豁，可藏?cái)?shù)百家室。山高林黑，陰風(fēng)颯颯然，不能以久立也。三十里許至東安山，尤詭怪。城北有天柱峰，拔地峭秀，民居其下，環(huán)引清泉，灌溉花竹叢中，與猿鳥相為主客。城南有天馬山，亂石驚飛，勢若風(fēng)雨，自天而下者，其石大，自地而上者，其石小，望之以為奔馬也。其東為錦鯉峰，上盤危磴百級，四壁皆穿石，中有圓竅六七。窺其下，百千孔穴相連如藕心錢，泉水噴射，作數(shù)道而下，注于陂塘。其在城西者，有翠屏山，方正如削。在城東北者九星峰，日光照之，如太阿出匣，赤精芒耀。左右有數(shù)峰，黛橫紫擁與爭勝。西南一峰稍平，圓峰半吐，一舌為宮觀，有欄飛接，下有巖曰九星，軒明爽塏，滴水不漏，石氣暖干，絕去蝙蝠松鼠之跡，石乳穿地，履之丁丁有聲。其西又有一巖與眾峰連，兩水潛出其下，澎湃爭流，石梁茅宇，參差映帶，有數(shù)十人家依之。此近城之山勝概也。其在西北十五里為大紺山，山高絕，云霞常罩其半，樵采者每見有池館數(shù)所，碧桃垂實(shí)，白犬吠人，倏忽不知所在，蓋仙窟也。其西有路通羅定，從山麓仰行，攀林援葛，手口并運(yùn)，凡百余里，經(jīng)溪澗者四五，皆在積葉之中。谷中時(shí)有白云填塞，一望渺イ，間漏出蒼碧樹不可計(jì)。自白石墟度橋，橋長者數(shù)百步，或木或石架之。溪多坻石，可作魚梁，水峻急，乃反多魚，居人持以為。其在西南五十余里者曰云霧山，在楊柳都者曰圣山，并高千仞。圣山有神祠，歲旱拆去數(shù)瓦，以竹引泉過祠下，霖雨立至。其曰書山、牢、鐵嶺、云扶諸山，皆絕高大，則遠(yuǎn)城之山大概也。

○錦石山山在德慶州西，高百余丈。一石狀天柱，削成而圓，旁有數(shù)大石，若箕踞而坐然。蓋自崧臺而西，舟行三日，夾岸皆土山綿亙，惟此石拔起，若蓮莖上矗，旁無附麗。漢大夫陸賈使南越，從桂嶺取道至此，施錦步障以登。嘗禱山靈，若佗降，當(dāng)以錦為報(bào)。其后佗去帝號，受南越王封，與賈泛舟珠江，溯而上。賈因以錦包山石，錦不足，植花卉代之，遍巖谷間，望若霞絢，因名錦石山。至今異花甚眾，終歲如春，采擷者多不識其名。山之西五十里陸溪，水口舊有大中祠祀賈，祠今毀。予謂賈功名以南越終始，其魂魄當(dāng)不忘此，宜建祠錦石之下，為賈湯沐，一以報(bào)賈安南越之功，一以昭是山效靈于漢之德，此亦炎方之盛事也。又是山當(dāng)羅旁水口，萬歷初，瀧水諸亻為賊，常從水口出劫，以此石狀若兜鍪，因妄稱石天將軍，私禱其下。其后亻賊平，分其地為羅定、東安、西寧三州縣，石雖隔大江二十里，而羅旁之口，藉以屏蔽，使九十九灣之水，不至直瀉，有補(bǔ)于西寧形勢不小。制府凌云翼常屬黎舍人民表，大書“華表石”三字刻其上，以比伏波銅柱。故今行者謳云：上不見華表是封川，下不見華表是德慶，此誠西江之望，而羅旁之鎮(zhèn)也。始有功于漢，繼有功于明，又為南越之楨，不可以不銘。《銘》曰：“ム惟天柱，實(shí)砥。萬里南瀆，至此無波。效靈漢室，臣服王佗。

蠻椎大長，罔敢稱戈。大夫奉使，來指山河。梅關(guān)擁節(jié)，桂嶺嗚珂。

肅心致禱，步障婆娑。既刑白馬，遂表青螺。蒲桃宮錦，覆步巖阿。

植花代繡，五采陂陀。木棉烽火，石乳酥酡。斑騅容與，蠻女謳歌。

存神過化，精爽相摩。金裝寶劍，留與煙蘿。頻消越霸，永去秦苛。

一峰鼓舞，五嶺包羅。金標(biāo)共峙，銅界誰過。舟乘青雀，潭浮白鵝。

來斯秩禮，牲醴孔多。山神獻(xiàn)異，奇畜紛葩。果騮雙脊，魚翠千窠。

一群馬鹿，三尺雞駝。收香作室，吐綬爭柯。綠毛倒掛，清響相和。

呈玉面，蝶弄修蛾。瘴消青草，煙墮紅荷。芙蓉九疊，為爾峨峨。

西南作鎮(zhèn)，奠此江沱。由漢迄明，巖巖瞻爾。神廟初年，徭蠻蜂起。

助賊兇威，妄遭讒毀。大藤既誅，永清瀧水。建縣東西，開疆千里。

維爾之功，盤瓠披靡?；ń嵌辞?，白衣山子。刀稅咸輸，黃龍永矢。

藤弦響絕，銅鼓聲死。水口羅旁，險(xiǎn)隘無比。汝作塞門，咽喉扼彼。

萬障盤回，千峰綱紀(jì)。蒼翠如濡，云霞有喜。錫名華表，大書山史。

字渥丹砂，擘窠誰似。玉表巖巖，翠屏幾幾。削成四方，茫無首尾。

崧臺為終，都嶠為始。羅定之宗，所宜祀。并為漢臣，筑宮其址。

重貺山靈，千葩萬蕊。以薦大夫，以惠女士。“

○丹霞山丹霞山，從別傳寺右折為錦石巖，巖中多石花，如千瓣芙蕖，大小黃白紅綠不一，倒生石腹，朵朵可以攀摘，蓋鐘乳之所為。左折至海螺巖絕壁下，其懸相倚，下如層城，上如列屏，須飛梯垂纟乃可上。上至蘭若，其地蜿蜒伸縮，開麓者九，或深三四十丈二十丈十余丈，如西番蓮，一一花瓣相附麗。其下臨大江，明砂繡發(fā)，清瀾鏡瑩，外則遠(yuǎn)近峰巒，爭奇競峭，多上豐而下削，狀若倒生苞筍，蓋山水之絕怪處也。有松數(shù)百株，瀑水交飛其際，壁半一巨石南向曰紫玉臺，隱者郁彬如先生舊居之，其曰半砦，尤險(xiǎn)。

○官富山官富山，在新安急水門東，佛堂門西。宋景炎中，御舟駐其下，建有行宮。其前為大奚山，林木蔽天，人跡罕至，多宋忠臣義士所葬。又其前有山曰梅蔚，亦有行宮，其西為大虎頭門，張?zhí)痉畹郾Ｐ闵郊创?。秀山之東，有山在赤灣之前，為零丁山，其內(nèi)洋曰小零丁洋，外洋曰大零丁洋。文丞相詩所云“零丁洋里嘆零丁”是也。小零丁洋有二石，一烏一白，對峙中流，高可百余仞，當(dāng)時(shí)以為行朝雙闕，今漁人稱曰雙箸，其海門則曰雙箸門，此皆亡國遺跡也。嗟夫！大命已去，即一洲一島之微，天亦不肯以與殘華，使之暫為根本。浩浩滄波，必盡委君臣于魚腹之中而后已。天之所以厚其慘毒于宋，抑何甚也！白沙嘗作哀歌亭于門，其詩曰“義盡君臣俱死節(jié)”，感之深矣。

○翁山翁源縣東百里有翁山，相傳周王以翁山封庶子，子孫因以山為氏，故曰翁山。山高千余仞，四面有崇山宮之，襟羅江而帶雷溪，延袤三百余里。上有八泉，會合于靈池中。張文獻(xiàn)廟碑所謂“入泉會而為池”是也。八泉：曰甘、曰香、曰乳、曰涌、曰溫、曰龍、曰珍、曰玉，分為飛流而下，入于湞江。古時(shí)有二仙翁臨流洗藥，居人飲其水，往往眉壽，故號其水曰翁水。而縣名翁源，論者謂山以水而使人壽，飲其流當(dāng)思其源。以翁源名縣者，欲人不忘其源也。予嘗夢登其峰，有一白玉臺，高可百尺，一人散發(fā)箕踞，手執(zhí)卷書。旁有一人指曰，此子之身，所謂翁山者也。覺而異之，因以翁山為字。天下之知有翁山者，實(shí)自茲始。然人徒知翁山而不知翁水，吾將以翁水字吾妻，若生八子女，則以八泉分字之，其亦于翁山不負(fù)矣乎！

○舂山予所居沙亭宅后，有山曰覆船，其名不美。予以山上多古松，其聲與風(fēng)濤相舂，響震四壁，因名之曰舂山。匾曰舂山草堂，舂音與翁相近。予字翁山，使人或誤稱為舂山，無不可者?？肌赌峦鮽鳌吩疲呼┥教煜轮粮?。而《淮南子》云：日經(jīng)于泉隅，是謂高舂，頓于連石，是謂下舂?！睹讲亍吩疲焊嫡f舂于深巖以自給，夢乘云繞日而行。《漢書》：梁鴻為人賃舂。予也少而遭亂，思以耕稼終其身。杵臼之間，其敢自以為苦乎！高舂而作，下舂而息，與日而無窮焉，其志足矣。

○五指山五指山在瓊海中，亭亭直立，上參霄漢，若端人正笏峨冠之象。以故瓊州諸邑，多出襄瑋卓特士。五指而外，又有小五指。余がテ截で，若瓊山、白石諸嶺，皆其支派也。迤邐而來，至丘文莊、王尚書弘誨所居之左，有馬鞍岡，與文筆、金雞二山，錯(cuò)立掩映。文筆從平地特起，高數(shù)百仞，天色晴霽，輒有蒼煙一道，界破碧空，若天門華表。歲多科第，則吐光如炬。王尚書詩云：“不知浩氵羔中，地脈潛何寄。突然五指伸，復(fù)此擎一臂?！庇晌墓P渡清溪而西，為金雞嶺。嘗有金雞飛鳴其上，故名。蘇子瞻詩：“人間文筆無雙士，天上金雞第一星。”至今文士舉者，多以酉科。

○北甘山陽江東北二十里有山，名曰北甘。甘非甘苦之謂，土人以穴為甘，以穿為婪，故高要東七十里有古婪水?！洞褐萦洝吩疲骸皫r泉有甘婪之奇?！北备收撸云渖蕉啻┒诒币?。山壁立千仞，有泉飛流，相傳鳳巢其上，大風(fēng)雨嘗墜其雛。蓋雀之類，予《春州歌》：“生憎雛鳳無情性，飛向南甘又北甘?！?/p>

○三白水山陽春西南一百三十里有白水山，高二百余丈，其周四百余里。上有天池龍井，注為飛泉，一派十三疊，一疊一狀，或橫或直。在壁中則直，在壁外則橫，各隨石壁之勢。增城之西二十里有白水山，高千仞余，上寬平，狀若仰盂，可田百畝。有飛泉長百余丈，直至山足，繚繞丹丘而東，水車所激，無高不至，滿足田數(shù)千百畝。兩崖怪石夾束，如砥柱懸橋者，不可勝數(shù)。其旁多云母石，是曰白水丹丘。博羅東北三十里許有白水山，北連象頭山，為羅浮東趾，有懸泉百仞下注。山凡八九曲，一曲一潭，深者墜石四五丈不能窮。蘇軾詩：“劈開翠峽走云雷，截破奔流作潭洞?！庇衷疲骸白大@鳥投霜葉，知有老蛟蟠石{雍缶}.金沙王礫粲可數(shù)，古鏡寶奩寒不動?！迸杂芯奕僳E數(shù)十，下有湯泉，是為東粵三白水山之勝。

○白鶴峰歸善有白鶴峰，下臨東江，與豐湖諸山對聳，蘇學(xué)士故宅在焉。學(xué)士上梁文所謂“鵝城萬室，錯(cuò)居二水之間；鶴觀一峰，獨(dú)立千巖之上”是也。中有思無邪齋。其《銘》云：“飲食之精，草木之華。集我丹田，我丹所家。晝煉于日，赫然丹霞。夜浴于月，皓然素葩。金丹自成，曰思無邪。”予愛其語，書之于座間。齋前又有德有鄰堂，其左為朱池，右為墨沼，木棉榕完之屬，古色蕭森，學(xué)士之所手植也。

○圭峰圭峰在新會城北二里許，秀拔玉立。其頂四方，名玉臺，上有兩瀑布，從肘腋間飛出，下注百仞。白沙詩“弄罷飛泉下玉臺”謂此。莊定山云：“吾聞南海之山名玉臺者，有巨人。靜而無欲，深知所謂潛之道者?！鄙蚴镆蜃饔衽_圖，以寄白沙。山上又有綠護(hù)屏，登之可望崖門。鄺湛若詩：“綠護(hù)天荒南渡跡，玉臺鐘蠡建和年?！逼涟肷窀迠W衍，灌為天田。田方百畝，有界水三分，與白虹亙天而下，中紐匯處，是曰圣池。池中龍吹息成云，萬狀，白沙嘗與周鎬為云潭之游，有《云潭記》。莊定山見之，謂即濂溪《太極圖》云。

○春岡春岡在增城城中，一名鳳岡，其東麓有唐時(shí)何仙姑宅?！读_浮經(jīng)》云：其陰云母峰，峰之西北曰鳳凰岡，神女居之。是也。仙姑常往來羅浮，其行如飛，天后遣使召赴闕，中路失之。天寶九年，五色云起，麻姑壇有仙子，縹緲而出，道士蔡太一識其為仙姑也。大歷中，又見于小石樓，廣州刺史高上其事，賜明霞衣一襲，取所作餌云母詩人大內(nèi)。詩云：“鳳臺云母似天花，煉作芙蓉白玉芽。笑殺狂游勾漏令，卻從何處覓丹砂?！毕晒霉噬圃?，孫典籍嘗記其羅浮口占寄家三絕，留研屏一絕。又昔有人見其題黍珠庵東壁一絕，字此晉人差清婉少骨。壁時(shí)半毀，惟馀“百尺水簾飛白虹笙簫松柏語天”十三字。其下必風(fēng)也，越女以能詩知名者自綠珠始，至唐初有南海七歲女子，若仙姑，尤其清麗者也。予詩云：“綠珠艷曲先南越，爭似仙靈更有才?！?/p>

○七星岡龍門縣有崇岡環(huán)之，岡從平地特起，大小相聯(lián)若七星，其頂皆圓，名曰七星岡。岡之外，自高明、鐵岡以迄天嶺、圣祭諸峰，由北而西，西而復(fù)北，而東而南，為山千萬，皆如樓臺屏障，森列無際，而七星岡其堂奧幾席也。譬之大樹，千萬山為枝為干，七星岡則果實(shí)也。果實(shí)為精華所鐘，其發(fā)也必有人文之異。其地在崇山峻中，寒冽易生，四時(shí)間，清溫多而炎燥少，風(fēng)候與廣州諸縣稍殊，則又靈氣之聚也。

○茶托岡茶托岡，在陽江西二十里。岡上有“父母”二字。大二丈余，深至尺。岡周遭多有青竹，獨(dú)字畫中歲久不生，亦一異也。

○七星巖七星巖，在瀝湖中，去肇慶城北六里。一曰岡臺山，一曰員屋，七峰兩兩離立，不相連屬。二十余里間，若貫珠引繩，璇璣回轉(zhuǎn)，蓋帝車之精所成，而瀝湖則云漢之余液也。玉屏居七峰之東，是象玉衡，或以七峰純作金形，上應(yīng)西方白虎七宿。予謂《易》稱效法謂坤，天有七星以為象，則地有七峰為為法。象者精氣之所為，峰無精氣，以星為精氣。其含云吐雨，居禽獸而生草木，皆星之所為之。石乳者星之津液，寶藏者星之光芒，一卷之多，皆珠斗之子孫也。其或巖間積濕生光，熒熒若星，則咸之所作，威始于潤下，終于炎上。潤下為火之陰，炎上為火之陽，亦皆星之變化也。七峰皆中空，各為一巖，巖畢南向。一小者名阿波巖北向，南向者陽明之洞。道書所謂“大天日月，分精照之”者也。日月忽然起滅，不由孔穴，則陽明之所為也。大巖當(dāng)諸巖中央，有南北二門，前后相通，是為崧臺正室。其頂穹窿如蓋，高數(shù)百丈，上開天井，云氣可以直出。折而北，洞戶益敞，有龍床，坐人百余，其平如砥。又有龍磨角石，朋友小龍井三四，與潮汐上下。巖中復(fù)多石乳，始滴為乳，終滴則凝為石，長者玉柱，短者瑤，自上而下，復(fù)自下而上，互相撐抵，如此者以千萬計(jì)。其為人物諸瑰異，五色間錯(cuò)，亦皆石之余髓非他物，大抵山空則氣蒸于內(nèi)而為乳，山實(shí)則氣蒸于外而為云，云暖故散，乳寒故凝，云與乳同類，故皆詭怪萬狀，變化成章。乳者山之精液，云者山之華也，巖外之石色多白，瓊脂的，一一穿漏。亦有乳流注其間，乳乾者膏膩，嚼之淅淅有聲，其薄而成片者，聲皆清越，中訇竅穴，以衣覆而叩之，作鼓聲，杖擊則作鐘聲。其一在崖間者小如碗，吹之嗚嗚若海螺。又以石擊巖余地亦作鼓聲，謂之地鼓。曰河鼓巖者，亦兩門，然皆南出，中有水，圓積如疊鼓。又如半月之弦，其淺處清見數(shù)丈，諸巖皆水環(huán)石，此獨(dú)石環(huán)水，澄注淵深，故以水勝。曰辟支巖者，距后瀝水二里許，舍舟循平田北入，奇石森列，房櫳戶牖咸具。有水自巖端下注，溉田數(shù)百畝，土人于此祀禾花仙女以祈歲。當(dāng)西水漲時(shí)，諸巖皆可舟游，宛似武夷九曲。古時(shí)肇慶稱兩水夾州，蓋西江之水，一從城南出羚羊峽，一從七星巖前出后瀝水。今此水淤塞，半為田，半為瀝湖。瀝湖者，言西江之余瀝所成也。兩水夾州，則西江勢分，無泛濫之患，形勢更宜。非常之人，當(dāng)復(fù)有疏鑿之者。

東峰名玉屏者，以磴道勝。初折而上，一石半嵌山腰，大丈余，甚平，為扶嘯臺。又折而上，峻石夾立如堵墻，中通小逕百余步，一石橫臥崖上，若門楣然，長丈。大可五尺，質(zhì)蒼黑，作斧劈皴，與諸巖石不類，疑飛來客石也。兩端僅及崖際，離崖寸許，若不著崖然者，欹斜若醉，左右二石扶掖之，是名醉石。自醉石而上，有一罅，兩崖相夾，容一二人，上有一石圓而小，半當(dāng)唇齒之間，舊名含珠逕。予以其狀若華山千尺爽，因刻云“小千尺爽。

七星巖歲久石長，磨崖篆刻皆淺，多所漫滅。李北海書“景?！倍笞衷趲r口，微有畫痕，其深不能指許矣。崖門張弘范刻字形如梯，亦因石長所致。山以石為骨，其生氣盛則骨長，所在皆然。

○玲瓏巖去始興江口十里，有二山在城南，岑對峙，左大而右小，左山多巖穴，大者曰玲瓏巖，巖中有巖，以大小相間，燠室涼房靡不備，類巧者之所為。其最勝者凡八巖，初自南壁上為二小巖，形如半月相環(huán)，外隔而中通，數(shù)十步一巖差大。上至山半，一巖甚大，可容人數(shù)百，日月盛實(shí)其中，名天光巖。路左一巖差小，石乳垂蓮，有紅綠蒼翠色。稍上又一巖，兩柱屹立如樓閣，一竅當(dāng)東，日初出則陽光先貫，朝霞滿壁。內(nèi)在洼，注水可飲，是謂下巖。自天光前繩屈而上數(shù)十級，有一巖穹然，其石乳懸者為杵，陷者為臼，云葛洪煉藥之所。又級而上有一巖，石龍勢欲昂舉，泉自頷垂滴，味甘以冽，下有坎不盈不涸。又有琉璃草生其上，可療風(fēng)疾，曰風(fēng)藥。折而左，路稍黑晦，火行數(shù)十步，一竅圓明上通，是謂上巖。自半月至此，凡八巖，而山中人但稱為上三巖、下三巖云。巖之外，奇石叢羅，&lt；谷含&gt；呀豁&lt；門可&gt；，詭環(huán)萬狀。凡繞玲瓏巖者數(shù)匝，一一中虛。蓋石之上拔者下必有根，根為云之所畜，故中虛，石山多巖洞，土山則否。云生于石，不生于土也。

○揚(yáng)歷巖揚(yáng)歷巖，在保昌西北二十里，以漢將軍楊仆經(jīng)其下，故名。絕壁有瀑布，瀑布中有祗林寺，瀑布為寺之屏，游者以為入瀑布中，不知其且入寺中也。巖高深各數(shù)十丈，廣三之，可置室十余間，而瀑布之橫懸，正足蔽之。從外望之，但見瀑布不見寺，并不見有巖。巖下又有一巖，如巨口吸水，水噴薄至雨花臺乃成溪，潭旁有大小蒲團(tuán)石甚怪。

○三洲巖三洲巖，在德慶州東七十里，哮豁靚深，如堂如房者半。兩旁有隙坼二，日光分透。從右壁而上，初甚暗，不數(shù)十武即洞，如飛磴盈尺，行者前后不相顧，從穴中屈首穿而出，乃至頂。古一亭，古木叢蔭，丹灶硯池，仙羊窩、石柱皆在焉，古有皎叟修真于此。李綱書“玉乳巖”三大字，祖無擇銘之。其石皆蒼綠色，摩挲如玉，可愛也。其南又有亭，瀧江繚繞足底，下視煙波，茫然無際矣。

○白面巖白面巖，在翁源縣東南七十里，石色中青外白，故曰白面。其寬敞可容千人，黑暗處炬之，約深數(shù)里，不能窮也。春夏時(shí)，有泉下滴，日供三四人飲，擊其石，片片音響各別，又謂玉磬巖。常有神飛至，居巖一二年輒去，去之日，有大風(fēng)雨，拔木發(fā)屋，人以為異。

○穿鏡巖穿鏡巖，在靈山縣西二里，峰半一孔相通，有如穿鏡，望之以為前后二鏡也。旁有三海巖，皆高廣，石乳森森四垂，肖諸物象。又有呂君洞，出入上下，如環(huán)無端，絕與穿鏡相彷佛。宋州守陶弼登此。見有螺蚌之異，疑古滄海之變，其玲瓏穴漏，或泡沫所成，賦詩紀(jì)之。

○陽春巖洞陽春縣夾江奇石，自云霖鋪至下馬水，峰峰峭削，巖巖勾漏，凡百余里不窮。最著者有空同巖，從郭西三里度水而南，又四里，矗石五六，中方橫不甚銳拔者，空同巖峰也。巖口前后斜出，深廣數(shù)十丈。上下層疊如巨廈，二石柱支之，上有天坼甚光耀。一石名龍床，云氣嘗濕，其鐘鼓石，左扣左應(yīng)，右扣右應(yīng)，左右扣則一巖皆應(yīng)，以是山中空故也。凡石山皆中空，蓋艮象一實(shí)二虛，二虛其洞穴也。山以虛，故能通澤之氣，山無氣，氣皆從澤而出，氣凝則為乳，洞穴所有物象，皆乳所成。歲久乃堅(jiān)為石，石者氣之渣滓也。巖中又有暗竇，炬行十余丈，昔有金膏銀液之異。出巖，從高流河口行十余里，有三峰出水。東曰潭西石，道書所謂“潭西玉髓”是也，一穴深廣百余笏，古溜所積，多為云霞鳥獸形鐘乳，隨手折之，輕松瑩透，疑即玉髓。四壁作龍鱗，有草斐下垂若龍髯，金翠相映，土人云：此金芝也。嗅之辛辣。從潭西亂流數(shù)里為高岡巖，未至巖，一峰庳小為角石，一峰張其口為馬口石。二峰相屬為蓮塘口石，水穿洞腹而出，勢甚噴薄。冬月捕魚人始能行洞底，里許無所觸礙，西二里為南巖寺，有元至正碑。束炬稍北為銀輝洞，循崖行。螺旋蠖屈，可數(shù)十穴，極其幽。石瑩膩，得火發(fā)光，鐘乳懸冰，層交拄，傳有銀甕涌出，不知何世之物也。又循崖行至西巖，得天然洞闕，稍加追琢為之，左右支洞，委宛各高數(shù)丈。其奧有一古龍蛻，土人療疾，每琢石出之，是曰龍蛻巖。又前有童真人騎赤豹處，曰赤豹洞，廣敞得龍蛻之半。入里許，上通日光洞，前為合水口，從水口而東，越陂陀三四里，有寺曰川山，旁倚危峰四五。一洞下廣上銳，兩扉仄暗，捫其壁，高下隱起有鳥跡書，為苔蘚所蝕，罅光射處，時(shí)見片片琉璃，是曰玉玻巖。從水口而西，一石曰下那虹石，有虹陽洞在水次，其旁小峰曰小那虹石，北有數(shù)峰不相屬，曰上那虹石。又北有瑯陽洞，洞上有三峰，曰大瑯、小瑯、瑯背。從水口而北五六里，經(jīng)鳳羅口，其西岸有峰四五。南戶之巖一，北戶之巖一，東戶之巖一，北戶在山麓，不甚廣邃。東戶去地二百尺，鐵壁平削，非人可度。又三四里則皆東石也，凡三十余峰，或相屬，或不相屬，謂之石城。其南巔則多壘，北壁直瞰江Й，又有二十余峰曰合窠石，作四連。北四峰為焦青石，又北三峰為中部石，又北八峰相屬為中青石，四峰不相屬為敵坑石，又北六峰相屬又不相屬為兵營石，四峰相屬為那青石，東北五峰不相屬為那烏石，那烏水所自注也。其東三峰為鯨石，又東三峰為荔石，又東二十余峰為潭葛石，自石城至潭葛凡百余峰，屈蟠十余里，隱隱皆有洞穴。崖岫多蘸水皴，潭葛北有石角洞，其懸溜高下相濺，其凝乳潔晶相積，其蘚花若剪玉而成，其嵐煙時(shí)吐五色，土人云“寶玉氣”也。又北三四峰相屬，半出陂陀，半入湖浸，為浮曜洞，亦曰小銅石巖。人家在巖口，蕉竹連陰，甚有致。去巖里許，東北有四峰，平坡帶曰隔岡石，又北六七峰曰銅石。其東南去人家半里，有磴道數(shù)曲至下巖，又百余級至中巖。巖，劉仙蛻所也。炬探之，亂花瑤芝，倒垂四壁，壁光瑩射，炬如玉。旁有一石房，床屏盂筐，宛若鬼作。又?jǐn)?shù)十級，壁有周敦頤、祖無擇題刻為玄鶴巖，下坂則黃泥灣矣。自灣至天塘，道旁有六七峰相屬，曰黃泥灣石。北五里許有八九峰不相屬，曰梧桐石。又十?dāng)?shù)峰橫倚平嶂，曰石盎，往往洞戶出翠微，或隱林際，或覆重崖下，凡五六見，非钅句梯飛綆不可至。又三四里在群峰相矗間，曰云霖砦，負(fù)石而居曰客砦，前踞泓湖曰三砦。砦下夾路數(shù)峰，高四五丈許，尺尺皴皺，絡(luò)藤垂筱。青翠涓滴石上，猿狙狎人，冬寒時(shí)群至就火，撫弄不去。湖外有云霖洞，歷數(shù)十磴乃至，氵氵爵之聲與風(fēng)葉相答，洞中急溜，又若瑤瑟然。里許，循仄徑行，高下不知其幾，四旁委洞，時(shí)仄身蹲膝窺之，不能悉達(dá)也。數(shù)百步出后洞門，有白水飛瀑十三疊，嵐煙擁蔽其半，與響石、大巖、石窟三寵皆奇絕。白水之山最高大，在陽春西南，去縣遠(yuǎn)，其在城北，有峰隆然起如寶幢者，涼纟散岡也。左右則云林、射木、磁木之山，煙翠隱見，皆面江互相映帶。江由黃泥灣七十里至縣，與左瀧水合，又南五十里與輪水合，入漠陽江。一路皆奇石，或有名或無名。或石也而以峰名，或峰也而以石名，無不峻削奇詭，玲瓏穿空，不可得而窮也。

○碧落洞英德之南約五里，一石壁高千余仞，上有洞曰碧落。循磴而上至一洞，其廣二丈。袤倍之，高四五之。從洞右仄行，未及半石斷，有飛梯出于壁外，閣道空懸，兩翼為檻承之。仄行復(fù)至一洞，兩壁牙交容一人，既束復(fù)舒，為虛樓一疊，一石吐出，上平下銳，可坐而臨水。從洞左仄行，又有虛樓一，其石皆如花草云霞，所垂乳變態(tài)千萬，將雨則乳枝濕潤生云，僧常熾火以辟云，一水洼深二尺許，乳之涓滴所成也。有魚長數(shù)寸，見人弗畏，上有石棺，石仙人蟬蛻于此，蓋靈窟也。偽南漢命為云華御室，有記，唐人周夔為到難篇云：“湞陽之石室，兩崖卷束。勢合如屋，孱顏百間，開待朝旭，峭然嵐壁，宛矣仙躅。羽容霓色，霏繞瑤局?！庇种^：“忽驚呀豁，危赴騰立。背倚青壁，久而汗浹。是此洞也，洞外峰巒四合。一屏前立，江光樹色。掩映虛無，境絕幽麗。”

○穗石洞穗石洞，在會城坡山之下，坡山向在江干，稱坡山古渡頭。山本不高大，為劉Ζ所鑿，今僅一培婁耳。昔有五仙人，持穗騎羊降此，仙人去而羊化為石，故名穗石洞。有一巨石，廣可四五丈，上有拇跡，跡中碧水泓然，雖旱不竭，似有泉眼在其下，亦一異也。城中天然之石惟此，余皆客石。

○甘泉洞甘泉洞，在增城東洲西嶺下，湛文簡之母陳，因禱是洞，生文簡，故文簡以為號，而建甘泉書院其上，其后文簡所至，輒為樓，名曰見泉，以示不忘所生之地。王文成嘗至甘泉洞中，有題甘泉居詩云：“渴飲甘泉泉，饑餐菊坡菊?！庇衷疲骸斑b拜羅浮云，奠以雙瓊環(huán)。”洞去羅浮甚近，文成嘗與文簡相約，未及往游，亦羅浮一憾事也。

○紫霞洞瓊州治南二里蒼屹山之北，有紫霞洞。洞口一石版題曰：遠(yuǎn)七里，近七里，不遠(yuǎn)不近七里。壁間復(fù)有盤龍屈曲自何起伏八篆書，郡人產(chǎn)子者，多鐫名石上，以朱涂之，謂可得長命云。

○泐溪石室泐溪石室，在樂昌治西北三里，其山曰泐溪嶺。泐溪在嶺下，嶺以溪名，石室亦如之，高三丈許，廣倍之，左右各有斜竇甚深，漸入若螺螄尾。一飛來碑，刻真武贊八句，字如岣嶁碑，不能盡識。云飛自武當(dāng)，有陸羽題名及樞室二楷書，字大四尺。右有石床，長二丈，平整可臥。其東四里，又有巖，縱橫十字，平廣若大衢，名十字巖。橫者甚深，有地道可通泐溪石室，似有陰暉主夜，陽精主晝。形如日月，飛在玄空之中，流入洞天之內(nèi)，其光明與外無別者。

○山火粵之山每夜多有火光，酈道元所謂熒臺，若羅浮之珠燈是也。珠燈之出，大或丈許，小或六七尺，鐵橋、瑤石間，吞吐無常。每子夜日出，珠燈與相照耀。巖壑皆光，此皆山火之所為。俗以為火山，非也。然此乃陰火也，蓋山之陽火不可見，可見者陰火，以陰火故見于夜而有燈名。廬杭之野燈，常至萬炬，杖擊之，其光然。噫，吾直以流螢視之矣。

○山影龍川之霍山，當(dāng)大旱時(shí)，有影山于天際，大小峰巒，與霍山一一相似，移時(shí)方?jīng)]。鄉(xiāng)人咸曰：霍山影見，不出三日雨矣。凡山影在地不在天，在天之影，惟霍山為然。他處云也，非山影也，霍山之影似云而非云，蓋霖雨之兆，其神氣有以異乎群山也。予詩：“山影在天知有雨，云光如水似非晴?！庇衷疲骸吧揭蛴昶?，影滿天邊不是云?！?/p>

○南嶺南嶺，在永安貉老坪東，去縣東南八十里。其高四百余丈，周百余里，四崇中衍，一路微通，險(xiǎn)阻可據(jù)。舊有城，有守備官，有撫民通判公署。萬歷二年，分守嶺東道參議趙可懷議，歸善、海豐、永安、河源、長樂，皆巖邑也，賊今幸平，補(bǔ)牢是急。新田，海豐屏翰；南嶺，永安藩籬，宜城之。移惠參將于新田，兼制海豐、歸善。移惠潮守備于南嶺，兼制永安、長樂。蓋新田、南嶺在萬山中，昔為巨賊某某窟穴，諸巢環(huán)布，膏壤沃野，誠吭背之區(qū)，而扃不可緩也。其形勢，新田宜城壘左，二水交流，南嶺城宜壘右，據(jù)高臨下，亦東西兩溪環(huán)之。但南嶺當(dāng)永安、長樂之中，新田俞海豐而東，歸善懸隔西江，壘寨攢聚，何止百余。此皆新?lián)嶂瘢瞬煌?。而明溪之地，?nèi)可以控歸善，外可以接海豐，城之，與新田更戍便。當(dāng)事者以眾建力詘，第城新田，令參將督捕通判戍之。城南嶺，戍以守備及撫民通判，奏可。萬歷四年，南嶺城及公署成。南嶺者，嶺東諸山最險(xiǎn)要，宋文丞相天祥，常以景炎二年，兵敗于永豐空坑，十一月至循州，屯南嶺。三年二月，出海豐。三月，屯麗江涌。十一月，進(jìn)屯潮陽縣，討賊陳懿、劉興，執(zhí)興誅之。十二月十五日，聞元張弘范兵水陸并進(jìn)，又入南嶺，柵險(xiǎn)自固。鄒氵鳳、劉子浚以民兵至自江西，弘范步騎尚隔海港，懿道弘范濟(jì)潮陽，使弟弘正輕兵直指帳下。二十日，丞相方飯五坡嶺被執(zhí)，氵鳳自剄不殊，扶入南嶺，逾十日死。葉春及云，永安有南嶺，南嶺有文信國、鄒處置之跡，邑若增而重焉。信國祠在南嶺城中，大均議以鄒氵鳳配享，氵鳳死國在丞相之先，精靈與文公當(dāng)長在此。文公為永安重，鄒處置詎不足以重永安乎哉。南嶺當(dāng)丙寅歲，有李唐宗者，起兵據(jù)之。既敗，有司夷其城及公署，惟文公祠獨(dú)存，與五坡嶺表忠祠，巋然相望云。又南嶺之西有簾紫嶂營者，在琴江丫髻峰東二十里，文公亦常與鄒樞密氵鳳駐兵于巔。聞黃鳴，徙南嶺，故嶂又名黃嶂，亦曰聞。上有階石尚存，此皆忠臣之遺跡也。

○端州山水何云，自廣州過三水縣而西，山石奇險(xiǎn)，峽江屈曲，高嶺之上，小峰萬疊，聞斧聲丁丁，仰而矚之，乃辨樵子之與尺樹。儼在云嵐開合間，長纟牽溯流，人百其力，舟行遲遲，看山良足也。過峽三十里至煙蘿山，山半有束江亭，此為高峽口，西來，束以入峽故名。泉甘石潤最可玩。至端州北門，望有茂林飛閣為寶月臺，老樹參霄，日景微漏，北窗正對七星巖，南臨，江光明滅，蓋為郡城煙火所蔽。臺下百頃ㄜ池，時(shí)雨平堤，芰荷數(shù)里，坐久涼生，非復(fù)炎境。二里為七星巖，端州之山，近而易登者無若七星巖。平地自起小巒，白石如雪，一名玉屏，雨之所淋，黑若點(diǎn)漆。樹自石壁挺出，根無所著，而冬夏深翠自固。雖名七星，然大小不齊約八九巒，高者百仞。北海李邕鐫記石壁，風(fēng)雨剝落，猶可辨識，有洞有泉，卻暑避喧，允為佳勝。

○韶陽諸峰自韶陽而下，多奇峰林立，狀如叢筍，插天爭出，橫斜離合不一?；蛴性娫疲骸皯?yīng)是籜龍爭化石，靈根一一長兒孫?！庇柙姡骸跋鞒鲋χκ腔X龍，無人道是一峰峰。山靈作意為韶石，欲使巖似次宗?！贝巫?，華山也。

○東嶠粵有五嶺，大庾在最東，故稱東嶠。孫氏云，東嶠在大庾縣南，Σ橫云，斗上斗下。初陟，彌望荒岡，登降，田疇靡靡。阡陌二十里外，乃連峰側(cè)立，隔樹見行人累累從峰上度。將至嶺，削壁橫亙半空，鑿石開徑，然后可度。有卓錫泉涓涓出鑿中，分嶺兩注，漱石長鳴嶺西下，深溪廣肆，砂樹平連，一一小岡起溪中，與怪石出沒。長松被阪三十里，松聲隨流，波濤四起，一嶺南北，頓殊涼燠矣，故又稱涼熱山。

○石礪山石礪山，在番禺茭塘都，四周裹海，磅礴中流。外即大洋，中有石壁，蹲踞狀如獅子。獅腹中空。可坐六七人。飛泉百丈，為虎門捍山，一巖名錦廊，石如回廊，可百余步，形家以山為南海捍門，控制內(nèi)外，險(xiǎn)若金湯，故筑城置堠，以為御寇重地。予嘗有公揭云：粵省靈秀，全注于巨溟，所恃獅石、虎門、南岡頭諸山，屹然橫峙，以峻外防，而留旺氣。所謂水口之重關(guān)，海門之金鎖，非耶。乃有亡命奸徒，蜂屯蟻聚，鑿石綱利，歲致金以十萬計(jì)。潛導(dǎo)番夷，陰藏劇盜，且運(yùn)艘出沒，譏關(guān)難察，鑄錢賭博，多匿其間，為鄉(xiāng)村蟊賊，種種可憂。況山脈穿海浮沉，肺腑首郡，上則鴨墩、獨(dú)洲諸阜，下則五獸雄岡，靈氣泄藏，兆官民之災(zāi)。下關(guān)崩陷，致形勢之不完。近者?？谝煌?，噴流黃血，浮蓮一塔，迸出黑煙，崖傾石墜，歲歲壓死多人，鬼哭連村，山靈哮怒。沿茭塘一帶，五里成淵，十里成谷，閭井洼{穴臼}，墳?zāi)箖A沉，長此不止，勢必丘陵大小盡平。高者既下，下者豈能復(fù)高，風(fēng)水既傷，淵藪未已，其為全粵禍患，曷可勝言。萬歷、崇禎間，屢行封禁，今復(fù)公然盜鑿，群豪虎視，莫可誰何。痛心疾首，其誰同此隱憂也哉。噫！

●卷四。水語○西江西有三江，其一為漓，一為左，一為右。右江至潯而匯左為一，而右江之名隱。左江至梧而匯漓為一，而左江之名亦隱。惟曰西江。西江在西粵為三，在東粵為一，一名郁水。唐志稱，南海名山靈洲，大川郁水，亦曰江。予以其源遠(yuǎn)委長，經(jīng)流四省，可為一大瀆，而岣嶁碑有“南瀆衍享”之語，因名之曰南瀆。蓋東粵江之大者無如，故南海一名海，亦曰大洋。南海固以江而重也，則祠于廣州以為南瀆也亦宜。者，江中兩山名。左思云吐浪，西江之水。以之山為始，以門之口為終，其亦西江之岷山也。

江即今巴盤江，黔之水惟此為大。由滇阿迷、羅雄，徑廣南泗城、田州乃至粵。自廣南以上，皆崎嶇不通舟楫，而唐蒙以為一奇，欲從夜郎浮船制南越，計(jì)亦疏矣。光武時(shí)，大姓龍、傅、尹、董氏，與郡功曹謝暹保境為漢，自番禺江奉貢，蓋陸至廣南乃由水道耳。用兵貴取奇道，然深入人國，其勢在分，武帝攻南越，兵分五路，其命馳義侯發(fā)夜郎兵下，特以為奇耳。正兵以下橫浦為先，下橫浦至番禺，水道平而徑，故樓船先至尋狹。

西江發(fā)自夜郎，盡納滇、黔、交、桂諸水而東，長幾萬里。然趨海之道，苦為羊峽所束，咽喉隘小，廣不數(shù)武。霪雨時(shí)至，則狂波獸立，往往淹沒田廬人畜，民居城上，南門且筑三版。故老言，伏波平定側(cè)、貳，筑堤于其國，使交水不為粵患。自是交人恒虞泛濫，賄粵吏去石一版，遂以我為壑?？肌端?jīng)注》，馬文淵積石為塘，達(dá)于象浦，蓋以防交水之患也。文淵此舉，與史祿皆有功于粵?；浿嫌?，如氵匡，如漓，如橫浦，如，皆湍急多石，其可舟行者，或皆史祿所鑿，不止靈渠。自史祿鑿靈渠，而兩伏波賴之以下樓船，唐蒙所以請從夜郎浮舟直至番禺西浦者，亦以祿嘗開辟此道云。

○南江南江，古瀧水，一名晉康水。其源出西寧大水云卓之山，會云河松抱坎底上烏之水至大灣，又會東水至德慶南岸入于西江。予詩：“西江一道吞南北，南北雙江總作西?！北敝^湞水，南謂晉康水也。西江之源最長，北江次之，東江又次之，南江最短。然其水清于西江，西江歲五六月必暴漲，瘴氣隨之而東而南，飲者腹脹。惟北江絕清，潮之力僅至中宿，故禺峽之水，甘冽不減中泠。流至羚羊峽外，每門潮至，由截西江之水使逆流，或半入于北江，而北江之水濁矣。江間見泡沫色黑，即知天將寒，風(fēng)雨且至，白則否，西江亦然。

○三水三水者，自肇慶而來者曰江為一水，自清遠(yuǎn)而來者曰湞江為一水，自廣寧而來者曰綏江為一水，皆會于三水縣東南之昆都山下，是為三水?！吨尽芬赠?、湞二江達(dá)于廣州入海者為一水，非也。綏江至四會，會龍江顧水，東南出南津口以入湞江，又分一支。西南出清岐口以入江，其水甚大，不減湞江，一源而二流，西北二江皆受其灌注，可以為一水與二水參。夫以一水而能灌注二江，天下之所少。入西江以為上流，入北江以為下流，而不得合西北二江以稱三水，此前人志山川者之疏也。

○漲海萬州城東外洋，有千里長沙，萬里石塘，蓋天地所設(shè)，以堤防炎海之溢者，炎海善溢，故曰漲海?！逗鬂h書》云：交趾七郡獻(xiàn)貢，皆從漲海出入。漲者噓吸先天之氣以為升降，氣升則長，長則潮下虛，下虛十丈。則潮上贏十丈，氣降則消，消則潮下實(shí)，下實(shí)一尺，則潮上縮一尺，皆氣之所為，故曰漲。凡水能實(shí)而不能虛，惟漲海虛時(shí)多而實(shí)時(shí)少，氣之最盛故漲，若夫颶風(fēng)發(fā)而咸流逆起，大傷禾稼，則氣郁抑而不得其平，亦漲之說也。漲海故多颶風(fēng)，故其潮信無定。雷州調(diào)黎之東，一日兩潮而兩汐，西則一。調(diào)黎之潮，東消而西長，那黃則西消而東長，其風(fēng)不定，其潮汐因之，風(fēng)者氣之所鼓者也。平常則舊潮未去，新潮復(fù)來，常羨溢而不平，故曰漲海也?；蛟粷q海多瘴，飲其水者腹易脹，故入漲海者必慎其所養(yǎng)，亦一說也。

○海水炎洲之水，其邊大洋以北者，清而紺。邊大洋以南者，碧而黑。西漲暴下則黃濁，黃濁故淤泥壅積以成田。碧而黑，則性勁味咸，水鹵所生，火膏所發(fā)，鬻之可成鹽末。故凡海水，秋冬咸而春夏淡，咸則益清見底。諺云：“咸水清，淡水濁?！薄跋趟疂M洋，不如淡水一掬?！毖缘唠m濁而可食也?；㈤T外之水重，咸也。虎門內(nèi)之水輕，淡也。舟入虎門，則低五寸，出虎門，則高五寸，水咸故有力也。凡下海之船日以輕者，水咸且勁，入木而木質(zhì)堅(jiān)，故輕也。上江之船日以重者，水淡且柔，入木而木質(zhì)松，故重也。入夜則海水純丹，火光萬里，波浪乘風(fēng)，如千萬火山?jīng)_擊，物觸之輒生火花，咸故生火也。然海中生火，亦嘗不必以咸，凡水中必有火也，天地間水不足則火不生，海者水之至足者也?；鹬w虛，必麗于物而明，水亦其所麗之物也。水貴乎行，火貴乎畜，畜于山亦畜于水也，故海色之碧與味之咸苦，皆火之所為也。董子謂火至陽而有涼焰，此涼焰也。木華謂陰火潛然，此陰火也。邵子謂有溫泉而無寒火，此寒火也。大抵火生于山與生于水皆半，山之光，火之所為，水之光亦然。火在山則陽，在水則陰，在山則熱，在水則寒。而南海獨(dú)稱炎海者，既接谷，復(fù)邇扶桑，其精氣與日相摩而生火，故曰炎海也。

出澳門，其水純黑，至瓊海則藍(lán)。其分界處水，一藍(lán)一黑不相雜，舟人謂之海令。蓋水積厚則純黑如靛，以咸故兼碧色，淡則黃白，其咸淡同流，當(dāng)中必有一直路，兩色判然。然掬之在手，黑者亦清，黑者水之真色。又海大天色沉冥，日月為之不曜，兌之一陰與天同玄，故水黑。

凡潮水兩邊落至三尺，中間潮心乃高，潮心者俗謂之令水，令者界也。潮心行乎江中，其白如雪，明明可辨，故曰界。以其在江中流，故曰潮心。心從中而行，獨(dú)高出于左右之流，蓋坎中一陽之象，坎之心享以此。水非火之力不流，水之流，地二之火所使也。天一能生水而不能流，須地二生火以流之，地二之火陽火也，無形之火也，有形則海中之陰火也。故夫求陽水于火中者必于山，求陰火于水中者必于澤。新安海中之火，每成塊，大如車輪，隨風(fēng)入城，人驚以為天降火也，風(fēng)止即旋消滅。以陰火故著物不焦，得濕而愈炎，以水折之，則光焰至天，物窮乃止。蓋陰火喜濕，陽火喜燥，陽火可以水滅，陰火可以火滅，以濕伏陽火，以燥伏陰火，其理一也。

凡江陽而海陰，陰故海水重而沉，陽故江水輕而浮。新安灶丁煮鹽，俟潮至取注缸中，以飯粒試焉，飯粒之所止，乃可分其咸淡，咸則留之，淡則去之。蓋海水陰，有力而能任重，故飯粒止而不沉，能勝飯粒，則可以為鹽也。鹽與火同類，咸故生火，火故生鹽，火者鹽之本也，陽也；鹽者火之末也，陰也。凡人食淡則血紅，淡陽也。陽純故紅。食咸則血黑，咸陰也，陰純故黑。水者天地之血也。

祝融之汪，南海也，停水曰汪。楚曰汪，閩廣曰洋。從廣州虎門而出，水皆曰洋，在東為東洋，西為西洋。五月南風(fēng)大盛，舟始開洋，亦曰飄洋。從洋皮觀水，近低遠(yuǎn)高，如千重云山，上接霄漢，與在江湖觀水，近高而遠(yuǎn)低者不同。每望黃氣，知有人煙國土，白氣知有山峰，黑氣則水，是謂望洋。洋中空曠，風(fēng)起即知，落帆下丁亦無恙。惟經(jīng)山島防旋風(fēng)，若漏發(fā)，載重難尋則沉溺矣。然舟不能輕，輕須以土石實(shí)之，風(fēng)浪既大，非重載不能鎮(zhèn)壓也。

萬州一港，四圍有天然石堤，常伏水中不見。港頗寬廣，海艟爭避風(fēng)其中，稍不虔，則港口忽生一沙橫塞之，須祭禳乃滅。蓋海中沙礁，時(shí)有時(shí)無，皆有鬼神于其間。

廉州海中，常有浪三口連珠而起，聲若雷轟，名三口浪。相傳舊有九口，馬伏波射減其六。予有《伏波射潮歌》云：“后羿射日落其九，伏波射潮減六口。海水至今不敢驕，三口連珠若雷吼。”

瓊州以海水占年，凡海水熱則荒。諺曰：“海水莫熱，禾谷將結(jié)。海水其涼，禾谷登場?！?/p>

○潮廣人以潮汐為水節(jié)，或日一潮而一汐，或日兩潮而兩汐，皆謂之節(jié)。其在番禺之都，朝潮未落，暮潮乘之，駕以終風(fēng)，前后相蹙，海水為之沸溢，是曰沓潮。一歲有之，或再歲有之，此則潮之變，水之不能其節(jié)者也。若以歲之十月，自朔至于十有二日候潮，朔日潮盛，則明年正月必有大水。二日則應(yīng)二月，日直其月，至于十有二日皆然，此亦潮之常而人罕知之。蓋水之神于節(jié)者也，然大率潮與月相應(yīng)。月生明則潮初上，月中則潮平，月轉(zhuǎn)則潮漸退，月沒則潮乾。月與日會，則潮隨月而會，月與日對，則潮隨月而對。月者水之精，潮者月之氣，精之所至，氣亦至焉，此則水之常節(jié)也。蓋水與月同一坎體，故以月為節(jié)者，在在有常，而以日為節(jié)者，在在有變也。余靖云：月之所臨，則水往從之。故月臨卯酉，則水漲乎東西。月臨子午，則潮平乎南北，彼竭此盈，皆系于月不系于日是也。

張潮謂潮者氣之所為，故謂潮應(yīng)月可也。謂水往從月，潮系于月則不可?！杜R安志》云：潮汐往來，天地之至信。氣升而地沉，則水盈而為潮，氣降而地浮，則水縮而為汐。然謂水隨氣而往來可也，謂水因地而盈縮則不可。嘗有候二海之潮者，謂平于東者嘗先，平于南者嘗后，每差三時(shí)，又有謂北水南來則潮長，南水北來則潮落。夫潮長何以自北而南哉，蓋河圖一六水居北，后天卦位，坎亦居北。夫北，水之匯也，氣之關(guān)也。天地之喘息，一翕一張，而潮之長落因之。氣之張于地也，則水自北奔南而潮長，張之極，則水益南而潮平。張極而翕，翕則水北還而潮落，夫惟氣之張翕無停機(jī)，故潮之長落應(yīng)期而不爽，若夫小大早晚之異。《臨安志》又云：當(dāng)卯、酉之月，則陰陽之交也，氣以交而盛，故潮之大也，獨(dú)異于余月。當(dāng)朔望之日，則天地之變也，氣以變而盛，故潮之大也，獨(dú)異于余日。蓋時(shí)有交變，氣有盛衰，其氣機(jī)一與月應(yīng)，故謂海潮應(yīng)月，理亦昭然。若夫踏殘之水，則天地余氣，吸將盡而復(fù)出也，春夏晝有踏殘，晝之永也。秋冬夜有踏殘，夜之永也，永故余氣復(fù)出也。若夜短則汐水無踏殘，晝短則潮水無踏殘矣，蓋皆乘氣而往來也。袁昌祚云：有人于北海往來，見正北一望，海皆平水無潮。返東北隅，始漸見潮有消長。蓋正北方位，先天為坤，后天為坎，皆天一始?xì)狻３睆拇松Ｆ?，漸乃通諸四海，若循環(huán)然，大率應(yīng)晝夜子午二氣為消長之候，有不盡由于月者。雖月常一月而一周天，潮亦常一日而一周地，然皆以先天之氣，流行于后天之方位，世儒烏所據(jù)而云月配先潮配后也。

○廣州潮廣州潮，以朔日長，至初四而消。以望日長，至十八而消，謂之水頭。以初四消至十四，以十八消至廿九、三十，謂之水尾。春夏水頭盛于晝，秋冬盛于夜，春夏水頭大，秋冬小，故防倭者，自清明前三日，至大暑前一日，謂之春汛。春汛為大，以水頭故，言大汛也。自霜降前一日，至小寒前一日，謂之冬汛。冬汛為小，以水尾故，言小汛也。漁者歌云：水頭魚多，水尾魚少。不如沓潮，魚無大小。沓潮者潮之盛也，一名合沓水，水之親舊者，去來相逆，故曰沓。沓，重沓也。當(dāng)重沓時(shí)，舊潮之勢微劣，不能進(jìn)退，魚去而復(fù)來，故多。魚大者始能乘潮，故大。沓潮者漁人所喜。又粵人以為期約之節(jié)，予有《沓潮曲》云：“與郎如沓潮，朝暮不曾暇。歡如早潮上，儂似暮潮下。”又云：“兩潮相合時(shí)，不知早與暮。與郎今往來，但以潮為度?！?/p>

○瓊潮瓊州潮，每月不潮不汐二三日，冬不潮不汐三四日，八九月潮勢獨(dú)大。夏至大于晝，冬至大于夜，二十五六潮長，至朔而盛。初三大盛，后漸殺。十一二又長，至望而盛，十八大盛，后又漸殺。大抵視月之盈虛為候，以為隨長短星者，妄也。以為半月東流，半月西流，亦非也。蓋地形西北高，東南下，瓊、雷兩岸相夾，見水長而上，則以為西流。見水消而下，則以為東流耳。然陳讓云：天下潮汐消長皆同，惟瓊海兩岸，東西異流。每南岸水流東而長，則北岸水流西而消；北岸水流東而長，則南岸水流西而消。同此一海，兩岸異流，彼逆此順。然東流日僅廿四刻，西流則計(jì)時(shí)有九，又或數(shù)日不流，蓋伏流也。天妃廟碑言：十六七八九四日伏流可渡，至中流始有怒濤，乃東西合流處所，所謂中洋合巢浪也。過此可勿戒心，如風(fēng)大則半日可渡。又歲三月二十三日，天妃渡海南，必有北風(fēng)，舟楫宜候之，以是日須臾可渡。是日廣東邊海地，亦皆有風(fēng)雨。

○惠州西湖羅浮介廣、惠之間，為二州所瞻。今行者歌云：“下不見羅浮是廣州，上不見羅浮是惠州?！逼浜癔员P回?cái)?shù)百里，支走通衢將并海，復(fù)奮起為揭?guī)X，其勢逆趨而上，蜿蜒不斷。至惠則攢巒疊，如如屏，為一城之擁蔽，其靈秀皆潴于西湖。而惠環(huán)城皆水，龍川、淡水會為江，而縈于左。槎溪、濂泉匯為湖，而漾于右。右則密邇羅浮，為朱明之水所歸。于是湖遂為羅浮之有，而曰羅浮西湖。羅浮上有神湖、瑤池與海通，下有西湖與江通，以其在惠州西，故曰西湖。又以惠有豐山，自疆西迤邐而止于湖，而湖中之利弗禁。魚、鱉、菱、荷、莼菜之屬，施于民者普，故曰豐湖。湖回環(huán)二十余里，分里外湖，為三堤間之，水頗高，注江如建瓴，恃三堤以為蓄泄，故堤歲必修筑。三堤各長里許，有橋六，曲曲相通，中有漱玉灘、點(diǎn)翠洲、明月灣及大小島嶼。每當(dāng)煙雨之際，乍有乍無，遠(yuǎn)近望之，有海上神山之勢。吾粵故有三西湖，一在潮，一在雷，而以惠西湖為勝，子瞻以為不讓錢唐明圣湖云。

○樵湖西樵下有湖，環(huán)山東南，隨水勢曲折而成，長亙六十余里。湛甘泉嘗標(biāo)為二十八曲，與弟子棹歌其中，予追和三章，其一曰：“二十三泉一半飛，飛為大小水簾肥。湖中盡是飛泉水，曲曲隨舟上翠微。”山上有二十三泉，皆瀑布也。其尤大者水簾。其二曰：“東北湖頭接白云，東南湖尾大江分。諸峰不在煙波外，七十芙蓉總與君?！鄙剿膰越?，環(huán)有七十二峰，若芙蓉注其趺，故云。其三曰：“芙蓉一朵一飛泉，流作湖波蕩碧天。廿八花灣行不盡，江風(fēng)吹上瀑花邊”。山上又有天湖，方文襄嘗畜三瀑布為之，亦稱三瀑布湖。三瀑布者，其一出大科峰北麓為雙泉，流至云表村為西竺泉，注于寶鴨池乃為瀑布而下。其一出小科峰北麓，合碧云二泉注觀翠巖，又合紫云溪，逕白山村、伏虎臺乃為瀑布而下。其一出諸度坑，歷銀瓶、盤龍石而下。又有二小泉，一出盤龍石側(cè)，繞石泉書院門而東。一出后岡浮石，并會東澗之水而入天湖。天湖凡受大水三，小水二，煙波浩淼，望若無際。流至山下復(fù)為湖，下湖之水，即上湖之水也。每當(dāng)雨過，輒有飛魚掛林杪，罾人截湖口而取之。湖口有方子釣臺，予嘗垂竿其中。

○二湖會城中故有二湖，其一曰西湖，亦曰仙湖，在古甕城西，偽南漢劉Ζ之所鑿也。其水北接文溪，東連沙澳，與藥洲為一。長百余丈，歲久淤塞，宋經(jīng)略陳峴疏浚之，輦Ζ故苑奇石置其旁，多植白蓮，因易名白蓮池而湖亡。其東偏，今有仙湖里遺焉。其一曰蘭湖，《南越志》“番愚北有芝蘭湖。”《廣州志》“蘭湖在雙井街，其水常潴?！苯褚嗤觥Ｆ涞匾嗒q曰蘭湖里云。城中又有二洲，一曰粵洲，在玄覽臺西，為白云之水所注。一曰藥洲，在越王臺西南一里，即Ζ所鑿仙湖，與之為一者也。二水既廣，復(fù)與番禺二山青蒼映帶，每當(dāng)春秋佳日，登臨者不出三城之外，其觀已足。今也三城連而為一，三山亦失其二，番與禺僅存培婁，而洲與湖之煙波浩淼皆不可問矣。王于一有言：世之變也，志風(fēng)雅者，當(dāng)紀(jì)亡而不紀(jì)存。嗚呼，吾粵之所亡者，今豈惟二湖二洲之勝概而已哉。

○陷湖遂溪有陷湖，湖故托、寧二村也。相傳隋開皇時(shí)，有一白牛過之，村人殺之以食，風(fēng)雷暴作，二村遂陷為湖，至今淵深不測，有龍居焉。旱則有司殺一白牛沉于湖以禱，霖雨立至，蓋激龍之怒云。其水痕晴則日增，雨則日減。或曰：此為海眼，潛通于海。凡雨皆自海生，雨則水氣上于天，此泉下趨，故日減。晴則水氣復(fù)イ于海，此泉不瀉，故日增。

○照鏡湖番禺治東北五十里有小湖，每旦，湖中有一輪，光明如月，大四五尺，朝日射之，搖蕩照耀，土人以為古鏡，因名湖曰照鏡。有歌曰：“湖中有鏡長如月?！比惶灾酂o所有。自掘斷后山龍脈，鏡光遂隱。

○夫溪夫溪，在仁化東北百里，昔有婦送其征夫至此，故名。予有《夫溪曲》云：“夫溪溪水水分流，流向東西似御溝。恨絕當(dāng)年征戍婦，潮痕長與淚痕留?！庇值聭c東五十里，有夫號水，其十里，有思夫水，昔有征夫不歸，其妻思之哭以死。比夫歸，未及家十里，聞妻死，亦號泣死之，鄉(xiāng)人因名其村及水曰夫號。水有二派，東派出西源，西源出富豪，合流入于西江，即思夫水也。水旁有思夫村，其歌云：“思夫之水，流聲嗚咽。夫號之水，與之同絕?！?/p>

○月溪月溪，在廣州白云山之陽，群峰掩映，若云間之月，故曰月溪。宋時(shí)有月窟庵，予詩：“月溪如月在云間?！?/p>

○銀溪銀溪，在大埔西七十里，所產(chǎn)魚不腥，以其水浣衣，不用粉漿，自然皓白，故曰銀溪。詠者云：“水有銀光是月華?！?/p>

○陸溪陸溪，在德慶西四十里，其源出佛子嶺，東流四十里入于江。自陸賈至此，溪名陸。山名錦石，江名錦水，亦曰錦江。以賈所曾濯錦，又名濯錦川。人知蜀有錦水錦江，不知東粵亦有之。舊有大中大夫祠，在錦江上。有詠者云：“陸廟春晴候，花飛錦水香。”又云“陸賈祠前錦水香?！比驶嘤绣\水，其源一出崇義仙人嶺，一出太平山，會于長江水口過龍石，水中石五色如錦，亦曰錦江。

○香溪有人自石龍得一小水，沿洄于斷峽深林之間，三日而至羅浮，舍舟八里，則沖虛觀在焉。蓋此水即羅陽溪，為羅浮七十二長溪之一。然自來游羅浮者，而東莞，而增城，而博羅，皆由陸路以入，未有蕩槳溯流，竟可達(dá)朱明之洞者也。此水無名，予以山中販香屑者，時(shí)時(shí)駕筏往來，因名之曰香溪，以為入山奇道。為詩云：“不用仙人綠玉筇，朱明門戶水重重。因君識得香溪路，舟入羅浮四百峰。”又云：“三日仙源路不窮，沖虛觀口系孤篷。自來漁父無尋處，曲曲千巖萬壑中。”

○沉香浦沉香浦，在南海治南十里。昔無名，自吳隱之投沉香其中，浦遂名，浦亦幸矣。沉香在隱之，不如其在浦，浦存則沉香長存。士大夫有欲得沉香者，其問諸水濱可矣。自晉至今，南海無沉香也，有則惟浦中沉香而已矣。

沉香浦又一，在臨高城南。昔有縣令，投沉香其中，沉香時(shí)隱時(shí)見。后一縣令，使人沒水取之，沉香長丈許，大三四尺，出水時(shí)波濤洶涌，聲若驚雷，久之復(fù)自沉沒，蓋亦有神云。

沉香浦凡二，而墨研沙一。沙本無沙，以墨研而成沙。浦亦無浦，以沉香而成浦。然浦猶有其二，而沙僅一。然則投沉香者，猶易于投墨研者耶。浦與貪泉，皆以隱之得名，能飲貪泉者，能投沉香。今之不能投沉香者，皆其不能飲貪泉者也。吾將浚貪泉之源，而決其流，放乎三江，盈于五嶺。使士大夫飲者，多為沉香而作浦。

○昌樂瀧昌樂瀧，在樂昌縣西北六十里。自瀧口以上至平石，凡有六瀧，乃酈生所稱。崖壁峻阻，巖嶺干空，交柯云蔚，霾天晦景，謂之瀧中者。瀧中之山名監(jiān)豪，兩峽相抵觸，欲崩欲陷，楓、楠、豫章諸大木撐之。天從石罅中出，僅尋丈許，隨峽勢以為大小，屈曲縈回，百余里至瀧口，乃稍開豁。峽中一名武溪，其水源出桂陽王禽出，入臨武，經(jīng)鸕鶿石南流，合瀘水泠君之水，激為大瀧，灘流怒，驚湍飛注。凡有六處最險(xiǎn)，其曰寒瀧者，濤風(fēng)沫雪，凜冽如深冬，舟出沒者，衣盡濕。如裸而泅，凍不可忍。上有廟，祀漢桂陽太守周昕，報(bào)始疏鑿之功也。廟左祀昌黎韓愈，愈昔至此，不敢涉。有《瀧吏》詩云：“險(xiǎn)惡不可狀，船石相舂撞?！惫室喾Q韓瀧。一曰金瀧，其崖昔為雷擊，傾裂數(shù)百丈，頹波所入，眾壑水沖，鼓若山騰，轉(zhuǎn)如電掣，嘗有金銀光怪。一曰白茫瀧，一曰垂瀧，懸洪百余仞，匯為巨潭，氵訇う騰沸，望之茫洋。一曰梅瀧，上多梅樹，有獸白毛而長臂，旦夕吟嘯，人以為猿公。一曰腰瀧，言在瀧之腰也，亦曰穿腰瀧。舟人率以兩篙穿腰，舁舟而上，日不能十里二十里。舟下者，勢如劈箭，直入九淵，離巨石嘗一發(fā)許。路或窮，折而入巖竇，則山液滴瀝，陰濕毒淫。若有蛟蛇鬼怪之物，欲相搏噬，令人凄神寒魄，不能自持。自寒瀧至此皆絕險(xiǎn)，舟上者與石爭，下與水爭，與石爭者勢在篙，與水爭者勢在船。其可為力者，人半之，不可為力者，天亦半之。出峽至瀧口，有鵝公石，在水中險(xiǎn)若淫預(yù)，過此乃敢泊舟。嶺南謂水之湍浚者曰瀧，諸州皆有瀧，英德有瀧頭水，羅定有瀧喉，而以此六瀧為大，六瀧又以穿腰為大。予有《瀧中號子》云：“舟子穿腰欲上天，下瀧船笑上瀧船。上瀧爭似下瀧險(xiǎn)，一片風(fēng)帆亂石邊。”又云：“舟隨瀑水天邊落，白浪如山倒翠微。巨石有時(shí)亦卻立，白鷗欲下復(fù)驚飛?！睘{口東岸，有趙佗古城，佗昔自王，首筑此以扼楚塞，蓋以秦新道惟此瀧中最險(xiǎn)。彼北從湞水、西從漓水以入者，險(xiǎn)皆不及瀧口。有望瀧樓，去縣西北三十里，縣西門曰西瀧，其東曰東川，南曰武水，武水至縣南有龜峰，橫當(dāng)水口，水為縈紆倒流。上有一亭，予書曰武溪亭，有記。

○白鵝潭珠江上流二里，有白鵝潭。水大而深，每大風(fēng)雨，有白鵝浮出，則舟楫壞。丙申五月朔，二白鵝狀如小艇，隨波上下，時(shí)無風(fēng)雨。舟經(jīng)此者皆見，以小銃逐之，飛數(shù)百步?jīng)]于水。相傳黃蕭養(yǎng)作亂，船經(jīng)此潭，白鵝為之先導(dǎo)，亦妖物云。

○賭婦潭賭婦潭，在龍門蓼溪水口。相傳有二童男女戲賭，各持竹一邊，從上流擲下，云兩竹相合，即為夫婦，至下流觀之，竹果相合如生，遂成夫婦，故名潭曰賭婦。潭上竹林名媒竹，予有謠云：“兩邊生竹合無痕，生竹能成夫婦恩。潭上至今媒竹美，枝枝慈孝更多孫。”又博羅有合竹洲，其事亦相類。

○十龍?zhí)妒執(zhí)?，在東莞縣東南三十里，其山曰深溪，與彭峒、大嶺、青嶂相連，甚幽邃。山有一大瀑布，注處輒為一潭，凡十注，遂成十潭。初潭在谷口，春水初生，潭上之石輒掩其直瀉，水皆橫飛以入潭，狀甚詭激。右折為第二潭，水稍平，石齒歷歷可數(shù)，其上蒼壁平削，飛溜濺空，白晝轟雷砰磕，破頂門而出，毛骨為之寒豎。其下潴水相環(huán)，如雙輪回轉(zhuǎn)，為第三、第四兩潭。又上峰益釬峻，水益湍駛，溪中多有美玉，色如紺青，樵人以礪斤斧，異花芬郁，云霧晦冥。白沙朱草之間，虎跡嘗暖，此山之最深處也，是為第五潭。上百步為第六潭，左右多怪石，突怒偃蹇，橫抵飛湍，勢若熊羆決斗，以與潭水沖擊。常有火光熊熊，隨風(fēng)四射。然火光非生于石也，凡海水寒則生陰火，潭水熱則生陽火，此陽火也。潭水寒而與石沖擊之，過則熱，熱故生陽火也。如是者，凡在第七、第八、第九潭皆然。磴道峭危，往往中絕，涉澗蛇蝮行，乃得至大瀑布下。大瀑布高千尺余，排峰直注，水花成片如云，既墜復(fù)起，從空旋舞，備極環(huán)詭之觀。其下為第十潭，水甚黝黑，是為激龍之淵，天旱，人輒怒其龍而投以熱鐵，則大雨，故曰激龍。石上有古刻“飛泉”及“紫虛洞天”六大字，筆法用顏魯公。

○氵川氵川，在高明城南，區(qū)太史海目之所居也。嘗有泛氵川出三洲口溯大江至石洲詩，又有《氵川花樹歌》云：“正月二月春風(fēng)微，氵東氵西花亂飛。著水纟沖青雀舫，因風(fēng)復(fù)上白鷗磯?！?/p>

○思鄉(xiāng)水思鄉(xiāng)水，源出廉州之廢石康縣思峒山，至武利江復(fù)還本縣界內(nèi)，入晏江，以其去而復(fù)還，故名思鄉(xiāng)水。予有謠曰：“水亦思鄉(xiāng)向故山，人流不似水流還。人流若似思鄉(xiāng)水，那有離愁在世間?！?/p>

○黃塘端州七星巖西有仙掌峰，峰下有湖曰黃塘，相連數(shù)塘為一，廣百余頃。野生荷花菱芡之屬甚眾，以水深，蓮莖長至二丈。予棹歌有云：“一丈蓮莖二丈花，枝枝高過釣魚槎。”又云：“蓮花二丈穿蓮葉，蓮葉雖長不及花?！?/p>

○黃泥灣舟自黃泥灣乘流至陽春縣，一路重巒復(fù)嶂，與羅旁諸山相接，百余里不斷，平疇中往往削出奇石。每一石高百余尺，皆有古木槎椏其上，藤蘿下垂如瀑布，苔積如云，蒼翠陰寒，停午失景，如此者數(shù)十百石。人家在巖洞中，與蝙蝠分其芝房，與猢猻爭其果，偃臥者乳床，漱飲者洼尊，多有巢居穴處之遺焉。竟日倚篷玩賞，恨奔流太駛，不能細(xì)加領(lǐng)略耳。嶺南多佳山水，此乃羊腸小路，行旅罕經(jīng)，故無有言及黃泥灣者。

○迷坑廣寧縣北五十里有圓嶺山，橫亙十五里。其坑凡九十有九，坑坑相似，失道必三日乃得出，采筍者一一記其處，稱曰迷坑。山歌云：“莫采廣寧圓嶺筍，迷人九十九條坑?！?/p>

○潮水泉韶州清溪驛東五里許，有潮泉。泉有雌雄，雄大而雌小，一雄長則一雌消，日凡三長三消。初以雞鳴，次午次酉。消則涓滴不留，惟秋冬間泉無消長，乃有細(xì)水長流。土人以泉應(yīng)潮，名曰潮泉。湛文簡云：“此泉或如龍蟄，或如雷聲，倏忽無時(shí)，天下之靈。”予詩云：“一泉天半有神靈，吸得江潮上翠屏。千里潮來清遠(yuǎn)峽，不教一宿返南溟?！边B州南亦有潮泉，仲春至孟秋，每日從丑涌流至申。仲秋至孟春，每日從申涌流至丑。其下流又有斟泉，一曰斟溪，或經(jīng)年無水，或一日十溢十蘸。始興城東百里，有朔源泉，長于朔，消于晦。新興北蕨村有井，水泉溢出，高于他水尺余。平時(shí)澄澈可鑒，至辰未則泉渾濁，流出木屑灰塵諸物，良久如常，是皆與潮通者也。

○貪泉石門有泉，飲之輒使人貪，名曰貪泉。語云：“登大庾嶺，則芳穢之氣分。飲石門泉，則清白之質(zhì)變?！庇蓙砭靡?。然泉獨(dú)不能得之于隱之。隱之云，試使夷齊飲，終當(dāng)不易心，則是泉之力，亦有時(shí)而窮也。嗟夫，粵處萬里，禁網(wǎng)故號疏闊，異時(shí)吏者因得以操柄取盈，念無以謝粵民，則委罪于石門之泉。曰：“是飲焉，而能使人易心而墨也者。”而東莞之南，黃嶺有廉泉焉，長令者亦未聞有飲之而廉者也。何均之泉，而廉者不能使人廉，貪者乃獨(dú)使人貪，其人累泉乎，泉累人乎。

貪泉一在連州之五溪水，與在石門者為二。二貪泉為吾粵大患，飲者自陸大夫始，數(shù)千金之裝，捆載而西，千載下士大夫莫不艷之。珠璣、犀、玳瑁、果、布之奏，視者猶外府也。至輒甘心焉。曰泉實(shí)然，泉之見罪，非有吳刺史不能釋。泉乎泉乎，蓋望吳刺史也如望歲哉。

○豐湖二泉惠州豐湖有二泉，曰清醒，曰古榕。清醒在豐湖南姚坑，泉口僅如盂，日汲數(shù)十石不竭，水比他泉稍重。古榕在湖峰西麓，迸出石隙，甚芳冽，清醒則甘。然冬盡春初，古榕泉味復(fù)與清醒埒，清醒不變而古榕獨(dú)變，亦異甚。

○醴泉醴泉，在開建縣一里，從石中流出，味甘如醴，一名酒井，人聲一呼，輒有白沙滾起，泉隨沙上，涓涓不息。予詩：“泉應(yīng)人聲出，潺滾白沙?！?/p>

○壽泉壽泉井，在興寧東二十里，每大雨，諸坑塹濁水交流于井，井水獨(dú)清，土人名其地為井子唇。濁在唇而清在腹，汲者去其唇之濁，取其腹之清，味甚甘，飲之多壽，是曰壽泉。

○三泉瓊州有三泉，其在府城東北者曰雙泉，相去咫尺，一甘一咸異味，蘇子瞻名曰酌，有詩云：“酌彼兩泉，挹彼注茲。一瓶之中，有澠有淄?！逼湓谥荼惫镎咴凰谌鍪林猩醺?，泉底多銀沙星，有粟葉長青，時(shí)時(shí)浮出粟米，啖之香美，子瞻名為粟泉?；蛟蝗钦娓∷诳墒痴咭?，泉脈上涌細(xì)白沙，累累若浮粟耳。凡佳泉多兌之所出，乃天地血脈之水，最養(yǎng)人。山中石泉，則天地精髓之水，坎之所出，味寒冽，不甚養(yǎng)人。此泉與大澤相通，又含粟米之氣，是真可以久服者。

○甕泉甕泉，在龍門南四十里，有石甕七，大者徑二丈，小者一丈，其深莫測。上有泉，自石間涌出入于甕，濤聲舂天，如雷闐闐。予詩：“石甕東西七星列，天泉日夜一雷舂?！?/p>

○十三疊瀑泉春州十三疊瀑布，為天下飛泉之冠。廬山三疊泉方之，鮮如也。予詩云：“匡廬三疊掛虹梁，復(fù)有黃山九疊長。爭似春州十三疊，交飛白水一天涼?！庇衷疲骸瓣柎喊姿B，勢比增城白水長。更有崆峒嚴(yán)洞好，龍床偃臥絕清涼?！庇衷疲骸耙化B冰霜一疊云，峰峰г濕女蘿裙。白猿不敢潭間飲，鎮(zhèn)日雷轟隔嶺聞?！庇杵缴^愛瀑泉，嘗亭于三疊泉之下，為三疊泉操以落之，茲于十三疊泉，益用流連忘返。斯三詩亦將寫之于琴，而名其琴曰十三疊泉。銘之曰：“春州十三，匡廬三疊。于此琴中，流聲相接?！?/p>

○海中淡泉海中淡泉凡六，其在新安七都大洋中者，曰鰲泉。在五都蚊洲者，曰蟻洲泉。在陽江西北六十里，三丫港西水旁者，曰三丫泉。在澄邁東海港中者，曰那陀泉。在文昌七洲洋山大海中者，曰淡泉。在陵水東大洋雙女嶼者，曰淡水井。皆不以海而咸者也。蓋天一之水，上出而果行，故淡，此源泉之混混者也。海水者，眾流之委，以潤下故咸，咸故不能生物。古人祭川先河，重其有源。又淡而能生物也，物生于淡，淡者一陽之真味，出于坎之心，浮于兌之面，而不少變，陽實(shí)于中故也。

○朋泉陳文忠以抗疏罷歸，于城北白云山筑館，曰云淙別墅。中有鏡機(jī)堂、寶象林、無畏巖、海曙樓、邀瀑亭、余簫閣、清泠庵諸勝。嘗榜少陵句于門云：“天下何曾有山水，老夫不出長蓬蒿?！弊R者知其有憂世之心焉。公以云淙噴薄，為瀑布下流，其水湍激悍怒，不可瀹茗。一日摩挲巖石，忽有兩乳泉從指間沸而出，甘冽清寒，具中泠之味。公大喜，謂斯泉有偶，如賢哲之不孤生，因名之曰朋泉。自公殉節(jié)，云淙淪于煙草。予視斯泉，猶公之碧血，而不能飲。

○溫泉電白縣西三十里，有冷水池。池中有溫泉噴出，縷縷如貫珠，至溪?jiǎng)t怒流澎湃，觸石生煙，熱乃愈甚，一二里猶炎蒸，郁郁不散。其余山谷，亦有溫泉四涌，遙見火云蓬勃，丹氣{分火}カ，行者莫不汗流浹體。泉微作硫黃氣，其熱可以湯雞瀹卵，而寅、午、酉三時(shí)尤灼，他時(shí)則稍殺。蓋丙火生于寅，丁火生于酉，有帝旺于午故也。斯乃神人所暖，主療人疾，痿、瘵、痱、疴，浸之則痊。故張平子云：“覽中域之珍怪，無斯水之神靈?！鄙w火德所鐘，非同井之冽寒者也?；洷狙揍?，得陽明之精氣居多，故其地皆產(chǎn)五金八石。五金之水寒，八石之水熱，有五金之所即有八石，有八石之所即有五金，而溫泉?jiǎng)t多為硫之華、丹砂之英之所融液。嶺南純火之地，生八石之所十之六，生五金之所十之四，故溫泉之旁，皆有涼水以和其湯，處處皆然。博羅之白水山，有二涌泉，相去僅步武，而東泉熱西泉寒，游人以西泉解東泉，然后調(diào)適可浴。唐子西以為吹氣為寒，呵氣為溫，而同出一口，不知西泉之寒，五金之水也，東泉之熱，八石之水也。五金八石，相比而生，故咫尺間一寒一熱各異也。又惠州城北有三井相連，其泉一冷一溫一熱。而英德湘陂村有圓水，廣二百步，一邊暖，一邊冷。冷處清綠甚深，暖處白而渾，玄素既殊，涼燠亦異，是名除泉，亦猶江乘之半湯泉也，此皆五金八石之水所分也。英德又有熱水湖四，一在潭頭，三在太平庵溪左，皆涌沸如湯。乳源縣西二十里，有鞋田溫泉，出于石長盆中，溜涌如沸，名天湯，人多以蘼蕪香茅雜投其中浴之。其西二十五里，有小湯盆，又西三十里，有西田溫泉。西北二百二十五里，有大坪溫泉。而海岱溫泉有四，與榔木橋水尤熱。曲江東南五十里有溫泉，每霜雪時(shí)，益沸涌，炎氣云浮，以熟生物，與炊者等候。然時(shí)有細(xì)赤魚游其中，弗為灼也?；萦袦厝谥荼薄榱_水之源。遂溪有溫泉，在潿洲，其泥黑，以浣衣可白如雪。新安有湯井，在玉勒村，秋冬嘗有煙氣。新會有湯湖，在城西南一百十里，迤邐長溪、中流一帶，其熱如湯，上下之流皆冷。東安有熱泉，在城西南之西山。從化有溫泉，在縣東山麓。陽山有溫泉，在龍阪灘側(cè)。翁源有溫泉，在縣北桂竹峒，與韶城通，常有芝麻浮出。龍門有溫泉二，一在縣西十里，一在縣南六十里。清遠(yuǎn)有溫泉二，一在邑東氵琶江陽塘村，一在邑西善化鄉(xiāng)。樂昌有溫泉三，一出泠君山下，一出縣北之周山，一出九峰湯塘。始興有溫泉，出靈水源上，當(dāng)隆冬時(shí)，蒸氣數(shù)丈，凡二井。上浴而下烹。又有四溫泉，一出涼源，一出躍溪，一出葫蘆洞，一出清化。興寧有溫泉三，一出吉湖傍，既泛湖ぞ，復(fù)潛行地中，自竇涌出，居人Ь盥以為常。一出南墩，其一出北墩尤熱。一出縣南泥沙中，廣可百尺，如蟹眼者百余。河源有溫泉六，一在和溪，一在黃沙，一在熱水，一在立溪，一在黃田，一在康和。和平有溫泉三，一在湯坊水，一在馬塘江，其一在氵利頭者尤熱。長樂有溫泉六，曰雞子嶂，在縣東南三十里。曰橫陂，在縣東南五十里。曰下埠，在縣東南六十里。曰排嶺，在縣東南七十里。曰大渡，在縣東百里。曰嵩口，在縣西二十里。海豐有溫泉，在縣西北鵝哺嶺下。潮陽有溫泉二，一在新田山后，深廣四五尺。一在縣西坤柄山，地曰湯坑。饒平有溫泉，在東十里湯溪，流為別溪者三，入于海?；輥碛袦厝谖骺?，冬時(shí)益熱。平遠(yuǎn)有溫泉潭，在城東南五十里鐵礦山側(cè)。瓊山有溫泉，在縣南西黎都上十三峰下。文昌有湯泉，在縣南五十里多尋都，周百余步，冬夏常溫。樂會有溫泉二，一在縣西上北偏鄉(xiāng)，一在城南十五里，嘉濂小河之側(cè)，名溫泉河。萬州有溫泉，在西四十里普禮村，凡五六所，而西田甬者尤熱。陵水有溫泉，在西北五十里。崖州有溫泉，在{思}{勞}嶺下。又有熱水塘，在州北三里。感恩有溫冷池，在城東十里許，池周三丈，中分兩脈，一溫一冷。又有溫湯泉，在城北七十里。昌化有水曲泉，在縣南黎都，四時(shí)恒溫。澄邁有溫泉三，一曰南滾泉，在縣西封平都田中，夏冷冬溫。一曰氵南艷溫泉，在縣西青嶺東。一曰水曲泉，在縣南黎都，四時(shí)常溫。臨高有冷熱泉，在縣西南百里，其源自討倫嶺，中分冷熱。羅定有溫泉二，一在平竇白龍堡柏水坪，一在云際山麓，廣二尺，一名云沙。信宜有溫泉二，一在譚峨鄉(xiāng)，一在縣城南半里許，春夏溫，秋冬大熱。陽江有溫泉二，一出北慣官路南，秋冬尤熱，氣蒸蒸嘗若煙霧，一出南河蚺蛇岡東。陽春有溫泉二，一在城東之南鄉(xiāng)，方廣四丈，深二尺，香潔無硫黃氣。一在城西北丹竹村，廣可三丈，長四尺，深半之。恩平有溫泉三，一在那吉峒，一在云立山，一在仕峒之馬蹄岡。石城有溫泉，在縣東北八十里，石洞山之北，冬夏如沸。龍門有熱水潭，在鸕鶿石上，隆冬水暖可浴。靈山有旺泉，冬溫而夏涼。蓋嶺南十郡，無地不有溫泉，而泉又善變，忽寒忽熱。蓋五金與八石相為制化故也。其多夏涼，則以夏時(shí)火在天上也。多冬熱，則以冬時(shí)火歸地中也。溫泉者，火之水也，稟純陽之烈氣，為養(yǎng)生者所取資，故古之丹客，率來嶺嶠，借此正陽津液，以變其純陰金骨。以水中之火補(bǔ)其陽，以火中之水還其陰，溫泉之為功也，蓋莫大焉。

○毒泉長樂有兩毒泉，其一在曾峒嶂下，相傳宋鄒太尉引兵征鐵板僧，去毒泉二尺許，以劍專刂地，泉即隨劍入地不為害。一在黃嶺，有軍士誤飲而死，文文山移營其上，禱而止之。曲江氵里驛對岸，亦有毒泉，沾足潰爛，泉所注田數(shù)十頃，食其田谷者，一二年輒死，號蠱毒田。斯乃地之孽氣所注也，安得有鄒、文二公者，以至誠消其患害乎。

○風(fēng)井風(fēng)井，在陽江西北五十里南河都山巔，廣丈余，深不可測。天將大風(fēng)，井中先鳴三日，鳴止則大風(fēng)起，蓋地至虛之所也。凡雷生于地之實(shí)，風(fēng)生于地之虛。以實(shí)故雷出地而后鳴，以虛故風(fēng)在穴中而已鳴，惟虛故生聲也。順德西南三十五里之美山，旁一石孔，有聲則風(fēng)且雨。感恩城東二十五里，有一峒，春夏之間，竅中常發(fā)南風(fēng)，猛烈如颶，晨起暮息，或至數(shù)日不息，亦皆以虛之故。然此皆陰風(fēng)也。凡陰風(fēng)出于地之虛，陽風(fēng)出于天之虛，出于天之虛者其風(fēng)生物，出于地之虛者其風(fēng)殺物。

○九眼井九眼井，在歌舞岡之陽，相傳尉佗所鑿。其水力重而味甘，乃玉石之津液，志稱佗飲斯水，肌體潤澤，年百有余歲，視聽不衰。又嘗投杯于井，從石門浮出，舟人得之以為神，名趙王井?！锻ǖ洹分^南海有天井門，天井者越王井，門者石門也。井又名越臺井，以在越王臺之下也。廣州諸井此最古，南漢主亦嘗飲之，號玉龍泉。其廣丈余，有九孔，文石為蓋，汲者欲得井華，分綆而下，瓶罌各滿，毋相抵觸，人甚便之。自漢至今，以為尉佗之遺澤云。廣州故多佳泉，其知名者有十。正德間，學(xué)士黃諫讠巽《廣州水記》，謂城中井水九眼殊勝，城外則雞爬井甘冽，因名學(xué)士泉。次則九龍?zhí)┤?，次蒲澗簾泉，次越井，次雙井、甜水巷井，次&lt；音&gt；々水，次洗白井，次居士泉，次藩司、郡廨二井。學(xué)士泉去九眼井五里，石泉也，今烹廟后界者皆用之。九眼井又一，在龍川治西趙佗故城，名越佗井，味亦甘冽。

○綠珠井博白縣本高涼白州，東粵之地。其西雙角山下，有梁氏綠珠故宅，宅旁一井七孔，水極清，名綠珠井。山下人生女，多汲此水洗之，名其村曰綠蘿，以比苧蘿村焉。綠珠能詩，以才藻為石季倫所重，不僅顏色之美，所制懊儂曲甚可誦。東粵女子能詩者，自綠珠始。今雙角山下及梧州，皆有綠珠祠，婦女多陳俎豆，其女巫亦輒歌喬知之綠珠篇，以樂神聽。綠珠又善吹笛，傳其弟子宋衤韋，笛譜舊存祠中，鄺湛若常手錄以歸，有《蒼梧訪太真》，《綠珠遺跡詩》云：“云里玉環(huán)妃子井，綠蘿金谷懊儂村。霓裳散華清舞，玉笛難招博白魂?！卞泳谌葜菰屏枥铮罾滟?，飲之美姿容，旁多香草。容州又有綠珠江，予有《容州詠綠珠遺事詩》云：“綠珠江水綠，人向鏡中留。金谷知誰似，翔風(fēng)見亦愁。月中教橫笛，花里墜飛樓。自作懊儂曲，風(fēng)華不可求?！庇衷疲骸白晕杳麇T，何曾秘玉顏。裁縫絲布Ｅ８，游戲犢車間。笛響虛無外，樓高煙雨間。容州誰不羨，雙角美人山。”湛若云：“綠珠玉笛有尸滲，土花斑駁如繡?！蔽羲务马f持入宋明帝宮，衤韋死以此笛為殉，巢賊發(fā)宋諸陵得之。后入交趾，清夜聞歌，每能自叫，公以名馬五十匹易之。其井汲飲者，生女必麗，土人以巨石塞其一孔，女絕麗者，亦損一竅。予嘗說其父老使除之。“大均曰：”綠珠之死，粵人千載艷之。愛其人并及其井，使西子當(dāng)時(shí)能殉夫差，則浣紗溪與此井，豈非同為天下之至清者哉?！坝柙娫疲骸卑脙z曾照井泉清，一代紅顏水底明?！坝衷疲骸币蛔跃G珠留此井，風(fēng)流不道浣紗溪?！?/p>

○何仙姑井井在增城會仙觀，其深不測，水比他水重四兩，味清甘，人多汲之。何仙姑去時(shí)，脫履其上，故井上有亭曰存仙。吾疑井脈通羅浮，仙姑當(dāng)時(shí)從井中潛出，見于羅浮麻姑之峰，令人取其遺履井上，蓋以水府為解也。浮丘為朱明門戶，有珊瑚井，井者朱明門戶地，地道四通，以一竅為往來之所自，此井如之。人見以為井，不知其為洞天也。

○亞姑井羅定界石村，有曰東西二井。萬歷間，村中有婦善淫，人或犯其小姑，小姑沉東井而死。婦慚悔，亦沉于西井。今東井水至清，居人汲飲，稱曰亞姑井。西井則甚濁濁。予為銘曰：“水不能清，以姑而清。姑之清兮，水之榮兮。水不能濁，以嫂而濁。嫂之濁兮，水之辱兮。惟婦與女，水其因汝。人不知之，水則知汝。吁嗟婦兮，畏此水之知兮。吁嗟女兮，畏此水之因兮?！?/p>

○龍井西寧治東五里，山半有龍井，大僅尺許，深五寸，滲出沙中，不盈不竭，飲之味冽以甘。予詩云：“瀧西一龍井，涓滴是真泉。有本云根里，無聲瀑布邊?！?/p>

○海月巖井東莞海月巖側(cè)有石井，深六七尺，窺之輒見風(fēng)帆來往?；蛴性娫疲骸熬罪L(fēng)帆人盡見，非關(guān)倒影海中來?！?/p>

○官井樂昌治東南百步，石上有涌泉數(shù)穴，味甘冽，名曰官井，亦曰玉井。井水流入水溪，潺潺有聲，上有古榕數(shù)株，垂陰茂密，人家列居其旁，不用纟井，而水無不至滿而溢焉。則溪分兩道以流之，溪之水為其所奪，濁而使清，輕而使重，溪蓋有厚幸焉。凡井水從地脈遠(yuǎn)來者為上，近為江湖所滲出者次之。玉井伏流山谷間，至此趵突而出，乃天然美泉，非井也。古之為井者，底以黑鉛，鎮(zhèn)以丹砂，使長得純陽之氣，飲而無疾，凡以補(bǔ)泉之不足也。泉而天然，則金膏玉髓之所凝，所謂神仙美祿，名曰官井，以在官道之傍，人不得私，亦并受其福之意也。

○肇慶七井包孝肅為端州守，嘗穿七井。城以內(nèi)五，城以外二，以象七星。其在西門外者，曰龍鼎岡井，民居環(huán)抱，清源滑甘，為七井之最。此郡城來脈，山川之秀所發(fā)也。大丹幽溪邃澗之水，飲之消人肌體，非佳泉。佳泉多在通都大路之側(cè)，土肉和平，而巽風(fēng)疏潔，乃為萬灶所需，食之無疾。孝肅此舉，端之人至今受福，大矣哉。君子為政，能養(yǎng)斯民于千載，用之不窮。不過一井之為功，亦何所憚而不為乎?！兑住吩弧熬右詣诿駝裣唷保澡従豢删徱病＝菋D女，冒風(fēng)雨出汲，在在皆然?；葜莩侵幸酂o井，民皆汲東江以飲，堪輿家謂惠稱鵝城，乃飛鵝之地，不可穿井以傷鵝背，致人民不安，此甚妄也。然惠州府與歸善縣城地皆咸，不可以井，僅郡廨有一井，可汲而飲云。

○流杯曲水流杯曲水有二，其一在增城張老巖，石版斜鋪十余丈，一水從石罅中流，縈紆百折，游人每以小石障下流以畜其勢，乃兩兩夾水而坐，使人酌杯酒置上流，聽浮游所至，取而飲之。然有不得飲者，有一再飲者，有杯流至前，忽復(fù)流而之他者。有順流而下，忽復(fù)旋回而上者。于是嘩然爭飲，相歡以笑。其一在從化之北四十里，一泉自山巔飛下，分為兩帶，上下凡二級，曰百丈帶。其深處匯為淵潭，不可測，淺者流離四出，引之可以浮觴。又龍門有圣祭嶺，流水九曲，注為飛泉百十丈，下成深潭，亦可以浮杯逐暑。

○氵南瓊山縣西北二里下田村，有第一水橋，名氵南一。又一里有第二水橋，名氵南二。又三里，水橋名氵南茂。其南十六里有氵南渭溪，西南六十里有氵南天橋，澄邁有氵南滾泉，有氵南渚上都、氵南陂、氵南坑陂、氵南艷溫泉，定安有氵南白江，儋州有氵南灘港、氵南灘市，萬州有氵南陵山、氵南陵水，崖州有氵南漏嶺、氵南西嶺。氵南之稱，惟瓊獨(dú)有，他處無之，豈以瓊在天下之南，名水多以氵南者，其猶曰南之水耶？

○氵祭龍門縣其溪灘之極險(xiǎn)者，名之曰氵祭。有曰濠雙十二氵祭，有曰白水氵祭。氵祭與瀧，皆天下絕景。六瀧可比閩之九龍，十二氵祭可比浙之五泄。舟子歌云：“寧上十九龍，莫上一六瀧?！?/p>

○七夕水廣州人每以七月七夕雞初鳴，汲江水或井水貯之，是夕水重于他夕數(shù)斤，經(jīng)年味不變，益甘，以療熱病，謂之圣水，亦曰天孫水。若雞二唱，則水不然矣。廣州竹枝歌云：“七夕江中爭汲水，三秋田上競燒鹽?！?/p>

○水之異白水山在陽春西南，上有飛泉一道，注于潭中。天霽，潭有聲則雨，雨有聲則霽。九牛瀧在南雄城南五十里，一名龍罩水，下有深潭，雨久，響則晴；晴久，響則雨。臨高之東南邁龍村，江中有灘，久旱，灘響則雨；久雨，灘響則晴。瓊山博落溪中，有大石橫亙曰銅銚石，下有六大巖，水注其中有聲，旱聞之則雨，雨聞之則晴。澄邁縣南王家都有東巽泉，流瀉可三丈余，朝響則雨，暮響則晴，稱圣井。仁化有龍王坑，一泉涌出，溉田千余畝，霪則小流，旱則大流。天久無雨，云自其泉騰至浮山巔則雨。澄?？h南有鳴洋，在南灣海中，聲起若雷，自東則風(fēng)，西則雨。廣寧之西三十里有石澗，山泉自竇出，旱則聲聞數(shù)里，雨則否。南?？h治之北有日泉井，東有月泉井，日出則日泉井中先見日，與月泉井相望，月出則月泉井中先見月，與日泉井相望。南海西樵山有金銀井，一赤一白，相距尺許，烏利丹井也。注赤水于銀井，赤水不白，注白水于金井，白水不赤。茂名觀音山上有金玉井，潘真人昔煉丹于仙坡，其煙通于金井煙則黃，通于玉井煙則白。茂名上宮灣之水，與府治后龍井相通，名曰龍眼。下宮灣之水，與寶光寺虎并相通，名曰虎眼。信宜東有龍山，其南有石孔曰風(fēng)窖，北有石孔曰雨窖。韶州有雌雄泉，一日兩潮，雄長則雌消，雌長則雄消。始興有朔水，朔長而晦消。博羅有白水泉，東熱而西寒。翁源有燕子泉，春出而秋伏，與燕子同其來去。鎮(zhèn)平有長潭，與綠水湖相通，湖清則潭清，濁則潭濁，清遠(yuǎn)有米貴水，在金釵灣上，中有二水，有謠云：“米貴水流朱溪岸，米賤水流綠林塘?！备手駷┰陧樀轮纤氖?，凡灘水皆一流，而甘竹灘兩流，潮長則水滿而下灘，潮消則水乾而上灘。諺曰：“水消水上灘，水長水下灘。”是兩流也。蓋潮自灘入，汐自灘出也。舟行者，每紆道象山之陰以避之，名偷洋。文昌有浮山，屹立海中，分潮水西東。朝潮至浮山而東，暮潮至山而西，謂之分洲洋。瓊海分東西二溜，凡渡海必候流水，東海鳴則風(fēng)，西海鳴則雨，土人每占之以候渡。又瓊海半月潮長則西流，海南易渡；半月潮回則東流，海北易渡。朔望前后潮大，上下弦前后潮小。雷之州東有調(diào)黎之水，日兩潮兩汐。西有那黃之水，日一朝一汐。予有《雷陽曲》云：“郎心好似調(diào)黎水，不起風(fēng)波春復(fù)秋。日日兩潮還兩汐，令儂消卻別離愁。”又云：“花下歡聞白馬嘶，郎來日日在南溪。莫如瓊海潮相似，半月東流半月西?！蔽牟鞅庇蟹炙?，一水分兩溪，左者色黑右者白，交流至海。始興有墨江，水黑如墨，流至江口與湞水合，五里間，黑白判然。萬州樟樹嶺石上有人馬跡，或沙水上，跡隱則歲豐，見則歲歉。合浦南有潿洲，去海Й可二百里，天陰雨輒望見之，晴霽則否。定安江中有石人，令賢則石人出，否則隱。

○廣州城濠廣州城北無外濠，以其地純石，又以山從南岳而來，其首大庾，其足粵秀。粵秀為廣州主山，地脈一斷，則數(shù)千里神氣不相貫，故秦始皇鑿馬鞍岡而血流數(shù)日。岡在粵秀肘腋之間，靈異所結(jié)，乃東廣人文所恃賴者。然此方近山，又不可不為豫防之計(jì)。議者欲于城外筑虛心墩臺，臺悉從城頭而出，以將軍大炮護(hù)之。又于城頭一帶，多筑橫墻，自相隱覆，使敵人登高覘我，不能知城上虛實(shí)，亦一策也。

○塞新河郭光祿謂：會城妄將西翼龍沙從中擘斷，以為新河，此幾于蒙恬之絕地脈。蓋會城沙水氣脈，起伏周環(huán)，有情有勢，真天地造設(shè)之奇。惟右臂中斷，為害不小。今宜填新鑿之河，以培其舊，塞大觀之口，以折其流，使水徐至蜆子步乃出海，以順其勢。且也水循故道，性順而易行，力浚舊河，功省而易集。又宜開通彩虹橋、荔支灣、半塘上流，以引隨龍之水，使之迤南而會太平濠，東抱城郭，源既長而風(fēng)氣固，則地富庶而人文大出云。

○開河陶三廣公嘗從高州開一河，直達(dá)肇慶，功垂成，為人所沮。今因前緒而繼之，費(fèi)不大而成永利。蓋雷、廉、高、欽地方所以寥落，由水路不通，少商販也。開此河，則四郡皆為沃壤，寇盜不治自弭。而雷、廉積滯之粟，由河至廣州，廣州因以資裕，地利至要也。又陶公欲開河三道，一從那龍渡東一里許鑿之，以通恩平縣南階山之水，以達(dá)蜆岡。一從綿陽涌鑿之，使西流以達(dá)麻濠之水，皆遇石而廢。一從南津港沿海而西，以達(dá)豐頭港，今淤。然那龍之水達(dá)于階山，不過十里，南津之水達(dá)于豐頭，不過三里。今取他道另鑿，迄有成功，亦百世之利也。恩平諸父老嘗以為言，守土大臣欲興水利，其以此地為先。

南海治西四十里，有兩山對峙，呂嘉嘗積石其下，名曰石門，蓋百粵山川之會也。史稱楊仆先破石門，得越船粟，即此。水今乾淺。三江之水，一由大路峽逕九江以入熊海，一由黃雀岡逕分水以趨珠江，其分流西南潭者，夏月四之一，余月十之一，以故舟楫不由石門。郭光祿云：西南潭二支之派，一繞廣州，一護(hù)順德、東莞，舊勢然也。今則沙淤水涸，不趨石門，會城無朝宗之水，無以貫通元脈，不得不勤君子經(jīng)緯之慮。然則疏浚之功，不可闕矣。

○潭河潭河，在新寧縣境。新寧最邊海，明初設(shè)衛(wèi)廣海，以為備倭厄塞。其前五十里地曰銅鼓角，山勢{(lán)山律}，橫截海湄，怪石張牙，參錯(cuò)沙際，風(fēng)水沖激，噌成聲，舟舶每經(jīng)，顰蹙震悚。稍不戒，船輒傾覆，蓋洋海之滟也。地去廣州三百余里，一望汪洋無際，不可駐汛，猝有外寇，并力以渡，過險(xiǎn)則揚(yáng)帆直入，而新會、香山、順德、番禺等縣，邊鄙皆震。聞我治兵，輒先出險(xiǎn)，徜徉角外，我?guī)熤岭U(xiǎn)，方與風(fēng)水為敵，余サ不支，懼其犄我也，往往水犀遄旋，阻險(xiǎn)而止，寇雖遁而不能追。兩廣總制吳公巡海至此，念新寧百峰山下有潭鄉(xiāng)，河形隱隱，湮塞已數(shù)百年，浚之徑海，可以去患而就安，趨便而奪險(xiǎn)，一日制勝，十世之利也，于是下令浚河。河成，逶迤三十里，下通上川、下川以至廣州，上通廣海大洋以出角背?？谧釉O(shè)炮臺若干，戍以水軍，寇至既不得入，又不敢越我而過險(xiǎn)。設(shè)或昧于一來，我潛師從潭出，表里夾攻，必將片帆不返矣。不寧惟是，潭所處，逼近百峰、蕉石諸山，層巒疊嶂，其民獷悍，往往阻{穴木}跳梁，不就戎索。自潭開為坦途，兵民絡(luò)繹，至是奸宄失據(jù)，咸俯首而遵約束，此一舉誠眾善皆得云。薛炎洲記。

○潮泉潮泉，在連州者有三，沈水洞、紅{石非}坪、楞伽峽。在陽山者有五，潮水鋪、滑石坑、潮下坑、桃江水口、蓮塘村，皆潮泉也。在蓮塘村者即斟水，其穴若井，或彌年而竭，或一日而十盈十竭，每大雨三日則竭。其出也，率以潮為信。自春至秋，丑出而申入，為陽之潮，乘天地之朝氣者也。自秋至春，申出而丑入，為陰之潮，乘天地之暮氣者也。廣南泉水，大抵應(yīng)潮居多，而斟水尤不爽其候，豈山澤通氣，獨(dú)于斯有準(zhǔn)耶。

○三井廣州有三井，一曰星井，在城西六里，古金肅外繡衣坊，始鑿見星于井。一曰月井，在廣州城內(nèi)西南，古月華樓下，今鹽倉街舊月泉庵址。舊志，月出則照映井底，光熒澄徹。又有日井與月井相望，在舊青紫坊千佛寺側(cè)，今惟月并存，余皆堙。

○羅漢井羅漢井，在廣州城內(nèi)光孝寺西廊，即古乾明井地?！豆艌D經(jīng)》云：“寺有訶子，取此水和甘草煎，乳白而甘，又謂之訶子泉?！?/p>

○永安五江永安縣有五大水以江名，名曰五江。自雞公嶂至小黃花佛子凹，岡脊之地，其水四馳，南為秋鄉(xiāng)江，其流最長。西則神江諸水，東則琴江，北則藍(lán)口水源、秋鄉(xiāng)江、神江、義容江、琴江。其大者小水注之甚眾，大者為經(jīng)，小者為緯，源流見矣。五江，一曰秋鄉(xiāng)江，在永安城西南一百二十里。其源二，一出琴江寶峒山，一出官山嶂下，合流而北，過火帶社，西納車峒水，東納石坑、鐘坑水，折而西，田子逕水南注之。至縣，轎尾水東北注之，堤坑水北注之。南下，豬母坑水又北注之，至半江東納牙溪水，至馬頭山西納下瀨水。又西納官坑水，又東納黃沙水，又東納雙螺濁水，又西納逆坑水，東南納軍糧水，至鳳凰岡北納清溪水，又東納南山水，又西納龜坑水、吉田水，至曲氵瓜納下義水，入于東江?！稄V東輿圖》云：其源一出縣東，一出縣北，眾山環(huán)繞，萬壑交流，百余折而經(jīng)馴雉司前。又折而至梅花嶺，入于江口。其曰牙溪者，一出羊角嶂北，一出公坑西，至番流水合流而北，納羅坑村水，西至牙溪口，入秋鄉(xiāng)江。曰黃沙水者，一出燕尾山，一出鳥禽嶂，至祭頭合流，北過上下湯梅子氵瓜，西入秋鄉(xiāng)江。曰軍糧水者，出梅坑逕，北過唐田西北入秋鄉(xiāng)江。曰清溪水者，其出寶山嶂者為上下窖水，出狗頭山者為員墩水，合流，納瓦屋頭水，過沙子逕、神宮前半逕至旱塘。其出天子嶂者，為苦竹水，至旱塘合流，至鳳凰岡入秋鄉(xiāng)江。曰南山水者，出犁壁山北，過南山至石屯。其在歸善境者，一出黃草嶂，一出石塘，至塘合流，至上石屯合南山水，西北入秋鄉(xiāng)江。曰下義水者，出翕石逕北為卷蓬水，出犁壁嶂，西為犁壁水，過上義高岡合流，納梅子壩水，過下義至曲氵瓜，入秋鄉(xiāng)江。二曰神江，在縣西北一百一十里。其源二，一源在林村埔北，東出小黃花，西出嶂下。一源在林埔南，東出佛子凹，西出雞冠山，合流至龍?zhí)掇?，北受辣菜坑水，至黃竹逕，又北受曹坑水，至黃塘，南受白溪水，至橫石，又南受苦竹坑水，至敢口，北受陳田水，至魚潭逕，又北受楊坑水，至陂角沙，南受龍頭山木公坑水，至停塘，北受花坑水，至企山下，南受大梨水，至鄧村，又南受禾坑水，入東江?！稄V東輿圖》云：其源出雞寇嶂，周回百折，眾水注之，經(jīng)梧桐山之前，又折而至江口，入于東江。三曰義容江，在縣西七十里，發(fā)源蔣峒尾，至飛鵝嶺合月角嶺水，過義容屯至烏鵲潭，其出大魯嶂、貓兒山者，至安全合流，至中田，合桃子園水，至烏鵲潭，入義容水，至黃坭塘，受湯坑，入于東江?！稄V東輿圖》云：其源出大魯山，折而至寬仁司之前，復(fù)折而入于東江。四曰東琴江，在縣東四十里，自雞公嶂發(fā)源，西受北坑水，至上鎮(zhèn)，東受象鼻逕水，至水口村，西受塔凹水，至練坊，西受童坑水，至官屋埔，東受甘坑水，至楊梅埔，西受馮坑水，至寺坑，東受黃小塘水，至羊羔，西受黎坑龜湖水，過長樂米潭至琴口，會南琴江，入于橫流渡，黎坑水出逃軍嶂，龜湖水出寶峒嶂?！稄V東輿圖》云：北琴江自簾紫嶂發(fā)源，由山谷嶂折四十里入長樂界琴口。按東琴江，初志稱曰北琴江，故《廣東輿圖》本之。然此江在縣之東，當(dāng)名東琴江，稱北琴江誤，今改正。其曰塔凹水者，一出芙蓉逕過賀岡，一出解沙逕過袁田，至塔凹合流，入東琴江。五曰南琴江，在城東南六十里，其源自西來者，一出嶂下，一出橫排嶺，合流至龍窩，納吉峒水。一出公坑嶂，一出岑里，合流至清溪，合施坑水，俱至明亭水合流，至中湖，納松坑水至柘口，自南來者，一出祭頭，一出黃坑，合流至小鱉，合貉老坪水，過細(xì)女灘，納掩桑水至柘口，會西水，過長樂、大梧，至琴口，會東琴江。《廣東輿圖》云：自羊角山發(fā)源，沿流由南嶺后曲折三十里，入長樂界琴口，與東琴江之水會合，入橫流渡。其曰黃花水者，東出芙蓉逕，西出陳塘上，不至鯉魚頭合流，北至散灘逕，納白溪水出康禾。

○西樵三十二泉西樵有三十二泉，其出于大科中峰之南，天峰之北，東流兩崖之下，瀉于云谷者為左天泉。南自福老峰，流于天峰之南，瀉于云谷者為右天泉。二泉最高，西樵第一泉也。雙流過仰眠峰，飛瀉于噴玉巖下，出于大坑。又南則四峰之泉注洗研池。出于子坑，流于九龍洞，出于西坑口，至于大坑，會噴玉泉而東，入于江。西則煙霞洞泉，伏流洞口，會于錦巖泉，又會于鐵泉，又會于龍泉，流于石子田，瀉于樂堯莊，為左垂虹泉，其云端井泉二溢，流于龜頭社，瀉于樂堯莊，為右垂虹泉，合流洞口，出于羅漢巖，達(dá)于黃岡，而西入于江。北則大科村泉，流于西竺，會于寶鴨池，西出會于飲馬泉，南下為瀉錢泉，歸于天湖。其碧云三泉，一出流清館，一出山坳，一出村邊，盈積五六池，瀉于觀翠巖，北會于階梯泉，與貴峰大槽之泉，歸于天湖，流出于豬坑，注無底井，又注于官山下，而北入于江。南則云路二泉，流于村南，出于大觜山下帽峰，達(dá)于江村而南入于江。噫。一山之巔，九十六峰之間，飛泉四出，其多若此?；蛴性娫疲骸罢l信匡廬千嶂瀑，移來一半在西樵?！?/p>

○日月二泉廣州城中有日月二泉，日之泉每夜輒有一日在其中，月之泉每夜輒有一月在其中。日泉今失其處，惟月泉在金華夫人廟神座下，有巨石覆之。又有星泉。予詩：“月泉西出日泉東，日月光生二井中。南海波潮從口上，朱明門戶與心通。朝含真氣知天一，夕有清光似碧空。汲取寒華供茗飲，仙人美祿此無窮?！?/p>

○潮候晝潮夜汐，天地呼吸之氣。廣州里海，視大海每遲數(shù)刻，徑迅紆回之別也。俗傳初一十五，水上日午，初九二十三，水大牛歸欄。蓋潮候左券，瓊海潮晝夜惟一汛，半月潮長則西流，半月潮消則東流。予詩：“半月西流半月東，乘潮不必更乘風(fēng)?！庇峙R高、儋州接壤間，水性迥別，儋州東流，則臨高西流，儋州西流，則臨高東流。予詩：“瓊潮系星不系月，東流半月西半月。晝夜從無兩汛時(shí)，臨高儋耳東西絕?！蓖踝粼疲涵偝睎|西流之說非也。海水只有消長，無東西流，蓋因地形西北高而東南下，瓊、雷南北兩岸相夾處，見水長上則以為西流，消下則以為東流耳。有分水漾在瓊海中流，漾南屬瓊，北屬雷州。予詩：“一漾分流大海中，南潮北汐不相同?！?/p>

○移肇慶水竇肇慶江干多石磯，苦無泊舟之所?；蛑^東門外三里許有躍龍橋，其下水竇兩重，為崧臺石室一帶山水之所從出，如徙此竇，深入三四里許，潴水成灣。可泊大小船數(shù)百，免風(fēng)濤不測之患，且于本城下關(guān)甚利。竇旁居人稀少，田疇不多，官買之筑堤，費(fèi)約數(shù)千金而已，此似可行。

○開浚河頭小河新興河頭，有渠形在林阜中，可以疏鑿，使水南行三十里許，直接陽春黃泥灣，以通高、雷、廉三郡舟楫，免車牛挽運(yùn)之苦，谷米各貨往來既便，則東粵全省之利也，此宜亟行。

○第十六條坑水羚羊峽內(nèi)第十六條坑，其水絕佳，不讓靈山寺之水。予詩：“羚羊高峽內(nèi)，第十六清溪。水比靈山好，流當(dāng)斷岸低?！?/p>

○南江水口南江水口，有浮沉石在江中。舟人謠曰：“要知風(fēng)雨至，但視石沉浮?！?/p>

○貴谷坑增城之正果有貴谷坑，茂林修竹之間，有細(xì)泉涓涓流出。鄉(xiāng)人云：“歲谷賤則泉流而下，谷貴則泉流而上?！币蛎毁F谷坑。予為易曰賤谷泉，銘之曰：“泉乎泉乎，毋以谷貴而害我農(nóng)夫?！?/p>

●卷五。石語○韶石粵東之北之西北皆多石，其所為山皆石也。居人所見無非石，故皆不以為山而以為石。蓋自梅嶺以南，湟關(guān)以東南，千余里間，天一石也，而石外無余天，地一石也，而石外無余地。巖巖削出，望之不窮，其高而大者以千數(shù)，小者紛若亂云，亦無一不極其變。石多中空，或一峰為一洞，或數(shù)峰相連為一洞，此出彼入。四際穿漏，外視之皆無所有。色青藍(lán)，間以白理，雨后若新染然?；久扇灼渖希腥翦\屏，是皆絕奇石也。然尤以韶石為大宗。韶石在韶州北四十里，雙峰對峙若天闕，相去里許，粵人常表為北門。旁有三十六石環(huán)之，一一瑰譎無端，互肖物象，各為本末，不相屬聯(lián)。有記其狀者云：“韶石前后怪石相望，直若危柱，削若堵墻，圓若廩囤，半削如Ｅ９，首尾翹翹似舟航，方幅如布帆，廉起如檐宇?！奔s略盡之。大抵韶之山多奇，而韶石為最，若雙闕又韶石之最。他處石亦多詭，特以所處幽邃，故罕知名。然大抵形如火焰，森立崖谷間，以千萬計(jì)，光芒四射，與日精爭烈。蓋吾粵處天下正南，其位丙午，火之奧府在焉。故火之山居十之六，水之山居十之四。火之山純乎石者也，故多中虛而成巖洞，離之象也。韶石皆空心，竅穴相通，風(fēng)入其中，大小聲一時(shí)響應(yīng)，簫韶遺音，猶可仿佛其一二也。東北一里有逃石，高三十余丈，廣圓五百丈有奇。相傳從武城逃來，臨江壁立，與韶石相麗。語曰：“蓬萊一山，合于羅山。東武一石，附于韶石。”蓋謂此。大抵粵之山，羅浮最名?；浿?，韶石最名。浮傅于羅，逃依于韶。是皆能得其所主者也。

○大英石大英石者，言乎英德之峰也。英德之峰，其高大者皆石，故曰大英石。蓋地至英德，有石而無土，土不生于英德，石獨(dú)生焉。其為狀多直而少橫，每一直石起，輒至數(shù)千百仞，各自為根，不相緣引。一石一峰或數(shù)峰，峰無余石，石無余峰。卑者不相附，高者不相摩，卑者或側(cè)出而多歧，高者必矗堅(jiān)而特干。蓋自英德至陽山，數(shù)百里相望不絕，皆直石之為怪。而英德之峰奇而野，陽山則奇而秀，英德之峰少樹，陽山之峰多樹。樹少故其石盡見，見而數(shù)百里間似但有石而無山然者。又一似造物者以此地為無用而盡以委之石然者，盡以委之石，于是此地之山皆為石之所掩矣。噫，亦大異甚。

○小英石英州為奇石之藪，其有根者叢起而為峰，無根者散布而為石，石者峰之余也，峰者山之骨而石其齒牙也，凡以皺、瘦、透、秀四者備具為良。其出土者曰陽石，受雨雪多，質(zhì)堅(jiān)而蒼潤，扣之清越。入土者曰陰石，則反是。石生山谷間，大小相疊，一一嵌空斗竦，具峰巒巖洞之狀，即一卷許，亦輒芙蓉亂削，乳竇交通，巖勾漏，小心視之，須五日始盡其一峰，十日始盡其一谷，此以小而奇者也。其大者土人嘗載至五羊，以輕重取值，使工層壘為山，連皴接筍，參差相配，臥者為嵩，立者為華，坐者衡而行者岱，千巖萬壑，磴道周回，錯(cuò)植花木其際，宛若天成，真園林之瑋觀也。英石外有曰蠟石，以黃潤如玉而有巖穴峰巒者為貴。又有鑿取巖中玉乳，長至丈余或數(shù)丈，置水木間，標(biāo)空峭豎，潔白光然，是曰山芽。每與英石假山間列，而以蠟石平鋪其下，為陂陀起伏之形。遠(yuǎn)視之，高者為群玉之山，卑者為黃金之谷，翠屏丹嶂，掩映如霞，雖炎洲多奇山水，而恒以此為絕勝。外有羅浮石亦貴。昔牛僧孺嗜石，東第西墅列致之，以太湖為甲，羅浮、天竺為乙。李德裕亦嘗使日南太守致羅浮石。而張知南海，不持瑰貨，惟載羅浮石以歸。宋張愈亦嘗升羅浮買石。今客于東粵者，珠香犀象之外，未聞有此清賞也。毋乃泉使人貪，而石使人廉耶。

○蠟石嶺南產(chǎn)蠟石，從化、清遠(yuǎn)、永安、恩平諸溪澗多有之。予嘗溯增江而上，直至龍門，一路水清沙白，乍淺乍深。所生蠟石，大小方圓，果厄多在水底，色大黃嫩者如琥珀，其玲瓏穿穴者，小菖蒲喜結(jié)根其中。以其色黃屬土，而肌體脂膩多生氣，比英石瘦削嶄巖多殺氣者有間也。予嘗得大小數(shù)枚為幾席之玩，銘之曰：“一卷蒸栗，黃潤多姿。老人所化，孺子其師?！?/p>

○三石會城有三石，東曰海印，西曰浮丘，中曰海珠，皆地之也。海珠在越王臺南，廣袤數(shù)十丈，東西二江水環(huán)之，雖巨浸稽天不能沒。語云：“南海有沉水之香，亦有浮水之石?！敝^此也。相傳有賈胡持摩尼珠至此，珠飛入水，夜輒有光怪，故此海名曰珠海，浦曰沉珠，其石則曰海珠云。石上有慈度寺，古榕十余株，四邊蟠結(jié)，游人往往息舟其陰，端陽、七夕作水嬉，多有龍郎蛋女，魚酤酒，零販荔支、蒲桃、芙蕖、素馨之屬，隨潮來往。遙望是寺，魚沫吹門，蠔光次壁，朝晴暮雨，含影虛無，恍忽若鮫宮貝闕而不可即也。海印，潛石也。在下方之東，半出波際。其上有京觀樓，周以雉堞，視海珠、浮丘，隱隱若三臺象。浮丘去城西一里，為浮丘丈人之所游，古時(shí)浮丘在海中，與海印、海珠若離若合。宋初有百二十歲老人陳崇藝言，兒時(shí)見浮丘山足，舟船數(shù)千，山四畔篙痕宛然。今浮丘距水四里余矣，丘下有井，葛稚川嘗飲之。有海神獻(xiàn)珊瑚一株，因名珊瑚井。井旁多{艸希}薟草，三月上巳，游人多往采擷。前有館曰朱明，館中有軒曰挹袖，堂曰白云，宋經(jīng)略蔣之奇所建。蓋以浮丘在羅浮之西，為朱明門戶。羅浮東有浮碇，西有浮丘，皆朱明之所從出入者，浮山之來，以羅山而定。浮碇以始之，浮丘以終之，斯朱明之首尾也，故觀曰朱明。郭弘農(nóng)詩：“左挹浮丘袖，故軒曰挹袖?！庇柙娫疲骸案∏鹞栊溟L千尺，東拂羅浮西白云”是也。白云者山也，亦羅浮之西麓，而浮丘又白云之西麓也。羅浮之路，自浮丘而始，至白云而終，地道潛通，無間遠(yuǎn)近，故堂曰白云。浮丘又白云之門戶也，萬歷間，學(xué)士趙志皋以謫官至，開浮丘大社，與粵中士大夫賦詩。而范浮丘、稚川二仙像祀之，以浮丘公與王子晉吹笙得仙，又為亭曰吹笙，而堂曰大雅，樓曰紫煙，軒曰晚沐，于此地一大開辟。既去，人為亭以留其舄，至今百有余年矣。荔支梅竹之植，手澤猶存，予每徘徊而不能去。《詠區(qū)海目詩》云：“林里時(shí)藏蓬島路，城頭半出羽人家。”又云“羽人家在朱明口，卻辟此丘為戶牖?！庇衷啤按饲鹜鶗r(shí)在海中，三山煙霧晴?！苯袢涨鹆謳С枪?，惟余海月一片掛長松，不禁浩然而興嘆也。丘前有撒金巷，予家嘗近焉，兒時(shí)數(shù)就珊瑚井旁嬉戲，為謠曰：“浮丘叔、浮丘丈人同一目，撒豆成金人不知，肩上珊瑚擔(dān)一束。”相傳有二仙，一老一少，兩人一目，彼此扶挈而行。居人遺以麥豆，撒之成金，視所荷之薪，則紅白珊瑚枝也。老者浮丘丈人，少者浮丘叔也?？肌读邢蓚鳌罚∏鸩绽钍?，不言浮丘叔，意丈人其即伯歟。然浮丘伯，班固以為荀卿門人，服虔以為秦時(shí)儒生。高后時(shí)，浮丘伯在長安，楚元王交嘗受詩于浮丘伯，又遣子郢客與申公俱卒業(yè)。當(dāng)時(shí)浮丘伯或與安期生為友，安期生至粵，而浮丘伯亦相從而至耶。

○五羊石周夷王時(shí)，南海有五仙人，衣各一色，所騎羊亦各一色，來集楚庭。各以谷穗一莖六出，留與州人，且祝曰，愿此永無荒饑。言畢騰空而去，羊化為石，今坡山有五仙觀，祀五仙人，少者居中持粳稻，老者居左右持黍稷，皆古衣冠。像下有石羊五，有蹲者、立者，有角形微彎勢若抵觸者，大小相交，毛質(zhì)斑駁。觀者一一摩挲，手跡瑩然，諸番往往膜拜之。薰以沉水，有煙氣自竅穴中出，若石津潤而生云也。予詩云：“神靈所窟宅，厥惟祝融鄉(xiāng)。浮丘與安期，來往亦不常。何者五仙人，各騎一色羊。手持五谷穗，三尺強(qiáng)。黍稷居兩旁，粳稻居中央。羊亦銜果，以種遺炎方。豐年再三祝，倏滅余景光。越人念粒我，春秋修蒸嘗。報(bào)賽若先農(nóng)，水旱仍遑遑。作觀楚庭西，五仙列成行。少者反當(dāng)中，老者左右方。膝前各一石，或蹲或翱翔?；蛄⒒蚪┡P，大小相低昂。抵觸勢有余，角形彎以長。言是羊所變，毛質(zhì)皆青蒼。一卷自周時(shí)，摩挲歷帝王。斑駁見手澤，表里含光芒。番夷多膜拜，薰用蘇合香。余竅出煙氣，一縷何飛?；腥舭自坪?，氤氳所含藏。尺寸天所留，所關(guān)乃雨。”

○相石文信國嘗于潮陽與元將李恒戰(zhàn)，兵敗，馬蹶不能起，忽有巨石轟然，墜于道旁，追兵驚仆，公得脫。居人異之，因名其石曰相石，今有相石亭焉。嗟夫，天能脫公于潮陽之一日，而不能脫公于燕市之三年，天之所以死公者，蓋將以為元也。葛氏云：公在小樓三年，其意在趙氏之孤。蓋宋絕于柴市之殺文山，非絕于海之溺秀夫。

○望夫石清遠(yuǎn)縣有貞女峽，西岸一石狀女子，是曰貞女。相傳秦世有女?dāng)?shù)人，采螺于此，風(fēng)雨晝昏，一女化為此石，即今望夫石也。羚羊峽南亦有望夫石，陽江西一百六十里，有望夫山，旁有丫髻石。四會西百里，有新婦石，皆與廣西之留人石相反者也。留人石在南寧江之北岸，狀如女子。諺曰：“廣西有一留人石，廣東有一望夫山?！敝^此。蓋廣東之賈，多贅于廣西而不返，其怨婦皆以此石留人，西望而詛祝之。予嘗代為之辭，其詛云：“留人石，莫留人。風(fēng)吹石，化為塵?！逼渥Ｔ疲骸傲羧耸?，既為塵。望夫石，復(fù)為人?！?/p>

○南臺石南臺石，在平遠(yuǎn)城西南八十里，高至四百八十丈，周四里余，四面壁立，中一徑蛇盤而上，巔甚平，可居萬家，此天下之奇石也。以其奇，故不以山為名而掩其石，以其平，故名曰臺。名為臺，而石之為用大矣。

○九曜石九曜石，在藥洲旁，南漢主劉Ζ使罪人移自太湖、靈壁浮海而至者。石凡九，高八九尺或丈余，嵌巖聿兀，翠潤玲瓏，望之若崩云，既墮復(fù)屹，上多宋人銘刻。一石上有掌跡，長尺二寸，旁有米元章詩。一石白色中空，一圓石為頂，若牛頭大，可五尺，身中直通至頂，四旁有十余竇相穿。有刻云：“花藥氤氳海上洲，水中云影帶沙流。直應(yīng)路與銀潢接，槎客時(shí)來犯斗牛。”一石通身有小孔如水泡沫，一石獨(dú)大，合三石為之，下有數(shù)萌，長三尺許，差如雪。父老云：向未經(jīng)見，此客石也。久而生筍，豈地之靈使然耶。然今亦摧折矣。

○羅經(jīng)石羅旁水口有平石，約二畝許，在大江中，上多紋，縱橫若羅經(jīng)，名羅經(jīng)石，一名錦被石。西水漲時(shí)，望之隨波下上，與三水之龜紋石，香山之浮虛山，歸善之浮碧山，皆南海浮石之一也。石名錦被，故其江名錦江。錦被石乍浮乍沉，常如浣濯之狀，又名濯錦石。

○雨之石雨之石有二，其一在封川西南錦錢山，石上有巨人跡，歲旱以水濯之則雨，名圣石。蓋五行金生水，金為氣母，金在天為星，在地為石。星動搖為風(fēng)雨之候，石津濕為雨水之符。石者氣之形，星者氣之精，以水灌沐，使之精形相合，而水生致雨，理亦固然。以為神人跡之所為，妄也。蓋石上云而星降雨，勞其形以出其精，凡石皆可為之。其一在揭陽黃岐山，山有一洼池，容水?dāng)?shù)斗，旁有峙石，方厚二丈許，歲旱積水池中，以戛灑峙石，石滋潤即云蒸而雨。有銘者云：“元?dú)庵?，風(fēng)雨之胎。我疑爾腹，定有潛雷?！币厝艘蛎涫粷摾?，豈亦以巨人足跡耶。又高要西南五十里。有白豬石，旱以白泥涂之輒雨。澄邁縣西有奇石如龜，名石龜侖，石潤則晴，乾則雨。是皆雨之石也。

○獅象二石有獅、象二石，在始興玲瓏巖。其色獅青而象白，土人取二石各一片，磨薄置盤中，以醋沃之，二石相去咫尺，輒能相就，離之復(fù)合。蓋獅之青，陽也。象之白，陰也。磨薄者，以火之力使之陰陽相合，而醋又炎上之苦所作也。有雞啼石，在從化縣東二十里，高丈許，方廣稱之。相傳自他所飛來，以雞啼而止。有二魚王石，其一在陽春城北，屹立江潭，古木蒼藤冪其上，歲旱禱之，投藤藥以毒潭水，有巨魚紛紛浮出即雨。其一在陽江東南沸村，歲有雞尾魚來朝之。有鴛鴦石在肇慶七星巖口，石凡二，各長丈許，大四五尺，一俯一仰，號曰鴛鴦石。乙卯歲，巖上一巨石墜，擊傷俯者，明年春兵亂，婦女多被擄掠，人以為此石破碎之兆。又有鴛鴦石，在德慶云{艸強(qiáng)}山上，石亦二，一大一小。崇禎間，大石先墜，去平田數(shù)里而止。后一日小石復(fù)墜，與大石同止一處，又號公婆石，是皆石之為怪者也。

○海石海石有二，其一曰?；ㄊ?，蓋瓊海咸沫所凝，有似假山者、花樹者、人與鳥獸形者。初甚鮮翠，久乃枯槁，其狀若盤者名荔支盤，質(zhì)如荔支之殼，皺而紅紫，以畜養(yǎng)金鯽魚甚善。其一曰羊肚石，出陽江，大如拳許，浮游水上。左思所云，云雨所儲。浮石若桴者也，以之濯磨污垢亦善。此二石皆水之質(zhì)水之渣滓所成。若山之石，則火質(zhì)火之精華所成也。火之精華者，以紫石英為最。紫石英出東莞爆山，大如指頭，小者如石榴子。色純紫，光明鮮艷，若漳浦茅晶，而多五棱，廣人多以飾佩帶器物，婦人絕孕十年無子者可療，以為服食亦善?；蛴性娫疲骸霸龀窃颇阜?，東宮紫石英。仙人所服餌，往往得長生?！痹颇敢嗷鹬A也。有云核者，多產(chǎn)羅浮山中，其黃者出黃云，白者出白云，各以其色，蓋亦云之母也。屑之調(diào)為漿，久飲之，口能吞吐五色云。

○石糞從化之北九珠山，是多青石，居民燔灰以糞田，名曰石糞。蓋田之瘠以石，而肥以灰，灰有火氣，田得其暖而陽氣乃生?；鹕诘?，地之火不足，以人力之火補(bǔ)之，亦一道也。英德、陽山諸縣，耕石田者十家而九，亦純用石糞。以石而瘠，亦以石而肥，故其田多谷。予有《畬田詩》云：“畬客石為田，田肥宜石糞。英州石太多，燔石無人問?！庇衷疲骸盎馃粮嗯枤獍l(fā)畬田。盡斬陰陽木，斜禾種絕巔?！?/p>

○西樵石西樵諸峰所產(chǎn)石，各各不同。獅腦之石其色白，性剛而粗理。松岡之石其色紫，禾倉之石多青，其用皆可為柱為磚為器。急水之石色紅，性最柔，可斬削為爐或墁地。龍泉之石性堅(jiān)而理細(xì)，色兼紫黑，可為碑及硯，其黃則雜于諸色中。夫以一山而備此諸石，異矣哉。由西樵延亙至王借岡，其下多白石，可垣屋，然久而爛。一種花膏青，粗而稍堅(jiān)，經(jīng)雨則白點(diǎn)星星然出，可為柱及礎(chǔ)，性頗耐久。然旦旦鑿之，未免損傷地脈。曩御史屠應(yīng)坤有疏，謂廣州背嶺面海，左羅浮，右西樵、王借，南服一撮聚也。五嶺西起衡陽，東盡汀漳，朱熹所云第三重案山也，今亦神京之案山也。羅浮、西樵，又五嶺之門戶也。蓋山岳氣完，則人才生而天下治。古者以山崩川竭為不祥，況于自傷殘可乎。且鄉(xiāng)民外名鑿石，內(nèi)實(shí)開礦，聚眾多人為地方之患，不可不禁。

○端石羚羊峽口之東有一溪，溪長一里許，廣不盈丈，其名端溪。自溪口北行三十步，一穴在山下，高三尺許，乃水巖口也。匍匐而入，至五六丈為正坑，從正坑右轉(zhuǎn)數(shù)丈為西坑，坑門最小。從其旁入為中坑，從正坑左轉(zhuǎn)十余丈為東坑，東坑外即大江矣。坑中水淵停不竭，以罌甕傳水，注槽筧中，水稍竭，乃可下鑿。石有三層，上層者稍粗，中層多鴝鵒眼，下層在水底，多破碎不受斧鑿，凡西、中、東三洞皆然。三洞皆有蕉葉白、火捺，而東洞尤美。其美也以有青花微細(xì)如塵，隱隱浮出，或如蟣虱腳者為上，粗點(diǎn)成片者次之。蓋石細(xì)極乃有青花，青花者石之精華也。外則有若黃龍文者，朱砂點(diǎn)者，麻鵲斑者，水氣縈折如一道川流者，圓文如水花珠涌有層數(shù)者，拖綠纖長如玉帶者，黃若絲縷名金線者，斑蝕如蟲嚙名蟲蛀者，兩旁色赭名為魚之邊者，凡十余種。其火捺以紫氣奔而回礴，又如血暈散開，有若云霧之氣?；蛐《鴪A輪若金錢者，蕉葉白以純白成大片者，黃龍文以黃氣散布，鴻鴻者，麻鵲斑以點(diǎn)黃如粟者，朱砂翡翠以紅綠分明者為上。眼大者如五銖錢，小者芥子，以活而清朗有黑睛，非肉非淚非死者為上。眼又貴碧不貴黃，貴圓不貴長，貴陽不貴陰。黃明為陽，綠暗為陰，貴多暈，暈至十余重者。大率暈有奇無偶，然與黃龍金線等紋，皆石之病。火捺、蕉葉白亦乃石皮，而青花粗者，又巖底最下一層，不足貴。大抵上下及四旁者皆不精，上層為天花板，粗燥，最下為沙板，過細(xì)又不精。惟中層者，純深秀嫩，一片真氣，如新泉欲流。又如云霞氤氳，溫柔長暖，斯乃石之髓也，得之可以盡廢諸巖石矣。予嘗得其一，名曰水肪，其序云：端石有五質(zhì)，水質(zhì)為上，此水之質(zhì)也。水之精華所結(jié)，虛而為云，實(shí)而為石，人見以為石，吾見以為水，故以水肪稱之，肪者水之膏腴也。銘曰：“水為石命，火為石性。斯水之精，以玄而圣。其質(zhì)尚柔，溫然可敬?！?/p>

唐宋古硯，大率老坑、新坑等十余種，落墨而不發(fā)墨，雖有墨痕繡蝕，古色可愛。然不費(fèi)水不費(fèi)筆墨，未有如水巖之美者。他若黃坑、錦云、梅花坑、屏風(fēng)背、宣德巖、朝天巖諸石，率燥濕，渴筆飲墨，久用輒成鏡面。惟水巖古停墨不干，墨著筆端即起，積痕細(xì)薄，披之盡脫，以姜及浮炭片磨洗宿墨，復(fù)堅(jiān)細(xì)浮潤如故。墨如云氣蒸涌，少研輒滿，其體重而輕，質(zhì)剛而柔，摩之寂寂無纖響，按之若小兒肌膚溫軟，嫩而不滑，秀而多姿，握之稍久，掌中水滋，蓋《筆陣圖》所謂浮津耀墨，無價(jià)之奇者也。水巖在老坑之內(nèi)，宋治平中于此采硯，東坡所謂千夫堰水，挽綆汲深，篝火下縋，百夫運(yùn)斤而得之者。初從頭洞至水坑，自高而卑，二里許，魚貫而入，不得昂首直腰。中有軒有竇，或盤或援乃得至。以豬脂漬布燃照，沿洄曲水而行，行皆向東。初至者為西洞，其石無眼。又入為下巖，宋所開坑，名曰康子巖者也。此巖最寒，能傷人。又入為東洞，康子之前為南洞，多蕉葉白。其后為北洞，石彌純粹水彌深，近外江水，久必有穿漏之患。昔人取石留數(shù)柱，虞其頹圮，今名為東留柱、西留柱，亦取之，以木柱代矣。凡石外皆有粗石，粗石內(nèi)連膘，剖膘乃得石。火捺者，石之堅(jiān)處，血之所凝，故其色紅紫或黑。蕉葉白者，石之嫩處，膏之所成，故其色白。其一片純潔無斑，真紫碧青，微有青花，如秋云綿密，或如水波微塵，視之不見，浸于水中乃見，必須心如毫發(fā)，乃知其妙。此石乃在窮淵，水之所凝，云之所成，玉而非玉，冰而非冰。水為其氣，云為其神，其石之質(zhì)欲化，而冰之體已堅(jiān)，此真端溪之精英，其價(jià)過于瑤瓊者也。凡香有結(jié)，石亦然，香木之結(jié)者為香，端石之結(jié)者為硯。其石大至數(shù)尺，去其不結(jié)者，取其結(jié)者，僅得掌許，故硯之大而佳者最難得。通水巖中，石之結(jié)者無幾，非片片皆精好也。

端溪之南第一峰，第一條坑為水巖，第三條為文殊坑，當(dāng)中一條為虎坑。水巖之上為屏風(fēng)背，為朝天巖，為新坑，為巖仔，為宣德巖。宣德巖久已無石，西洞今亦鑿穿，江水入焉，不可以復(fù)鑿，即鑿亦僅容二斧四人而已。中洞尚可容六斧十二人，東洞可容四斧八人，更番鑿之。此巖自宋治平四年重開，有內(nèi)官魏封勒名其上，封當(dāng)與江西石匠數(shù)十人，被巖裂壓死洞中。今巖口有魏太監(jiān)墳，葬其客魂而已。石匠常為怪，叫呼擲礫以嚇人，入洞者毛發(fā)凜然，憂鬼魅之為害，或亦山靈不欲精華盡出于人間也。他若亞婆坑在峽北，從第一條坑而入，黃坑在峽南，從龍華寺后而入，石皆有眼，而色紫質(zhì)粗。梅花坑在峽口東，從沙步典水村而入，石亦多眼。眼大而暈重，不甚分明，質(zhì)青亦粗，則山靈之所不甚吝惜者也。當(dāng)宋時(shí)，水巖未開，皆于七星巖北將軍嶺之下，名為將軍坑者取石。其石色黑無眼，質(zhì)亦粗，至今黃岡硯估尚取之。然諸坑石皆易取，惟水巖積水淵氵亭，非具大力者不能取。取必于冬始，于春終。天寒江落，峽水淺，乃可列炬而入，杓泉而出，金錢之費(fèi)雖不貲，然得佳石無幾。蓋天地之精華有盡，一卷之多，與蛟螭爭于水府，崖壁一坼，性命齊捐。噫嘻，可不畏哉。大抵佳石之得，良有命焉，不可以人力強(qiáng)求。予少頗畜硯，以熊制府所開石為最，次則某藩王所開石，今時(shí)石皆不如昔，蓋端溪精華亦已盡矣。嘗從友人得一硯，名之曰大璞，有《乞硯行》，頗能形容其美。辭云：“羚羊峽東惟端溪，水巖之口臨江低。石師匍匐下絕磴，中穿四洞先東西。使君最嗜紫云片，腳踏青天割為硯。青花細(xì)細(xì)似微塵，蕉葉白中時(shí)隱見?？整陀隁獬牲S龍，欲散不散浮水面。豬肝淡紫方新鮮，帶血千年色未變。中間火捺暈如錢，半壁陰沉望似煙。翡翠朱砂非一種，斑斑麻鵲點(diǎn)多圓。斯是水巖石中髓，水之精華結(jié)淵底。就中純粹含乾德，紛紛脂玉慚肌理。入手溫然暖若春，浮動心花兼意蕊。姑射冰凝總在神，昭儀膏滑那濡水。玉骨雖剛按似柔，生氣周身無不靡。鴝鵒何須活眼多，霞亦是空天滓。使君命匠細(xì)磨礱，中有三方最高美。其余浸潤水盤中，水碧金膏盡糠秕。分我東洞一大臠，似方非方非石子?？v橫六寸甚端厚，蕉葉青花相間起。前者兩片琢未成，贈我已與瓊瑤似。使君割愛本非常，不貪為寶吾難已?！倍洞箬便憽吩疲骸八畮r一角，天然大璞。自成圭璋，不用追琢。蕉葉白凝，火痕丹渥。文圣之純，潛龍之確。水涌云蒸，書成不覺。一氣氤氳，其元在朔。與我心華，殷勤浣濯。”

磨硯，先以水巖口之前亞婆井粗石磨之，次以靈山寺前細(xì)沙和粗石磨之，次以蚺蛇坑之石細(xì)磨之。又以飛鼠巖之石，細(xì)細(xì)磨之，然后上蠟，使顏色增潤?；騻螢榧蜒燮渖?，蠟以沃之，亦可觀。予詩云：“石工欺汝只纖毫，翡翠朱砂總未高。鴝鵒眼多堪抵鵲，梅花坑好可磨刀?！贝蟮质约兇鉄o諸瑕疵，色如羊肝淡紫，生氣蒸蒸者為上，眼非所貴。水巖率無眼，眼者石之筋絡(luò)，亦石也。然石美亦不妨有眼，相傳下巖舊坑卵石，色黑如漆，細(xì)潤有眼，眼中有暈，或六七眼相連?？壑逶?，研之無聲，著墨不熱無泡，良久微浸，若油艷發(fā)，此至慶歷間已少。中巖在山半，名半邊巖。其卵石紫嫩肝色，細(xì)潤有眼，小如綠豆，有條紋或白或綠，扣之及研皆無聲。外有黃膘包絡(luò)，久用鋒芒不退，宋時(shí)此坑取之亦竭矣。中巖新坑，石色淡紫，眼如鴝鵒，有暈。其嫩者扣之無甚聲，磨墨有微聲，久用鋒芒退乏，此不及下巖遠(yuǎn)甚。上巖舊坑有青紫，新坑石皆灰色，紫而粗燥，眼如雞眼大，扣之磨墨皆無聲，有松板紋。久用光如鏡面，比中巖又遠(yuǎn)不及。總之，水巖石佳者有窮，自宋至今，英華日消日削，金礦、銀坑、砂窟且已告盡，而況于九淵神髓，美逾瓊瑤者乎。比年斧斤不輟，山靈告哀，有力者負(fù)之而趨，無以自保。予嘗為文以吊水巖，又有歌云：“水巖之石水精子，帶血羊肝純作紫?；疝嘟疱X朵朵圓，白凝蕉葉為肌理。年來巖底采無余，鬼斧神工多得髓。紛紛散入富豪家，什襲文綾與絳紗。未雨那知泉有本，長乾爭見墨生花。綠塵半與圖書積，安得松煙飽朝夕。真氣徒含天一深，空光未有云霞跡。琉璃作匣枉稱珍，終日隨身詎有人。風(fēng)雅紛葩思賦客。春秋羽翼憶經(jīng)神。君今欲采圭璋質(zhì)，尺寸微瑕皆勿失。天留淳樸與遺人，鬼瞰高明悲巨室?！?/p>

羚羊峽西北岸，有村曰黃岡，居民五百余家，以石為生，其琢紫石者半，白石、錦石者半。紫石以制硯，白石、錦石以作屏風(fēng)、幾、案、盤、盂諸物，歲售天下逾萬金。性多狡黠，善以贗坑石惑人，每得重價(jià)，白石即西洋諸番亦來買取。蓋黃岡衣食于石，自宋至今，享山巖之利數(shù)百年矣。予有黃岡詩云：“村小當(dāng)高峽，家家擁石林。琢磨兒女力，揮灑圣賢心?！庇衷疲骸按说馗Ｉ?，人人割紫云。雙縑天際至，一片水坑分?！逼淠习督鸲纱寰用?，則以龍須蒲席為生。

宋熙寧中，杜諮知端州，禁民毋得采石，而知州占斷，人號為杜萬石。周濂溪時(shí)提點(diǎn)廣南東路刑獄，惡其奪民之利，因?yàn)槠鹫?，凡仕于州者買硯毋得過二枚，遂為著令。葉石洞云：宋貢硯，惟賜史官，故端硯重于天下，杜諮遂以蒙詬。夫有尤物，皆足厲民。正統(tǒng)后，采硯之使不至，人直礪視之，非惟上所好耶，善乎子罕之辭玉也。曰：“懼喪吾寶?！编掂怠Ｎ釋殶o喪多矣，而奚人之寶為。傳稱唐有韋承慶左遷高要尉，有饋?zhàn)铣幷?，置案上。歲余起辰州刺史，復(fù)以還之。包孝肅知端州秩滿，有一硯投于羚羊峽口。馬驥判肇慶府，有潛以奇硯獻(xiàn)者。驥曰：此亦長物也，謝之。噫。若三公者，可謂無喪其寶者哉。

○錦石錦石，出高要峽，青質(zhì)白章，多作云霞、山水、人物、蟲魚諸象，以為屏風(fēng)幾案，不讓大理石，但質(zhì)微脆耳。其純白者產(chǎn)七星巖，名白端，為柱為礎(chǔ)及幾、案、盤、盂，皓然如雪，皆可愛。蓋七星巖內(nèi)外純是白石，亦有白質(zhì)青文，然望之蒼黑如積鐵，以歲久風(fēng)雨剝蝕也。最白者婦女以之傅面，名為干粉，與惠州畫眉石、始興石墨，皆閨閣所需。

○石笠西樵有一巨石，形如笠，文敏公鐫曰“霍子笠”。予補(bǔ)之以銘曰：“吾之笠，石所成。吾戴之。云之輕。”又有一石狀冠，予鐫曰：“屈子冠”。銘之曰：“白云為衣，瀑布為帶。復(fù)此石冠，徜徉天外?！?/p>

○四石鏡四石鏡，一在東莞青紫峰，朝霞則青，暮霞則紫。一在和平仙徑，山色明則雨，暗則晴。一在澄邁白石嶺，色白則晴，黑則雨。一在羅定八片嶺，體芒圓大可數(shù)尺，其下一水橫流，水映日，日映石鏡而光生焉。譬之月然，受日之光以為光。

○石船高州潘仙坡有一石船，中圬，兩端微起若荷華片，長八尺有半，廣四尺。又有石篙一，在云爐洞，長二丈許，相傳潘茂名真人遺物。予有《石船銘》云：“至人餐石，以剛為柔。至人乘石，以沉為浮。風(fēng)將氣御，水以神游。芙蕖一瓣，泛泛如舟。虛無之滓，為爾長留?！?/p>

○石的會稽射的山，絕壁上有的，蓋石的也，訛石為射也。英德彈子磯上有一孔，亦石的，的有重暈，然不能時(shí)玄時(shí)白。

○石床電白湯泉之上有石床，長二丈余，廣七尺，鐫“浴沂石”三字。行者浴湯泉畢，多臥其上。萬歷初，泉忽涼。今越八十余年，有客過之，以為陽郁為陰、熱郁為寒也，因浚導(dǎo)之，三日后復(fù)溫。

○端溪硯石侯官高兆固齋云：“端州分野直星紀(jì)?！鄙恍性唬骸疤斓貎山渖胶?，與天之云漢始末?！敝^星紀(jì)得云漢降氣，為百川下流云。羚羊峽距郡東三十里，束三江之水。其山產(chǎn)石類力，唐宋以來，才人文士，采作硯材，蘇文忠稱為寶石，蓋東西粵扶輿之脈蘊(yùn)也。未至峽十里為大山，皆牛毛細(xì)皴，宛如畫境。峽山青蒼對峙，江流泓凈，頗似嚴(yán)瀨。峽石礦凡十一，北岸坑曰阿婆，曰白婆墳，其石質(zhì)黯黝不鮮，佳者亦有火捺紋、蕉葉白，可亂水巖、朝天巖。惟青花中，黃星密灑如塵，眼大于螺，若人張目，湛湛無神，真賞家以此辨定。碧點(diǎn)長斜，似眼無瞳，每石一片，可得十二三點(diǎn)十?dāng)?shù)點(diǎn)者。梅花坑在峽外三水境中，峽將盡岸，南山坳有洞。書宋治平四年，差太監(jiān)魏某重開，土人名曰巖仔坑。其石叩之聲泠泠，久磨能滑，旁有冢，相傳其時(shí)開鑿中虛，崩閉數(shù)百十人，太監(jiān)死焉，守土者葬其冠服于此?？酉露刃∩皆恍驴?，其石細(xì)潤微青，蕉葉白亦青，西上越水潤隔里，曰朝天巖。其石堅(jiān)實(shí)，不能滑膩，火捺紋成結(jié)不運(yùn)。若蠟炬著堊壁斜焰，及燒損幾案處，蕉葉白色晦氣黃，純潔無痕者亦可貴。古塔巖其石比朝天巖，無火捺紋、蕉葉白。古塔巖后為屏風(fēng)背，其石木如，譬豬肝曝于風(fēng)日。宣德巖在屏風(fēng)背下，去水巖二里許，其石仿佛水巖，今不可得。巖仔坑?xùn)|有洞，廣如屋，曰棲安洞，舊時(shí)開坑石工所棲之所。又東有小山圓阜，下為水坑，折上數(shù)十武，有萬歷二十八年，差督理珠池市舶內(nèi)官監(jiān)太監(jiān)李鳳，開坑封坑月日立石。洞臨江口，小于圭竇，石工裸身，盤盛膏，燃火腰錘螺旋而進(jìn)。入洞西轉(zhuǎn)，有淵不測，先投以石，聞水聲，急轉(zhuǎn)西折，不則墜深淵矣。正洞容工一二十人，由正洞入西洞，西洞漸寬，東洞舊納四人，二人運(yùn)鑿，二人仰臥，膝前置磁盤燈于胸以燭之，不能坐立捧。今容七錘，且十四人矣。三洞，正洞石上上，次東洞，西洞又次之，土人皆名曰老坑。石三層，上層近山沙，透漏如蠹蝕曰蟲蛀，其質(zhì)微遜中層，常有翡翠雜拉。中層火捺紋、蕉葉白，其絕品，東瓜穰、青花及眼生蕉葉白。下石工所名下層石也。又下，麻鵲斑紋成魚凍，或如唾涎，亦有眼。眼中瞳含沙多脫去，此中石時(shí)有蔚藍(lán)者，秀色可餐，不一見。下此底坂石云。中層、下層火捺紋，如朝霞蔚起，散若馬尾。若刷絲縈繞，絢采熊熊，大當(dāng)錢，有芒，曰金錢火捺，品上上。&lt；黑&gt；然黑色曰鐵捺，如蚓曰鳳涎，皆石疵。蕉葉白上下四旁，必有火捺紋掩映，舊坑皎潔比紈素，近坑白中雜出青花也。青花上品，若澗細(xì)藻，朱碧瑩然，縷隱隱。又如魚兒隊(duì)行，青花明顯如石花菜者，石工稱為芊紋，品中中。三洞眼各異，正洞眼赤，圜如珊瑚鳥目，石嫩眼侵土氣者若象牙，其瞳分明亦足賞，東洞眼碧，色數(shù)暈，對之奕奕射人，曰鴝鵒眼。圓正明媚者不易得，他洞偶一有之。西洞眼黑，圜瞳一黍如豉。三洞石，正洞下層第一，入手溫潤柔膩有生氣，鮮潔茜麗，磨之與墨相親，摩挲心動。東洞西側(cè)深處曰飛鼠巖，其石有紋曰黃龍，斜亙石面，工指為瑕。正洞亦有黃龍紋，游揚(yáng)如云氣如薄羅，亦移人情。三洞俱水中，冬日引水盡乃可取，正洞北潭底水深不可引，時(shí)有鬼神。東洞徑傾仄，水工列小童，長跪舉杯勺揚(yáng)水，水乃涸。以故開坑先引水閱月，費(fèi)金錢至累千金。舊制把總一員，專轄守坑，律令盜坑石比竊盜論，其厲禁如此。永樂、宣德間開坑，未幾俱罷去。崇禎末，蜀人熊文燦總督兩廣日，指揮蘇萬邦致石工于江西，火中夜開坑，不敢自日中也。丁亥后守禁罷，至今凡六開坑，工受官役日有程，不擇膚理，鑿伐坼裂，宋元明五百余年未聞也。大抵石理日剝，精華日盡，氣韻顏色，不能一執(zhí)成說，要以老坑具妍姿者為定。予至端州值開坑，所見三十年前石與今異，訪之石工，其言殊別，征其說各護(hù)所偏。予既喜身親古人未言之見聞，復(fù)重慨夫文明之璞，一旦割裂而出，天地真蘊(yùn)，山川元?dú)?，漸至竭耗，不數(shù)十年，此山便成陵谷，無有問津之處。爰述于編，庶幾后之君子觀覽寶藏，知此石實(shí)云漢之鐘萃，三江五洲之榮衛(wèi)，或可以小慰于真宰也。陳恭尹跋云：硯之用，發(fā)墨不損毫，二者盡之矣。不損毫常硯皆能之，唯發(fā)墨之妙，非親試水巖不知也。他硯粗則銼墨，細(xì)則拒墨，水巖即不然，玉肌膩理，拊不留手，著水研墨，則油油然若與墨相戀不舍。墨愈堅(jiān)者，其戀石也彌甚，以他硯并之。水之分?jǐn)?shù)同，墨同，手同，而為研之?dāng)?shù)，水巖常少于他硯十之三四，每春夏間積雨時(shí)，墨竟日用之，則棱角軟腐反張，唯水巖可免此病。驟以他硯易之，頃刻不勝其苦矣。硯糟之水，隆冬極寒，他硯常冰，而水巖獨(dú)否。具此數(shù)妙，雖使椎樸無文，猶將拂拭用之，況其體質(zhì)之美，千奇百變，不可殫窮，豈南離文明之德，獨(dú)萃于端溪耶。固齋所考，剖析辨證，已無遺義。然近歲往往有一二所新出之石，氣韻顏色，幾足亂真，不深心識別，鮮不為所?；?。亦有出自水巖，如固齋所云，精華日見，不能一執(zhí)成說者。大均跋曰：予嘗讠巽《石語》一篇，言端溪石頗詳核。而以天地英華，日消月剝?yōu)楹?。固齋客端州，盡得三洞之精蘊(yùn)，辯毫芒，大泄神理，俾羚羊?qū)毑兀灰环胃稳缫?，美惡精粗，莫逃淵鑒。自唐宋以來，罕有能言及此者，真端溪之幸也。固齋來值開坑，所見三十年前石與今異，其美亦不如昔，因慨夫文明之璞，一旦割裂無遺，天地真蘊(yùn)，山川元?dú)?，漸至竭耗。不數(shù)十年，此兩峽將成陵谷，將云漢之扶輿，三江之榮衛(wèi)，無以復(fù)完，恐為斯地之災(zāi)眚。噫嘻，誠仁人君子之用心哉。予嘗為文吊水巖，有曰：“嗚呼水巖，有此寶藏。斧斤自戕，精靈日喪。尺寸之膚，云情水狀。

氣含九淵，無以自養(yǎng)。日燠月寒，晝夜摩蕩。似剛似柔，面粹背盎。

白葉青花，瓊瑤不讓。大璞難完，經(jīng)營巧匠。天地大文，惟人醞釀。

豈在一卷，光華可仗。水坑雖美，于寶無當(dāng)。作者之圣，不以為尚。

述者之明，不以相貺。嗟爾三洞，有消無長。山腹穹然，穿穴相向。

無石可觸，云不能上。發(fā)育無功，厲生腑臟。負(fù)之而趨，巖巖大創(chuàng)。

有力之人，肩項(xiàng)相望。山靈自災(zāi)，敢云無妄。曷不崩頹，淪于沆漭。

卷彼江，以自深廣。“

○洗頭盤永安苦竹氵瓜梅花巖畔，有一石坎，名仙女洗頭盤。相傳女子就盤沐發(fā)，能使發(fā)в美而長。大均嘗鐫其下云：“安得仙人九節(jié)杖，拄到玉女洗頭盤?！?/p>

●卷六。神語○雷神雷州英榜山，有雷神廟。神端冕而緋，左右列侍天將，一輔髦者捧圓物色堊，為神之所始，蓋鳥卵云。堂后又有雷神十二軀，以應(yīng)十二方位，及雷公、電母、風(fēng)伯、雨師像，其在堂復(fù)，則雷神之父陳氏钅共也?！吨尽贩Q：陳時(shí)雷州人陳钅共無子，其業(yè)捕獵，家有九耳犬甚靈。凡將獵，卜諸犬耳。一耳動，則獲一獸，動多則三四耳，少則一二耳。一日出獵，而九耳俱動，钅共大喜，以為必多得獸矣。既之野，有叢棘一區(qū)，九耳犬圍繞不去。異之，得一巨卵徑尺，攜以歸，雷雨暴作，卵開，乃一男子，其手有文，左曰雷，右曰州，有神人嘗入室中乳哺，鄉(xiāng)人以為雷種也，神之。天建三年，果為雷州刺史，名曰文玉。既沒，神化大顯，民因祀以為雷神。此事誕甚，然厥初生民，皆由氣化，&lt；鳥&gt；卵吞于簡狄，帝武感乎姜原，神圣之生，天必示之怪異，況雷于天地為長子。《易》曰：震，一索而得男。神生于霹靂，為天地始陽所孕，理誠有之。況雷與龍同體，其從龍而伏也則在山，從龍而起也則在田。雷者龍之聲也，電者龍之光也。龍本卵生，故雷神亦卵生，卵不從天降而從地出，又所謂雷出地奮也。又雷與風(fēng)牝牡也，雷風(fēng)相薄，雷之精入于風(fēng)之血，故卵生焉。卵得乾之初氣，故為雷子。其生于雷州，則以雷州乃炎方盡地，瘴煙所結(jié)，陰火所熏，舊風(fēng)薄之而不散。溟海蕩之而不開，其駭氣奔激，多鼓動而為雷，崩轟砰嗑，倏忽不常，故雷神必生于雷州，以鎮(zhèn)斯土而壁除災(zāi)害也。廟名靈震，創(chuàng)于陳，祀于偽南漢，賜王爵于宋，明初改稱雷司，定祀上元，俾雷神子孫世守之。歲之二月，雷將大聲，太守至廟為雷司開印。八月，雷將閉藏，太守至廟為雷司封印。六月二十四日，雷州人必供雷鼓以酬雷，禱而得雷公之墨，光瑩如漆，則以治邪魅驚癇，及書訟牒得雷屑，或霹靂砧，則以辟嬰兒驚以催產(chǎn)。霹靂砧一名雷公石，郁溪云：天地之初，雷起于地。中則起于水，過中則起于石。起于石，雷之最迅烈者，故曰介于石，不終日。介者，言乎雷起于石之介也。夏間雷雨驟發(fā)，多在午后，而皆不終日，是其驗(yàn)云。又邵子云：石為雷，而龍常生石中，龍之生即雷之生也。雷以石為胎，其起也破石而出，石迸散于人間，故為雷公之石也。

○颶風(fēng)神粵在離方，颶者，離風(fēng)之郁而不得出，火氣暴發(fā)而為災(zāi)患者也?；洑q有颶，多從瓊、雷而起。離之極方也，故瓊、雷皆有颶風(fēng)祠。其神颶母，有司以端午日祭，行通獻(xiàn)禮，誠畏之也。颶者具也，颶一起，則東西南北之風(fēng)皆具而合為一風(fēng)，故曰颶也。曰母者，以颶能生四方之風(fēng)而為四方之風(fēng)之母，分其一方之風(fēng)，可以為一大風(fēng)，故曰母也。又巽為風(fēng)，乾之長女主之，雷以復(fù)萬物之性，有父之道，故曰公。風(fēng)以復(fù)萬物之命，有母之道，故曰母也。大風(fēng)為母，而微風(fēng)則曰少男少女也。起于澤為少女風(fēng)，起于山為少男風(fēng)，而皆以颶為之母。又巽為風(fēng)主，巽者月與水之本，月與水皆生于風(fēng)，故曰母。或曰：颶母即孟婆，春夏間有暈如半虹是也。此蓋以虹為颶母也，然婆即母也。

天地之神莫大乎雷、風(fēng)，雷、風(fēng)者所以生日月者也。事雷之神，所以事日，事風(fēng)之神，所以事月。而雷之神在雷州，風(fēng)之神在瓊州，以二州南之極也。南之極其地最下，雷生于地之最下而風(fēng)從之，故雷與風(fēng)之神在焉。

○羅浮山神羅浮巍然高大，蓋昌黎所謂最遠(yuǎn)而獨(dú)為宗，其神必靈者也。考羅浮自安期生始游，而青精先生繼之，故茅君內(nèi)傳云，羅浮山洞名朱明耀真之天，青精朱靈芝治之。今山中伏虎巖上有朱子庵，蓋青精之所嘗居。青精者，羅浮始開辟之人，故居人稱之曰青精君，而號華子期曰玉源君。子期淮南人，相傳里先生弟子，居羅浮玉源，玉源在分水奧，所謂泉源福地也。他如陰長生居鐵橋，葛孝先居飛云頂，鮑靚居酥醪觀，葛稚川居麻姑峰下，單道開居石室。蘇玄朗居青霞谷，軒轅集居蛇穴，是皆羅浮君所與共治斯山者。羅浮君亦稱四百三十二君，蓋山之神也。羅浮君每嘗出見，陳武帝時(shí)見于大石樓上，長三丈所，通體皓然，衣服楚麗，山中人莫不伏拜。其祀肇于晉，著于唐，唐玄宗嘗于五龍?zhí)媚现远\，使道士申太芝主之。又于都虛觀置守祠者十家，宋乃著為令，歲十月下元，長吏醮山以禮事神。淳熙甲午，守臣王寧奉祀，有慶云起于祠所，五色輪，繪圖以奏，謂為太平之應(yīng)。而先朝永樂中，遣官設(shè)醮，瘞所降玉簡于觀中，蓋皆以羅浮之神絕靈，為望秩所必先焉者也。葛稚川云，羅浮乃正神所居，中多地仙之人，可以避難。若有道者登之，則山神援助，其藥必成，故今入山者或是賢哲，山神輒遣五色鳥相迎，或有異云郁起如幡幢華蓋以覆導(dǎo)之，而神亦嘗乘啞虎巡山，不使怪物為害。予二十年間數(shù)數(shù)往來，蓋未嘗佩五岳之圖，服雄黃之粒，以辟除不祥也。

○海神溟海吞吐百粵，崩波鼓舞百十丈，狀若雪山。嘗有海神臨海而射，故海浪高者既下，下者乃復(fù)高，不為民害。父老云，凡渡海至海安所，聞濤聲哮吼，大地震動，則知三四日內(nèi)有大風(fēng)雨，不可渡。又每月十八日勿渡，渡則攖海神之怒。又云，凡渡海風(fēng)波不起，島嶼晴明，忽見朱旗絳節(jié)，驂駕雙螭，海女人魚，后先導(dǎo)從，是海神游也?；痖L亟焚香再拜則吉，其或日影向西，巨舶相遇，帆檣欹側(cè)，樓舵不全，或兩或三，時(shí)來沖突，火長必舉火物色之，舉火而彼不應(yīng)，是鬼船也?；痖L亟被發(fā)擲錢米以厭勝，或與之決戰(zhàn)，不勝，必號呼海神以求救。海神甚靈，嘉靖間有渡瓊海者，見海神特立水上，高可丈余，朱發(fā)長髯，冠劍偉麗，眾驚伏下拜。海神徐掠舟而過，有光景經(jīng)久不滅，次日有三舟復(fù)見，大讠拒之，風(fēng)波大作，舟盡覆。語云：“上海人，下海神?！鄙w言以海神為命也?；浫耸潞Ｉ裆踔?jǐn)，以郡邑多瀕于海，而雷州出海三百里余。瓊居海中，號特壤，每當(dāng)盛夏，海翻颶作，西北風(fēng)挾雨大至，海水湓湓十余丈，漂沒人畜屋廬，莫可勝計(jì)，蓋海神怒二郡民之弗虔也。故以生人餉蛟魚，蛟魚食之而弗饜。又為之噓翕咸雨，放為咸潮，使水鹵積于洋田，逆流萬頃，禾苗朽爛，數(shù)年而不可復(fù)耕，以病二郡之民也。噫嘻。民之生長于雷、瓊，其不幸若是。然今粵人出入，率不泛祀海神，以海神渺茫不可知。凡渡海自番禺者，率祀祝融、天妃，自徐聞?wù)?，祀二伏波。祝融者，南海之君也。虞翻云，祝，大也。融，明也。南海為太明之地，其神沐日浴月以開炎天，故曰祝融也。祠在扶胥江口，南控虎門，東溯湯谷，朝暾初出，輒見樓殿浮浮，如貝闕鮫宮，隨潮下上。每當(dāng)天地晦冥，鯨去鰲擲，颶風(fēng)起乎四方，霧雨迷其咫尺，舟中之人，涕泣呼號，皆愿少緩須臾之死以請于祝融。其聲未干，忽已天日晴朗，飄行萬里，如過衽席。而天妃神靈尤異，凡渡海卒遇怪風(fēng)，哀號天妃，輒有一大鳥來止帆檣，少焉紅光熒熒，繞舟數(shù)匝，花芬酷烈，而天妃降矣。其舟遂定得濟(jì)，又必候驗(yàn)船燈，燈紅則神降，青則否。其祠在新安赤灣，背南山，面大洋，大小零丁數(shù)峰，壁立為案，海上一大觀也。凡濟(jì)者必禱，謂之辭沙，以祠在沙上故云。而二伏波將軍者，專主瓊海，其祠在徐聞，為渡海之指南。蘇子瞻云，自徐聞渡海適朱，南望連山，若有若無，杳杳一帶耳。艤舟得濟(jì)，股栗魂喪，相慶再生，咸以伏波為恩我。李伯紀(jì)常禱于二將軍，北得生還，乃書子瞻所作碑，刻石祠中。祠有二，正祠為新息，別祠為邳離。

○南海神南海神廟在波羅江上，建自隋開皇年，大門內(nèi)有宋太宗碑、明太祖高皇帝碑，其在香亭左右，則列宗御祭文，使臣所勒者也。韓昌黎碑在東廊，宋循州刺史陳諫重書，神自唐開元時(shí)，祭典始盛，嘗冊尊為廣利王，歲以立夏氣至，命廣州刺史行事祠下，祝文書御名，宋真宗錫王玉帶。至和元年，加王冕九旒、犀簪導(dǎo)、青纊充耳、青衣五章、朱裳四章、革帶鉤&lt；角&gt；、纟青、素單、大帶、錦綬、劍、佩、履、襪。內(nèi)出花釵九株、、衤屬、簪、钅奠，署曰賜明順夫人。明順者，王之夫人，皇所封號也。元時(shí)，數(shù)遣使奉錦幡、銷金幡、金銀香盒，吳萊古跡記言，南海廟有玉簡、玉簫、玉硯、象鞭，林靄所獻(xiàn)銅鼓，面闊五尺，臍隱起，有海魚蝦蟆周匝。及宗真宗所賜玉帶、蕃國刻金書表、龍牙火、浣布，今皆不存。洪武六年，賜黃金香盒，重十六兩，黃綾幡一副。藩臬大夫每春秋仲月壬日致祭，先出香盒于官庫，赍至神前，祭畢復(fù)歸藏焉。其禮器，一，籩四，豆四，二，簋二，爵三。如爵之?dāng)?shù)，篚一，尊一，羊、豕函各一，祭品羊一俎，豕一俎，和羹三，帛一篚，黍稷二，稻粱二，棗、栗、鹽、藁魚四籩，韭、菹、醢、鹿醢四豆，皆有司存。廟向無祭田，宣德間，吾從祖蘿壁、秋泉、南窗三公，始施四六頃六十八畝，在波羅海心沙、東馬廊、西馬廊、深井、金鼎、石魚塘，田乃潮田，歲一熟，淤泥所積，子母相生，今又增數(shù)頃矣。廟中有道士一房，僧二房，收其租谷。歲仲春，十二、十三日，有事于廟，蘿壁子孫主道士，秋泉、南窗子孫主于僧，予從兄士煌有碑志其事。而吾鄉(xiāng)沙亭，與廟僅隔一江，一舸隨潮，瞬息可至，以有祭田之供，輒視之為家廟焉。而沙亭亦有南海離宮，高曾之所俎豆，靈怪之所憑依，世修其祀罔或懈。蓋生乎南海之上者，祠南海。生乎南岳之下者，祠南岳。亦庶民之禮也，非僭也。予嘗為文以祭曰：“洪惟靈德，重潤南中。茫茫百越，潮汐咸通?；鸶嘧涛郑饸鉀_融。

洋洋發(fā)育，天一之功。三門以外，浩淼如空。天墟灑北，日母浮東。

君王百谷，莫不朝宗。扶胥南岸，有廟あだ。高陽苗裔，俎豆其恭。

此方士女，所恃離宮。天吳海怪，飲食咸豐。咸波不溢，禾稼。

分龍有雨，怒颶無風(fēng)。清和春仲，遠(yuǎn)近來同。波羅望拜，相應(yīng)雄鐘。

虔申禮薦，以達(dá)玄聰?！?/p>

○南海之帝予嘗于南海祠書額曰“南海之帝”。蓋以家語云：水、火、木、金、土，是為五帝。又莊生云：南海之帝為倏故也。南海之帝實(shí)祝融，祝融，火帝也，帝于南岳，又帝于南海者。石氏《星經(jīng)》云：南方赤帝，其精朱鳥，為七宿，司夏，司火，司南岳，司南海，司南方是也。司火而兼司水，蓋天地之道，火之本在水，水足于中，而后火生于外，火非水無以為命，水非火無以為性，水與火分而不分，故祝融兼為水火之帝也。其都南岳，故南岳主峰名祝融。其離宮在扶胥，故昌黎云，南海陰墟，祝融之宅，海在南而離宮在北，故曰陰墟也。體陰而用陽天之道，故以陰為宅也。四海以南為尊，以天之陽在焉，故祝融神次最貴，在北東西三帝、河伯之上。

祝融，赤帝也?！痘茨献印吩疲耗戏街畼O，自北戶之界至炎風(fēng)之野，赤帝祝融之所司是也?！墩x》云：赤帝，南方赤怒之神。赤怒者，火赫赫炎炎之象?；鹫吣先酥?，南人之事赤帝，蓋事火也，事火者事其命也。歲之冬日，必為火清之醮以答神庥，龍車冕服，極其珍麗為之，所在皆然。

○真武吾粵多真武宮，以南海佛山鎮(zhèn)之祠為大，稱曰祖廟。其像被發(fā)不冠，服帝服而建玄旗，一金劍豎前，一龜一蛇，蟠結(jié)左右，蓋天官書所稱，北宮黑帝，其精玄武者也，或即漢高之所始祠者也?；浫遂氤嗟?，并祀黑帝，蓋以黑帝位居北極而司命南溟。南溟之水生于北極，北極為源而南溟為委，祀赤帝者以其治水之委，祀黑帝者以其司水之源也。吾粵固水國也，民生于咸潮，長于淡汐，所不與黿鼉蛟蜃同變化，人知為赤帝之功，不知為黑帝之德。家尸而戶祝之，禮雖不合，亦粵人之所以報(bào)本者也。或曰真武亦稱上帝，昔漢武伐南越，告禱于太乙，為太乙钅逢旗，太史奉以指所伐國，太乙即上帝也。漢武邀靈于上帝而南越平，故今越人多祀上帝。

○五帝漢武帝迷于鬼神，尤信越巫，嘗令越巫立越祝祠，安臺無壇，亦祠天神上帝百鬼，而以雞卜，至今越祠多淫，以鬼神方惑民祥者，所在皆然。諸小鬼之神者，無貴賤趨之，況于五方之帝及五岳神，不更讠舀事乎哉。吳廷舉知順德，嘗禁淫祀，其言曰：律，祀典神祗，有司致祭。不當(dāng)祀而祭，杖。頃行龍山龍江，見五岳廟，中禺五帝，冕而執(zhí)圭。夫五岳視三公，諸侯在其域內(nèi)，乃得祭之。祭用木主，號如其山，壇而不屋，天子有事告以薌，無則已。今帝之而不知其公也，僭諸侯之事而不知其庶人也。季氏旅于泰山，孔子譏之，況庶人乎。淫昏之鬼，充斥閭巷，家為巫史，四十保大抵盡叢祠矣。歲時(shí)伏臘，醵錢禱賽，椎牛擊鼓，戲倡舞像，男女雜沓，忽祖禰為出門之祭。富者長奢，貧者殫家，甚至攻剽へ訟之徒，資以決，是奸盜之主而禮法之蠹也。知縣不佞，有人民社稷之寄，民神雜擾，不可放物，罪則在予。四十保淫祠悉毀之，其材以修保之亭壇，有余輸縣營繕，象投水火，民孝弟力田奉公，自求多福。不然于我政人得罪，求助鬼神無及已。于是毀淫祠八百余所，御史汪宗器惡之，計(jì)竹木斤兩以罪。嗚呼，不辨善淫，而以其睚眥報(bào)，愧淫鬼矣。

○五谷神晉吳修為廣州刺史，未至洲，有五仙人騎五色羊負(fù)五谷而來，止州廳上。其后州廳梁上圖畫以為瑞，號廣州曰五仙城。城中坡山，今有五仙觀，春秋粵人祈谷，以此方谷為五仙所遺。一仙遺一谷，谷有五，故為五仙。而五仙當(dāng)日復(fù)有豐年之祝，故皆稱為五谷之神，州廳之繪以重谷也。城名曰五仙，亦重谷也。

○禾谷夫人香山村落，多祀禾谷夫人，或以為后稷之母姜原云。予謂里有社稷，社，土神也。稷，谷神也。祈年報(bào)賽，以二神為歸足矣。乃立淫宇而享祀無度，非禮莫甚焉。姜原之祠在武功，天下無之，無已則改祠田祖乎，田祖者先農(nóng)也?！对姟吩唬骸扒偕獡艄?，以御田祖?！比还艜r(shí)田祖之祀，與社稷皆壇而不屋，社稷之壇有常，田祖之壇無常，有常以為主，無常以為客。然則社稷而外，民有侯禳禳衤會之事，亦可以無之他所矣。

○伏波神伏波神，為漢新息侯馬援。侯有大功德于越，越人祀之于?？?、徐聞，以侯治瓊海也。又祀之于橫州，以侯治烏蠻大灘也。灘在橫州東百余里，為西南湍險(xiǎn)之最，舟從至廣必經(jīng)焉。灘有四，曰雷霹，曰龍門，曰虎跳，曰掛舵。每灘四折，折必五六里，出入亂石叢中，勢如箭激，數(shù)有破溺之患。夾岸皆山，侯廟在其北麓，凡上下灘者必問侯，侯許乃敢放舟，每歲侯必封灘十余日，絕舟往來。新舟必磔一白犬以祭。有大風(fēng)雨，侯輒駕銅船出灘，櫓聲喧う，人不敢開篷竊視。晴霽時(shí)有銅篙鐵槳浮出，則橫水渡船必破覆，須祭禳之乃已，此皆侯之神靈所為云。凡過灘，每一舟撥招者四人，使舵者四人，前立望路者一人。左右側(cè)豎其掌則舵隨之，然此地僅一姓人知水道，世為灘師，余人則否，其人亦馬流遺裔也。灘為交趾下流，征側(cè)叛時(shí)，侯疏鑿以運(yùn)樓船，至今石勢縱橫，宛如壁壘，大小石分曹角斗，奇陣森然，戈甲之聲，喧闐十余里外，侯威靈蓋千年一日也。祠中床、帳、盤、盂諸物，祝人拂拭惟謹(jǐn)。居民每食必以祭，事若嚴(yán)君。予亦嘗以交趾珠為薦，珠者薏苡也。

伏波祠廣東、西處處有之，而新息侯尤威靈，其廟在交趾者，制狹小，周遭茅茨失火，廟恒不及，交趾絕神之。交趾人每懼漢人訴其過惡于侯而得疫病，于是設(shè)官二人守廟，不使?jié)h人得入。而其君臣入而祭者，必膝行蒲伏，惴惴然以侯之誅殛為憂。侯之神長在交趾，凡以為兩廣封疆也。

○飛來神羅定州西五里許，地曰牛頭灣，有尉佗廟。萬歷間，廟乘風(fēng)雨飛越數(shù)里，至玉樹岡譚石鄉(xiāng)，民乃增飾而祀之，號其神曰飛來神，廟曰飛來廟。其鐘與香爐未飛去者，數(shù)移入廟而數(shù)去。噫，異甚。越人故俗鬼，越人勇之謂漢武帝云。越人尚鬼，而其祠皆見鬼，數(shù)有效。昔東甌王敬鬼，壽百六十歲。佗固東甌王之流也，以一人之身，而歷中原七八主，享國數(shù)十年，壽至百有余歲，意者亦嘗敬鬼耶。而其相呂嘉與佗同起，死時(shí)亦百有余歲，皆異人也。佗死而廟食至今，民畏其神，復(fù)示之以怪異，其以越人礻幾故耶。

○天妃天妃海神，或以為太虛之中，惟天為大，地次之，故天稱皇，地稱后。海次于地，故稱妃，或曰非也?！兑住罚簝稙闈伞赏ㄓ谔?，故曰天澤。以海為大，故曰天池。而兌為少女，故曰妃。艮之男為地公侯，故兌之女為天妃，然今南粵人皆以天妃為林姓云。

○龍母龍母溫夫人者，晉康程水人也。秦始皇嘗遣使盡禮致聘，將納夫人后宮，夫人不樂。使者敦迫上道，行至始安，一夕龍引所乘船還程水，使者復(fù)往，龍復(fù)引船以歸。夫人沒，葬西源上，龍嘗為大波，縈浪轉(zhuǎn)沙以成墳，會大風(fēng)雨，墓移江北，每洪水淹沒，四周皆濁，而近墓數(shù)尺獨(dú)清。墓之南有山，天將雨，云氣必先群山而出，樹林陰翳，有數(shù)百年古木，人不敢伐，以夫人有神靈其間云。夫人姓蒲，誤作溫，然其墓當(dāng)靈溪水口，靈溪一名溫水，以夫人姓溫故名。或曰，溫者，媼之訛也。夫人故稱蒲媼，又稱媼龍。唐李紳詩；風(fēng)水多虞祝媼龍，然媼非生龍者也。得大卵而畜之，龍子出焉。養(yǎng)之以飲食物，龍得長大，蓋古之豢龍氏也。始皇以為神，遣使迎媼。以嘗聞徐福言，海神之使者銅色而龍形，光上照天，意媼其同類也，求三神山患且至，船風(fēng)輒引而去，豈亦龍之所為耶。

○斗姥斗姥像在肇慶七星巖，名摩利支天菩薩，亦名天后。花冠瓔珞，赤足，兩手合掌，兩手擎日月，兩手握劍。天女二，捧盤在左右，盤一羊頭，一兔頭，前總制熊文燦之所造也。文燦招撫鄭芝龍時(shí)，使芝龍與海寇劉香大戰(zhàn)，菩薩見形空中，香因敗滅。文燦以為菩薩即玄女，蚩尤為暴時(shí)，黃帝仰天而嘆，天遣玄女下，授黃帝兵符伏蚩尤。又嘗下天女曰&lt；鬼女&gt；，以止蚩尤風(fēng)雨。古圣人用兵，皆以神女為助，于是傾貲十余萬為宮殿極其壯麗以答之。論者謂，文燦當(dāng)時(shí)以此十余萬金錢募召壯士，為朝廷辦賊，必有功業(yè)可觀。當(dāng)剿賊時(shí)，菩薩何不再見，豈所謂福無重至者耶。

○西王母廣州多有祠祀西王母，左右有夫人，兩送子者，兩催生者，兩治痘疹者，凡六位。蓋西王母弟子，若飛瓊、董雙成、萼綠華之流者也。相傳西王母為人注壽注福注祿，諸弟子亦以保嬰為事，故人民事之惟恐后?？嘉魍跄敢姟渡胶＝?jīng)》、汲冢《周書》、《穆天子傳》、《漢武帝內(nèi)傳》。而莊子云：夫道在太極之先。西王母得之，坐乎少廣，莫知其始，莫知其終。是則開辟以來，有天地即有西王母，而道家以為西王母者，金母也。木公生之，金母成之。人類之所以不絕于天地間者，以有金母之成之也。金母者，天下之大母，故曰王母。居于西，以成物為事，故曰西王母云。壁上多繪畫保嬰之事，名子孫堂，人民生子女者，多契神以為父母，西王母與六夫人像，悉以紅紙書契名帖其下，其神某，則取其上一字以為契名，婚嫁日乃遣巫以酒食除之。

○花王父母越人祈子，必于花王父母。有祝辭云：“白花男，紅花女。”故婚夕親戚皆往送花，蓋取《詩》“華如桃李”之義。詩以桃李二物，興男女二人，故桃夭言女也，В梅言男也，女桃而男梅也。華山上有石養(yǎng)父母祠，秦人往往祈子，亦花王父母之義也。

○金華夫人廣州多有金華夫人祠，夫人字金華，少為女巫不嫁，善能調(diào)媚鬼神，其后溺死湖中，數(shù)日不壞。有異香，即有一黃沉女像容貌絕類夫人者浮出，人以為水仙，取祠之，因名其地曰仙湖，祈子往往有驗(yàn)。婦女有謠云：“祈子金華，多得白花。三年兩朵，離離成果?！痹剿捉駸o女巫，惟陽春有之，然亦自為女巫，不為人作女巫也。蓋婦女病輒跳神，愈則以身為賽，垂{髟肖}盛色，纏結(jié)非常，頭戴鳥毛之冠，綴以瓔珞，一舞一歌，回環(huán)宛轉(zhuǎn)，觀者無不稱艷。蓋自為身為媚，乃為敬神之至云。女巫瓊州特重，每神會，必?fù)衽字僬?，唱蠻詞，吹黎笙以為樂，人妖淫而神亦爾，尤傷風(fēng)教。

○東莞城隍洪武二年三月朔，上在朝陽殿，夢一臣幞頭象簡，一白髯老者隨之，山呼舞蹈，稱臣東莞城隍，老者縣中缽盂山土地，謹(jǐn)奏陛下，東莞歲中致祭無祀。一次不敷，乞敕有司，遞年祭三次，庶幽魂得以均沾。上覺而異之，召禮部議，乃封東莞城隍顯佑伯，仍管城隍司事。賜伯爵儀仗，暨異錦龍緞一端，印曰東莞縣城隍之印。遞年三月三日、九月九日，有司以少牢致祭，別頒敕封缽盂山土地，賜以冠帶，詔東莞及天下無祀者。歲中清明日、七月望日、十月朔日致祭，著為令，敕書今藏廟中。而缽盂山土地像塑冠帶，與他處幅巾深衣者異。

○祭厲葉石洞為惠安宰，淫祠盡廢，分遣師巫充社夫。遇水旱癘疫，使行禳禮。又遵洪武禮制，每里一百戶，立壇一所，祭無祀鬼神。祭日皆行儺禮，或不儺則十二月大儺。儺用狂夫一人，蒙熊皮，黃金四目，鬼面，玄衣朱裳，執(zhí)戈揚(yáng)盾。又編茅葦為長鞭，黃冠一人執(zhí)之，擇童子年十歲以上十二以下十二人，或二十四人，皆赤幘執(zhí)桃木而噪，入各人家室逐疫，鳴鞭而出，各家或用醋炭以送疫。黃冠倡，童子和曰，甲作食兇，弗胃食虎，雄伯食魅，騰簡食不祥。攬諸食咎，伯奇食夢，強(qiáng)梁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，委隨食觀，錯(cuò)斷食巨，窮奇、騰根共食蠱。凡使十二神追惡兇，赫汝軀，拉汝，節(jié)解汝肉，抽汝肺腸。汝不急去，后者為糧，此乃古禮，雖孔子所不敢違也。后世此禮廢絕，每逢災(zāi)疾，乃至禳星告斗，作諸無益，其傷民財(cái)甚矣。予至東莞，每夜聞逐鬼者，合吹牛角，嗚嗚達(dá)旦作鬼聲。師巫咒水書符，刻無暇晷，其降生神者，迷仙童者，問覡者，婦女奔走，以錢米交錯(cuò)于道，所在皆然。而諸縣尋常有病，則以酒食置竹箕上，當(dāng)門巷而祭。曰設(shè)鬼，亦曰拋撒?；蜃骷埓埲遂苤?，紙人以代病者，是曰代人。人以鬼代，鬼以紙代，真愚夫婦之所為也。博羅之俗，正月二十日以桃枝插門，童稚則以桃葉為佩，曰禁鬼也。廣州婦女患病者，使一嫗左持雄雞，右持米及箸，于閭巷間皋曰某歸，則一嫗應(yīng)之曰某歸矣，其病旋愈，此亦招魂之禮，是名雞招。人知越有雞卜，不知復(fù)有雞招，亦曰叫雞米云。至始死，則召師巫開路安魂靈，投金錢于江，買水以浴。而七七日百日皆為佛事，破家以從，無貧富皆然，善乎石洞之能導(dǎo)民以禮也。始下車，即召作佛事者云。知縣到任二十日，禮教未敷，致百姓居喪而作佛事，罪在知縣。即取幡幢鬼&lt；鬼&gt；鈴鐸等焚毀。孝子僧眾，聽講小學(xué)一章，有何選卿者，居喪不作佛事，石洞以為賢于峨寇博帶誦法孔子者，特具羊酒，遣父老親禮其廬，以示旌異。

○綠郎廣州女子年及笄，多有犯綠郎以死者，以師巫茅山法治之，多不效。蓋由嫁失其時(shí)，情欲所感，致為鬼神侵侮。睽之象，兌女澤動而下，則見有豕負(fù)涂。離女火動而上，則見有鬼一車，此其征也。綠郎者，車中之鬼也。未得夫而張之弧，已得夫而說之弧。夫者雨也，遇雨則吉矣。又廣州男子未娶，亦多有犯紅娘以死。諺曰：“女忌綠郎，男忌紅娘?！苯灾^命帶綠郎紅娘者可治，出門而與綠郎紅娘遇者不可治，此甚妄也。咸之象，二少憧憧，則朋從其思。少女之思往，則綠郎之朋來，少男之思往，則紅娘之朋來，皆婚姻不及其時(shí)所致。綠郎一曰過天綠郎，亦曰駙馬。

○二司崖有二司神者，一日降魂童言曰：欲與蕭公斗法。于是二司神各發(fā)馬腳。馬腳者，神所附之人也。以槍自刺其腹洞貫焉，刺咽亦如之。有疾病者，許火棚。既愈，如數(shù)伐薪，請二司神酬愿。病者率眾輿二司神，跣行烈焰，毫發(fā)無損。廣有三界神者，人有爭斗，多向三界神乞蛇以決曲直。蛇所向作咬人勢則曲，背則直。或以香花錢米迎蛇至家，囊蛇而探之，曲則蛇咬其指，直則已。有許愿者不還，蛇則騰至人家索飲食。又或有仇怨，于神前書其人年生八字，以碗覆之。神前碗大小紛然，無有敢動其一者。有急腳先鋒神者，凡男女將有所私，從而禱之，往往得其所欲，以香囊酬之，神前香囊堆積，乞其一二，則明歲酬以三四。新興有東山神者，有處女采桑過焉。歌曰：“路邊神，爾單身。一蠶生二繭，吾舍作夫人。”還家果一蠶二繭，且甚巨。是夜風(fēng)雨大作，女失所之，有一紅絲自屋起，牽入廟中，追尋之，兀坐無聲息矣。遂泥而塑之，稱羅夫人。番禺石壁有恩情神者，昔有男女二人，于舟中目成，將及岸，女溺于水，男從而援之，俱死焉。二尸浮出，相抱不解，民因祠以為恩情廟，此皆叢祠之淫者，民未知義，以淫祠為之依歸，可悲也。

●卷七。人語○高固高固，南海人，周顯王時(shí)，以才能歸楚，為威王相。時(shí)有鐸椒者，以王不能盡觀《左氏春秋》，采取成敗，卒四十章，為鐸氏微，由固進(jìn)之，以故文教日興。先是南海有勇獲者，仕吳王夫差為將，黃池之會，夫差命王孫雄先與獲帥徒師，以為過賓于宋，以焚其北郛焉而過之，南海介荊、揚(yáng)裔土，周初始通中國。王會以翟貢稱蠻揚(yáng)焉，尚力而已，迄附于楚，乃顯庸，有文事，則固之為功云。黃佐云：“自會稽以南，逾嶺皆粵地也。秦漢之先，蓋已有聞人者?！编u陽曰：“齊用粵人子臧而強(qiáng)威宣?！迸釡Y曰：“南海高固為楚威王相時(shí)，有五羊銜谷之祥?！睔W大任曰：“固，越人也，世在越，稱齊高之族。”

○梅钅越人以文事知名者，自高固始。以武事知名，自梅钅始。當(dāng)越人之復(fù)畔秦也，以钅為將，钅下令，戶出壯士一人，領(lǐng)以戶將，使合傳、胡害將之。戰(zhàn)則編為什伍，領(lǐng)以隊(duì)將，使搖毋余將之。將士受命，乃率之歸番君吳芮。钅勸芮西從沛公伐秦，芮然之，使钅先往。當(dāng)是時(shí)，郡縣苦秦法，多殺長吏以應(yīng)陳勝等。項(xiàng)梁殺會稽守，田儋殺狄令，劉季以書殺沛令，東陽殺其令以推陳嬰，使芮不聽钅言，終為秦守，其不同于會稽、狄、沛、東陽者無幾矣。钅既行，遇沛公于南陽，與言相合，遂從攻柝酈，降之。又從攻武關(guān)，破之。秦既滅，項(xiàng)羽封钅為臺侯，食臺以南諸邑，其后沛公以钅能成番君功名，復(fù)封钅廣德十萬戶，廣德即今祁門縣也。夫以钅之才為百粵人所歸，設(shè)當(dāng)大楚方張之時(shí)，使庾勝兄弟絕關(guān)自守，其智勇豈遂出囂、佗之下耶。且是時(shí)，钅之王在湞水上，固勾踐之本支也。钅即奉其王，以繼禹、少康宗祀，亦孝子慈孫之所有事焉者。而钅以為秦者，周之寇仇，非僅越人與六國人之寇仇也，越人首畔秦，吾當(dāng)帥之，以為周先王報(bào)怨。且先君勾踐，能滅吳尊周室，其遺風(fēng)余烈，子姓當(dāng)繼紹而起，毋以竊據(jù)一方為天下所指名為也。嗟夫，自唐、虞、夏而后，得天下之正者，莫如漢、明，而越人率為功首，能以大義鼓唱諸侯，钅與何真是也。钅可以為趙佗，真可以為劉巖，而皆不為。與馮盎者亟以二十州縣歸唐，皆可謂能知天命者也。臺嶺故钅湯沐地，今無钅祠，吾嘗嘆為曠典。夫任囂且祀于瀧口，佗亦祀于玉山，況钅之賢者乎。祁門地接鄱陽，有钅祠與鄱陽番君祠相望，今臺嶺亦即建之以為钅主祠可也。

○士燮士燮字威彥，廣信人。建安初，為交趾太守，中國士人往依者百數(shù)，陳國袁徽與尚書令荀書曰：交趾士府君，處大亂之中，保全一郡，二十余年疆場無事，民不失業(yè)，羈旅之徒，皆蒙其慶。雖竇融保河西，曷以加之。官事小闋，輒玩習(xí)書傳、春秋左氏傳，簡練精微，皆有師說，其稱之若此。燮兄弟并為列郡，雄長一州，偏在萬里，百蠻震服。會交州刺史張津死，漢賜璽書，以燮為綏南中郎將，董督七郡。是時(shí)天下喪亂，道路斷絕，而燮不廢貢職，復(fù)下詔拜安遠(yuǎn)將軍，封龍度亭侯。建安十五年，孫權(quán)遣步騭為交州刺史，騭至，燮率兄弟奉承節(jié)度，權(quán)加燮左將軍。建安末年，燮遣子入質(zhì)，又誘導(dǎo)益州豪雍等東附，權(quán)益嘉之，遷衛(wèi)將軍，封龍編侯，論者謂燮不能始終于漢。權(quán)乃國賊，與昭烈力爭交州，而燮兄弟乃助權(quán)為逆，豈誠識春秋之義也者。燮卒，而其子徽乃據(jù)交州，為呂岱所破，惜乎見之晚矣。后主建興十三年，有廖式者，起兵蒼梧，以應(yīng)諸葛丞相，諸郡應(yīng)之，此真漢之義士也，燮視之寧無愧于心乎哉。葉春及云，《一統(tǒng)志》，蒼梧縣即漢廣信，蒼梧郡治此，故陳元父子載于蒼梧。而《肇慶舊志》謂封川西一里為廣信縣，雖非治所，固彼提封。陳氏之隸封川，未可知也。燮亦廣信人，身本名儒，兄弟四人，擁兵據(jù)郡，嶺海歸心。中原喪亂，孫權(quán)、劉表皆窺南土，燮于此時(shí)，以甲兵之力，循趙佗之跡，西連蜀漢，庶幾比美桓文哉。奉權(quán)節(jié)度，復(fù)誘益州附之，旄矣，豈度己審勢耶。然燮名雖不終，亦可謂一時(shí)之豪杰也。大均云：當(dāng)是時(shí)，又有揭陽吳碭者。碭，漢末為安成長，權(quán)使呂岱取長沙郡，碭據(jù)縣以拒之曰：碭受天子命為長，知有漢而不知有吳也。又蒼梧衡毅，與同郡錢博，皆為郡太守吳巨所信用。建安末，權(quán)以步騭為交州刺史，騭至，使人諭巨，巨納騭而后圖之。騭如巨，以詐斬巨首以徇，遂治船兵二萬，下取南海，毅、博念巨部曲舊恩，且騭之來非漢命也，乃興兵逆騭于高要口，與戰(zhàn)三日。既潰敗，毅與眾皆投水死，死者千余人，無一生降。嗟夫，碭與毅、博，又皆漢之忠烈臣也，以列于季漢書內(nèi)傳，豈曰非宜。

○韓瑗韓瑗，南海人，唐顯慶中為宰相，諫廢王皇后立武昭儀，高宗大怒。褚遂良又諫被貶，瑗救之，許敬宗、李義府因誣瑗不軌，貶海南卒。廣人為宰相自瑗始。其直諫不回，蓋古大臣之誼。張九齡繼之，卓識風(fēng)度，遠(yuǎn)邁姚、宋。天下稱曲江公而不名，而瑗也實(shí)開其先。故稱曲江者，當(dāng)先稱瑗。曲江縣當(dāng)有唐時(shí)，三百年而有張文獻(xiàn)，又宋三百年而有余襄公，其忠言大節(jié)，不一而足。而諫用牛仙客，安太子瑛，誅安祿山，留范希文，排張堯佐，尤為治亂所關(guān)。三言不用而二言用，天寶之?dāng)?，慶歷之隆，夫豈適然而已哉。

○崔清獻(xiàn)崔清獻(xiàn)公八辭參知政事，十三辭右丞相，家大酉書其集云：東海北海天下老，亦有盍歸西伯時(shí)。白麻不能起南海，千載一人非公誰。文文山云：菊坡天人，文溪，菊坡樣人，菊坡不可作已，愿見文溪。文溪云：唐賢相起炎方者三，曰韶之張，曰日南之姜，最后得劉瞻于湟，然皆奇拔于支郡。管府以廣名甚大，山偉海巨，秀靈鳩凝，又遲三四百載，菊坡翁始名在白麻臥龍蒲澗之阿，勤天使走半萬里莫能致。古未有命之相不屑者，高風(fēng)全節(jié)，可以興起百世矣。白沙嘗迎清獻(xiàn)畫像于家，隅坐瞻仰，若弟子之于師者。久之為文以祭，有云：卷舒太空之云，表里秋潭之月，淮蜀委之而有余，凝丞尊之而不屑，故能效力于當(dāng)年，而全身于晚節(jié)。又有句云：萬里歸心長短賦，九天辭表十三陳。蓋實(shí)錄也。吾廣辭相位者，清獻(xiàn)而后，有若霍公文敏，而梁文康公迎世宗入繼大統(tǒng)，寵眷方隆，乞歸益篤世宗以為兼有張九齡之忠藎，崔與之之風(fēng)概。若文襄方公，年甫四十，即解相歸臥西樵，是皆急流勇退之哲人也。泰泉云，吾廣帶海陸為郡，山奧川豁，古稱珍饒，于卷握若別出堪輿然，故其民素樂清曠而恬仕進(jìn)。噫嘻，豈清獻(xiàn)之流風(fēng)所被歟。

○何真東莞伯何真少時(shí)，有相者謂曰：“公才兼文武，霸王之器。惜生南方，微帶火色，爵位不過封侯。”后果如言。既貴顯，先墓常有紫氣，人或指為符瑞，輒斥絕之。比事孝陵，夙夜畏威惟謹(jǐn)，在朝名公如宋濂、方孝孺輩亟稱重之。至論其保障炎邦，識時(shí)知命，則謂南越以來所未有云。

○海忠介世廟閱海忠介疏，大書曰：“此人有比干之心，但朕非紂也?！背制涫瑁@殿而行曰：“莫使之遁?！币粚m女主文書者在旁，竊語曰：“彼欲為忠臣，其肯遁乎。”世廟尋召黃中貴問狀，對曰：“是人方欲以一死成名，殺之正所甘心，不如囚之使自斃。”世廟是其言，囚之三年得不死。公之學(xué)以剛為主，其在朝，氣象巖巖，端方特立，諸臣僚多疾惡之，無與立談。顧黃中貴何人，乃獨(dú)知其為忠，曲為拯救，非至誠之極，而能感動若是乎。公嘗言：“今之醫(yī)國者只有甘草，處世者只知鄉(xiāng)愿?！庇盅悦献訍亨l(xiāng)愿，其功不在禹下。湛文簡云：“老子鄉(xiāng)愿一途耳?！编l(xiāng)愿似多一媚字，尤先得公心。公在獄，聞世廟崩，方食，盡吐下，一慟幾絕。瓊州有忠介石坊者，崇禎癸未春，石坊每日流血，淫淫若淚。明年五月，威廟哀詔至，血流乃止。蓋公之神靈，存沒無間，知國之將亡而主殉，故先之哀痛若此。嗟乎忠哉！

○楊文懿楊文懿公臨終，于先墓衣冠北拜辭皇帝?；蜻M(jìn)曰：“醫(yī)諸。”曰：“醫(yī)者醫(yī)病也，吾其病乎？”曰：“禱諸?！痹唬骸岸\者有所愿也，吾所禱非吾所愿?！痹唬骸叭羰菍⒑我詾闅w?！痹唬骸坝H在安歸?！毙炱鹋腔菜念?，若遠(yuǎn)行狀，乃斂手足端坐而逝。公為學(xué)直窺性宗，而踐履真至，故死生之際脫然。

○黃宗大黃宗大先生，香山人，名畿，嘗謂中庸，《易》之疏義也。太極通書、定性西銘，猶中庸也。其讀邵子《皇極》，嘆曰：“自箕子以來，合術(shù)于道，其惟堯夫乎?！币蜃鳌痘蕵O管窺》十三篇以通之。論學(xué)則曰：前之三代，由夏歷殷而文成于周。后之三代，由漢歷唐而文成于宋。名理覃粹，周、宋其齊軌乎。是故周至玄矣，道同乎伏羲。程至大矣，見卓于顏?zhàn)印Ｖ熘敛┮?，功亞乎仲尼。再辟渾淪，不亦玄乎。心溥萬物，不亦大乎。功在六籍，不亦博乎。先生所著，又有《皇極經(jīng)世書傳》、《三五玄書》及《易說》。蓋粵人書之精奧者，以先生為最。

○報(bào)仇三孝子報(bào)仇三孝子。一曰黃卿，字慶錫，新會人也。其族有盜魁景賢者，嘗殺卿祖父母、叔祖父、父與叔父三人。卿年十二，乞官兵往捕不獲，獲其一妾一女，某帥甚寵之，于是景賢因妾女以求撫，請輸金五千，歸就昆弟假貸。帥許之，使數(shù)十騎偕往。景賢偉軀多力，虬髭須，虎臂，日從數(shù)十騎奴，帶刀執(zhí)弓矢，招搖里市，時(shí)時(shí)過卿貸金。卿欣然許諾，偽與結(jié)歡除宿怨。景賢信之，遂留卿家飲食，卿乃陰約同仇數(shù)人，伏前廂室中反鍵之。一日景賢至，值酷暑，念卿文弱，所服侍僅一小僮無他，乃解衣簡所貸金。小僮陰出啟扃，卿乘間以匕首刺景賢，中腹，景賢創(chuàng)甚，走呼殺人殺人，伏者走句而出，共斫景賢。卿麾之，自割景賢首，剖心取血，祭其祖父母、叔祖父、父、三叔父。其母居隔一巷，卿懷景賢首詣母。未至，首重墮地，途人大驚恐，卿笑曰，此盜渠景賢也。左手持頭，右手探懷中辭授令曰，景賢殺吾祖父母、叔祖父、父、三叔父。銜之十有二年，今得報(bào)之，愿歸死司寇無憾。令念某帥金未償，恐得罪，將加刑卿，卿曰，刑所以威不服，吾誅大仇自詣，且即死，又何刑為。問有同謀夥乎，曰無有。問小僮，曰：主刺殺之，吾割之，無他人也。令解卿至廣州，卿喜曰：卿得報(bào)仇，以見先人于地下，死有余歡矣。下獄久之，卿以己無子，請釋其無辜親叔父，代己養(yǎng)母，有司許之，尋遇赦乃免。一曰李兼貴，字伯鸞，亦新會人。有大盜呂昌雄者，以小嫌導(dǎo)官兵殺其一家，兼貴尋于黃岡伺昌雄，白日格殺之，持其首，瀝血二十里，走端州，有司以其壯士，奏授一官，兼貴固辭不可。一曰宋元亨，字應(yīng)乾，程鄉(xiāng)之貢士也。其父為總兵楊乾所害，元亨乘間即軍中刺殺乾，有司系之。予貽以詩云：“雄刀三載Ω中鳴，報(bào)急而今事已成。何必君恩頻見赦，千秋人識子崔名。”

○廣州二孝子廣州二孝子，一曰曹麟，字圣瑞，番禺五鳳莊人，其父以渡江遇盜自溺死。麟號哭水濱十晝夜，聞?wù)甙еｗ朐唬骸拔嵘荒艿梦岣钢」?，吾其死以求吾父之骸骨乎?！彼毂淠改局?，沉于江而死。一曰龐時(shí)倬，南海弼唐鄉(xiāng)人，丙戌冬，聞敵兵將至，泣告其師曰：“吾父性剛，兵至必將遇害，父茍遇害，則吾以死殉之矣。”師哀其志，然亦未之信也。比城拔。其父被俘執(zhí)索金，果大憤罵敵兵，兵將殺之，時(shí)倬哭請代死。兵不從，竟殺其父。時(shí)倬伏尸哭踴，徐以衣衾覆父，投井而死。時(shí)年十有三歲，論者謂二子者，以其父母之身，還之父母，皆可謂不失其身。而龐生當(dāng)兵未至，先能決其父之不屈。父子天性，夫豈偶然，然其年甚小，則尤異。

○梁孝子梁孝子名煌皙，別號生洲，東莞人。其所為孝，率本中庸，無有奇詭絕人之行。惟母病股，稍為人之所難，然而股非古也，或以為天倫之間，有市心焉。而孝子以為親之遺體，固后于親者也。親疾茍瘳，夫亦何所愛焉。性之所至，身斯至之而已矣。孝子嘗患背癰，痛楚垂死，謂其弟曰：吾行矣，人死固如是乎。吾左足大趾，初一點(diǎn)寒如雪冰，漸漸延及五趾。由下而上至脛膝，右足亦然。乃指其臍曰，寒至此，中氣當(dāng)絕矣。其弟曰：古人言，死生之際，正宜用力。孝子閉目須臾，乃曰：無可用力。但念老母在堂，情不能割，中心焚如，不覺火從臍起，臍中之熱，直驅(qū)兩足之寒。其母趨至，孝子遂力疾起，曰：兒無恙，寒氣退盡，兩足仍溫矣。已而病如脫，癰亦旋愈。噫嘻。斯乃孝子性之所至也。蓋性冷則身不可得而熱也，故生而若死，性熱則身不可得而冷也，故死而復(fù)生，不忍舍其親以死，斯不死矣。肱可也，癰可生也，而不可以死也。其斯以為孝子之孝也。孝子大母沒，水漿不入口，杖乃能行，父沒亦如之，母沒哀慟過傷，里人為之罷舂，未期而卒。

○一味孝子孝子何珍，字嵩山，高明人，幼喜讀書，以父母不見為恨，遂絕意功名。每日必慟，不兼味，人稱一味孝子。

○長壽人崇禎間，東莞多長壽人，若溫塘之龍翁，一百有四。寮溪之竹園公，一百有三。鷓鴣坑之尹南峰公，一百有一。石碣之梁翁，萬家租之翟公，皆一百。同時(shí)同邑，誠天下之所罕者。比歲番禺陂頭鄉(xiāng)，有四潘翁者。一曰秉彝，年九十八。一曰岣嶁，年九十六。一曰慶存，年八十九。一曰慶余，年八十八，皆同母之兄弟也。有司表其閭曰，“一門四皓”。予謂四翁在異姓則過于商山之四老，在同生則過于南齊之徐伯珍兄弟，蓋我八朝先君深仁厚澤之所培養(yǎng)而致者。予嘗與岣嶁翁游，聽翁談?wù)f隆、萬年間太平遺事，神往久之，嘗以鶴頂杯引滿為翁稱壽。翁賦詩見答，可傳也。

○吾祖多壽人吾先世人多壽考。有聽泉翁者，年八十余，以耆儒為鄉(xiāng)黨師。梁文康公儲銘其墓曰：“剛毅正大由天成，縝純溫潤鍛煉精，考在澗王侯輕?！逼渑渲苁习踩?，百有四歲。子滄洲翁諱氵英，年八十余，有嬰兒之慕。孫梅侶翁，亦年八十余。皆以齒德，屢舉鄉(xiāng)飲不赴，此吾之高曾也。而曾叔祖圖南翁者，諱起鵬，嘗十六赴省闈不得解，益攻苦。崇禎壬午，年八十有五，猶赴省闈，監(jiān)臨御史憐之，諷以告老，翁不從。國變后，乃棄諸生，九十余時(shí)，猶設(shè)塾鄉(xiāng)閭，講誦無虛日。時(shí)著高齒散屐，游行田間，有所得，即篝燈作蠅頭小楷記之，成《野語》十有四卷。平生喜作經(jīng)書制義，積稿數(shù)千以自娛，年九十八歲乃終。予鄉(xiāng)大宗祠，歲冬至日，翁必率宗人千余奠爵獻(xiàn)俎于始祖。予曾兩侍翁飲福，隨諸父兄上壽。翁舉觴輒，酣暢無倦。予祝曰：“天上有壽星，飲酒輒一石。人間有酒龍，為壽亦過百。”翁之謂也。翁大喜，賜以巨觥。

○真粵人自秦始皇發(fā)諸嘗逋亡人、贅婿、賈人略取揚(yáng)越，以謫徙民與越雜處。又適治獄吏不直者，筑南方越地。又以一軍處番禺之都，一軍戍臺山之塞，而任囂、尉佗所將率樓船士十余萬，其后皆家于越，生長子孫，故囂謂佗曰，頗有中國人相輔。今粵人大抵皆中國種，自秦漢以來，日滋月盛，不失中州清淑之氣，其真ガ發(fā)文身越人，則今之徭、僮、平鬃、狼、黎、岐、蛋諸族是也。夫以中國之人實(shí)方外，變其蠻俗，此始皇之大功也。佗之自王，不以禮樂自治以治其民，仍然椎結(jié)箕倨，為蠻中大長，與西甌、駱、越之王為伍，使南越人九十余年不得被大漢教化，則尉佗之大罪也。蓋越至始皇而一變，至漢武而再變，中國之人，得蒙富教于茲土，以至今日，其可以不知所自乎哉。

○馬人馬人一曰馬留，俞益期云：“壽泠岸南，有馬文淵遺兵，家對銅柱而居，悉姓馬，號曰馬留。凡二百余戶，自相婚姻。”張勃云：“象林縣在交趾南，馬援所植兩銅柱，以表漢界處也。援北還，留十余戶于銅柱所，至隋有三百余戶，悉姓馬，土人以為流寓，號曰馬流人。銅柱尋沒，馬流人常識其處，常自稱大漢子孫云?！逼涞赜芯虻梦臏Y所制銅鼓，如坐墩而空其下，兩人畀之，有聲如鼙鼓。馬流人常扣擊以享其祖，祖即文淵也。有詠者云：“銅鼓沉埋銅柱非，馬留猶著漢時(shí)衣?！庇枰嘤性娫疲骸吧搅翥~柱水銅船，新息威靈在瘴天。終古馬留稱漢裔，衣冠長守象林邊?！庇衷疲骸俺Q銅鼓伏波祠，大漢兒孫實(shí)在茲。一任金標(biāo)埋沒盡，馬人終古識華夷?！便~船在合浦，相傳馬援鑄銅船五，以其四往征林邑，留一于此。天陰雨浮出湖面，樵捕者常得見之，因名湖曰銅船湖。鄺露詩“銅船互奔流”，又云“冒險(xiǎn)觸銅船”是也。馬人今已零落，而欽州之峒長皆黃姓，其祖曰黃萬定者，青州人。初從馬援征交趾，有功，留守邊境。后子孫分守七峒，至宋，皆為長官司。無時(shí)以貼浪峒長黃世華有討賊功，賜金牌印信。洪武初年收之，仍為峒長，其在時(shí)休峒者，祖衤純旺，亦馬援戰(zhàn)士。永樂初，時(shí)羅峒長以事被革，移純旺孫貴成守之，其如昔、博是、澌氵稟、鑒山、古森五峒，亦皆以姓黃者為長。蓋皆萬定后裔，馬留之人也。然黃氏繁盛而馬氏衰，亦獨(dú)何歟。

○黑人林邑記，有儋耳民以黑為美。《離騷》所謂玄國，即今儋州也。其地在大海中，民若魚鱉。魚鱉性屬火而喜黑，水之象黑，儋耳民亦水之族，故尚黑也。然儋州今變?nèi)A風(fēng)，絕無緩肩鏤頰、耳穿縋為飾之狀，獨(dú)暹羅、滿刺伽諸番，以藥淬面為黑，猶與古儋耳俗同。予詩：“南海多玄國，西洋半黑人”謂此。予廣盛時(shí)，諸巨室多買黑人以守戶，號曰鬼奴，一曰黑小廝。其黑如墨，唇紅齒白，發(fā)鬈而黃。生海外諸山中，食生物，捕得時(shí)與火食飼之，累日洞泄，謂之換腸。此或病死，或不死即可久畜。能曉人言，而自不能言。絕有力，負(fù)數(shù)百斤。性淳不逃徙，嗜欲不通，亦謂之野人。一種能入水者，曰昆侖奴，《記》稱龍戶在儋耳。其人目睛青碧，入水能伏一二日，即昆侖奴也。唐時(shí)貴家大族多畜之，有南?？な?，常贈陶峴昆侖奴摩讠哥，勇健善浮游入水。永樂間，娑羅國東王西王，遣使來朝，以黑小廝充貢物，亦是此種。其曰犭充者，出暹羅之崛垅，舉族巢林樾中，有同猿猱，身短小精悍，圓目黃睛，性專愨不知金帛。夷獠諳其性，常馴擾以備驅(qū)使，蒙以敝絮，食以亞，飲以漓酒，即躍然歡喜，舉族受役，至死不辭，雖歷世不更他姓。嘗使之采片腦、鶴頂，皆如期而獲。授以毒鏢，有犀象輒往刺之，升木而匿，犀象怒，索之弗得，移時(shí)毒發(fā)而斃。犭充取其齒角以輸主人，他姓奪之，亦至死弗畀也。有曰奴囝者，出暹羅國，暹羅最右僧，謂僧作佛。佛乃作王，其貴僧亦稱僧王，國有號令決焉。有罪者沒為奴囝，富豪酋奴囝至數(shù)百口，粵商人有買致廣州者，皆黧黑深目，日久亦能粵語。又紅毛舶至，常以白小子贈人，長僅尺許，面與手足皆如玉雪，獨(dú)發(fā)紺耳。見人輒能脫帽跪拜，語甚細(xì)，咿嚶不可辨，云小人之國所產(chǎn)，男女皆然，不能耕種，有自然粉豆取食可以飽云。

○亻人萬歷初，兩廣寇之劇者曰羅旁亻，亻每出劫人，挾單竹三竿，炙以桐油，涉江則編合為筏，所向輕疾，號為五花賊。其畬有九星巖，一石竅深二尺許，亻輒吹之以號眾。又有石，其底空洞，撞之淵淵作鼓聲，亻亦以為號。其謠曰：“撞石鼓，萬家為我虜。吹石角，我兵齊宰剝?！倍_旁水口有竦石，狀若兜鍪，高百仞，亻每夜隔江呼石將軍，石應(yīng)，則出劫無患，不應(yīng)則否。將軍陳以此石為賊響哨妖甚，燒夷石頂，有鮮血迸流，其怪遂絕，蓋鬼物之所憑焉。亻故多妖術(shù)，又所居深山，叢箐亂石，易以走險(xiǎn)。其謠曰：“官有萬兵，我有萬山，兵來我去，兵去我還。”其大紺、天馬諸山尤險(xiǎn)峻，陳嘗以馬不能鞍、人不能甲為慮。大征時(shí)，勒兵二十萬，部分十道，凡兩逾月乃蕩平。覆其巢穴八十余，斬獲數(shù)十萬。今東西山尚有云欖、云洋諸種人，率短小ハ捷，上下如猱ㄑ，帶三短刀，持鐵力木弩。弩長二尺，重百斤，頭作雙槽，釘以ㄡ銅鍇鐵。藥箭長僅尺許，無事射獵為生，有事則鳴小鐺，舉眾蜂起，以殺人為戲樂。雖設(shè)有亻官、狼目以主之，然薄稅輕亻，示以羈縻而已。亻、狼以語音相別，亻主而狼客，狼稍馴。初大征羅旁，調(diào)廣西狼兵為前哨，今居山以西者有二百余丁，其后裔也。諸亻率盤姓，有三種：曰高山，曰花肚，曰平地。平地者良，歲七月十四拜年，以盤古為始祖。盤瓠為大宗，其非盤姓者，初本漢人，以避賦役潛竄其中，習(xí)與性成，遂為真亻。袁昌祚云：羅旁之地，土著之民多質(zhì)悍，利入亻為雄長，客籍之民多文巧，利出亻為圉奪，茲固長蘗之媒也，則備諸亻當(dāng)自齊民始。

羅旁亻，其稍馴者聽約束與齊民無異，從不入城。有見官長者，還語其類，謂不畏中間坐者，但畏左右雞毛官，謂皂隸也。婦人皆著黑裙，裙腳以白粉繪畫，作花卉水波紋。僮則以紅絨刺繡，亻貞而僮淫，亻之婦女不可犯，僮婦女無人與狎，則其夫必怒而去之。亻欲娶婦，入山見樵采女，輒奪其衫帶以歸，度己之衫帶長短相等，乃往尋求其女負(fù)之，女父母乃往婿家使成親，否則女仍處子，不敢犯也，西寧、東安諸生亻亦然。鄺露謂亻人以十月祭都貝大王，男女連裾而舞，謂之蹋亻。相悅則男騰躍跳踴，背女而去，此西粵之亻俗也。又謂僮人當(dāng)娶日，其女即還母家，與鄰女作處，間與其夫野合。既有身，乃潛告其夫，作欄以待，生子后始稱為婦。婦曰丁婦，男則曰僮丁，官曰峒官。峒官之家，婚姻以豪侈相尚，婿來就親，女家于五里外，以香草花枝結(jié)為廬，號曰入寮，鼓樂導(dǎo)男女入寮，盛兵為備，小有言，則嘯兵相鏖。成親后，婦之婢媵稍忤意，即手刃之，能殺婢媵多者，妻方畏憚。半年始與婿歸，盛兵陳樂，馬上飛槍走球，鳴鐃角伎，名曰出寮舞，婿歸則止。三十里外，遣亻&lt；貝毛&gt；持籃迎之，脫婦中衤目貯籃中，命曰收魂，蓋欲其妻悸畏而無他念也。亻&lt；貝毛&gt；者巫也，大均嘗至西粵，宿僮人高欄之中，頗知僮習(xí)俗，其人名曰僮牯老，與亻不同。東粵有亻而無僮，吾故詳言亻而略言僮。

曲江亻，惟盤姓八十余戶為真亻，其別姓趙、馮、鄧、唐九十余戶皆偽亻。其男子穿耳飾銀環(huán)，衣服采繡花邊。首裹花帕，腰刀掛弩，下跣足。女人無系重裙，皆繡花邊。其戴板者曰板亻，以油蠟?zāi)z發(fā)，裹于板上。光閃似蜻蜓羽，月整一次。夜以高物庋首而臥，下亦跣足，婚姻不辨同姓。食多野獸，以膏粱釀酒。七月望日，祀其先祖狗頭王，以小男女穿花衫歌舞為侑，性亦工巧。或制器以易鹽米，有山官約束之，號亻總。歲時(shí)一謁縣令，其無板者曰民亻，耕山者花麻而不賦，耕畝者編戶與庶民同，女子飾耳環(huán)，婦則屏之。

連山有八排亻，性最獷悍，其臀微有肉尾，腳皮厚寸許，飛行林壁，自號亻公，而呼連人為百姓。自稱亻丁曰八百粟，言其多也。稱官長則曰朝廷，月送結(jié)狀至縣庭，不跪，納糧則以委縣之里長，里長利其財(cái)物與交好，少拂則白刃相加矣。有亻目八人司約束，歲仲冬十六日，諸亻至廟為會閬，悉懸所有金帛衣飾相夸耀。亻目視其男女可婚娶者，悉遣入廟，男女分曹地坐，唱歌達(dá)旦，以淫辭相和。男當(dāng)意不得就女坐，女當(dāng)意則就男坐。既就男坐，媒氏乃將男女衣帶度量長短，相若矣，則使之挾女還家。越三日，女之父母乃送牲酒使成親。凡女已字，頂一方板長尺余，其狀如扇，以發(fā)平纏其上。斜覆花帕，膠以蠟膏，綴以琉璃珠，是曰板亻。未字則戴一箭竿，發(fā)分?jǐn)?shù)綹，左右盤結(jié)，箭上亦覆繡帕，自織麥稈帽戴之，出入?yún)搀?，首頻側(cè)而不礙，是曰箭亻。其領(lǐng)袖皆刺五色花絨，垂鈴錢數(shù)串，衣用布，或青或紅，堆花疊草，名亻錦。女初嫁，垂一繡袋，以祖妣高辛氏女，初配瓠，著獨(dú)力衣，以囊盛瓠之足與合，故至今仍其制云。《后漢書》言：瓠諸子，織績木皮，染以草實(shí)，好五色衣服，制裁皆有尾形。干寶言：赤髀橫裙，瓠子孫。是也。瓠毛五采，故今亻央徒衣服斑斕，其性兇悍好斗，一成童可敵官軍數(shù)人。又善設(shè)伏，白晝匿林莽中，以炭涂面，黑衣黑，為山魈木魅之狀，見商旅則被發(fā)而出，見者驚走棄財(cái)物。呼曰：“精夫赦我，乃已。精夫者，亻之渠師也。自口至連州四百余里，路艱險(xiǎn)，商旅不敢陸行，行必從水。官軍與交通為盜，而亻官歲入其租稅千金，縱容弗問。四方亡命者，又為之通行囊橐，或?yàn)猷l(xiāng)導(dǎo)，分受鹵獲，其巢窟與連山相對，僅隔一水。官兵至，盡室而去，退則擊我惰歸，踉蹌叢薄中，不可縱跡。拒敵則比耦而前，執(zhí)槍者，前卻不常以衛(wèi)弩。執(zhí)弩者，口銜刀而手射人，矢盡則刀槍俱奮。度險(xiǎn)則整列以行，遁去必有伏弩。往時(shí)常勒五省之兵征之，有謂其將者曰：亻每匿跡，不與吾戰(zhàn)，乘暮乃出尾吾，宜麾諸軍直進(jìn)，而主將督狼兵于后，散伏險(xiǎn)要，乘亻掩我，反出其后以掩之，歸師夾攻，必可殲盡。此致人而不致于人也，其計(jì)誠善矣。

德慶有{林田}亻山、{林田}翁山，皆熟亻所居。亻曰{林田}亻，亻之長曰{林田}翁也。又曰{林田}馬山，亻馬之所生，故曰{林田}馬。又亻人多以其人為馬，馬多力善走，倏忽百里，故羨之而以為名。其曰犭令人者，亻之別種，犭令猶詩所謂廬令令也。Ｅ１０人者，舊居文昌東北百里東Ｅ１０山，其人如猿，故云Ｅ１０。詩：遭我乎Ｅ１０之間。注謂Ｅ１０山名，非也，Ｅ１０犬類也。Ｅ１０人一作狙人，莊生所謂狙公也。與犭令人皆高髻雕題，狀若猩狒，散居林莽，饑拾橡栗，故莊生有賦芋朝三暮四之言，皆所謂生蠻也。

○黎人黎母山高大而險(xiǎn)，中有五指七指之峰，生黎獸居其中，熟黎環(huán)之。熟黎能漢語，嘗入州縣貿(mào)易，暮則鳴角結(jié)隊(duì)而歸。生黎素不至城，人希得見。歲壬子，忽有生黎二十余，獻(xiàn)物上官，旗書“黎人向化”四字，以檳榔木竿懸之。二人負(fù)結(jié)花沉一塊，大如車輪，外色白，內(nèi)有黑花紋。一人抱油速一樹，長七八尺。二人舁一黑豬熊，二人舁一黃鹿，貌皆丑黑，蓬跣短衣及腰，以三角布掩下體，觀者以為鬼物也。當(dāng)額作髻，髻有金銀鈀或牛骨簪，其縱插者生黎也，橫插者熟黎，以此為別。婦女率著黎衤甬，以布全幅，上與下緊連，自項(xiàng)至脛不接續(xù)，四圍合縫，以五色絨花刺其上。裙衩作數(shù)百細(xì)折，用布至十余丈，長不能行，則結(jié)其半于腰間，累累如帶重物。椎髻大釵，釵上加銅環(huán)，耳墜垂肩，面涅花卉蟲蛾之屬，號繡面女，其繡面非以為美。凡黎女將欲字人，各諒已妍媸而擇配，心各悅服，男始為女紋面，一如其祖所刺之式，毫不敢訛，自謂死后恐祖宗不識也。又先受聘則繡手，臨嫁先一夕乃繡面，其花樣皆男家所與，以為記號，使之不得再嫁，古所謂雕題者此也。題，額也。雕，繡也。以針筆青丹涅之，有花卉蟲魚之屬，或多或少，而世以為黎女以繡面為絕色。又以多繡為貴，良家之女方繡，婢媵不得繡，皆非也。黎婦女皆執(zhí)漆扁擔(dān)，上寫黎歌數(shù)行，字如蟲書不可識。男子弓不離手，以藤為之，藤生成如弓，兩端有肖可掛弦，弦亦以藤，箭鏃以竹無羽，但三丫為菱角倒鉤，入肉必不能出。被射者以身就竹林下，屈垂竹尾，系箭于其上，以多人按定被射者，使身不動。徐放竹尾，鏃即出，然筋骨俱已散碎，敷以藥散，僅能不死而已。生黎最兇悍，其弓重二百余斤，戈以標(biāo)刀，甲以角，盔以香木皮。熟黎弓則以雜木若擔(dān)竿狀，棕竹為弦，筋竹為箭干，而不甚直。鐵鏃鋒銳有雙鉤，一小繩系之，臨射始置箭端，遇猛獸，一發(fā)即及，獸逸而繩絆于樹，乃就獲焉。凡欲買沉香者，使熟黎土舍為導(dǎo)，至生黎峒，但散與紙花、金勝，及鋤頭長一尺者，箭鏃三角者，或絨線針布等物，生黎則喜。每峒置酒餉客，當(dāng)客射牛中腹，即以牛皮為鍋，熟而薦客，人各置一碗，客前滿酌椒酒，客能飲則一一嘗之，否則竟勿嘗也。如或嘗或不嘗，彼則以為有所輕重，雖盡與客沉香，必要于隘路而殺客，其兇暴若此。生黎以熟黎勾引，嘗出盜劫，男婦盡室以行，蹺捷如飛，官兵不能追逐。惟婦女以黎衤甬太長，行稍緩，往往被擒，乃稍屈伏。其別種有生岐者，尤獷悍，雖生黎亦輒畏之。大抵五指山中多生黎，小五指山中多生岐。岐，隋所謂也。黎，漢所謂俚也。俚亦曰里，《漢書》曰：九真蠻里，又曰歸漢里君，是也。熟岐稍馴善，其巢居火種者為乾腳岐，與熟黎同俗，半生半熟者次之。計(jì)黎岐疆圉，凡一千二百余里，絕長補(bǔ)短，可四百有奇。山勢盤旋若蠃然，黎舉種盡落居其外，岐居其中，二三十里間輒有一峒。峒有數(shù)十村，土沃煙稠，與在外民鄉(xiāng)無異。第層峰疊，林竹叢深，水毒山嵐，氛翳四塞，外人不能恒入，故諸獠得以負(fù)固為患。誠能撫綏有道，守御有所，敷教有塾，則民黎熙熙，自可相安于無事，正不必以用兵為務(wù)耳。

黎有二種，五指山前居者為熟黎，山后為生黎。熟黎亦有二種，與生黎近者為三差黎，與民近者四差黎，征徭稍稍加焉。熟黎者生黎之稂莠，而糧長又熟黎之蟊賊，凡生黎蠢動，皆熟黎為之挑釁。而熟黎之奸欺，又糧長之苛求所激也。糧長者，若今之里長，其役黎人如臧獲，黎人直稱之為官。而糧長當(dāng)官，亦呼黎人為百姓。凡征徭任其科算，盡入私囊，詰之則曰：此生黎也，激之恐變，其奸欺若是。官或詣黎村征糧，所至宜一一嘗其酒饌，黎人喜官公平，乃相戒速完國課。如遺其一，即恚，陰挾弓矢伏林間，兇其水草之性矣。赴州縣，裸而額髻直豎一雄雞尾，橫插骨簪，斯則其冠冕也。官必歡然笑語，受其所獻(xiàn)，賞以銀牌紅布，彼欣然持歸，供之香火為遺愛?；虮善渎泷危怪乱?，彼遞相傳語，見者遂希，而納糧亦怠，不得不委之糧長矣。

黎多符、王二姓，非此二姓為長，黎則不服。欲立長，則系一牛射之，矢貫牛腹而出，則得立。黎長不以文字要約，有所借貸，以繩作一結(jié)為左券?；虿荒軆敚m百十年，子若孫皆可執(zhí)繩結(jié)而問之，負(fù)者子孫莫敢諉。力能償償之，否則為之服役，貿(mào)易山田亦如是。黎死無子，則合村共豢其婦，欲再適，則以情告黎長，囊其衣帛，擇可配者投于地。男子允則拾其囊，婦乃導(dǎo)歸宿所，攜挾牲牢往婚焉。父母死。斂所遺財(cái)帛，會黎長與眾瘞之，以為父母恩深，我無以報(bào)，不敢享其遺貲，而旁人亦不敢竊取，懼其鬼能祟人云。每扛負(fù)諸物惟以一肩，登高涉險(xiǎn)不更移。曰：祖宗相沿如是，不敢更也，其愚孝又有如此。

黎善咒鬼，能作祟，或與客商牾，即咒其已亡父母，逾時(shí)其人身如火熾，頭腹交痛，知其故，勿暴其過。第曰：獲罪土神，請為皈謝。覓酒脯與之，祭于地，喃喃其詞。祭畢，夫婦分而啖之，病人然起矣。其或土商與貿(mào)易，欺以贗物，則出伏路旁，執(zhí)涂人以歸，極其楚。俾受者通信于家，訟其人償以原物，始釋之。如其人不可得，訟其同侶，聞官遣熟黎持牒曉之，雖不識字，睹印文而亦釋遣焉。其俗最重復(fù)仇，名算頭債。然不為掩襲計(jì)，先期椎牛會眾，取竹箭三，刃其干，誓而祭之。遣人赍此矢告仇，辭曰：某日某時(shí)相報(bào)。幸利刃钅矛以待，仇者謀于同里，亦椎牛誓眾如期約。兩陣相當(dāng)，此一矢來，彼一矢往，必?cái)榔湟欢笠??；蚯诖?，曲者之妻于陣前橫過，呼曰：吾夫之祖父負(fù)汝，勿斃吾夫，寧斃我可也。其直者妻即呼其夫曰：彼妻賢良如是，可解斗，亦即釋焉，如已報(bào)矣。若力微不能敵，則率同里避之，報(bào)者至，見無人相抗，即焚其茅蓽曰，是懼我也，可以雪吾先人恥矣，凱還不再出。

○畬人澄海山中有畬戶，男女皆椎跣，持挾槍弩，歲納皮張不供賦，有畬官者領(lǐng)其族。畬，巢居也，其有長有丁有山官者，稍輸山賊。賦以刀為準(zhǔn)者曰亻，亻所止曰{冖山}，曰峒，亦曰畬。海豐之地，有曰羅畬，曰葫蘆畬，曰大溪畬。興寧有大信畬，歸善有窯畬，其人耕無犁鋤，率以刀治土種五谷，曰刀耕。燔林木使灰入土，土暖而蛇蟲死，以為肥，曰火耨，是為畬蠻之類。志所稱伐山而Ｅ１１，草而播，依山谷采獵，不冠不屨者是也。潮州有山畬，其種二，曰平鬃，曰崎鬃，亦皆亻族。有莫亻，號白衣山子，散居溪谷治生，不屬官，不屬峒首，皆為善亻。其曰斗老，與盤、藍(lán)、雷三大姓者，頗桀驁難馴。樂昌有偽亻，多居九峰司諸山，其始也苦于誅求，以其田產(chǎn)質(zhì)客戶，而竄身亻中，規(guī)免旦夕，久之性情相習(xí)，遂為真亻。相率破犯條要，恣行攻劫，為地方之害，即善亻亦且畏之。亻或作繇，《漢書》，江都王建，遣人通越繇王，是也。越東多亻而無僮，僮惟粵西多有之，自荔浦至平南，僮與民雜居不可辨，大抵屋居者民，欄居者僮。欄架木為之，上以棲人，下以棲群畜，名欄房，亦曰高欄，曰麻欄子。狼人則不然，自荔浦至平南多僮人，自潯陽至貴縣多狼人，粵東惟羅定、東安、西寧有狼人。蓋從粵西調(diào)至，征戍羅旁者，族凡數(shù)萬，每人歲納刀稅三錢于所管州縣，為之守城池，灑掃官衙，供給薪炭，性頗馴畏法。

○瘋?cè)嘶浿卸喁側(cè)?，仙城之市，多有生瘋男女，行乞道旁，穢氣所觸，或小遺于道路間，最能染人成瘋。高、雷間，盛夏風(fēng)濤蒸毒，嵐瘴所乘，其人民生瘋尤多，至以為祖瘡弗之怪。當(dāng)壚婦女，皆擊一花繡囊，多貯果物，牽人下馬獻(xiàn)之，無論老少估人，率稱之為同年，與之諧笑。有為五藍(lán)號子者云：“垂垂腰下繡囊長，中有檳門花最香。一笑行人齊下騎，殷勤紫蟹與瓊漿?！鄙w謂此也。是中瘋疾者十而五六，其瘋初發(fā)，未出顏面，以燭照之，皮內(nèi)紅如茜，是則賣瘋者矣。凡男瘋不能賣于女，女瘋則可賣于男，一賣而瘋蟲即去，女復(fù)無疾。自陽春至海康，六七百里，板橋茅店之間，數(shù)錢妖冶，皆可怖畏，俗所謂過癩者也。瘋為大癩，雖由濕熱所生，亦傳染之有自，故凡生瘋，則其家以小舟處之，多備衣糧，使之浮游海上，或使別居于空曠之所，毋與人近?；?yàn)榀側(cè)怂蕉ィ院褓T遺之乃免，廣州城北舊有發(fā)瘋園，歲久頹毀。有司者倘復(fù)買田筑室，盡收生瘋男女以養(yǎng)之，使瘋?cè)耸最I(lǐng)為主，毋使一人闌出，則其患漸除矣，此仁人百世之澤也。

山海多劫質(zhì)，盜得人，則窒其耳目，灌以蠟膏系之，遣瘋?cè)送蜈H者于野。贖者至，亦復(fù)窒其耳目，束縛以歸，既定要約，先納花紅手帕，次輸金帛，乃使瘋?cè)藢?dǎo)所釋者于野，委之而去，瘋?cè)送煤窭；蛑菘h有司催糧，亦輒使瘋?cè)朔中朽l(xiāng)落，其人糧未盡輸，則瘋?cè)讼嗦曙嬍硨嬏幱谄浼?，日肆罵詈，以穢毒薰染之，使之亦成惡疾。蓋有司以瘋?cè)藶樽ρ?，盜賊以瘋?cè)藶榧?xì)作，其為無用而有用如此，瘋?cè)俗顬槿撕Α＜矣袘c吊，則瘋?cè)讼嗦试炱溟T，叫呼罵詈，大得財(cái)物酒肴而后去。其首者名曰亞胡，以錢先厚與之，使還分給，則亞胡以一花籃懸系門首，其曹輩見之，弗復(fù)至矣。廣中丐者，惟瘋?cè)俗類海啃衅?，男婦三五與俱，人不敢以疾聲厲色相待。其為盜賊作耳目，山海間多倚任之，欲除其患，惟在收養(yǎng)園中，使毋他出，然瘋?cè)艘嗖挥鲆病?/p>

○盜粵中多盜，其為山盜之渠者曰都，都者多資本，有謀力，分物平均，為徒眾所悅服，故曰都。每一營立，遠(yuǎn)近無賴者踵至，曰簽花紅。驍勇者曰花紅頭目，自大老以至十老，自先鋒一以至先鋒十，悉以十人為一曹，十人滿則更一名號以相統(tǒng)。行劫時(shí)，惟都及公王所指。公王者，范銅為之，戴兜鍪持戟，長二寸許，使一妖人為神總，朝夕虔祝，且咒罵以激公王之怒，昧旦以濃茶為獻(xiàn)，視茶路以知兇吉。茶路者，茶在碗中，其氣散為波紋，凝為物象，有兵至則茶中分裂，珠花沸起，若出劫鹵獲眾多無患，則茶氣為刀槍形外向，否則內(nèi)向。又以杯卜進(jìn)止，凡盜渠死者，悉召其魂魄至壇，俾公王役使之。神總故多妖術(shù)，凡大而攻圍，小而椎剽，諸盜皆遵行惟謹(jǐn)。每分贓，則神總坐得其半，蓋盜聽于公王，公王又聽于神總也。其巢皆阻峭憑深，綿絡(luò)群峒，俚獠蠻邏之屬，皆與之扭紅盟詛。行劫時(shí)，傳籌為號，名曰趕馬，須臾央徒四集，蟻聚蜂屯，鈀筅如林，不可止遏。其長在巢中者，曰飄子，亦曰飄馬，在花山一帶者曰東飄子，在鐵山一帶者曰西飄子，皆亡命之雄也。盜本徒卒，而曰馬，不欲言人，亦以馬有威武也。每十人為一錢，百人為一兩，或問幾何馬，則曰幾錢馬、幾兩馬也。其在巢外，聞出馬而來者，曰搭馬。于墟市間佯為商旅牙儈，乘機(jī)竊發(fā)者，曰牽白線。為細(xì)作者，曰亞妹。先登曰Ｅ１２頭，其都或分子營，則其都子都孫，稱之曰太公，是謂老都。諸村落為所脅服者，曰開馬路。未脅服者，曰生水。謂官兵亦曰水，以財(cái)賂官兵，曰買水，此皆山盜之所為也。海盜則以龍艇，其長數(shù)丈，數(shù)十人裸袒操之，出沒如飛，亦多用撥槳飄風(fēng)子。晝則瘞舟泥中，夜則起而行劫，其出沙田耕者，乘便利亦即攻劫。寄盜于農(nóng)及傭作小販之屬，使人莫測，此其尤不逞者。凡山海盜，皆以捉人為先，勒金取贖，打票為約期，期過則拷掠燒鉗，備行慘毒?；蛲吨邗谷︸R闌，或盡屠而肝其肉。女為妾婢，婦為干濕奶婆，或以鬻諸澳門，或以質(zhì)諸當(dāng)戶，或以充作人事，饋遺藩丁。所捉男女，富者曰沉香，貧者曰柴，賊中有金多者，包買沉香以待贖，是曰挑香。金少則挑柴，更得厚利。然其為盜也，大屯小夥，皆有大猾主之。賊以大猾為資，大猾又以貪官為援，其人耳目甚廣，牙爪多，急則行賄賂，緩則舞文，持吏短長，與胥役相為囊橐。又善陰行鴆蠱，稍睚眥不平，輒假手金蠶挑生毒殺之。或嗾其黨與，詞連善類，使污蔑無以自明，而又與藩前有勢力者交為奸利，以瑰貨子女相膠漆，以故群盜倚藉之，公行無忌。當(dāng)事欲發(fā)官兵而剿，官兵或即其黨，欲募土兵而征，土兵或即其人。而且縣之令史，鄉(xiāng)之巡簡，亦往往受其珠貝，多所包容，以致良善之民，噤口而不敢一語。比年剿捕雖行，賊中有保結(jié)者得釋，無則誅戮。然皆盜之散仔，無足重輕。諸魁渠根株甚固，皆有主持之者，未能芟除其二三也。稍市恩縻以招撫，彼則陽為悔過，陰復(fù)橫行，出入官衙，與兵吏益習(xí)，表里為奸。其撫丁仍居故土，與撫目來往不衰，雖曰歸農(nóng)，其部落仍然未散也。鄉(xiāng)民以其既撫也，益畏憚不敢側(cè)目，一告訐，則先為所陷害，身死家傾，反不如其未撫之時(shí)。猶畏鄉(xiāng)閭指摘，不致白晝縱橫也。至有邊海之豪，偽為強(qiáng)賊，以圖有司招撫。有司不知，輒以詢之鄉(xiāng)長，鄉(xiāng)長受其財(cái)物，亦指為真。一得招撫，奉委為首領(lǐng)官標(biāo)，則負(fù)力怙威，橫噬里黨，父兄任其報(bào)復(fù)，子弟惟所誅求。諸輕薄之徒，與為羽翼，揚(yáng)揚(yáng)志滿，反以真賊為榮，偽賊為辱矣。嗚呼！民之不軌，喪失其心至此。所由者，內(nèi)無賢父兄之教誡，外無威明大吏之督責(zé)，且上有好者，下必有甚。《易》曰：擊蒙不利為寇，利御寇。今牧民者，其皆以利為寇，以寇為利耳。四境之內(nèi)不治，豈盡盜賊之罪乎哉。

廣州諸屬縣多盜，最兇悍者新會。然新會盜又以新寧盜為先鋒，千人中得數(shù)十新寧人，可以百斗而無敵。其根株往往鉤連，山與海相為表里，不可以盡殲。如得一盜即殺一，得十即殺十，得百即殺百，久之其類自少矣。若撫之，使其渠率為兵為總，防汛要害，或放散使盡歸農(nóng)，彼仍然勾引群盜，為患未已。蓋諸盜皆以撫丁勾引，無撫丁則無勾引，而撫目尤其臂指之使者。欲絕其患，惟宜擇鄉(xiāng)而剿。于十郡中分四道，使四監(jiān)司者帶領(lǐng)官兵，所至集其父兄子弟公言之。有五十人共指其姓名，或暗或陰，則取而誅之。然亦必責(zé)之使首，被首者且勿行刑，多召保甲而質(zhì)之，辭合則已，否則更加重刑，責(zé)之再首，如是者數(shù)四。彼盜見首同徒，尚可茍活，不首同徒，遂致立斃三木，未有不甘為共盡者也。大抵無事之時(shí)，有司宜時(shí)常防備，小有出沒，即行捕擒，勿致養(yǎng)寇以遺患。又宜單騎巡行諸險(xiǎn)，勤誘諭之，使之十家為甲，百家為堡，平居互相譏察，有事互相救援。有不足，互相周濟(jì)，路徑之險(xiǎn)要，立為寨圍，俾之戮力固守。凡大鄉(xiāng)設(shè)鄉(xiāng)夫哨二，小鄉(xiāng)一，每哨鄉(xiāng)兵二十人。選鄉(xiāng)良夫?yàn)榫氶L，募其強(qiáng)武子弟隸焉。其餉則取之鄉(xiāng)之富人、大賈，及巨姓之蒸嘗，與墟市地產(chǎn)之租稅，有司無所利焉。鄉(xiāng)中兵食各足，又十鄉(xiāng)二十鄉(xiāng)歃血連盟，一鄉(xiāng)有盜，或?yàn)楸I之哨探，則同盟諸鄉(xiāng)共執(zhí)而溺之于江，而勿以聞。以聞，則有司必須審鞫。囚停智長，為患有不可言者。蓋彼兇人者，梟雄狡詐乃天性，不幸見擒，止憾其術(shù)之未工，豈有悔其為之不善。是以奇謀詭術(shù)，愈練而愈精微，出鬼入神，莫可方物，致有以官門，以囹圄而為巢穴者。其以囹圄為巢穴也，尤為深固。曩者盜遭俘執(zhí)，必首同徒，今則惟扳良善，蓋非義于同徒也。就擒者自知不可復(fù)生，必藉未敗者供其口食，未敗者利其不首，必勤劫以報(bào)厚恩。是雖身在幽囚，猶坐享四方之奉也，故誅盜貴勿逾時(shí)。

○蛋家賊廣中之盜，患在散而不在聚，患在無巢穴者，而不在有巢穴者。有巢穴者之盜少，而無巢穴者之盜多，則蛋家其一類也。蛋家本鯨鯢之族，其性嗜殺，彼其大艟小め出沒波濤，江海之水道多歧，而罟朋之分合不測。又與水陸諸兇渠，相為連結(jié)，我哨船少則不能躡其蹤跡，水軍少亦無以當(dāng)其鋒銳，計(jì)必兵恒有余于盜，毋使盜恒有余于兵。又設(shè)為嚴(yán)法，如盜殺一人，則以一兵抵，殺一兵，則以一官償，劫一民舸，則奪一哨船之食。而責(zé)之立功，晝夜巡行，惟盜是索。而蛋人則編以甲冊，假以水利，每十艇為一隊(duì)，十隊(duì)為一長，畫川使守，略仿洪武初以蛋人為水軍之制。擇其二三智勇者，為之大長，授以一官，俾得以軍律治其族，與哨船諸總，相為羽翼。又使諸縣富民，仍得朋造烏槽、橫江二船，專業(yè)漁鹽，有警則船人皆兵，分班守直。凡出外海制賊用烏槽，里海制賊用橫江船。又使東西二江日度夜度諸度長，皆為哨長，而勿征其餉。如此，則上無養(yǎng)兵之勞，而水師自足，一有事，旦暮可集矣。

○黃盜黃盜名蕭養(yǎng)，初為盜下獄，臥榻枯竹生花，諸囚以為祥也。蕭養(yǎng)乃率囚越獄，糾集戰(zhàn)船數(shù)百Ｅ１３，直犯廣州，于五羊驛僭位，稱東陽王，改授偽官百余人。珠江之南，有偽南漢離宮故址，增筑居之，船抵五羊門外，其手下衣貌與同者數(shù)十人，官兵莫能辨。乃以響箭向天射，蕭養(yǎng)仰視，一箭直貫其喉，墮水死，其眾盡降。于是廣州始作外羅城，今南面新城是也。?？苤?，莫過蕭養(yǎng)，前有曾一本，后有劉香，皆力攻廣州弗克，蓋當(dāng)盛當(dāng)則然。

○永安諸盜永安重巒復(fù)嶂，昔固盜藪，祭頭山與烏禽、天字、清溪等嶂，員墩、黃沙等山，聯(lián)絡(luò)歸善、海豐、長樂、河源、龍川等縣，綿亙險(xiǎn)阻。而祭頭山故有鐵冶，賊往往巢穴其中，分道出掠，官兵屢撲不能絕。賊窮輒還祭頭，結(jié)寨自固，已復(fù)盤據(jù)五縣。山谷中多良田，流民雜居易嘯聚，出則賊多，歸則賊少，皆近巢居民半為賊黨故也。乘其未獲，以大兵臨之，乏食自困，乃可擒矣。古名、黃沙賊常伏烏禽嶂，出掠柘園，執(zhí)求盜通判。藍(lán)能賊復(fù)襲郡城外東平，欲席卷去，未至十里而曙覺，遂破涌口營鹿游岡，擄掠子女，責(zé)贖捆載而歸。當(dāng)是時(shí)，煙火達(dá)于譙櫓，不能以一矢加遺，東西兩江群盜遂熾。先是長樂、海豐之間，逃軍坑有銀穴，河源密坑亦有之，兩處礦開，則豪民往往膻附。及封穴，所獲不足，更費(fèi)折閱，遂剡戟而起，奸民氵畢沸，乘釁俱發(fā)，索隨和建名號者不可勝數(shù)。程鄉(xiāng)、揭陽之盜，又Е洞其間，大群數(shù)千人，小群數(shù)百，凡數(shù)十百群。東至興寧、長樂、程鄉(xiāng)、揭陽，北至河源、龍川，西至博羅，南至海豐、歸善，以及東莞，無不罹其鋒者。永安其蹂躪之區(qū)也，執(zhí)官吏，質(zhì)墳?zāi)梗瑩锶嗣?，室妻女，焚廬舍，據(jù)土田，死者以谷量澤若蕉，即欲假息城郭，豈能盡容。數(shù)村一壘，賊去則耕，至則閉壘而守，往往陷沒。凡賊有大總、二總至于五總，亦曰滿總、尾總，分哨為哨總。禽總，演禽者也。書總，掌書記者也。旗總，職志者也。紀(jì)綱諸事曰長干，眾賊曰散班，其上有甲頭。合數(shù)群有都總，凡大總死，謀所立，建所授皂旗，束以青茅，以次拜旗，拜而張，則立之矣。張則陰風(fēng)颯颯，若有憑之者云。其祭旗用人，使目于旗而后殺之，漬旗以血，括其發(fā)為旄頭焉。其長技者有大布旗，旗端系以鐵鉤，有長竹槍，二三人執(zhí)之，進(jìn)如風(fēng)雨。其出劫，卜于神以決勝負(fù)，以誘為知，以覆為奇，以望屋為糧，以闌出為用，以劫質(zhì)為寶。當(dāng)是時(shí)，盜賊孔棘，民死亡者非其父兄，即其妻子。鵝埠嶺乃至千人盡屠，哭泣之聲不絕，日夜乞師，有司縮肉主撫，置不省，賊或聽，甫入城，輒言愿歸舊巢，一出郊關(guān)，且歸且劫，送者固在。自是良民御賊，反蒙激變之辜。賊益恣行，逼近城府，乃遣一卒導(dǎo)歸，而以還鄉(xiāng)上報(bào)，賊鄉(xiāng)安在，其所據(jù)者，皆良民之產(chǎn)也。計(jì)自萬歷之末，至隆慶之初，歷十三四年，分巢諸鄉(xiāng)，聲勢相倚，出入無時(shí)，靡處不到。歸善、長樂、龍川三縣所破寨，殺鹵人民財(cái)幣牛馬，不可勝算。永安寨七十九，寨即圍也。一圍則數(shù)村人居之，多者千余人，少亦數(shù)百，盡破，完者&lt；廠堇&gt；八圍耳。員岡圍殺至千人，三角圍殺四百人，樟村圍獨(dú)三人得存。凡破圍即據(jù)之，其后五軍分道大剿，慮各巢并力，遵廟議名討藍(lán)、賴二賊，而為質(zhì)各巢。自十月至明年三月，諸賊盡平。蓋賊皆草竊烏合之眾，語險(xiǎn)固則無深溝高壘，語糧食則無儲峙飛免，緩急不相援，利害不相救，得忠誠任事之臣，滅之故甚易也。若夫招撫，則賊愚有司、有司欺朝廷之計(jì)耳，烏可蹈哉。大抵寇有山，有海，有倭，其害則山寇為甚。蓋海、倭去來有時(shí)，山寇常在境內(nèi)也。嶺東賊本細(xì)微，蔓延十三四載，戾夫?yàn)橹橄?。揆厥所由，上下相遁，無異穆宗詔云：封疆以講武為不急，以玩寇為茍安。盜賊隱容，不早撲滅，往往釀成大患，巡按御史參劾，圣明哉。

○永安黃氏三孝子永安黃氏三孝子者，父曰黃讓，子曰啟愚，曰啟魯，永安縣琴江中鎮(zhèn)社人也。讓字遜齋，年十六，父母連沒，讓廬墓三載。其兄為賊所得，讓罄私橐三百金贖之。未幾，賊葉千復(fù)掘讓父母冢，質(zhì)其骨，責(zé)贖千金。讓不能措，乃不告妻子，身自質(zhì)賊，易其親骨，使從者懷歸。子啟愚、啟魯聞之，哭不自勝，假貸親友無所得。啟魯乃走賊壁，呼曰：吾家所有者田耳，非家長操書券，田不得鬻，愿質(zhì)我而歸父。賊然之，歸讓。讓間行，又為他賊黃允所執(zhí)，葉千以讓久不至，乃以繩貫啟魯鼻，又貫其踵倒懸之。啟愚聞其事，哭盡出血，晝夜不絕聲。諸壘賊哀之，卒歸其父與弟。于是讓以策干督府吳桂芳，謂歸善之古名，長樂之琴讓，其地厄塞，多連峰沓嶂，兇人之穴也。去其縣各二百余里，賊一哨，民無所歸命，不如遂縣之，以安集其民，然后出兵四討，賊不足除也。桂芳以為然，遂上其事，其后卒縣永安者，讓之策也。隆慶四年，檄林天賜城永安，以讓為巡方，讓以軍法部勒其亻庸，均勞逸，時(shí)糇糧，平板干，稱畚筑，四閱月而畢，藩臬大夫旌其功者再。是年，率子啟愚、啟魯為知縣陳哲將鄉(xiāng)兵，攻破劉漢江賊，殺漢江。明年，破蘇允山賊，生擒允山，啟愚為賊所傷死。又明年，督府殷正茂大舉討賊，讓散家財(cái)，募死士百人，從監(jiān)軍道顧養(yǎng)謙為沖鋒把總，與永安知縣陳立中至各巢說賊，各以精銳相從。至南嶺，賊江萬松據(jù)險(xiǎn)抗師七日，讓說之，以身質(zhì)于賊，誘出賊黨，官兵遂乘間而入。啟魯以父在賊中，率所募壯士，大呼先登，賊盡披靡，斬十七級，奪讓歸，啟魯身被數(shù)創(chuàng)而死。讓前后率兵剿賊，如泥山、簾紫嶂、施坑、南嶺等巢，皆為所破，凡斬渠六首，生擒一百五十，賊帥二，說下賊巢四，降賊眾一千七百四十八，還被俘者一百二十八。當(dāng)事屢加厚賞。讓為人謙退，志在報(bào)發(fā)冢之仇，不在軍功也。每有功，不肯自上，推與同事者，以冠帶哨官終。久之，巡按御史有教，訪孝節(jié)之士，邑人咸上言，御史異之，授以義民冠帶。讓辭曰：“讓遭不辰，禍及先人丘壟，破產(chǎn)贖骸，子職常事，何孝之足云。至于待罪行間，賴天子威靈，大將指麾，殺賊以雪家恥，不勝幸甚，敢言功績乎。非分之榮，義不敢受?！弊洳皇芄趲АＳ芬娈愔?，記郡縣禮獎(jiǎng)。初啟愚戰(zhàn)死，知縣陳哲葬而表之，及啟魯死。至萬歷十九年，邑人乃請于縣，為啟魯建祠。讓享年八十一，連舉鄉(xiāng)飲大賓，以考終。三十六年，有詔旌其閭，樹坊于永安縣，曰一門三孝。讓工詩詞，善書。

●卷八。女語○五女將越女知名者，自征側(cè)、征貳始。二女者，{米鹿}泠縣雒將之女也。雒一作駱，交趾有駱王駱侯，其將曰雒將。二女初起，自稱{米鹿}泠王，據(jù)九真、日南、合浦三郡，兵勢張甚。伏波將軍馬援征之，凡逾兩年乃滅。古女子僭號為王，華戎皆所未有，可異也。其后吳赤烏間，有軍安縣越嫗，嘗著金箱齒屐，居象頭斗戰(zhàn)，此亦女賊之雄，然不足道。惟二洗氏及虞夫人、寧國夫人，可稱女中豪杰云。洗氏，一在尉佗時(shí)，保障高涼，有威德。其知名又在側(cè)、貳之先，故論越女之賢者，以洗氏為首。洗氏，高州人，身長七尺，兼三人之力。兩乳長二尺余，當(dāng)暑遠(yuǎn)行，兩乳輒搭肩上。秦末，五嶺喪亂，洗氏集兵保境，蠻酋不敢侵軼。及趙佗稱王，洗氏乃赍軍裝物用二百擔(dān)入覲，佗大歡悅，與論時(shí)政及兵法，智辯縱橫，莫能折。乃委其治高梁，恩威振物，鄰郡賴之。今南道多洗姓，皆其枝流云。又洗氏者，亦高涼人，其家世為南越首領(lǐng)，轄部落一萬余戶。洗氏幼而賢明，曉兵略，善撫諸蠻，羅州刺史馮融聞其賢，為子寶求娶焉。侯景反，高州刺史李遷仕遣使召寶。寶欲往，洗氏止之，既而遷仕果氏，洗氏自將千余人，步擔(dān)雜物，唱言輸賦，至柵下襲擊遷仕，大破之。遂與陳霸先會于贛石，還謂寶曰：“陳都督非常人也，厚資給之。及寶卒，嶺表大亂，洗氏懷集百粵，數(shù)州晏然。永定二年，其子仆，年九歲，遣帥諸首領(lǐng)入朝，拜陽春郡守。后廣州刺史歐陽紇反，召仆至高安，誘以為亂。仆遣使歸告，洗氏發(fā)兵拒之，紇潰散，詔冊洗氏為石龍郡太夫人，賜繡鹵簿如刺史儀。陳亡，嶺南未有所附，共奉洗氏為主，號曰圣母。隋高祖以洗氏所獻(xiàn)陳主扶南犀杖遺之，并遣陳主遺洗氏書。洗氏見犀杖慟哭，遣孫暄帥兵迎隋總管韋，嶺南遂定。未幾，番禺人王仲宜反，圍于廣州，洗氏攻破仲宜，領(lǐng)彀騎巡撫諸州，蒼梧以西首領(lǐng)皆歸附焉。高祖冊洗氏為譙國夫人，開幕府，置官屬，給印章，便宜行事。降璽書慰勞，皇后以首飾及宴服一襲賜之。仁壽初，年八十卒。夫人智勇兼?zhèn)?，至老未嘗敗衄，每戰(zhàn)輒錦傘寶，敵望見以為神，諸蠻皆稱錦傘夫人。祠在高州，民奉祀惟謹(jǐn)。有曰虞氏者，英德之虞灣人。唐末，黃巢破西衡州，虞夫?yàn)檎瘜?，與賊酣戰(zhàn)而死。虞躬擐甲胄，率昆弟及鄉(xiāng)人迎戰(zhàn)，賊敗去，虞亦死焉。其后兵亻為亂，每見虞朱衣白馬率兵而來，賊輒驚潰。嘉定間敕曰：夫人生能摧黃巢之鋒，歿能制峒蠻之寇，封為正順夫人。立祠香壚峽中。有李氏者，雷州人，五代間，聲教不暨，以強(qiáng)凌弱。李氏勇敢有謀，眾皆信服，遂推以為主帥。偽南漢既平，余黨剽掠，皆為李氏兵所敗，一方賴之，號寧國夫人，祠于雷州。有詹氏者，東安人李漆之妻。丁亥，漆集兵勤王，以總兵官戰(zhàn)歿。詹氏代領(lǐng)其眾，攻復(fù)瀧東西州縣，以功得參將，未幾病卒。自二洗氏至詹，粵人以為五女將云。

○南海女子唐上元初，南海女子所制有《ひ鑒圖》，名曰《轉(zhuǎn)輪八花鉤枝鑒銘》，凡一百九十二字，回環(huán)讀之，四字成句。其構(gòu)思精巧，寓詞箴規(guī)，似有得乎風(fēng)人之旨，可與蘇若蘭《璇璣圖》、范陽楊氏《天寶回文》詩并傳。舊有王勃序云：“上元二年，歲次乙亥，十有一月庚午朔七日丙子，予將之交趾，旅次南海。有好事者，以《轉(zhuǎn)輪鉤枝八花鑒銘》示予云：”當(dāng)今之才婦人也。觀其藻麗反覆，文字縈回，句讀曲屈，韻調(diào)高雅，有陳規(guī)起諷之意，可以作鑒前烈，輝映將來者也。昔孔詩十興，不遺衛(wèi)姜，江篇擬古，無隔班媛。蓋以超俊穎拔，同符君子者矣。嗚呼！何勒非戒，何述非才，風(fēng)律茍存，士女何算。聊撫鏡以長想，遂援筆而作敘。太原王勃撰?！皬?fù)有令狐楚跋云：”元和十三年二月八日，子為中書舍人翰林學(xué)士，夜直禁中，奏進(jìn)旨撿事，因開前庫東閣，于架上閱《古今撰集》，凡數(shù)百家。偶于《王勃集》中卷末，獲此《鑒圖》并序，愛玩久之。翼日遂自摹寫，貯于箱篋。寶歷二年，乃命隨軍潘玄敏繪于縑素，傳諸好事者。太原令狐楚記?！翱继莆浜髸r(shí)，有南海七歲女子，武后命賦詩送其兄，即應(yīng)聲曰：”別路云初起，離亭葉正飛。所嗟人異雁，不作一行歸?！按伺硬恢帐希M即為《ひ鑒圖銘》者歟。此圖曾附《子安集》以行，復(fù)為令狐文公所賞。吁，亦異矣哉。

花上八字，枝間八字，環(huán)旋讀之，四字為句，遞相為韻。其盤屈糾結(jié)為八枝者，左旋讀之，自篇字起至詞字止，當(dāng)就支脂字韻。右旋讀之，自詞字起至篇字止，當(dāng)就先仙字韻。

○盧眉娘唐時(shí)南海多奇女子，為《ひ鑒圖》女子而外，有七歲女及何仙姑，能為詩。有劉三妹者善歌，稱為歌仙。若盧眉娘者，巧于刺繡，皆古今絕奇女也。眉娘生而眉綠細(xì)長，人以眉娘呼之。唐順宗初，南海貢奇女即眉娘，時(shí)年十四，能于尺絹繡《法華經(jīng)》七卷，字如粟粒，而點(diǎn)畫分明。又能以五彩絲一樓分為三樓，于掌中結(jié)飛蓋五重，中有十洲三島、天人玉女、臺殿麟鳳之象，外有執(zhí)幢捧節(jié)之童，不啻千數(shù)。其蓋廣一丈，重三四銖，自煎靈香膏傅之，順宗嘆其工，謂之神姑。因令止宮中，日惟飯胡麻二合。元和中，憲宗賜金鳳環(huán)以束其腕，知眉娘不樂宮掖，遂度為女道士，放歸南海，仍賜號逍遙大師。尸解后，棺中僅一藕屨云。

○劉三妹新興女子有劉三妹者，相傳為始造歌之人，生唐中宗年間，年十二，淹通經(jīng)史，善為歌。千里內(nèi)聞歌名而來者，或一日，或二三日，卒不能讠州和而去。三妹解音律，游戲得道，嘗往來兩粵溪峒間，諸蠻種類最繁，所過之處，咸解其言語。遇某種人，即依某種聲音作歌，與之倡和，某種人奉之為式。嘗與白鶴鄉(xiāng)一少年登山而歌，粵民及亻、僮諸種人圍而觀之，男女?dāng)?shù)十百層，咸以為仙，七日夜歌聲不絕，俱化為石，土人因祀之于陽春錦石巖。巖高三十丈許，林木叢蔚，老樟千章蔽其半，巖口有口磴，苔花繡蝕若鳥跡書。一石狀如曲幾，可容臥一人，黑潤有光，三妹之遺跡也。月夕輒聞笙鶴之音，歲豐熟，則彷佛有人登巖頂而歌。三妹今稱歌仙，凡作歌者，毋論齊民與狼、亻、僮人、山子等類，歌成，必先供一本祝者藏之，求歌者就而錄焉，不得攜出，漸積遂至數(shù)篋，兵后，今蕩然矣。

○陳烈母陳烈母者，東莞人，宋幼帝駐蹕崖山，母命其子李佳應(yīng)詔。既行，烈母亦趨廣州，至黃木灣自沉死。佳赴行在，得潮州教授而還，哀隕莫及，乃筑望慈臺于烏沙之陽，朝夕哭奠，聞?wù)邆|莞陳璉為辭，有云：“南海有烈婦，能執(zhí)陵母節(jié)。淚血滿衣裾，泣與愛子別。爾盡忠兮大崖山，吾盡節(jié)兮黃木灣。茫茫此恨同精衛(wèi)，一墮滄溟不復(fù)還?！?/p>

○屈美人屈美人者，番禺人，洪武二十二年選入宮，擢為美人。屈氏有才德，奉侍恭謹(jǐn)，上恩寵之甚厚，召其父母兄弟詣闕，宴賚有加，復(fù)遣官送歸。予撰《洪武宮辭》有云：“新選珠娘作美人，瀟湘香草滿宮春?！峨x騷》數(shù)為君王誦，諷諫心勞似楚臣?！庇衷疲骸叭偯缫嵩诜信嗖潘凭G珠。一入宮中稱第一，不曾歌舞上氍毹?！?/p>

○洗母南海洗主事桂奇母陳氏，性方正，不喜世俗非鬼之祭。聞魏督學(xué)校毀諸淫祠，亟取先人舊所崇奉佛像，投諸水火，妯娌中有怵以禍者。陳氏曰：“有禍吾自當(dāng)之?！惫鹌孀稚俜?，以理學(xué)稱，蓋得其母之訓(xùn)云。

○歐陽桂歐陽桂，連州處女，年十八，未嫁而夫亡，孀守至九十五歲乃終。年八十時(shí)，當(dāng)門二大齒長至一寸，人以為異。予家有姻母何，九十四歲時(shí)，生三長須，黑色，皆壽征也。

○東莞三貞女東莞三貞女，一曰水南林氏，諸生翼龍女也。許字陳生元耀，生死，女欲奔喪，父母兄弟共難之，不難得。以語其舅，舅重傷其志，許以吉服迎歸。既入門，伏夫位長哭，哭已，舅姑相見飲泣，遂易衰，執(zhí)夫喪如禮。喪終，乃奉夫主，于先人之寢祀焉。尹守衡曰：“夫禮也殤不為后，女不為陳也婦，則陳之不得為殤也后明矣。女為陳也婦，陳不欲為女也后得乎，女歸而陳氏子可勿殤已。世徒以女節(jié)論，猶淺之乎知女也?！币辉恢芴咙S氏女，許字張邦俊子，婿死，女欲往臨視，母不能奪，與偕行。比至，猶及襄夫殯事，越三日，謝其母使還曰：“女為張家婦，不返矣?！狈蛟幔煊持?，或止之曰：“而姑之初為此子哭也，皇皇不欲生，幸而至，姑乃強(qiáng)為而起，而即死，其若姑何?！迸?，姑哭亦哭，姑止亦止，朝夕奠，輒見有羽蟲飛憑女身如儷然。其一曰べ湖陳氏女，許字于葉氏子，無何葉卒。女聞曰：生則氏郎君，死非氏郎君乎。因痛哭，偕媒妁于歸。尹守衡曰：“嗟夫！藉三女皆不忍其死，三氏子之鬼其不食乎。三女之能不死也，殆有賢于死者也，若三女者，可以風(fēng)矣?！?/p>

○聶娘聶娘，增城人，崇禎庚午，賊于增江口掠得之，戲謂基眉未婉。聶娘從容語曰：“女醮始婦眉，若欲婉，請假我刀?！钡兜枚亍＠杳乐茏鳌堵櫮锿衩几琛酚性疲骸罢煞蝼邝桌⑷绱?，半尺垂虬掀不起。紫石棱棱婉婉爾，翠蛾如鐵真男子。”又云：“人生安能知死期，沙場血戰(zhàn)吾當(dāng)為。借娘眉鋒不斬賊，先斬偷生巾幗兒?！?/p>

○二妃二妃者，一曰益陽王妃。丁亥某月，王遇害廣州，妃某氏，色美，兵欲妻之。妃曰：“王故夫也，亟具棺衾，得盡一哀，以事新者，當(dāng)無復(fù)恨?！北鍪泄佐?，妃陰置小刀數(shù)十衤目衣中，整刃外向，喪服哭泣視殮含，與兵出葬北山。既畢，兵遽前犯妃，妃大罵。兵怒，抱持益急。身數(shù)十處觸刃，血灑灑仆地，妃乃反刃自殺。予為歌云：“為我殮王，送之北邙。逝將從汝，不惜新喪。王魄已歸土，同穴終何補(bǔ)。利刃懷滿身。欲切奴為脯。奴血何淋漓，痛楚莫予侮。自剄以報(bào)王，黃泉相鼓舞?！币辉蛔剃柾蹂?，滋陽、銅陵、興化、永豐、信陽、永寧凡五王，同客惠州。其六月，廣州圍急，奉化伯黃應(yīng)杰者，與副使李士璉襲執(zhí)五王，以惠州先降，既而悉縊殺之。王子在襁褓者，及宗室女已嫁者，皆捕殺無遺。滋陽既薨，其妃某氏，色美，應(yīng)杰苦欲犯之。裸其上衣，系于柱。妃乘間細(xì)析下衣為縷，經(jīng)死。予為之歌云：“夫?yàn)橥酰俏?。皎如霜，身可裸。何必衣與裳，禮義為包裹。天留一縷絲，以為絕命資。徒勞強(qiáng)暴守，蟬蛻不曾知?！?/p>

○某氏婦某氏婦者，順德人，其夫以貧弗克娶，夫之母自鬻得四金，以與之娶。婦入門知之，哭曰：夫以婦故，而令母自鬻以娶婦乎。得婦而失母，婦以夫故，而令姑自鬻以嫁夫矣。得夫而失姑，是皆不孝。然安所得金以贖姑。請于父，貸得四金，使甲往贖。甲匿金紿以被竊，婦痛哭兩日，計(jì)無所施，即自經(jīng)。鄰里聞之，執(zhí)甲至婦尸所，震雷暴起，擊甲死，火燔甲衣，金出于袖。婦聞雷聲復(fù)蘇。屈子曰：噫！雷之能死人而又能生人也。有如是哉，乃援琴為霹靂之操曰：一聲倏兮雷轟，聞之者兮一死一生。嗚呼噫嘻兮，雷乃救人，人可救兮，雷何獨(dú)私于孝婦之身。

○林氏李氏林氏者，廣州之河南鄉(xiāng)人。丙戌城破，林氏投珠江而死，番禺羅賓王吊之，有曰：“黃泉隨母逝，白璧為夫全。抱玉云飄海，沉珠月在淵?！庇掷钍险?，番禺三元市人。庚寅廣州被圍，朔騎抄掠得之，不辱，賦詩十章而縊。有曰：“恨絕當(dāng)時(shí)步不前，追隨夫婿越江邊。雙雙共入桃花水，化作鴛鴦亦是仙?！蔽镀滢o，其夫必先自沉者。又有王桂卿者，廣州人，為張參戎之妾。丙戌，年始二十，兵至，拜辭其夫，彈琵琶一曲，自經(jīng)死。鄺湛若吊之，有曰：“墜樓未散香煙夢，被發(fā)猶存石鼓歌。雁柱只今余玳甲，為憐落木晚風(fēng)多。”

○天濠街婦庚寅冬，廣州城拔，天濠街有婦襁負(fù)嬰兒，以長繩系腰，接于樹，赴池而死。事定，引繩出之，色如生。予為之歌曰：“妾身不隨波，豈必長繩系。所慮黃口兒，一去無根蒂?！?/p>

○四孝烈歲甲午，新會縣被圍，城中糧盡，守將屠居人以食。有莫氏者，諸生林應(yīng)雒之妻，姑將就烹，莫請于兵曰：“姑老矣，肉不可食，妾幸膏腴，可以供君大嚼也。”兵從之，姑得釋，而莫就死。有李氏者，兵欲食其夫，哭拜曰：“吾夫五十無子，請君食我?！睔⒅?，以首還其夫，使葬焉。有梁氏女者，其父諸生學(xué)謙，女年十一，請代父死，兵不忍殺。女謂兵曰：“君以女兒身小，不足以充一飽乎?！睂Z兵刀自剄，兵乃殺之。諸生吳師讓妻黃氏，亦代夫死，兵哭而殺之。是為新會四孝烈。予哭之有云：“可憐窈窕三羅敷，肌如冰雪顏如荼。再拜乞充君庖廚，解妝請代姑與夫。妾年尚少甘且脆，姑與夫老肉不如。請君先割妾膏腴，味香不負(fù)君刀殳。食之若厭飫，愿還妾頭顱。姑老夫無子，妾命敢踟躕。有女年十余，緹縈亦不殊。哀求赴湯鑊，保父千金軀?！?/p>

○李氏李氏，名子秀，連州人，貢生紹英之女，舉人莫矜之妻。丁亥，避亂氵含。賊至，拘其夫及二子以行，李氏跣詣賊所，見其夫被縛甚急，指賊大罵。賊殺之，以其義烈，為之具棺殮葬而釋其夫與二子。嗟乎，李氏者，蓋善于救夫者哉。

○麥?zhǔn)消準(zhǔn)希闵叫爨l(xiāng)人，諸生黃肇?fù)P之妻。癸巳冬被掠，憤罵赴水，兵捉其發(fā)系船間，麥?zhǔn)铣碎g斷發(fā)又赴水，既沒復(fù)涌出，作憤罵狀，如是者三，兵競射之乃沒。予吊之云：“入水不肯沉，罵奴猶未畢。身輕乘文魚，三躍江中出。佳人一赫怒，波濤為羨溢。箭雖紛紛，難損芝蘭質(zhì)。去為湘妃娣，魂烈知無匹?！?/p>

○順德六貞女六貞女者，順德龍津李氏處女也。丙辰春，粵東大亂，有強(qiáng)暴謀脅致之，六女懼且不免，以酒相酹，一夕同赴水死，其家合葬之龜山之陰，好事者為植女青其上。予吊之曰：“冬青一樹分男女，近日男青讓女青。不見龍津諸女子，萬年枝上顯精靈?！比f年枝，即女青也。

○謝氏謝氏玉華，番禺市橋人，同邑曹世興之妻也。世興卒，玉華誓不改節(jié)。其父母給之歸寧，車至門，女即自刎，家人亟救之。玉華左手探喉，右手引刀再割而瞑。又某氏者，南海蘭石人。夫梁，庚寅城破，某氏誓決一死。取二小刀，一與夫，一以自佩。未幾兵至蘭石，夫被殺死。某氏視含殮訖，即取所佩刀自割。姑驚哭，視其喉未斷，欲敷以藥，某氏亟再割以死，此二事相類。予為雙刃操以寫之，辭曰：“嗟烈烈兮佳人，知義兮不知有身。手持喉兮一再割，血灑地兮紛紛。夜有光兮非青，鬼伯抱持兮叩天閽?！?/p>

○莫烈婦烈婦莫氏，新會人，美而寡，守志不嫁。甲午，新會被圍，婦家人登陴拒守，兵窺其室無人，抽刃脅之，婦以首觸墻，血流被體。兵殺之，投其首于糞盎中。事平，其姊夫往而收瘞，首重不可舉。嘆曰：“阿姨禮義人也，生與我未嘗相見?！弊吒鎷D兄，兄舉之，應(yīng)手而起。予吊曰：“螓首邱山重，蛾眉日月光。簾帷生不卷，巾死猶防?！庇衷唬骸耙唤z孀婦命，九鼎美人頭?！?/p>

○二烈婦二烈婦，皆番禺人，失其姓氏。癸巳、甲午間，有蜀人彭襄者，知縣番禺，鄉(xiāng)民逋賦，襄遣役人捕之，得其鄰一婦甚美。襄使婦沐浴，將嬈之，婦碎瓦罌自割死。又捕一婦，婦自訴，妾本諸生某妻，家無田，并未逋租，明府役人妄拘妾。欲行無禮，妾死不從，乞明府即治役人之罪。襄笑曰：“汝本農(nóng)家婦子，為吾衙役所愛，亦何負(fù)于汝乎?！眿D大恚恨，即觸階石而死。是為番禺二烈婦。比年州縣有司遣招撫丁，或瘋?cè)巳豚l(xiāng)催糧，婦女被其拘執(zhí)，以不肯污辱死者，不可勝數(shù)。噫，予安得盡其姓氏而紀(jì)之。

○順德某氏女順德某氏女者，其父以許何氏之仆。何氏尋以訟破家，乃取聘金于女父，女父還之，將以其女改嫁。女使人謂仆，必?zé)o二志，且使再納幣焉，幣至，女父怒而麾之。女潛出，與仆相持痛哭，約以舟來，至夜舟不至，女遂自經(jīng)，時(shí)年十五。予嘗為待舟操以寫其悲，其辭有云：“月將落兮潮水平，舟不來兮傷予情。獨(dú)立沙洲兮涕淚零，無人知兮惟流螢。掛榕枝兮心戰(zhàn)栗，裙帶斷兮泥沒膝。舟迎魂兮更莫遲，波濤驚兮魂恐失?！?/p>

○長樂興寧婦女長樂、興寧，其民多驕獷喜斗，負(fù)羽從軍者十人而五，蓋其水土之性也。其男即力于農(nóng)乎，然女作乃登于男。厥夫，厥婦播而獲之，農(nóng)之隙，晝則薪，夜則紡績，竭筋力以窮其歲年。盎有余粟，則其夫輒求之酤家矣，故論女功者以是為首，增城綏福都亦然。婦不耕鋤即采葛，其夫在室中哺子而已。夫反為婦，婦之事夫盡任之。謂夫逸婦勞，乃為風(fēng)俗之善云。

○黎母瓊州府城西，故有黎母廟，相傳雷攝一卵于山中生一女。有交趾人渡海采香，因與婚，子孫眾多，是為黎母，亦曰黎姥，蓋黎人之始祖妣云。黎本鳥獸之民，其種性自卵而來，固與人殊。自古至今，宜王化所不能及也。

○羅浮女道人羅浮女道人素月，嘗募種梅千本于梅花村，雅能詩。有云：“玉女峰頭人冷笑，杜蘭香去嫁人間?！?/p>

○者劉钅長時(shí)，宦者有為三師三公者，其官號加內(nèi)字諸宮使字，不啻二百。女官亦有師傅令仆之名，目百官為門外人。群臣小過，及進(jìn)士狀頭，或釋道有才略可備問者，皆下蠶室，令得出入宮闈，亦有自宮以求進(jìn)者，由是宦者近二萬人。貴顯用事之徒，大抵皆宦者也，卒用龔澄樞以亡其國。潘美平廣州時(shí)，有宦者百余人，盛服來見。美曰：“是人多矣?！毕ち顢刂?。蓋宦者自，亦人以盛其黨，故美以為言。然當(dāng)時(shí)宦者，亦有賢能如邵廷钅者，廷钅今祀東莞鄉(xiāng)賢祠，天下宦者得祠，惟廷钅一人。其也或因小過，未可知。詩云：“夭夭是?！必舱卟葜衢L，而斷之，譬人方少好，榮如桃李，而人作禍以之，民之無祿，至于如此也。

○割股婦有李昌期妻者何氏，東莞人，鄉(xiāng)貢士何漢臣女也。舅姑有疾，股煉糜以進(jìn)，疾尋愈，鄉(xiāng)人嘉異之。夫逝，守節(jié)三十年乃卒。宋咸淳十年，邑令袁夢冊為立孝婦坊。景炎二年，旌表門閭，賜束帛。元初，重建孝節(jié)坊。永嘉梅時(shí)舉曰：昌黎嘗辯人旌門為非禮。嗚呼，人有不愛其身，起親疾于垂死，乃以不孝律之，俾與好勇斗狠同科，為善者懼矣。仲尼曰：有殺身以成仁，親親仁也。茍可報(bào)罔極之深恩，緩終天之鉅痛，雖生有所不愛，于尺寸之膚何愛焉。捐父母生我之身以還父母，一念之烈，雖通神明感天地可也。如慮其因毀滅性，則自古皆有死，鮮聞以股死者。不惟不死，父母疾鮮不因以瘳者，天且弗違，而況于人乎，旌之宜也。抑又有說，子事父母，婦事舅姑，一也。父子之合以天，自襁褓已知有父母，至親也。夫婦之合以人，笄而嫁始知有舅姑，由疏而親也。事至親而不自愛其體膚，非人情所難。由疏而親，雖體膚不敢愛，此人情之至難也。唐房玄齡妻剔目，五代李氏斷臂，此各為夫爾。史尚夸詡為奇節(jié)，如何氏為舅姑股，當(dāng)進(jìn)于房、李一等，不謂之孝可乎。夫逝時(shí)，世方Е洞，何守志堅(jiān)厲，嘗裝遣族女之孤者，傾囊笥，捐簪珥，絕無靳色。是不惟知有孝，且知有節(jié)與義者也。嗚呼，賢哉。

○墜樓婦有林氏婦者，新會塘下村林子昭之女也。適鄰村某，寇至，婦與其稚弟在樓中，樓高六七丈，甚堅(jiān)，寇攻樓未下，欲焚樓。女曰：姊弟俱死，則父嗣絕矣。負(fù)其弟于背，從樓上覆身墜地，頭面迸裂而死。卒存其弟。過者稱其樓曰“孝烈樓”。予為之銘曰：“婦一墜樓，節(jié)孝俱至。一完婦身，一全父嗣。負(fù)弟于飛，賢姊有翅。免孤毀傷，杵臼不易。背有鬼神，矢石皆避。前有梁媛，后有林氏。以墜樓傳，仁義之事?！?/p>

○錦桂女歐氏女錦桂、連州人，其父紹裕，以女許賈繼保，將行而繼保卒，錦桂易服奔喪，自矢守節(jié)。鄰婦勸之，剪發(fā)斷一指以拒。家貧，手植花果，紡績自給。有司屢旌其門，以細(xì)女紅布答之。年八十卒，論者謂婦而守志者，禮因于情。女而守志者，情生于禮。昔王文肅之女曇陽，許字徐氏子，徐早死，曇陽為之縞素。文肅曰：“爾尚未事徐，何以服為?！痹唬骸奥c皇帝賓天，士庶哭臨，豈皆食君之祿耶。未嫁而可為夫服，則亦可為夫守矣?！编捣?，女之節(jié)也，所以成仁?！兑住酚泄?jié)卦，為女之仁者而言；有恒卦，為婦之仁者而言。錦桂、曇陽，其皆女之仁者哉。

●卷九。事語○南越初起秦以桂林、南海、象三郡，非三十六郡之限，乃置南海尉以典之，所謂東南一尉也。囂始為南海尉，佗為令，僅治龍川。秦之報(bào)佗也薄矣，然五嶺以南，廣運(yùn)萬里，秦直以三郡制之，亦疏矣。

秦略定揚(yáng)越，以謫徙民與越雜處。揚(yáng)越蓋自古遷謫之鄉(xiāng)也，他日任囂謂佗曰：“頗有中國人相輔?！敝袊?，即謫徙民也。佗之王，秦實(shí)資之，謫徙民得依佗以長子孫，與三千童男亻辰女，依徐福以安居海上，免于中原之鋒鏑，秦之德也。為秦留其遺民，非仙人不可，惜安期生計(jì)不出此，徒以一身逍遙于菖蒲之澗也。

秦以亻辰男女三千人與徐福，而百姓悲痛相思，欲為亂者十家而六，以女無夫家者萬五千人與尉佗，而百姓離心瓦解，欲為亂者十家而七。然則徐福、尉佗，皆秦之陳勝也。

尉佗初起，移檄告橫浦、陽山、湟溪關(guān)曰：“盜兵且至，急絕道，聚兵自守?！碑?dāng)是時(shí)，秦人皆以諸侯兵為盜，謂諸侯之客亦曰盜，史遷據(jù)而書之。始皇至博浪沙，為張良所擊，而遷書之曰“為盜所擊”。微行至蘭池見窘，復(fù)書之曰“逢盜”。此盜不知何人，視良與荊軻、漸離似勝之，惜遷失其名氏。嗟夫。能為始皇之盜者，豪杰也，書盜亦榮甚矣。如佗者，假秦之土地甲兵以自王，乃真始皇之盜耳。

○四路下南越漢當(dāng)時(shí)四路下南越。樓船以偏師先至，其道徑也。先陷尋陜、破石門，則南越之險(xiǎn)奪矣。復(fù)居前，得以自擇便處，居樂南面，則越之下流據(jù)矣。乘暮而疾攻，縱火燒城，計(jì)莫善焉。有樓船之鋒銳，戰(zhàn)如雷霆，而后伏波得以遣使招降，故破越者，楊仆也。然越人至今祀伏波不衰，未嘗及仆，則以伏波遣使招降者賜印，復(fù)縱令相招，務(wù)行其德之故也。太史公以楊仆為酷吏，觀其反驅(qū)越人入伏波營中，亦可見其慘暴之一端也哉。

○兩伏波樓船漢孝武討南越，遣伏波將軍路博德、樓船將軍楊仆。其后光武征交趾，亦遣伏波將軍馬援、樓船將軍段志，蓋以越人素畏伏波、樓船之威，故仍其號，使聞之而知震懼也。然兩伏波至今俎豆，而兩樓船無聞，當(dāng)時(shí)實(shí)以德濟(jì)之，不純用威，故民之不能忘若是。

○白沙逸事白沙先生嘗戴玉臺巾，扶青玉杖，插花帽檐，往來山水之間。有詩云：“惟有白頭溪里影，至今猶戴玉臺巾?！庇衷疲骸爸舻?fù)翁煳嵋嘤?，一莖青玉過眉長?！庇衷疲骸皟婶W馨香齊插了，賽蘭花間木犀花?！庇謬L披藤蓑垂釣，有詩云：“何處思君獨(dú)舉杯，江門薄暮釣船回。風(fēng)吹不盡寒蓑月，影過松梢十丈來。”其風(fēng)流瀟灑，油然自得。身在萬物之中，而心出萬物之外，斯乃造化之徒，可以神遇而不可以形跡窺者，所謂古之狂者非耶。王青蘿云：“白沙之學(xué)，從孔顏之樂而得。”然樂有虛實(shí)，顏?zhàn)又畼穼?shí)，曾點(diǎn)之樂虛，白沙其得顏?zhàn)又畬?shí)者耶。

白沙初應(yīng)聘至廣，車由城南至藩臺，觀者數(shù)千萬人，圖其貌者以百數(shù)十計(jì)，市井婦孺，皆稱為陳道統(tǒng)，其感人若是。為人身長八尺，面方而玉潤，左臉有七黑子，如北斗狀。耳長貼垂，兩目炯然如星，望而知為非常人。甘泉面上亦有黑子，具日月南北斗之異。寵振卿有瞻甘泉遺像詩云：“精華日月在顱首，兩耳之旁南北斗?！焙橛X山云：“先生生相甚異，顙中雙顱隆然若輔弼，兩耳旁各有黑子，左七類北斗，右六類南斗。噫，天之生有道君子，固皆有以異于人乎哉?！?/p>

白沙先生受官，而康齋不受。一以處士，一以監(jiān)生也。先生每題碑碣，必書翰林院簡討官銜，蓋不敢忘君之賜。其不出而就職，非為高也，以終養(yǎng)故也。當(dāng)憲廟之升遐也，哀詔至，先生如喪考妣。有詩云：“三旬白布裹烏紗，六載君恩許臥家?！迸R終朝服北拜曰，吾辭吾君也，則忠愛之終也。

鄧制府之于白沙，常令本縣月給白米一石，歲致人夫二名。白沙辭之曰：“執(zhí)事所稱逋、野，誠隱逸士。如今日之賜，使逋、野受之宜也。其不受，未見其讓之過也。章何敢自列于古之名流哉。章無寸善可以及人，有田二頃，耕之足以自養(yǎng)，而又受賜于當(dāng)?shù)姥?。以自列于古之名流，其怠于自修亦甚矣?！崩罡笔褂钟麨橘I園池，亦辭之，其介如此。

○悟主梁文康公事武廟，當(dāng)秦王請塞上沃地，嬖臣朱寧、江彬?yàn)樵?，公?dú)當(dāng)制。草上曰：“高皇帝令，此地不以封，非有愛也。地廣饒，產(chǎn)善馬，士卒刁悍，易生戎心，奸萌縱諛，不利社稷。王受地，毋亻肥德，毋聚奸人，毋多畜士馬謀不軌。”上覽之，大駭曰：“不意可虞若是，其勿與?！鄙嫌苑Q威武大將軍，而以彬副，召公草制。公奏曰：“制不敢草，陛下為君，乃自卑而列于臣。臣草制，是臣名君，臣不敢草?！鄙鲜謩唬骸安徊蔟X此。”公免冠伏地，流涕請死，不敢奉詔。上不能強(qiáng)，擲劍嘆息而起。予嘗為樂府云：“如何圣天子，乃稱大將軍。當(dāng)制不敢草，嫌以臣名君?；实郯蝿ζ?，不草即誅爾。免冠伏殿前，淚流請就死。剛哉古大臣，不辱朝廷體?！?/p>

○孝感鐘寶潭先生景星，東莞人，甘泉高弟子也。嘗輯濂溪、明道、白沙、甘泉四先生論學(xué)精言，為《宋明道學(xué)四書》，又注釋甘泉《心性圖說》，學(xué)者多傳習(xí)之。以宋李竹隱、明林南川與先生為東莞三理學(xué)。性至孝，父歿，欲繪遺容，默禱之，父見夢畫工，一筆而肖。其后楊復(fù)所先生欲葬其父肖齋公，未得吉兆，堪輿使先生卜之。先生曰：“枯龜何知，吾將卜之吾父?！笔窍粜S盤膝斗嶺之墟，左右指曰：左列六十四，右列七十二。學(xué)問則士希賢，賢希圣，圣希天。人丁則十而百，百而千，千而萬。復(fù)指坐席下曰：茲實(shí)祥也，吾其歸乎。先生遂以斗嶺定議。是皆孝思之所感，非二先生聞道，安能通于神明若此。

○終養(yǎng)東莞林公烈，以戶部郎督賦江西，奉其父大橋公以行?；蛟唬骸肮适?，使者不隨家?！惫唬骸拔嶝M以三公易一日之養(yǎng)哉?！币讯髽蚬溆谛惺穑靡曪埡?，人始嘆服。香山黃公佐，督學(xué)廣西，聞母疾，即日疏乞致仕。方校《士懷集》，棄官竟歸。南海倫公以訓(xùn)，年十五舉鄉(xiāng)試第七人，年十九會試第一，殿試第二，授編修。予告畢姻，遂侍母者七年，會兄御史公以諒告歸養(yǎng)，公乃出而供職。后官南京祭酒，迎養(yǎng)太恭人邸中。一日太恭人有歸志，即上疏奉板輿歸。弟以詵，年十八舉進(jìn)士，官至武選郎中。例請歸養(yǎng)，亦遂不復(fù)出?；蛑S之，則曰：“隱居以求其志，吾蓋遵孔子法也。”海陽林公大欽，廷試第一，授編修，尋以母老乞歸。東莞陳公建，為教諭數(shù)年，擢陽信知縣，以母老告歸。東莞劉公存業(yè)，舉進(jìn)士一甲第二，授編修，簡充經(jīng)筵官。未四載，疏乞歸養(yǎng)。時(shí)功令非六年不得請，孝宗以其至孝，特詔許之，后以母命趨朝，逾年復(fù)上疏乞歸。孝宗循覽其疏改容，復(fù)許之。逾七年，武宗登極，趨赴闕，復(fù)充經(jīng)筵官，纂修孝廟實(shí)錄。公不獲已，垂涕行，遂卒于官。之?dāng)?shù)公者，皆嶺嶠偉人，其道可以濟(jì)天下，才可以致公卿，乃以養(yǎng)親為念，脫屣軒冕，是真可以為世之貪位而忘親者之針砭也哉。

○狀元吾廣于輿圖為極南，值離位丙午之間。離者，文明之氣也。自禹八年入午會，上下二三千年，天地山川之運(yùn)適合。故自漢晉以來，扶輿清淑之化始毓而生人才，其卓然首魁天下者，在唐有莫公宣卿，在宋有張公鎮(zhèn)孫，在明有倫公文敘、林公大欽，然莫公記傳無聞。張公遭國危亡，不幸遇變。林公以早喪，弗克建立。獨(dú)倫公名重士林，德高朝野。初傳臚時(shí)，當(dāng)寧見其儀表，深喜狀元得人，故龐公嵩詩云：“南方間氣旋貞會，北闕英標(biāo)動圣顏。”

○五里四會元南海治西三十里，有村曰石頭、黎涌、石肯。相去五里許，有四會元，世稱五里四會元，是其地也。黎涌則倫公文敘、子以訓(xùn)，石肯則梁公儲，石頭則霍公韜，而文敘復(fù)中狀元，以訓(xùn)榜眼，以諒解元進(jìn)士，以詵進(jìn)士，世復(fù)稱父子四元雙進(jìn)士。海內(nèi)科名之盛，無出其右，所謂南倫北許也。陳公紹儒云：弘、嘉之際，倫氏一門鼎甲，需穗石公探花始全，故事臚唱后得謁相臣，諸進(jìn)士咸在，相臣語公曰：君對策洋洋，賈、董之流。初列名一甲第三，今二甲，數(shù)乎。公沖挹自如，無幾微見于顏色。例二甲為郎，公以次應(yīng)得北曹，顧辭北而南，且局局戶、兵兩曹，徒以其間獲事親從兄，愛敬篤至?？N紳如公，謂之仁讓興邦非耶。湛公若水云；霍公生十九年而始學(xué)，即博而精，文雄而昌大。既中會元，權(quán)臣某者嫉之，勿與狀元也，蓋三印卷而三倒置云。又倫公文敘、霍公韜，皆以儒士入科中式，未嘗一日為諸生，是尤可異。

○解元正統(tǒng)辛酉，番禺陳公政者，以《詩經(jīng)》發(fā)解。二場后，瓊山丘公浚請誦所作，驚曰：解元屬之子矣。遂不終場而去。揭榜果然，次科丘公乃解元。有江潮者，提學(xué)廣東，謂霍公韜必發(fā)解，及考潮州還，亟召霍公語曰：今科解元當(dāng)是蕭與成，汝次之，然汝當(dāng)連魁天下，勛名大出蕭上。后果如言。又王世芳者，提學(xué)廣東，謂魁元多出潮州，儒士林大欽必魁天下，是科解元胡一化，而大欽壬辰狀元，皆潮州人也。楊公起元年二十，文大有名，督學(xué)羅某首拔之。語人曰：“鄉(xiāng)冠其惠出乎，予閱有人矣?！泵鳉q果領(lǐng)解元，前輩識鑒，一一不爽如此。

○文敏父子霍文敏登第，謁座主不修門生禮，其后主南宮試，所得士三百人，亦不許稱門生。其言曰：“是進(jìn)士者，天子不敢用為私臣，我豈敢曰士由我進(jìn)，而以之為我家挑李乎。”里居，于臺使者若監(jiān)司郡縣書帖，皆不稱治字。曰：“士既通籍，朝廷治之，尊無二上也。”其子勉齋知慈溪，稱上官不曰大人而曰先生。關(guān)白上官，不用手本而用素簡。某鹽院檄營相府，先生不答，因被劾歸，父子皆以古道自處，不肯同于流俗者也。

○鄉(xiāng)試命題廣東鄉(xiāng)試，不以《大學(xué)》命題，其來舊矣?；蛞浴洞髮W(xué)》命題，則貢院被火?；蛑魉菊哂械溁迹燃墒ソ?jīng)一章云。

○全作五經(jīng)題中式者明制科，以全作五經(jīng)題中式者，僅有二人。其一為福建顏茂猷，顏中甲子鄉(xiāng)試，時(shí)監(jiān)察御史止謄錄其本經(jīng)，至甲戌會試，顏仍全作五經(jīng)題。知貢舉者左宗伯林某疏聞，奉旨，今其該博，準(zhǔn)與謄錄。主司不知上屬意，以置乙榜之首。撤場后，宗伯陳公子壯，具揭代請，上準(zhǔn)與廷試，取其墨卷進(jìn)覽，命會試錄另為一項(xiàng)，列于正榜之前，廷試二甲第二，此異數(shù)也。其一為廣東王鳴雷，乙酉鄉(xiāng)試，以全作五經(jīng)題，中式第八十四名，居榜之末，榜之末，其猶乙榜之首歟。

○海外衣冠勝事廣于天下為遠(yuǎn)藩，仕籍華秩已少，況瓊于廣又邊郡乎。成化二年秋，進(jìn)薛公遠(yuǎn)戶部尚書，邢公宥都御史，丘公浚翰林學(xué)士，皆在一月，雖天下望郡亦希覯，洵海外衣冠勝事也。瓊本海中一大洲，去中國絕遠(yuǎn)，自孝陵稱為奇甸，人文因以奮興。若海公瑞清剛正直，又為瓊之特出者，惟奇甸故產(chǎn)奇人，天語所符，知異時(shí)更有比肩而起者矣。

○瓊?cè)藷o仕元者宋末，瓊州人謝明、謝富、冉安國、黃之杰，從安撫趙與珞拒元兵于白沙口，皆被執(zhí)不屈以死。于是終元之世，郡中無登進(jìn)士者。明興，才賢大起，文莊、忠介，于奇甸有光，天之所以報(bào)忠義也。忠義之鐘于人，于海外一洲一島，殆有甚焉。天不得其子孫而報(bào)之，報(bào)之于其地，天之窮也。

○五大司成明興，嶺海人職大司成者有五人，若琴軒陳先生璉，若瓊山丘先生浚，若甘泉湛先生若水，若白山倫先生以訓(xùn)，若泰泉黃先生佐，允若人師哉。湛先生有《雍語》、《南雍志》，尤有功于《大學(xué)》。

○賢督學(xué)吾粵督學(xué)使者，在嘉靖時(shí)有魏公校者，以德行簡士。甫至任，不事考較文藝，輒行黜陟。嘗使陳激衷、林克忠二人都諸生靜坐，務(wù)見仁體，每晨入見，稽所得而開導(dǎo)之。大毀寺觀淫祠，以為書院社學(xué)。使諸童生三時(shí)分肄歌詩習(xí)禮寅樂，禁止火葬，令僧尼還俗，巫覡勿祠鬼。男子皆編為渡夫，一時(shí)風(fēng)俗丕變，其崇正辟邪之功，前此所未有也。督學(xué)之官，非醇儒不可，使得其人復(fù)久任之。如代皇帝之用陳公政，提督北直隸學(xué)校，直至九年可也。如魏公者，得十有五人焉，分置省直，使之十年二十年專行其教，將見十五國風(fēng)移俗易，先王之道大興矣。

○司教吾粵善司教者有六公。一曰海公瑞，其教諭南平也，以朱子白鹿洞五規(guī)鄉(xiāng)愿忠信廉潔之，以孔子剛者之辯，孟子不見諸侯之守，日與諸生講明，相見拜揖外，不許將一物為贄。一曰楊公守道，其教諭金鄉(xiāng)也，諸生執(zhí)贄見者受之，隨以食諸生之貧而有志者。又以所余俸，置學(xué)田三百五十畝，以贍諸生。一曰翟公宗魯，其教諭宣平也，以典試四川所得聘金，建文明書院，并置田以贍學(xué)者。一曰朱公仕夔，其教授南寧也，申蘇湖科條以飭之，又作心學(xué)時(shí)惕圖，圖凡十二格，一格象閏，日凡八圈。上一大圈象卯，以考存養(yǎng)。下一大圈象戌，以考省察。中六小圈象辰、巳、午、未、申、酉，以考經(jīng)書應(yīng)酬。因時(shí)填圈，妨于事則朱之，協(xié)于義則白之，蹈于過則黑之，學(xué)存乎心，心存乎惕，惕存乎時(shí)與人，士勤而行之。一曰林公光，其教諭平湖也，以道為任，常上敦風(fēng)化養(yǎng)廉恥一疏，言甚懇切，勉學(xué)者窮源探本，反身修行，一時(shí)士習(xí)丕變。而陳公思賢者，教授漳州，每直指使者至漳，參謁畢，必進(jìn)問圣躬安否何似。靖難詔至，公慟哭曰：“明倫之義，正在今日?！迸c其徒六人，堅(jiān)不迎詔，即明倫堂為舊君位，哭臨如禮。被逮至京，與六人者皆死之。噫，今之君子，有司教之責(zé)者，平居則以海、楊、翟、朱、林五公為法。臨大節(jié)，則以陳公為師，其亦庶乎無忝于宮墻也哉。

○教官不拜海忠介為教官，御史詣學(xué)，公不拜，曰：“若至臺院，當(dāng)以屬官禮見。此堂乃師長教士之地，體不應(yīng)絀?！眱捎?xùn)導(dǎo)夾公長跪，公立當(dāng)中，時(shí)謂筆床學(xué)士。蓋教官者，能尊其身而后能尊先圣，不能尊其身，則何以代先圣而行其教，其辱先圣莫大焉。御史如賢，當(dāng)以忠介之言請于朝，定為儀注。

○辭署縣葉公春及為福清教諭，臺使者委署連江蘇。辭曰：“洪武十四年，禁有司差遣學(xué)官，則學(xué)官教諸生外不當(dāng)與矣。齊景公以旌招虞人，殺之不往，守道即守官也。學(xué)之于縣，豈特旌與皮冠哉。職實(shí)欲附于虞人之義?！?/p>

○鄉(xiāng)約御史季公本，謫簿揭陽，以化民為事，約為條規(guī)。鄉(xiāng)立約長以總其教，約副以助其決，約正司訓(xùn)誨，約史主勸懲，知約掌約事，約贊修約儀，月朔會民讀約講義，數(shù)約復(fù)為一總約，以察諸約之邪正。月終，輪二人至縣，傳訓(xùn)誨語。行之二年，風(fēng)俗移革，境內(nèi)以寧。順德何公淡知濱州，取呂氏鄉(xiāng)約，教民榜行之，每鄉(xiāng)慎選老人，親為演說大義，使訓(xùn)閭里，按季稽考，民以惡聞，則召其鄉(xiāng)老。泣謂之曰：“吾不能化若，與若不能化鄉(xiāng)，其罪一也。然吾則罪首也。民茍三犯，吾當(dāng)自劾求退，于若何如?！备鲬M謝而去，訟為之稀。順德黃公著知安溪，俗喜構(gòu)訟。市師以爰書訓(xùn)其子弟，公痛除其弊，授以《孝經(jīng)》，俗為之變。東莞林公培知新化，仿古斂散法，置義倉一十五所，均口賦，以糧為差。建社學(xué)，率二十一里一區(qū)，選行誼為師，與諸生言，朔望父老言，約法皆首、明倫，使還相告教，作四誡詩，令童子誦之，修古鄉(xiāng)射禮于學(xué)宮。南海劉公煥知程鄉(xiāng)，創(chuàng)小學(xué)四齋，聚童蒙肄業(yè)，月試分五等，率三十貫給之。又捐千緡市田為小學(xué)租，使學(xué)掾主之。寧都丁公積知新會，申明洪武禮制，參以朱文公四禮儀節(jié)，為《禮式》一書，每鄉(xiāng)擇三老主之，月朔進(jìn)于庭，禮其能者，其不肖者榜門示恥，良家子游惰者聚廡下，使口誦《小學(xué)》，親為講解。順德黃公璋知南康，立旌善懲惡二牌于要地，善惡直書其名，人服其公。之?dāng)?shù)君子者，皆以教養(yǎng)為務(wù)，所謂學(xué)道愛人者也，是皆可以為州縣之法。

○唐氏鄉(xiāng)約明初，南海平步有六逸。其一曰唐豫，學(xué)者稱為樂澹先生，嘗立鄉(xiāng)約，與鄉(xiāng)人行之。有曰，婚禮舊俗，先一夕燕其子，子必?fù)?jù)尊席而坐，以為漸老之宴，非禮也。今后止許開筵聚親，子不得據(jù)尊席而坐，為父宜依醮禮命之，庶不違古人之意。有曰，《禮》云：父在，子雖老猶立。今后為子者不許坐，違者叱以辱之。有曰：父母之喪，不得飲宴。親朋來吊，止宜待以蔬素。有曰：忌日之祭，當(dāng)以喪禮處之。讀祝后，孝子哭盡哀。是日不飲酒食肉，居宿于外，傳所謂君子有終身之喪是也。其延親賓散胙，必待祭畢，庶不分其祭祀之誠。此四約，最為禮之大者。

○禮儀廣州風(fēng)俗尚禮，南海洗桂奇嘗建同母異父昆弟服議，曰：昔公叔木有同母異父之昆弟死，問于子游。子游曰：其大功乎。狄儀有同母異父之昆弟死，問于子夏，子夏曰：我未之前聞也。魯人則為之齊衰三月。洗子曰：禮為出母嫁母杖期，乃同母異父之服大功，不已重乎。齊衰三月，則已輕矣，亡于禮者之禮，貴中也，小功其庶矣乎。其為嫂服議曰：人情于無服之親則易犯，故服也者。所以飾哀而持情合危者也。今有聞嫂之喪而不戚然哀者乎，哀之斯服之矣。昔者子思之哭嫂也為位，夫既無服矣，而又為位焉，必其情有所甚不安者矣。故嫂叔不相為服者，禮也。而不得不服者，情也。禮本諸人情而已矣，其為長子為人后議曰，昔公儀仲子之喪，舍其孫而立其子，孔子非之。子思兄死，使其子白為嗣，后世無詞焉。故宗子死，以嫡為后，禮也。若以庶繼嫡，是謂奪宗，非禮也。禮曰長子不得為人后者，為支子后言之也。子夏曰，為人后者孰后，后大宗也。正嫡，正所以后大宗也。若所后非小宗大宗之嫡，而輒以長子后之，是謂誣禮。新會湯敬升曰：晉張湛曰：后大宗者，所以承正統(tǒng)也，必大宗之主。小宗五世之嫡，死而無后，然后為之置后。支子不得置后，不繼祖與禰也。今之非所后而后焉，是曰誣禮。舍天性之愛而父他人，孝子不忍也，是曰抑本。二者皆自悖于先王之教者也。然則支子之無后者，不無厲乎。曰：“《禮》曰：殤與無后者，食于祖，不斬祭也。如之何為厲也?！绷_虞臣曰：“《禮》曰：支子不祭殤與無后者，殤與無后者，祭于宗子之家，既曰后大宗，則小宗亦不置后矣，況其非小宗乎。既曰祭宗子之家，則不為之立后矣，故立后出繼之禮，古所無也。自此說行，使人子舍其親而事他人之親，天理人情必不安。嗟乎，古今之以此陷于不孝不仁者，可勝道哉，湯氏族譜之不與為后者，有以也。”

○嫡子不釋喪服西寧之連灘，凡冢子有父母之喪未葬，終身不釋喪服，庶子則否。雖市井鄙人，亦如是。《禮。喪服小記》曰：久而不葬者，惟主喪者不除。蓋死者以歸土為安，喪事既葬始畢，故記曰：兄弟之喪內(nèi)除，親戚外除。外除者，由外飭以散哀也。靈柩未安則服不變，服不變則哀未衰。故《禮》云：“主喪不除。”所以欲人子之葬親當(dāng)及時(shí)也。禮失而求諸野，連灘其亦可稱也夫。

○作七吾粵喪禮，亡之七日一祭，至七七而終，或謂七者火之?dāng)?shù)。火主化，故小兒生而七日一變，逢七而祭，所以合變化之?dāng)?shù)也。予謂人生四十九日而魄全，其死四十九日而魄散，始死之七日，冀其一陽來復(fù)也。祭于來復(fù)之期，以生者之精誠，召死者之神爽，七七四十九日不復(fù)，則不復(fù)矣，四十九日者，河圖之盡數(shù)。數(shù)盡而祭止，生者亦無可如何也。

○為師服白沙先生之沒，甘泉翁曰：“道義之師、”“成我者與生我者”等，為之制斬衰之服，廬墓三年，不入室，如喪父。然其告詞有曰：“成吾之身，孰與盡吾之性。教育之恩，何異生養(yǎng)之勞。在禮經(jīng)則師無無服之文，在義起則例有緣情之制，昔者孔子沒，門人有三年之喪，大抵禮緣情行，例以義起，亦天地之大經(jīng)，古今之通義”云。

○教儉湛文簡為南大司馬，令民毋得餐大魚，市中毋得叢飲。除歲，庶民毋得焚楮祀天，糜財(cái)犯禮，蓋導(dǎo)民以儉之一端也。

○師弟六皓甘泉講學(xué)天關(guān)，有簡翁者，年百有三歲。就而問學(xué)，將執(zhí)弟子之禮，甘泉弗受也。延翁忠愛堂上南向坐，己東向坐以賓之，謂是翁容貌凝然，所養(yǎng)純一，赤子之心已復(fù)，吾當(dāng)師而事之。時(shí)甘泉年八十有五，觀者謂其以三達(dá)之尊，而謙讓不遑，致禮布衣一老，誠為有道者之風(fēng)云。時(shí)有黎養(yǎng)真瑞鸞者，年八十二，黃慎齋民淮年八十一，吳藤川純年八十，皆游甘泉門下，甘泉稱為三皓。有歌云：“養(yǎng)真慎齋與藤川，三皓同時(shí)及我門?！倍淌卩]者，年七十余，與慎齋同注甘泉《心性圖》書。一堂之上，師弟子皆龐眉鶴發(fā)，太古衣冠。好事者因與簡翁合繪為圖，稱曰師弟六皓。其后甘泉年九十五，復(fù)開龍?zhí)稌?，時(shí)東莞有鐘景星叔輝者，年七十有二，增城有張春岡潮者，年七十有三。侍之開講，每展書發(fā)揮所得，聲響不減少年，皆異人也。

○九老雅集何端恪公維柏家居時(shí)，有饋佳味者，即白其父，延里中九老宴集。九老者，達(dá)齋唐明府年九十二，沃泉鄧憲副八十六，荔灣周太守八十三，獅山周明府八十二，端恪之父通議公七十七，豫齋曾僉憲與虛谷江明府皆七十二，北崖辛通府與惠齋張貳府皆七十一。端恪詩：“五仙舊在三城里，九老今同一里間。春日蔬盤真率會，風(fēng)流長得似香山?！睍r(shí)嘉靖甲寅歲也。

○稱壽世之稱壽者，率以十為數(shù)。嶺南及江西寧都，則以十之一為數(shù)。魏禧謂前十之年，必加一而后成，后十之年，必從一而生。此大易貞元之義，于禮為宜。

○合食博羅周謙山，常仿花樹韋家禮，同祖兄弟合食于四孟朔，同父兄弟合食于每月朔望。費(fèi)咸己出，罄俸余置谷百余石，與兄弟均之，周族之不能給者。

○養(yǎng)士甘泉翁官至上卿，服食約素，推所有余以給家人弟子。小宗、大宗有義田，有合食田，相從士二千九百有余。于沙貝鄉(xiāng)，則有甘泉、獨(dú)岡、蓮洞館谷。于增城、龍門，則有明誠、龍?zhí)娥^谷。于會城，則有夭關(guān)、小禺、白云、上塘、蒲澗館谷。于西樵，則有大科、云谷、天階館谷。羅浮則有朱明、青霞、天華館谷。曲江則有帽峰，英德則有清溪、靈泉館谷。南都則有新泉、同人、惠化館谷。溧陽則有張公洞口、甘泉館谷。揚(yáng)州則有城外行、甘泉山館谷。池州則有九華山、中華館谷。在徽州則有福山、斗山館谷。武夷則有六曲仙掌、一曲王湛會講館谷。南岳則有紫云館谷。平生以興學(xué)養(yǎng)賢為任，所至之地，咸有精舍贍田，以便來學(xué)。故所造就士，皆有得于先生之學(xué)，以淑其身，以惠諸人。孟氏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為樂，如先生者，可謂得其所樂也已。吾人為孔孟之徒，貴而有位，當(dāng)以先生為法。

○請遷寺翟一東先生宗魯，初為諸生，以博羅延慶寺逼近泮宮，上書督學(xué)魏公校曰：“鳳鴟不并樹而棲，蘭棘不同林而植?！苯胥鷮m實(shí)壓招提，庠聲囂于梵音，青衿雜于左衽，非所以息邪反經(jīng)、崇儒貞教也。徙寺他所，以其地廣學(xué)宮便，魏公從之，謂此議可行于天下。

○過洋樂東莞李竹隱先生，當(dāng)宋末，使其婿熊飛起兵勤王，而身浮海至日本，以詩書教授，日本人多被其化，稱曰夫子。比死，以鼓吹一部送喪返里，至今莞人送喪，皆用日本鼓吹，號過洋樂，樂人皆倭衣倭帽以象之。

○獄中拜節(jié)陳文忠在刑部獄，值履端及萬壽圣節(jié)。圜中故事，是早，依官班向天北拜，或有謂囚服不宜拜節(jié)，有謂朝中亦有青衣小帽拜于墀下者，公謂君親壽考，無日忘之。眇爾罪人，庸知改歲乎。于是拜圣節(jié)，不拜年節(jié)，人以為知禮。

○白血保昌有丘必明者，宋咸淳中進(jìn)士也。德丙子，與東莞熊將軍飛，力拒元兵于梅關(guān)，戰(zhàn)敗被執(zhí)，死之，白血飛流，無涓滴紅者。其后文丞相遇害，頸中涌白膏，直噴數(shù)尺。忠臣之死，每有奇異若此。

○麥公雨麥公貞庵，名秀岐，番禺人。萬歷間，以舉人知萬年縣，縣民棄女者載道，公于家鄉(xiāng)取乳母十余人，拾而養(yǎng)之廨中。兒稍長，乃還其父母。天大旱，上官使公祈雨，公不肯祈，問之，則曰：“萬年百姓不仁，生女輒棄，天故以大旱罰之。民自今若不棄女，皆上要約于縣?？h乃為之祈雨?！鄙瞎僦Z之，公于是出教與民約，民皆樂從，愿勿復(fù)棄女，公乃徒跣出郊伏禱。大雨如注，民以為麥公雨云。

○孝子粟揭陽有周孝者，幼時(shí)問其母曰：“我當(dāng)何名。”其母曰：“吾欲名汝以孝?！毙⑾苍唬骸吧跎疲崮苄?，即無讀書亦可矣?！奔邑?，躬耕以養(yǎng)，每晨具衣冠拜母乃出，暮歸復(fù)然。歲大旱，鄉(xiāng)人念惟孝可以動天，請于縣令，禮致之。孝至，禱焉，天大雨，民以有年，因稱為孝子粟。覺浪丈人云：自古忠臣孝子，莫不以愚魯而成，當(dāng)王祥臥水時(shí)，彼惟知有母，不知有身與夫天地造化也。而天地造化卒為之逆施，以答其誠，所謂其愚不可及。吾于周孝亦云。

○沉原壤陳巖野先生，少應(yīng)童子試，學(xué)使者命題，幼而不遜弟，長而無述焉。先生與彭忠愍曜并錄進(jìn)庠，既十余年，同案生八九十人，無有舉賢書者。先生謂忠愍曰：“是豈原壤為祟耶。”乃以芻為原壤像，為文祭之，沉于江。是年忠愍得舉。越三年，先生授兵部主事，以拜官日舉于鄉(xiāng)，冠帶就鹿鳴宴，人以為榮。已而與忠愍同死國事，以忠節(jié)著。其未經(jīng)禳除者，卒無一人通顯。噫，亦信有兆歟。

○廣州時(shí)序立春日，有司逆勾芒土牛，勾芒名扌幻春童，著帽則春暖，否則春寒。土牛色紅則旱，黑則水，競以紅豆五色米灑之，以消一歲之疾疹。以土牛泥泥灶，以肥六畜，元日拜年，燒爆竹，啖煎堆白餅沙壅，飲柏酒。元夕張燈燒起火，十家則放煙火，五家則放花筒。嬉游者，率袖象牙香筒，打十八閑為樂。城內(nèi)外舞獅象龍鸞之屬者百隊(duì)，飾童男女為故事者百隊(duì)，為陸龍船，長者十余丈，以輪旋轉(zhuǎn)，人皆錦袍倭帽，揚(yáng)旗弄鼓，對舞寶鐙于其上。晝則踢&lt；毛&gt；五仙觀，&lt；毛&gt；有大小，其踢大&lt；毛&gt；者市井人，踢小&lt；毛&gt；者豪貴子。歌伯斗歌，皆著鴨舌巾、駝絨服，行立凳上。東唱西和，西嘲東解，語必雙關(guān)，詞兼雅俗。大約取晉人讀曲十之三，東粵摸魚歌十之四，其三分則唐人竹枝調(diào)也。觀者不遠(yuǎn)百里，持瑰異物為慶頭。其燈師又為謎語，懸賞中衢，曰燈信。二月始東作，社日祈年。師巫遍至人家除禳，望日以農(nóng)器耕牛相市，曰犁耙會。清明有事先塋，曰拜清，先朝一日曰劃清。新塋必以清明日祭，曰應(yīng)清。三月二十三日為天妃會，建醮扮撬飾童男女如元夕，寶馬彩棚亦百隊(duì)。佛山則以上巳為真武會，放大爆竹，四月八日浴佛，采面葒?yán)?，搗百花葉為餅。是日江上陳龍舟，曰出水龍，潮田始作。五月自朔至五日，以粽心草系黍，卷以冬葉，以象陰陽包裹。浴女蘭湯，飲菖蒲雄黃醴，以辟不祥。士女乘舫，觀競渡海珠，買花果于蛋家女艇中。夏至磔犬御蠱毒，農(nóng)再播種，曰晚禾。小暑小獲，大暑則大獲，隨獲隨蒔，皆及百日而收。七月初七夕為七娘會，乞巧，沐浴天孫圣水，以素馨、茉莉結(jié)高尾艇。翠羽為篷，游泛沉香之浦，以象星槎。十四祭先祠厲為盂蘭會，相餉龍眼、檳榔，曰結(jié)圓，潮州則曰結(jié)星。二十五為安期上升日，往蒲澗采蒲，濯&lt；音&gt；々水。八月蓼花水至，有月，則是歲多珠，為大餅象月浮。桂酒剝芋，芋有十四種，以黃者為貴。九日載花糕萸酒，登五層樓雙塔放響弓鷂，霜降展先墓，諸坊設(shè)齋醮禳彗。十月下元會，天乃寒，人始釋其荃葛，農(nóng)再登稼，餅菜以餉牛，為寮榨蔗作糖霜。冬至曰亞歲，食，為家宴團(tuán)冬，墓祭曰掛冬。小除祀社，以花豆灑屋，次日為酒以分歲，曰團(tuán)年。歲除祭，曰送年。以灰畫弓矢于道射祟，以蘇木染雞子食之，以火照路，曰賣冷。

○放鷂南海之佛山，歲九月十日為放鷂會。先期主者懸式于鷂場，鷂皆以白楚紙為之，凡兩翼，一竿一弓。翼廣一尺，以平為上。竿長三尺，弓二尺，弦以竹根片或銅片，以薄為上。主者察之，嵌以印。放日，主者立一竿于地，長二丈。人十人為耦，離竿二丈，約之曰，毋過竿，毋不及竿，出大竿，復(fù)出小竿，如是者賞。約已，依次而度，鷂出于竿末，則以線之直上者為上。線已直上，則竿中更吐一竿，高至三丈，又以線之直出于三丈之末者為上。線既直出于三丈之末，又以鷂之聲清和中節(jié)，而其態(tài)回翔合度者為上。

○拾燈海豐之俗，元夕于江干放水燈，競拾之，得白者喜為男兆，得紅者謂為女兆?；蛴性娫疲骸霸Ω艉Ｋ希t燈女子白燈男。白燈多甚紅燈少，拾取繁星滿竹籃?！睆V州燈夕，士女多向東行祈子，以百寶燈供神。夜則祈燈取采頭，凡三籌皆勝者為神許，許則持燈而返，逾歲酬燈。生子者盛為酒饌慶社廟，謂之燈頭，群稱其祖父曰燈公。八月十五之夕，兒童燃番塔燈，持柚火，踏歌于道曰：灑樂仔，灑樂兒，無咋糜，塔累碎瓦為之，象花塔者其燈多，象光塔者其燈少。柚火者，以紅柚皮雕鏤人物花草，中置一琉璃盞，朱光四射，與素馨茉莉燈交映。蓋素馨茉莉燈以香勝，柚燈以色勝。

○打仔下番禺諸鄉(xiāng)，歲正月初旬，兒童先集山野間，以拳棒相角，謂之打仔。已而壯者蜂擁至助之，以勝負(fù)卜其鄉(xiāng)一歲之興衰。陽江縣西有廝打?qū)?，歲五月五日，鄉(xiāng)人無老少咸集奮斗，謂勝則一方吉利，此亦吳俗斗力之戲。各料強(qiáng)弱相敵，事類講武，然非禮讓之風(fēng)也，宜禁。

○吹角賣物順德之容奇、桂州、黃連村，吹角賣魚。予詩：“吹角賣魚人，拾燈求子客?！逼浔彼拧⒎埤堜?、馬齊村，則吹角賣肉。相傳黃巢屯兵其地，軍中為市，以角聲號召，此其遺風(fēng)云。

○賭蔗斗柑廣州兒童，有賭蔗、斗柑之戲，蔗以刀自尾至首破之，不偏一黍，又一破直至蔗首者為勝，柑以核多為勝。有詠者云：“賭蔗斗柑獨(dú)擅場?！?/p>

○采青瓊州風(fēng)俗之敝，尤在上元，自初十至十五五日內(nèi)，竊蔬者、行淫奔者，不問，名曰采青，此宜嚴(yán)禁。

○永安崇巫永安俗尚師巫，人有病，輒以八字問巫。巫始至，破一雞卵，視其中黃白若何，以知其病之輕重。輕則以酒饌禳之，重則畫神像于堂，巫作姣好女子，吹牛角鳴鑼而舞，以花竿荷一雞而歌。其舞曰贖魂之舞，曰破胎之舞，歌曰雞歌，曰暖花歌。暖花者，凡男嬰兒有病，巫則以五彩團(tuán)結(jié)群花環(huán)之，使親串各指一花以祝。祝已而歌，是曰暖花。巫自刳其臂血以涂符，是曰顯陽。七月七夕，則童子過關(guān)。十四夕，則迎先祖，男子或結(jié)場度水，受白牒黃誥。婦人或請仙姐，施舍釵鈿。仙姐與女巫不同，女巫以男子為之，仙姐以瞽人之婦為之，山深谷邃，淫昏之鬼或憑藉以為禍福，未可知?？h令嘗厲禁之，然其根株深固，未能剪除二三也。

○祝灶永安歲除夕，婦人置鹽米灶上，以碗覆之，視鹽米之聚散，以卜豐歉，名曰祝灶。男子則置水釜旁，粘東西南北字，中浮小木，視木端所向，以適其方，又審何聲氣，以卜休咎，名曰灶卦。

○吹田了東莞麻涌諸鄉(xiāng)，以七月十四日為田了節(jié)，兒童爭吹蘆管以慶，謂之吹田了，以是時(shí)早稻始獲也。予詩：“蘆管吹田了，中含祝歲辭。初秋幾望日，早稼始收時(shí)?！?/p>

○貪吏吾廣謬以富饒?zhí)芈?，仕宦者以為貨府，無論官之大小，一捧粵符，靡不歡欣過望。長安戚友，舉手相慶，以為十郡膻境，可以屬饜脂膏。于是爭以母錢貸之，以五當(dāng)十，而厚責(zé)其贏利。其人至官，未及視事，即以攫金為事，稍良者或恣睢掠拾，其巧黠者則廣布爪牙，四張囊橐，與胥吏表里為奸。官得三而胥吏得七，蚩蚩小氓，以邊徼荒遠(yuǎn)見欺，淫刑枉法，其亦何求而不得乎。嘗見一二婪吏矣，凡構(gòu)訟者，兩造皆勒其長夫。父告其子，則勒其父長夫。兄告其弟，則勒其兄長夫。而子弟亦不得免，皆勒長夫。家有美花珍果，墓有喬木，亦必勒其長夫。一長夫折金十四余兩，胥役攜之入署，此婪吏者匿笑而受之曰：吾不若是錙銖之取也，吾則無以應(yīng)上官之誅求也。嗟夫，吾粵之為官者，計(jì)其誅求之狀，亦大抵以上中下三等相吞而已矣。上官眈眈乎中，中復(fù)眈眈乎下，下則無所眈眈也，亦惟于匹夫匹婦之微，窮其巧力而已矣。所由者，官者戾蟲，民者甘餌。京師者，餓虎之山。權(quán)貴者，擇肉之主。其不足以為水者，東粵之膏脂，不足以為薪者，東粵之筋骨。其以珠貝為泥沙者，取之匹夫而不足。以金錢為糞土者，取之匹婦而已有余也。嗟夫，吾粵金山珠海，天子南庫，自漢唐以來，無人而不艷之。計(jì)天下所有之食貨，東粵幾盡有之；東粵之所有食貨，天下未必盡有之也。故今之官于東粵者，無分大小，率務(wù)民以自封。既得重貲，則使其親串與民為市，而百十奸民從而羽翼之，為之龍斷而罔利。于是民之賈十三，而官之賈十七。官之賈本多而廢居易，以其奇，絕流而漁，其利嘗獲數(shù)倍。民之賈雖極其勤苦，而不能與爭，于是民之賈日窮，而官之賈日富，官之賈日富，而官之賈日多。遍于山海之間，或坐或行，近而廣之十郡，遠(yuǎn)而東西二洋，無不有也。民賈于官，官復(fù)賈于民，官與賈固無別也，賈與官亦復(fù)無別。無官不賈，且又無賈而不官，民畏官亦復(fù)畏賈。畏官者，以其官而賈也。畏賈者，以其賈而官，于是而民之死于官之賈者十之三，死于賈之官者十之七矣。嗟夫，在昔國之富藏之于民，今也藏之于官，復(fù)藏于官而賈者。藏于賈而官者，民曰窮而盜賊日熾，其禍不知所底，非有圣君賢相，端本澄源，以節(jié)儉為之倡率，禁難得之貨，明貪墨之刑，則東粵一隅，何以有匹夫匹婦之性命也哉。噫。

●卷十。學(xué)語○白沙之學(xué)吾鄉(xiāng)理學(xué)，自唐趙德先生始，昌黎稱其能知先王之道，論說亟排異端而宗孔氏者也。宋則梁先生觀國，有《歸正》一書，謂蘇氏父子所為文，出入禪諦，飾以縱橫，非有道者之言，胡待制寅亟稱之。明興，白沙氏起，以濂、雒之學(xué)為宗，于是東粵理學(xué)大昌。說者謂孔門以孟氏為見知，周先生則聞而知之者，程伯子周之見知，白沙則周之聞而知之者?？酌现畬W(xué)在濂溪，而濂溪之學(xué)在白沙，非僅一邦之幸。其言是也。

白沙先生初學(xué)于康齋，而未有得。歸坐春陽之臺，潛心數(shù)年，乃恍然有得于孔、顏之所以為樂。其學(xué)蓋本諸心，其功則得于靜，故每以靜中養(yǎng)出端倪教人，其言去耳目支離之用，非去耳目也。去其支離之用也，其不事著述，而欲歸于無言。蓋以道之顯晦，在人不在言。伏羲著述止數(shù)畫，而畫前又有易，六經(jīng)而外散之諸子百家，皆剩言而已矣。又謂此理之妙不可言，吾或有得焉。心得而存之，口不可得而言之，比試言之，則已非吾所存矣。故凡有得而可言，皆不足以得言。

○甘泉之學(xué)甘泉初游江門，夢一老人曰：“爾在山中坐百日，即有意思?！币詥柊咨常咨巢灰詾槿?，是則白沙亦未嘗欲人靜坐也。然明道見人靜坐，輒嘆為善學(xué)。紫陽亦曰“半日讀書，半日靜坐。”甘泉?jiǎng)t謂古之論學(xué)，未有以靜坐為言者，程氏言之非定論。蓋孔門之教，皆欲從事上求仁，動時(shí)著力，何者。靜不可以致力，才致力，即已非靜矣。故《論語》曰：“執(zhí)事敬”?！兑住吩唬骸熬匆灾眱?nèi)，義以方外。”《中庸》戒慎恐懼慎獨(dú)，皆動以致其力之方也。故善學(xué)者必令動靜一于敬。又云：“涵養(yǎng)在敬，進(jìn)學(xué)在致知，如車兩輪。又如人行路，足目一時(shí)俱到。”明道云：“學(xué)在知所有，養(yǎng)所有?！泵鞯赖每酌现畟髡咭?，其語學(xué)也，上下體用，一貫中正而無弊，朱、陸各得其一體故也。朱語下而陸語上，宗旨各有所重。

白沙本于濂溪，陽明本于明道，其學(xué)未始不同。而當(dāng)時(shí)二家弟子，各執(zhí)師說不相下。有建寧太守者，為甘泉、陽明創(chuàng)大同書院于武夷，以見二家大同之意。甘泉聞之甚喜，謂己與陽明，戮力振興絕學(xué)，一以濂、雒為宗，致良知以體道，猶磨鏡以照物，不是一空知便已，故曰格物。物即為物不二之物，至善是也。知止、定、靜、安、慮、能得，則格之矣。吾之言格物，與陽明之言致知，無二旨也。顧端文云：“陽明之知，即甘泉之物。甘泉之格物，即陽明之致知。”大均謂知在于物，物外無知，物在于知，知外無物。知不可致，必格吾物以致之，物不可格，必致吾知以格之，格致一也。湛、王之說，善會之無有不同，格知中之物，致物中之知，而《大學(xué)》之道盡之矣。

甘泉先生嘗開禮舍僧寺，來學(xué)者，令習(xí)禮三日而后聽講。講必端坐觀心，不遽與言，使深思以求自得。陽明云：“甘泉之學(xué)，務(wù)求自得者也。世未之能知，其知者，且疑其為禪。甘泉者，殆圣人之徒也。”青蘿云：“陽明之學(xué)過于高，惟甘泉所論，純粹平正，上下皆可企及。至于宋儒之中，專信明道，尤為獨(dú)得之見?！毕仁歉嗜诰?，與陽明講求正學(xué)，天下靡然從之。號陽明之派曰浙宗，甘泉之派曰廣宗。而陽明早世，甘泉獨(dú)以高壽作人，學(xué)者慕風(fēng)而至，得以及門為慶幸。噫嘻，可謂盛矣。

甘泉翁年七十有五，始得致仕。作歌云：“歸來乎而，嗟余其歸矣。東西南北之人兮，安所不之矣。水宿山棲兮，忍其饑矣?！币蛉〉澜?，泛錢唐，游憩于武夷久之。常為《九曲棹歌》，令諸生歌以相樂。有“一篙一篙至無終，篙篙相接終有通”之句。歸至羅浮，日夕端坐石上，未嘗至家。年八十復(fù)游南岳，筑室紫云峰麓，集衡陽人士而誨之，數(shù)月乃返。年九十二時(shí)，又游南岳，道過古州，鄒文莊率同志數(shù)百人趨迎，戒曰：“先生高年，猶殷殷訪友，此可征其學(xué)矣。古云，憲老不乞言，吾儕無多問以煩長者也?！睍r(shí)文莊年亦六十，臨別淚落沾襟，翁顧慰之曰：“謙之何悲也，豈以予年老不復(fù)再會耶，后十年當(dāng)再過子?！逼浜笏哪?，翁九十有六，又欲往游武夷，未行而病，臨終，為門人諄諄說《易》。昔人云“人不學(xué)便老而衰”。若翁者，其真自強(qiáng)不息之力也哉。

○弼唐之學(xué)明興，白沙氏起。其學(xué)以自然為宗，無欲為至，蓋天之學(xué)也。天無欲而四時(shí)行，日月無欲而萬物以之變化，圣人有所不知，有所不能，以其無欲焉耳。白沙得其微，當(dāng)時(shí)來學(xué)者至傾天下，甘泉擴(kuò)其緒而大之，及門四千余人。然以為求友于南，得龐弼唐一人而已。初，弼唐講學(xué)羅浮，官南都時(shí)，又講學(xué)于新泉書院，年五十有三致政，乃請為甘泉弟子。甘泉命主天關(guān)講席，都授廣州，嘗言呂涇野在北，龐弼唐在南。二子者，中分吾道而治，可謂不孤。自甘泉沒，弼唐與陳唐山、林艾陵、劉素予、黃萊軒、岑蒲谷、鄺五嶺、何古林、霍勉衷為天山講易之會。四仲月，則大集天關(guān)。弼唐謂陽明之所謂知，即朱子之所謂物，朱子之所以格物，即陽明之所以致知，與甘泉體認(rèn)天理之說不相悖。良知莫非天理，天理莫非良知，原無二旨。當(dāng)是時(shí)，甘泉、陽明二家弟子，各執(zhí)其師之說，互有異同。自弼唐為之會通，而浙、廣二宗，皆于弼唐悅而誠服。于時(shí)鄉(xiāng)士大夫翕然和之。若何古林則講學(xué)訶林，薛中離則于金山，黃泰泉于白云，鐘叔輝于寶潭，楊肖齋、葉允中于歸善，葉纟齋于羅浮，王青蘿于粵秀。而其在廣州者，遇朔望必偕至天關(guān)，就正于弼唐。纟齋云：“先生圣儒，不言而躬行。其質(zhì)行，諸儒不能逮也。而教人則尤精微純粹，要而不煩，可謂篤論者也?！卞鎏泼?，字振卿，南海人。

○事師白沙之于吳聘君也，為之執(zhí)役數(shù)月，而不敢請益一言，其后賀黃門欽于白沙亦然。既別為白沙像事之，出告反面，周布政使于白沙，迎至藩堂，使之南面坐，受拜咨問以風(fēng)一方。而丁知縣積者，初至新會未視篆，即上謁白沙，事以師禮。凡有所聞，行之惟恐不及。姜進(jìn)士麟者，始見白沙，則曰：“吾閱人多矣，如陳先生者，耳目口鼻，人也。所以視聽言動者，殆非人也。人問之，輒曰活孟子活孟子云。”嘉魚李世卿，三至白沙，其始也居七越月，繼也一歲，又繼則居二歲矣。當(dāng)是時(shí)，師弟子相與登高望遠(yuǎn)，追逐云月，賦詩飲酒以為歡。至于何物而為道，何物而為學(xué)，其師不言。曰：“吾以待世卿之自得也。”弟子亦不問。曰：“吾亦待吾自得之也?！倍咨骋鄧L言曰：“吾與世卿朝夕無所不言，所未言者，此心通塞往來之機(jī)，生生化化之妙，非見聞之所及者，將以待世卿深思而自得之，非敢有愛于言也?！贝税咨成钣趷凼狼湔咭病Ｕ课暮喅踔涟咨?，齋戒三日而后敢求教。舉于鄉(xiāng)，即焚路引，從白沙十有三年，既得其旨，乃出而求仕，然猶一舉足不敢忘師，所至輒為書院以奉之。又以白沙愛慕羅浮，向未能至，乃于黃龍洞為祠，以濂溪、豫章、延平與白沙并祀。又于衡山為岳麓精舍，專祀白沙。其后文簡沒，門人因以配享，論者謂文簡此舉，以高明廣大之地，處其師而即以之自處，蓋真善于為學(xué)者也。而龐弼唐者，于甘泉沒，場居天蠶者三年，守天關(guān)講席廿余年，朝夕瞻拜不倦。他若鐘景星、郭肇乾、陳謨?nèi)?，則皆棄舍舉業(yè)，從文簡燕京，服勤數(shù)載而后歸。洗進(jìn)士桂奇者，初分司冬官，即上疏求南，以從文簡于南雍。而方文襄以吏部郎中位陽明上，因論學(xué)，遂事以為師。黃夢星者，承其父命，數(shù)千里往浙從陽明，居數(shù)月輒一告歸省父，去二三月復(fù)來，如是者屢屢，陽明甚嘉嘆之。楊復(fù)所之于近溪，無須臾離，亦圖小像事之，歲時(shí)與同志祭奠。薛中離舉進(jìn)士后乞歸，侍陽明于虔。陽明之沒，為位興隆寺，率同志數(shù)十人，朝夕哭焉。以行人求使山東，暇即王氏家經(jīng)理其事，遂自越反魯，謁孔孟廟，集多士大會于嶧山講學(xué)。還京，即疏請陸象山、陳白沙入祀廟庭，制從象山。罷歸，又白當(dāng)?shù)懒㈧糇谏?，以祀陽明。之?dāng)?shù)公者，皆可謂善事其師，如七十子之心悅而誠服者也。今天下異端盛行，釋老多而儒者少，士大夫即欲為儒，而無賢師可事。南北分家，意見各別，又安得有白沙、甘泉、陽明三先生者，倡明洙泗之學(xué)，以開聾聵，予亦得周旋執(zhí)御于其間也哉。

○白沙弟子《新會志》有《白沙弟子傳》。弟子一百余六人，以伍云為首。云字光宇，新會人，與李子長并知名。然白沙之門，見道清徹，尤以林先生光為最。光字緝熙，東莞人，所上白沙書，得力過于甘泉，可直接白沙學(xué)脈，《弟子傳》當(dāng)首緝熙。白沙嘗語人云：“從吾游而能見此道踐履者，惟緝熙耳。”甘泉亦云：“白沙夫子，崛起南方，溯濂雒以達(dá)于洙泗。當(dāng)是時(shí)得其門而入者，南川一人?！蹦洗ㄕ呔兾跻病?/p>

○羅公為師東莞羅公亨信，以給事中丁艱歸，設(shè)塾授徒，凡宗人朋舊子弟皆就學(xué)，不受束，凡三年，乃起復(fù)還朝。孟子謂人之患好為人師，如羅公者，吾患其不好為人師耳。

○翟先生善教博羅翟先生宗魯，字一東，砥礪節(jié)行，居處必恭，行必古禮之循，來學(xué)日眾。于堂下置茅三，一收放心，在兩階間，來者居之旬日，放心收矣。乃升堂，一有過，在西階下，一改過，在東階下，知改移之東，能改復(fù)升堂，學(xué)者遵教惟謹(jǐn)。

○拜五經(jīng)南海人陳元，自恨不學(xué)，晨夕陳五經(jīng)拜之，久之忽能識字。歸善楊先生傳芳，居嘗讀《易》，謂恐死去不見姬文、周、孔，每雞鳴而起，焚香向《周易》再拜，日玩一卦，久之洞見象數(shù)之奧。新會人陳烈，讀書苦無記性，一日讀孟子求放心章，始知其故。靜坐百日，遂能一覽無遺。然甘泉云，此事若非知本，恐亦未有所得，仍須以不求記為善學(xué)。

○齋居拜先師南海陳先生激衷，號堯山，齋居設(shè)先師孔子位，朝夕禮焉。恒計(jì)勤惰以自罰，或立或跪，托先師讓之曰：“激衷，爾有過盍改諸?！鄙钭钥炭?，家人罕見其面。不設(shè)枕席者二年，倦則憑幾，少息復(fù)起，明燈正衣冠而讀。嘗苦強(qiáng)記，因讀程伯子聰明睿智皆從此出，喜曰：“得之矣”。自是動靜起居，一主于敬。嘗言學(xué)者立志貴剛，觀之乾為金，金百煉斯純，純斯剛。吾人之學(xué)法天，非剛不可。又言以吾心善念之微，敵百欲之攻，正如杯水勝車薪之火。茍非終日乾乾，顧讠是警惕，惡能立而不變。故曰：尊德性而道問學(xué)。惟尊則不屈于欲，然后無以尚。學(xué)以充之，成性存存，道義之門，易簡而天下之理得者此也。又言圣人之教，小即大，淺即深。故曰下學(xué)而上達(dá)。夫子食不語，寢不言，此正是參贊天地所在。文王與太姒相對時(shí)，即對越上帝，天匹男女，何私欲之與有。理在是，心在是，德在是，道在是。生生之謂易也。

○白沙從祀薛文清從祀議，當(dāng)隆慶時(shí)，朝臣以陳獻(xiàn)章、王守仁并請，攻者紛如。上罷守仁，其后又罷獻(xiàn)章。萬歷十二年，復(fù)以二子請，攻如前，上不聽，乃與胡居仁并祀。四子學(xué)行不同，薛、胡宗朱子，陳、王宗大程子，而陳微兼濂溪，王兼象山。上兼收之，大哉圣學(xué)。

●卷十一。文語○廣東文集予嘗撰《廣東文集》，其序云：“廣東居天下之南，故曰南中，亦曰南裔?；鹬浚Ｈ谥嬖谘?，天下之文明至斯而極。極故其發(fā)之也遲，始然于漢，熾于唐于宋，至有明乃照于四方焉，故今天下言文者必稱廣東。蓋其地當(dāng)日月之所交會，故陶唐曰南交，言乎日月之相交也。日在南則月在北，月在南則日在北，上下相望以為交。生其地者，其人類足智而多文，固日月之精華所吐翕而成者。漢曰日南，舉日而月在其中矣。天之陽在南，故曰日南。又其時(shí)為夏，辰為午，位為丙午，于卦為火在天上之象?；瘥悶槿?，日在天上而天大有。其文明，君子當(dāng)之，而以文章為富有之業(yè)，以大車載而享于天子。此文獻(xiàn)金鑒之錄、文莊衍義之補(bǔ)、文簡格物之通、文襄皇極之疇之所以與皋謨伊訓(xùn)相彪炳也。自洪武迄今，為年三百，文之盛極矣。極而無以會之，使與漢唐以來諸書，其遠(yuǎn)而為王范、黃恭之所紀(jì)述，近而為泰泉、夢菊之所編摩者，悉淪于草莽，文獻(xiàn)無稽，斯非后死者之所大懼乎。嗟夫，廣東雖一國乎，求文于人，人或不足于文。求人于文，文則有余于人矣。博取而約之，撰為一書，名之曰《廣東文集》，使天下人得見嶺海之盛于其文。文存而其人因以存，以與《廣東通志》相表里，豈非一國人文之大觀乎哉。嗟夫，一國之人文，天下之人文也。知天下于一國，知一國于一人。此一人者，其出則必如文獻(xiàn)，處則必如文恭者也。典型既往，后學(xué)無師，吾安得不為斯文之緒有深慮乎。”又云：“先是時(shí)吾粵有《嶺南文獻(xiàn)》一書，吾嘗病其文不足，獻(xiàn)亦因之，蓋因文而求其獻(xiàn)耳，非因獻(xiàn)而求其文也。斯乃文選之體乎，以言乎文獻(xiàn)，則非矣。且?guī)X南之稱亦未當(dāng)，考唐分天下為十道，其曰嶺南道者，合廣東西、漳浦及安南國境而言也。宋則分廣東曰廣南東路，廣西曰廣南西路矣。今而徒曰嶺南，則未知其為樂乎，為西乎，且昭代亦分廣東為嶺南東西三道矣，專言嶺而不及海焉。廉、雷二州則為海北道，瓊州為海南道矣，專言海而不及嶺焉。今而徒曰嶺南，則一分巡使者所轄已耳。且廣東之地，天下嘗以嶺海兼稱之，今言嶺則遺海矣，言海則遺嶺矣，或舍嶺與海而不言，將稱陶唐之南交乎，周之揚(yáng)粵乎，漢之南越乎，吳晉之交廣乎，是皆非今日四封之所至。與本朝命名之實(shí)，其亦何以為征。凡為書必明乎書法，生乎唐，則書嶺南。生乎宋，則書廣南東路。生乎昭代，則必書曰廣東，此著述之體也，以尊祖宗之制，以正一代之名，而合乎國史，其道端在乎是。且廣東之文始尉佗，然佗真定人，或中國人相輔者為之，未必南武人之所作。即高固為相，嘗以鐸氏微進(jìn)楚王，亦未聞有文可稱。吾嘗謂廣東以文事知名自高固始，謂其能以春秋事君也，武事知名則始梅钅，钅亦無文。然則文其以漢之陳元為始乎。其請立左氏一疏，大有功圣經(jīng)。次則楊孚有請均行三年通喪一疏，即其《南裔異物志》，辭旨古奧，散見他書，搜輯之亦可以為廣東文之權(quán)輿。今徒以曲江冠簡端，抑疏矣。嗟夫，廣東自漢至明千有余年，名卿鉅公之輩出，醇儒逸士之蟬連，操觚染翰，多有存書。其或入告之嘉謨，或談道之粹論，或高文典冊，紀(jì)載功勛，或短章數(shù)行，昭彰懿行。其義皆系于人倫，其事多裨乎國史。作者深衷，鬼神可質(zhì)，豈可掛一漏十，令其泯沒無傳。將一邦人物之盛，著作之宏多，反不如珠翠羽，犀象珊瑚，水沉伽楠諸珍怪，猶能盡見于世，是豈有志好古敏求者之所忍乎。大均嘗臆度之，大約大家數(shù)十，名家數(shù)百，近而穗城，遠(yuǎn)而瓊甸，及此兵火之余，搜羅殘缺，出于壁中，求之枕上，猶可十而得五，一以慰孝子慈孫之心，一以開后生晚學(xué)之聞見。茍以卷帙浩繁為憚，務(wù)存簡略，使先哲精神所注，耳目所存，雖有至文，不能溢乎數(shù)篇之外，如此即欲天下人盡征其文，已不可得，況于獻(xiàn)乎。然欲多載乎文以資觀者之厭飫，而其文分體而不分人，人存其名而不存其事實(shí)，又以文選之實(shí)而冒夫文獻(xiàn)之名，名文獻(xiàn)實(shí)則文選，斯則大均之所不敢出也。若專以識夫獻(xiàn)焉，將如吾學(xué)編、列卿記、名臣言行錄、獻(xiàn)征獻(xiàn)實(shí)二錄、人物考之類，以獻(xiàn)為主，文為客，斯則《史記》之流，又大均之孤陋寡聞所未能也。無已，則以張?zhí)烊缢珴h魏百名家為例可乎？其例也，人各一集，集分諸體，體不必兼，即一體亦成一集。不成一集，則以其可附者附之，稍加裁擇，咸使雅馴。一篇一字，亦必以內(nèi)圣外王為歸，痛絕釋老之言，陰寓春秋之法。書成，總計(jì)三百余卷。集皆有原序、新序或書后，集末則以本傳、行狀、墓志附焉，俾其人生平本末盡見，易以考求。統(tǒng)名曰《廣東文集》，分名則曰某人集。有謚稱謚不稱官，以朝廷之易名為尊也。無謚乃稱官，官以其代之官，以一王之制，不可亂也。官又以所贈之官，榮君恤也。無官則稱處士，重高節(jié)也。非處士則或稱生員、貢、監(jiān)生，以其嘗欲求仕也。或稱舉人、進(jìn)士，以其將出而仕者也。某某子與別號不稱，以非其祖父之所命也。其集外諸家著書，非文體者，約有百余種，若丘文莊之《大學(xué)衍義補(bǔ)》，湛文簡之《格物通》、《周易測》、《二禮經(jīng)傳測》、《非老》、《非楊》，黃宗大之《皇極經(jīng)世傳》，黃文裕之《樂典》，王光祿之《正學(xué)觀水記》諸書，雖為體博大，為理精微，可以羽翼《圣經(jīng)賢傳》，概不編入，將別匯為《廣東叢書》一部，俾與《廣東文集》并懸日月，垂之無窮焉。斯二書也，叢書無所去取，貴大全也?！段募分惺?，然亦寧寬毋嚴(yán)。蓋以一省之書，非海涵岳負(fù)，無物不具，不足以稱厥地靈，昭山海之精華，成人文之淵藪。即或瑕瑜不掩，彌見大家，譬之羅浮瑤石中有粗礫焉，不足以損其瑰麗也；谷扶桑上有槁枝焉，不足以累其輪也。嗟夫。廣東者，吾之鄉(xiāng)也，一桑梓且猶恭敬，況于文章之美乎。文者道之顯者也，恭敬其文，所以恭敬其道。道在于吾鄉(xiāng)之人，吾得由其文而見之，以為尚友之資，以為畜德之本，豈非吾之所以為學(xué)者乎。其不能一一鏤版以傳，則以貧也，有所待于有力者也。然予將終身以之，若愚公之徙太行，精衛(wèi)之填東海，不以其力之不足而中輟也，知者鑒諸?！?/p>

○尉佗書南越文章，以尉佗為始。所上漢文帝書，辭甚醇雅，其中國人代為之耶，抑出于南越人之手也。文帝曰：“朕高皇帝側(cè)室之子也。以王侯吏不釋之故，不得不立也。”佗亦曰：“老夫故粵吏也，妄竊帝號，聊以自娛也?！鄙w文帝有舜禹有天下不與之心，佗亦有文王事殷之德，君臣之間，以至誠感應(yīng)，如響與聲，信一時(shí)之盛事也。論者以文帝賜佗書，純作家人父子語，不用欺，亦不示恩，所謂以德服人。然亦佗明哲炳于幾先，故能變逆為順，以相安于無事耳。噫，文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哉。予讠巽《廣東文選》以佗始，佗孫胡次之，重其文，亦重其智也。

○粵人著述源流漢議郎陳元，以《春秋》、《易》名家。其后有士燮者，生封川，與元同里，撰有《春秋左氏注》，陳國袁徽嘗稱其簡練精微有師說。燮后有番禺董正，年十五通《毛詩》、三傳《春秋》，知名公府。有南海王范，搜羅典故，為《交廣春秋》，史稱其事贍詞密，謂交廣之有紀(jì)載自范始。有黃恭亦南海人，以王氏《交廣春秋》多所遺漏，乃為王氏《交廣春秋》補(bǔ)遺。其論尹牙、丁茂、朱崖令女，皆以《左氏春秋》為斷，后復(fù)廣為《十三州記》。世以其書與楊孚《南裔異物志》、《臨海水土記》并傳。其族子整，博洽工文詞，有集十卷，此吾廣著述之源流也。而元父欽，得黎陽賈護(hù)之傳，直接虞卿、荀況、張蒼、賈誼、貫公、貫長卿、張禹、尹更始、尹咸、翟方進(jìn)、胡常之一脈，源遠(yuǎn)流長。嘗撰為陳氏《春秋》以自別，而《通志》謂陳元有《左氏訓(xùn)詁》及集若干卷，不言陳欽，豈元之所著，多其父未竟之業(yè)耶。嗟夫，《春秋》者，圣人心志之所存，其微言奧指，通之者自丘明、公、谷而外，鮮有其人?；浱幯谆?，去古帝王都會最遠(yuǎn)，固聲教所不能先及者也。乃其士君子向?qū)W之初，即知誦法孔子，服習(xí)《春秋》，始則高固發(fā)其源，繼則元父子疏其委，其家法教授，流風(fēng)余澤之所遺猶能使鄉(xiāng)閭后進(jìn)若王范、黃恭諸人，篤好著書，屬辭比事，多以《春秋》為名。此其繼往開來之功，誠吾粵人文之大宗，所宜俎豆之勿衰者也。元所撰，自請立左氏學(xué)宮與請勿督察三公二疏而外，有承詔與范升辯難書十余道。其子堅(jiān)卿，亦有文章名，能傳祖父之業(yè)。噫嘻，陳氏蓋三世為儒林之英也哉。

○郭從事碑東漢郭從事蒼，字伯起，曲江人，以博學(xué)能文舉茂才，為荊州從事。靈帝熹平三年，桂陽太守周某，開導(dǎo)昌樂瀧，治俞為夷，以便舟楫，郡民頌之。從事為撰神漢桂陽太守周府君功勛記銘，曲江長區(qū)祉勒石瀧上，至今知周府君之功，以此碑也。府君廟，在樂昌縣西北一百八十里武溪之上。武溪者，伏波將軍馬援南征時(shí)，其門人袁寄生善吹笛，援作歌以和之，名曰武溪深者是也。武溪之源，出湖廣臨武。唐時(shí)名昌樂瀧，瀧有六，今名六瀧。其曰韓瀧者，以昌黎韓愈嘗至其上作《瀧吏詩》，故名。府君祠在韓瀧上，祠旁祀愈及任囂，以瀧口有城，囂所治也。碑舊在府君廟中，碑末有云：“太和九年五月重修”，歐陽文忠《集古目錄跋》云。此君簡漢書無之，今碑石缺亡，其名惜乎遂不見于世也。然碑文原云：“府君字君光?！辈谎云涿?。而宋蔣之奇則謂府君名煜，其續(xù)武溪深詞有云：“飛湍瀑流瀉云岑，砰激百兩雷車音。”吾聞神漢之初始開&lt；屬斤&gt；，使君姓周其名煜。嗟乎，府君之功，以從事之文而傳，而其名偏不可考?；蛟沏?，或云昕，憬或作景，則皆以訛傳訛而已。從事碑文甚奇古，六瀧山水之勝，形容殆盡，其才亦揚(yáng)雄之亞云。

○趙進(jìn)士文趙進(jìn)士德，海陽人。唐元和間，韓愈刺潮州，牒請攝尉海陽為衙推官，專勾當(dāng)州學(xué)督生徒，于時(shí)潮之學(xué)者，翕然奮興，以進(jìn)士明經(jīng)貢于王庭者，歲有其人。蘇軾云：始潮之人未知學(xué)，公命進(jìn)士趙德為之師，自是潮之人篤于文行，延及齊民，至于今號稱易治。是也。愈嘗以平生所為文授德，德饑餐渴飲其中，沛然滿足，因?yàn)槲匿浶蛞黄?，愈見而稱善。比愈改官袁州，欲與俱行。謝不往，愈益高其風(fēng)操，作詩相別。有云：“我遷于揭陽，有子可與娛。心平而行高，兩通詩與書。婆娑海水南，簸弄明月珠。及我遷宜春，意欲攜以俱。擺頭笑且言，我豈不足歟。人心未嘗同，不可一理區(qū)。宜各從所務(wù)，未用相賢愚?！弊杂牖?，所與交游賢士，德與區(qū)冊、區(qū)弘三人而外，邈無聞焉。而弘尤與周旋久，愈遷法曹時(shí)，送至荊門。其后入為博士，弘隨愈至丹陽而別，于是愈有《送弘南歸詩》，張籍亦有詩送弘。而德乃獨(dú)徜徉洲嶼，以道自娛，致愈有簸弄明珠之羨，其相知也深矣。論者謂弘即冊也，其從愈修業(yè)ゼ文，粹然一出于正。比于樂王侯葩，皆可謂能自得師。而德崛起海隅，節(jié)概文章，卓有植立，為潮學(xué)者之所宗，固非待昌黎而后興者。今以配享韓山，稱為天水先生，俎豆勿替。噫嘻，其亦豪杰之士也哉。潮之文自德而始，有文錄一序，可與《昌黎集》并傳。

○《劉御史集》自韓昌黎入粵，粵之人士與之游，而因以知名于世者，在海陽則有趙德，在南海則有區(qū)冊、區(qū)弘。于時(shí)昌黎于德有牒，又有詩以別之，于冊有序，于弘亦有詩送之，至今粵人以為榮。若曲江劉君軻者，其在匡廬，夢書生遺二雞子事甚奇。昌黎過韶時(shí)，嘗欲為文以傳之不果。君故能文，當(dāng)時(shí)與韓、柳齊名。學(xué)士大夫之稱韓、柳者，未嘗不言及君。上京時(shí)，白樂天以書薦之于庾補(bǔ)闕、杜拾遺、元員外、牛侍御、蕭正字、楊主簿兄弟，稱君為人慕孟軻，為文慕揚(yáng)雄、司馬遷。所著若《翼孟》，若《豢龍子》，若雜文，于圣人之旨，作者之風(fēng)，皆往往而得，于是君名動一時(shí)。人謂曲江公之后，嶺南復(fù)有君接武其人云。君生平問學(xué)多得力于朋友，為僧時(shí)，師月華寺惠朗禪師，即大小朗也。居羅浮，師壽春楊生，講授《春秋》。在東林，則與隱者茅君游，又與扶風(fēng)馬植交善。植嘗稱其文為韓愈之流，疏薦于朝，君由此官至御史者也。先是時(shí)，君事黃老求輕舉，繼又參學(xué)浮圖，習(xí)《南山疏鈔》、《百法論》諸書，得其指歸。已而盡吐棄之，專心儒述，直求三代圣王之道于春秋，得《春秋》之精微于三傳。蓋其睿智過人，非昌黎所謂魁奇而迷溺者可比也。昌黎嘗以郴之為州，其忠信材德之民，不可多見。今曲江亦郴之接壤也。君生其間，于異端之中，入而能出。廖師雖或與游而不以告，而昌黎已深知之，其亦可以無憾于衡岳之精靈也已。君之祖，自淮入湘，其父服賈郴、桂，因生君曲江。君弱齡好學(xué)，博洽群書，遂以玉聲如樂詩舉進(jìn)士。曲江之舉進(jìn)士，蓋自君始。嗟夫，天地之氣，自西北而東南，閩之建州，吾粵之曲江，亦西北也。漢之時(shí)，吾粵文始于西，為陳欽、陳元父子。唐之時(shí)，吾粵文始于北，為張文獻(xiàn)與君。文獻(xiàn)與君，其又為粵北之終而南之始者也。君所著書，若《三傳指要》，若《漢書古史》，若《黃中通理》，若《隋鑒》，若《三禪五革》及《翼孟》、《豢龍子》，皆亡。僅存者文十余篇，予錄之為《劉御史集》。

○鐘左丞文鐘左丞允章，番禺人，南漢主劉晟喜其才思敏捷，誥敕碑記，多命為之。游碧落洞，有《云華御室記》，游羅浮，有《蓬萊上界詩》，皆見褒賞。拜工部郎中知制誥，聲名藉甚。其后劉钅長于羅浮黃龍洞建天華宮，亦使為記，今不傳，傳其《云華御室》一記而已。南漢五十余年無文章，惟左丞微見華藻，其藏于劉Ζ墓所謂康陵碑者，則翰林學(xué)士知制誥正議大夫尚書右丞相盧應(yīng)敕所撰，殊不工。然吾考钅長時(shí)曲江有劉賓王者，撰《南漢國史》十二卷，亦曰《劉氏興亡錄》，此書必有文采可觀，惜乎不傳，想歐陽《五代史》亦頗采用其說也。

○易史黎美周讀《易》，每以史系之，以爻配事，以事例爻。自謂不煩太卜立筮、詹尹拂龜，吉兇如，其明炳燭。張?zhí)烊缰^孔子憂時(shí)之作，挹損褒諱，莫如《春秋》，深切著明，莫如《易》。后人以《春秋》言治亂，不若以《易》言治亂之尤長。故《易史》不可以不作?！兑资贰访乐芪从谐蓵?，予嘗欲踵為之。

○日本遺書日本之學(xué)始徐福。歐陽公詩云：“徐福去時(shí)書未焚，遺書百篇今尚存。”歸善葉春及常上疏，請于纂修正史之日，檄至倭國，搜尋三代以前古書，或猶有什一之存，此議甚高。

○二禮甘泉先生嘗謂《禮》二而已矣，曰《曲禮》，曰《儀禮》。孔子曰經(jīng)禮三百，曲禮三千。子思子曰禮儀三百，威儀三千。威儀其《曲禮》乎，禮儀其《儀禮》乎，乃于讀《禮》之后，進(jìn)少儀參《曲禮》為上經(jīng)，而《儀禮》為下經(jīng)，定《冠義》等十六篇為《儀禮》正傳，其《王制》等二十三篇雜記不可以分系者，為二禮雜傳通傳。又別小戴《郊特牲》等五篇，與大戴《公符》等四篇，為《儀禮》逸經(jīng)傳。編既成，名曰《二禮經(jīng)傳測》。而吳文正之三禮，與二戴之全篇章句，補(bǔ)《儀禮》之缺者，則皆在所不取焉。

○補(bǔ)樂經(jīng)甘泉謂禮之起在節(jié)文，節(jié)文者禮之經(jīng)也。樂之起在度數(shù)，度數(shù)者樂之經(jīng)也。節(jié)文者升降揖讓之謂也，度數(shù)者律呂聲音之謂也。二禮之缺，予既已正之經(jīng)傳矣。樂經(jīng)之缺，自年四十而致意焉。間取諸家律呂之說，而損益更張以文之，擬為《古樂經(jīng)》一篇，而以《樂記》諸見于載藉者列于后，以為之傳。經(jīng)以定其度數(shù)，傳以發(fā)其義理，而樂其可知矣。又謂《樂經(jīng)》之散亡久矣，《樂記》之言，蓋孔門弟子及秦漢間諸儒所記，以發(fā)揮古樂之義者也。中多精妙之言，然每每以禮樂對言之，非專傳樂也。故予以《樂記》為樂傳，不以為經(jīng)。蓋古謂傳為記，如《儀禮》中多有記字，亦其傳也。

○《樂典》香山黃文裕公，嘗謂樂本于太極，函三為一，五聲協(xié)五行，即《河圖》也。八音合八卦，即《洛書》也。乃綜核群籍，以《周禮。大司樂》為主，證以《樂記》，暨朱子、蔡氏諸編，登歌下管，參諸詩書，無一不合。羽水知崇，徵火禮卑。西漢以前，知音者類能道之。于是立樂均，述樂義，詳載名物度數(shù)，而闡明其理。合《大司樂》、《樂記》、《詩樂》共三十六卷，名為《樂典》，多擴(kuò)前哲之所未發(fā)者。張文襄謂《樂典》一書，簫韶可以復(fù)聞，而公嘗示門人以所制琴、瑟、鐘、磬、管、笛、笙、簫，皆分宮商以倡和。一日奏樂，有兩雉自天而下，和鳴飛去，蓋文明之瑞應(yīng)云。吾粵先輩多明于禮樂之原，公《樂典》而外，若湛甘泉有《補(bǔ)樂經(jīng)》、梁東溪有《樂書》，各若干卷?！稑窌方裆⒇?，《樂典》、《補(bǔ)樂經(jīng)》猶存，圣君賢相欲興起古樂，其必有取于是夫。

○《古小學(xué)》甘泉謂古者小學(xué)大學(xué)皆有書。小學(xué)乃童子事，大學(xué)乃大人事。大學(xué)書雜于《戴記》中，程子既表章之。小學(xué)書今已殘闕，散見于《禮記》諸篇，尚未有人簡出復(fù)為一書。于是取《禮記》諸篇有小學(xué)事者，分為《蒙養(yǎng)灑掃》、《應(yīng)對進(jìn)退》、《事親敬長》、《隆師親友》、《禮樂》、《射御》、《書數(shù)》，凡七篇，有胎教之道，有接子見子之禮，有輔養(yǎng)太子之道，法通乎天子元子眾子之事。其文則古，其事則小子之事，不敢以大人之事參之，恐其躐也。不敢以今文參之，恐其混也。書成，名曰《古小學(xué)》云。是書未成，予亦將繼公之志。

○《大學(xué)衍義補(bǔ)》郭光祿夢菊，謂我粵士人釋褐讀中秘書，昔罕其儔?！稜栄拧泛汽跞羟鹬偕睿鍧设踩琰S才伯，咸蔚為時(shí)宗工。然《衍義補(bǔ)》一書，尤足徵經(jīng)世宏抱，則才伯遜席焉。才伯謂文莊公績學(xué)修辭，直宗子朱子，而仰視圣祖睿制以為則，盎然而春陽和，炳然而象緯明，繩然如山河兩戒相終始，真治世之文也。惜入輔已晚，平生德業(yè)之蘊(yùn)，惟《大學(xué)衍義補(bǔ)》一編而已，蓋惜之也。公進(jìn)《大學(xué)衍義補(bǔ)》時(shí)，憲廟甚喜，謂有功于《大學(xué)》不小，以一部敕公建樓藏之。噫嘻，亦榮矣哉。

○《三字經(jīng)》歸善楊肖齋傳芳，有《性理五經(jīng)》、《子史摘要》，著為四字七字經(jīng)行世，今不存。其童蒙所誦《三字經(jīng)》，乃宋末區(qū)適子所撰。適子順德登洲人，字正叔，入元抗節(jié)不仕，或問之曰：“吾南人操南音，安能與達(dá)魯花赤俯仰耶?！?/p>

○《朱子學(xué)的》丘文莊有《朱子學(xué)的》一書，分九篇以擬《論語》。其言曰：“王通自著書以己擬孔子。愚則采輯朱子語，而竊推之以繼孔子之后，非效通也，效曾子、有子之門人也，豈謂僭哉?！?/p>

○晦翁學(xué)驗(yàn)東莞林南川先生，嘗取《朱子大全》讀之，見其多有自悔之言，因知朱子之學(xué)，其所以悔者，乃其所以進(jìn)，暮年體認(rèn)，蓋有人不及知而己獨(dú)覺者矣。因取其警切要會錄之，名曰《晦翁學(xué)驗(yàn)》。是書不存，予亦欲補(bǔ)為之。

○教《教》者，宋南海人梁觀國所撰，凡十五卷。授其女弟為師，使訓(xùn)閭巷童女，以守禮法。真德秀、胡寅常稱其書。明歸善葉時(shí)，又嘗著《陽禮書》以教子，《陰禮書》以教女若婦。諸女歸，書醮辭于，令習(xí)之。祭祀，夫婦灑掃滌器，菹醢必親。朔望先生率男，孺人率女婦謁祠，退，登堂相拜，乃據(jù)坐，兒女上謁受教。及兒女長，兩人春秋高矣。日揖讓如賓，誕迭賓主再拜上壽，然后兒女更上壽，盡歡而罷。故葉春及稱之云：“惠江之學(xué)，造于夫婦，蓋以身行其《教》者?！庇窒闵近S佐有《姆訓(xùn)》一書，以內(nèi)則、曲禮、詩傳為主，而《列女傳》、《女戒》、《家范》，皆采入焉，皆淑正風(fēng)化之要典也。

○《疑耀》《疑耀》者，博羅張萱所撰，坊刻以為李贄，非也。中有稱予鄉(xiāng)海忠介語，又萱不喜佛，《疑耀》中辭多辟佛，謂列子述孔子言。西方有圣人，西方圣人，即詩之西方美人，蓋周文王也。此非贄之言，明甚。

○同文編南海龐公嵩，為曲靖太守，以云南滇池迤東、迤西，伯夷、玀、緬之俗，人各異音，書各殊字，致倫攵行穢，娶婚同姓，兄收弟婦，弟室兄妻，習(xí)以為常。行之者自諉蠻夷，而吾之治之者，亦以蠻夷待之，此非圣人有教無類之至意也。嘗欲為同文編，首刻《三字經(jīng)》以訓(xùn)夷童，次刻《圣諭》及《大明律》中關(guān)系人倫者，以訓(xùn)夷黎庶。因地審音，別為三類。大書漢字于前，附注夷字于下。一教曲靖、尋甸、武定、玀玀，一教迤東八百、老過、車?yán)?、孟良，一教迤西木邦、孟密、麓川，緬甸、于崖、南甸、隴川、孟定，使之幼習(xí)壯觀，語由短以入長，文因淺以入奧，咸知圣字之可學(xué)，王道之易從。又以夷人無姓，止以者字阿字起音，以者一、者二、阿罵、阿遮等為名，彼此相同，不能辨別。欲奏請賜姓一千余字，多造紅牌，刊刻賜姓于上，但無姓而原系一祖相同者，給以一牌。祖宗多異者，給以各牌，俾之定以為姓，永遠(yuǎn)勿易。有遷徙者，察明乃許寄居，仍禁不得同姓為婚，有犯者杖斷離異，此亦正蠻風(fēng)之一助云。予謂推其說以教吾粵之亻、僮、黎、岐，亦無不可。

○外志葉石洞作《肇慶志》，其外志論云，無不覆幬，天道也。如天之無不覆幬，王道也。王者無外，志有外何，因其外而外之。孰外，仙也，釋也，亻也，僮也，皆外也。仙、釋、亻、僮之為外何，仙、釋蔑棄人倫，而詭言出世，亻、僮傲狠王法，而自異齊民，皆外于圣人之教明王之治者也，故外之。然則遂外之乎，固將內(nèi)之也。外而曰內(nèi)之何，《易》稱顯比，《書》曰并生，《春秋》大一統(tǒng)，歸斯受之而已。是故志而外之，所以明有義也。外而志之，所以明有仁也，仁義立而王道備矣。

○《極衍》周杰，南海人，唐開成中進(jìn)士，精歷算。著《極衍》二十四篇，以究天下之?dāng)?shù)。占嶺南可以避地，棄官而歸。劉Ζ問國祚修短，杰筮之，得比之復(fù)。曰，卦有二土，土數(shù)生于五，成于十，二五相比，以歲言之，當(dāng)五百五十，Ζ大喜。Ζ以梁貞明三年僭號，至宋開寶四年國滅，止五十五年，蓋杰舉成數(shù)以避害云。

○二鐵塔銘廣州光壽寺，有二鐵塔。其在樂者，南漢主劉钅長所造，最下一層銘云：“大漢皇帝，以大寶十年丁卯歲，敕有司用烏金鑄造千佛寶塔壹所七層，并相輪蓮花座高二丈二尺。保龍躬有慶，祈鳳歷無疆，萬方咸底于清平，八表永承于交泰，以四月乾德節(jié)設(shè)齋，慶贊謹(jǐn)記?！彼厦嬷筱懺疲骸皟?nèi)殿大僧錄教中大法師金紫光祿大夫撿扌交工部尚書曉真大師沙門監(jiān)造?！蹦厦嬷毅懺疲骸敖讨写蠓◣焹?nèi)供奉講經(jīng)首座金紫光祿大夫撿扌交工部尚書寶法大師沙門監(jiān)造。”北面之左銘云：“教中大法師內(nèi)供奉金紫光祿大夫撿扌交工部尚書□□大法師沙門監(jiān)造?！蔽髅嬷般戧I。北面之右銘云：“教中大法師金紫光祿大夫撿扌交工部尚書□□沙門監(jiān)造?！睎|面之左銘云：“都監(jiān)住持秀華宮使上將軍上柱國□伯食邑十萬戶□□監(jiān)造?！彼谖髡哂秀懺疲骸坝袂鍖m使德陵使龍德宮使開府儀同三司行內(nèi)侍監(jiān)上柱國龔澄樞，同女弟子鄧氏三十三娘，以大寶六年歲次癸丑，五月壬子朔，十七日戊辰鑄造，永充供養(yǎng)?！逼鋿|塔雕刻盤龍，西者惟寶蓮花，而高大相等。秀水朱氏有書光孝寺鐵塔記跋云：“嗚呼，僭竊之主，未有愚于劉钅長者也。謂群臣有家室顧子孫，惟宦者可信，不知其植黨納賄更甚焉。鐵塔建自大寶十年，凡七層，合相輪蓮花座崇二丈有二尺，觀其列名，皆宦者也。當(dāng)其時(shí)，钅長又范銅為己像，并肖諸子，列于天慶觀，而今已亡之。蓋金石刻之傳于世，金之用博，故其鑠也易?！币杂杷?，自唐以來，惟景云觀、法性寺二鐘銘及是塔記而已。

○秋痕陳文忠在禮部時(shí)，所見朝廷大小政事，隨書之以遺子弟，凡十九首，名之曰《秋痕》，中有可補(bǔ)國史者。其后在刑部獄，欲取文王以下人事稍著者，編為獄史，以劌心不果。

○《赤雅》鄺湛若上元跨馬，值南海黃令先行，下騎弗及，令怒拘之。梁御史森瑯為講罪弗釋，湛若微吟曰：“騎驢適值華陰令，失馬還同塞上翁。”棄家走粵西，登陟鬼門銅柱之間，遍游諸岑及藍(lán)、胡、侯、盤四姓土司，為亻女執(zhí)兵符者云娘之客。嘗紀(jì)其山川風(fēng)土儀物，及女君天姬隊(duì)歌舞戰(zhàn)陣之制，為《赤雅》一書。奇怪若《山海經(jīng)》、《齊諧》，華藻若《西京雜記》。其逑征諸詩，多與《赤雅》相表里，好事者競傳于世。吾覽之，如諸岑為漢將軍岑彭之后，世為粵西君長，雄據(jù)蠻中。婦女亦稱酋帥，歲時(shí)祭祀，以面為吳將軍漢首，以代犧牲。而伏波苗裔，世稱馬流人，皆史書所未及載，亦一異也。

○張孟奇所著博羅張萱孟奇所著，有《匯經(jīng)》、《匯史》、《史余》、《匯雅》、《聞見錄》、《古韻心口語》諸書，凡千余卷。語人曰：世人貴遠(yuǎn)而賤近，吾且藏之羅浮石室中，百世下有同好者俟之。不爾，吾當(dāng)還之于造化。孟奇諸書，兵火后散佚殆盡，惟《西園匯集》、《疑耀》二書猶存。噫，豈其還之于造化耶。

○讖羅浮舊志云：后唐明宗天成中，羅浮掘得古劍，有篆文曰：“丁與水同宮，王將口耳同。尹來居口上，山岫護(hù)重重?！币垣I(xiàn)南漢主劉Ζ，國人莫之辨。及宋平廣南，競傳其言。知者云：宋太祖以丁亥年降生，是丁水同宮也，于文口耳王為圣，尹口為君，重山為出，蓋丁亥年圣君出也。又劉Ζ營構(gòu)宮室，得石讖，有古篆十六，其文曰：“人人有一，山山值牛。兔絲吞骨，蓋海承劉?！苯庹咴疲喝巳擞幸?，大人也。山山，出也。值牛者，Ζ建漢國歲在丑也。兔絲者，晟襲位歲在卯也。吞骨者，滅諸弟也。越人以天水為趙，為蓋海，指宋國姓也。承劉者，言宋受劉氏降也。及劉钅長時(shí)，多火災(zāi)，令民家貯水，號防火大桶。時(shí)有童謠曰：“羊頭二四日，天雨至?！苯庹咭匝蛘呶粗?，是歲辛未二月四日钅長國亡。又謂宋以火德王，房為宋分，天雨猶天水也，又王師如雨之義也。又儂智高為狄宣撫所敗，先有童謠云：“農(nóng)家種。糴家收。”

○土言廣州謂平人曰佬，亦曰獠，賤稱也?！侗笔贰罚褐芪牡塾懼T獠，以其生口為賤隸，謂之壓獠，威壓之也。謂平人之妻曰夫娘，夫娘之稱頗古，劉宋、蕭齊，崇尚佛法，閣內(nèi)夫娘令持戒，夫娘謂夫人娘子也，廣州則以為有夫之娘也。東莞女子，未字者稱曰大娘，已字稱小娘，眾中有已字、未字，則合稱曰大小娘。廣州謂新婦曰心抱，謂婦人娠者曰有歡喜，免亻身而未彌月曰坐月，亦曰受月，謂子曰崽?！端?jīng)注》：“弱年崽子。”是也。謂云孫曰Ｅ１５，玄孫曰塞，息訛為塞也。謂父曰爸，曰爹?！赌鲜贰罚骸跋鏂|王，人之爹。”是也。陽春謂外祖父曰翁爹，外祖母曰婆爹，自稱則曰儂。高明謂外祖父曰公低，外祖母曰婆低。東莞謂曾祖曰白公，曾祖母曰白婆，或止稱曰阿白。廣州謂母曰爾，亦曰媽，媽者，母之轉(zhuǎn)聲，即母也，亦曰&lt；母巴&gt；。凡雌物皆曰&lt；母巴&gt；，謂西北風(fēng)亦曰&lt；母巴&gt；，蓋颶與瘴皆名母，故西北風(fēng)亦曰&lt；母巴&gt；也。婦謂舅姑曰大人公、大人婆，亦曰家公、家婆。賈誼曰“與公并倨”，《列子》曰“家公執(zhí)席”。是也。子女謂其祖父曰亞公，祖母曰亞婆，母之父曰外公，母之母曰外婆，母之兄弟曰舅父，母之兄弟妻曰妗母，母之叔伯父母曰叔公，曰叔婆。孫謂祖母之兄弟及妻曰舅公，曰妗婆，謂從嫁老婦曰大妗。醮子之夕，其親戚送花于新郎房中者，男曰花公，女曰花婆，子初生者曰大孫頭，子女末生者多名曰&lt；子盡&gt；。新會則曰長仔，或曰&lt；尾子&gt；。奴仆曰種仔，惠州曰賴子，言主人所賴者也。廣州凡物小者皆曰仔，良家子曰亞官仔，耕庸曰耕仔，小販曰販仔，游手者曰散仔，船中司爨者曰火仔，無賴曰打仔，大奴曰大獠，嶺北人曰外江獠。小奴曰細(xì)仔，小婢媵曰妹仔，奴之子曰家生仔。螟蛉子曰養(yǎng)仔，盟好之子曰契仔。姻婭之使役曰親家郎。東莞稱無賴者曰趲子，又多以屎為兒女乳名，賤之所以貴之。男曰屎哥，女曰屎妹。謂賃田者曰佃丁，曰田客，賃地者曰地丁，曰地客。僦屋曰房客，巫曰師公、師婆。覡之夫曰覡公，瓊女賣檳榔者曰山子，徭之畬者亦曰山子。廣州謂橫恣者曰蠻，又曰蠻澄。钅長，劉钅長。澄，龔澄樞也。言其不循法度，若此二人也。謂外省人曰蠻果，興寧、長樂人曰哎子，海外諸夷曰番鬼，司柁者曰柁公、梢公，在船頭者曰頭公。二人為舟司命，故公之，即三老也。搖櫓者曰事頭，《宋書》“蕭惠開有舫十余，事力二三百人?！笔骂^者，事力之首也。立桅斗者曰班首，司篙者曰駕長，打牽曰牽夫。香山謂佃而服役者曰入倩，謂田主曰使頭，其后反以佃戶之首為使頭。廣州謂美曰靚，顛者曰廢，鯁直曰硬頸，迂腐曰古氣，壯健曰筋節(jié)，輕捷曰轆力，言其力如車之轆也。角勝曰斗，轉(zhuǎn)曰翻，飲食曰吃，游戲曰則劇，雜劇也，訛雜為則也。謂淫曰姣，姣音豪，又曰毒。謂聰明曰乖，謂不曰吾，問何如曰點(diǎn)樣，來曰厘，溺人曰碇。走曰，取詩“阜螽”之義。攻治金鐵之器曰打，為醮事曰打醮，取事物曰邏，罵人曰鬧，挈曰報(bào)起。東莞謂事訖曰效，游戲曰。順德曰仙。曰欣。新會曰流，指何處曰蓬蓬。順德謂欺曰到，《史記》“張儀曰：不如出兵以到之?！薄端麟[》曰：“到，欺也。”猶俗云張到，謂張綱得禽獸也。到，得也，張儀善欺，故謂欺人者曰張到也。以言托人曰訣，一作央。謂猥犭衰者曰魁摧，出賈誼《哀時(shí)命》篇，即詩之虺ㄨ也。縫衣曰Ｅ１６?！稌吩弧埃牛保赌思纂小?。凡細(xì)者曰縫，粗曰Ｅ１６。著里曰縫，著邊曰Ｅ１６也。東莞謂光曰皎，皎音效，美好曰灑，持物曰的，肥曰凹，肉熟曰■?！抖Y記》曰“腥肆閻念祭”。注曰：“念，熟也?！秉惢?yàn)辄滓?，廣州謂烹物曰甲，亦曰甲也。謂港曰涌，涌，沖也，音沖。凡池沼皆曰塘，其在江中者亦曰塘，若白蜆塘、曾塘、菱角塘是也，猶合浦海中之珠池也。凡水皆曰海，所見無非海也。出洋謂之下海，入江謂之上海也。出洋曰開洋，亦曰飄洋。謂潮曰水，潮起則曰水大，潮落則曰水干。廉、欽州謂潮以朔望而大者曰老水，日止一潮者曰子水。謂水通舟筏者曰江，不通舟筏者曰水，二水相通處曰。稱山之有林木曰山，無者曰嶺。廣州謂門橫關(guān)曰閂，謂帆曰里，纟免索曰纟，旁出者曰纜枝，小舟曰艇，泅水曰游?！赌现莓愇镏尽焚潯昂掀种?，習(xí)水善游”。芟草曰薅草，亦曰勞。諺曰“耕而不勞，不如作暴?！睒潲⑺幸話祛涝活?amp;lt；同戈&gt；，亦曰罾門。西寧謂魚種曰魚口，小豬曰豬口。廣州謂卵曰春，曰魚春，曰蝦春，曰鵝春，曰雞春、鴨春。數(shù)食籮曰幾頭，晉元帝謝賜功德凈饌一頭是也。數(shù)檳榔曰幾口，陸亻垂謝安成王賜檳榔一千口是也，亦曰幾子。陳少主嘗敕施僧智ダ檳榔二千子是也。數(shù)蕉子曰幾梳，蘇軾詩“西鄰蕉子熟，時(shí)致一梳黃”。謂衣一套曰一沓，沓，襲也，訛襲為沓也。楮錢一片曰一佰，線縷一綹曰一子。一家曰一主，一熟曰一造。擲骰子者一擲曰一手。禽之窠曰斗，雌雞伏卵曰哺斗。石湖云，雌雄曰一斗，十雞并種，當(dāng)?shù)昧贰Ｊ且病－傊輸?shù)尚六，禾六束曰一把，錢六百孔曰一貫，物六十斤曰一擔(dān)，萬州則以禾十二把為一擔(dān)，潮陽以錢八十為一佰，曰東錢。筑墻縱橫一丈曰一井，化州石城間，貧者欲避火，門于野外，構(gòu)茅以棲，名曰{艸了}.雷州有{艸了}村，有蒲{艸了}，有新{艸了}島，吳川有芷{艸了}鎮(zhèn)，瓊有芒{艸了}，儋有郎{艸了}墟，定安有坡{艸了}市，萬有黎{艸了}都，樂會有薄{艸了}氵郎陂，會同有李{艸了}塘，文昌有罟{艸了}墩，黎峒有岑{艸了}、黑{艸了}、居{艸了}、陳婆{艸了}.自陽春至高、雷、廉、瓊地名，多曰那某、羅某、多某、扶某、過某、牙某、峨某、陀某、打某。黎岐人姓名，亦多曰那某、抱某、扶某。地名多曰那某、氵南某、婆某、可某、曹某、爹某、落某、番某。其近漢者多曰不某，不音不。香山中秋夕，劇飲月下曰中秋，發(fā)引之日，役夫蹋路歌以娛尸，曰踏鷓鴣。海豐方言，其濱海者，大約與潮相近，如髻曰莊，鼻曰鄙，耳曰系，須曰秋，鴨曰啞，牛曰悟之類。其屬于山者，語又不同，謂無曰冒，我曰礙，溪曰階，嶺曰諒。其蛋人則謂飯?jiān)贿~，箸曰梯，碗曰愛瓦，盆曰把浪，拿網(wǎng)曰今網(wǎng)。狼人謂父曰扶，我曰留，彼曰往。女謂男曰友友，又曰友二。男謂女曰有助，謂娶曰換。野郎曰苦郎，那家曰扶閭，有心有意曰眉心眉意。扁擔(dān)曰閑，木曰肺，以榕木擔(dān)相贈曰送條閑肺榕，頭曰圖，有歌曰：“三十六圖羊，四十只圖雞?！辟字^花瓣曰花脈，花朵曰花桃。亻謂魚曰牛，不曰陷。有歌曰：“牛大陷到石頭邊?！敝^兄曰表，來曰大。有歌曰：“表大便到木橫底，娘大便到木橫枝?！碑屓酥^火曰桃花溜溜，謂飯?jiān)还拯r(nóng)。瓊語有數(shù)種，曰東語，又曰客語，似閩音。有西江黎語，有士軍語，地黎語。地黎稱峒名有三字者，如那父爹、陀橫大、陀橫小之類。有四字者，如曹奴那紐、曹奴那勸、曹奴那累之類。有六字者，如從加重伯那針、從加重伯那六、從加重伯那扌等之類。有七字者，如從加重伯那白吾之類。其山多曰鷓鴣啼，村多曰荔枝。廣州語多與吳趨相近，如須同蘇，逃同徒，豪同涂，酒同走，毛同無，早同祖，皆有字有音。潮州或無字有音，德慶亦然。新會音多以平仄相易，如通作痛，痛作通。東莞則謂東曰凍，以平為去，謂莞曰官，以上為平。香山謂人曰能，番愚謂人曰寅，東莞之南頭謂刀曰多，增城謂屋曰竄，廣州謂父又曰爸，母曰爾?；蛞园⑾戎?，亦曰亞。兒女排行亦先之以亞，謂視不正曰乜斜，乜音芊。射覆曰估，以刀削物曰卑刂，音批。細(xì)切物曰粟刂，音速。削去物曰{敝力}，音撇。食飽曰Ｅ１８，音救。以鼻審物曰嗅，許用切。謂多曰夠，少曰不夠，音遘。謂無尾曰Ｅ１７，音掘，謂人無情義者亦曰Ｅ１７。謂腿曰Ｅ１９，音彼，髀也。以手搓物曰挪，音儺。以手按物曰捺，難入聲。以拳加物曰Ｅ２０，音釵。以手覆物曰揞，庵上聲。以指爬物曰扌お，烏寡切。般運(yùn)曰扌連，連上聲。積腐穢曰扌Ｅ２１，漱口曰敕口，敕音朔。謂人愚曰畏妥，怒目視人曰Ｅ２２，音利。謂田多少曰幾令，肉動曰Ｅ２４，音徹。瘡腫起曰Ｅ２３，興去聲。以足移物曰發(fā)，裸體曰&lt；身國&gt；&lt；身力&gt；。音赤歷。不謹(jǐn)事曰邋遢，鼻塞曰鼻&lt；鼻邕&gt；，音甕。露大齒曰&lt；齒包&gt；牙。新婦入門，使親屬老婦迎之曰臺步。是夕夫婦同牢食，曰暖房飯。次早見舅姑親屬，獻(xiàn)幣、帛、、履，曰荷惠。冬至圍爐而食，曰打邊爐。元夕黏詩藏謎，以示博物通微，曰打燈。以鴿翎貫皮錢踢之，曰踢&lt；毛&gt；，&lt；毛&gt；亦曰燕。謂云腳疏直曰風(fēng)路。不知人之來歷，曰不知風(fēng)路。龍門謂娶婦時(shí)置酒延賓以迎之，曰接路，高要人謂婿曰郎家，女巫曰鬼&lt；先母&gt；。

○講學(xué)甘泉翁嘗謂陽明，昔夫子憂學(xué)之不講，夫講必有同不同，不必同所以求其同也，然后義理生焉。如彼二磨，其齒不齊，然后粟米出焉。故天地之所以能化生萬物者，以陰陽變合之不齊也。翁平生好游，所至輒與士大夫講學(xué)，年八十九十時(shí)，兩至衡岳，輿櫬相隨，不為首丘之計(jì)，轍經(jīng)道旁，觀者如堵墻，稱為圣人復(fù)出，爭拜門下。先生繼往開來之心，為日不足，九十有五，猶懸桶于門以求規(guī)益，使天再假之年，敢自一息滿足乎哉。

○皇明通紀(jì)之謬東莞陳清瀾所輯《皇明通紀(jì)》，謂李空同宦江西時(shí)，與宸濠交歡，借勢誣善，奏罷布政使鄭岳之官。及濠事敗，以交通系獄，禁錮終身焉。夫既與濠交歡矣，又借其勢可罷人之官，而又一時(shí)自罷其官者何耶。濠之被俘，而詞引空同，亦宿憾之所致也。賴見素林公持法不阿，遂已之。未嘗逮系，其曰系獄禁錮皆無之，陳蓋得之傳聞之誤耳?？蓟粑拿魹槔舨渴汤?，雅好空同，嘗與諸公議于朝堂曰：“宋儒謂歐陽修今之韓愈也。若李獻(xiàn)吉者，非今之韓愈乎？使之終老林下，得毋后世訛議吾輩耶。”諸公然之。文敏因疏薦，上命吏部起用，未果行，然文敏誠空同之知己矣。

●卷十二。詩語○詩始楊孚漢和帝時(shí)，南海楊孚字孝先，其為《南裔異物贊》，亦詩之流也。然則廣東之詩，其始于孚乎？而孝惠時(shí)，南海人張買侍游苑池，鼓棹為越謳，時(shí)切諷諫。晉時(shí)，高州馮融汲引文華士與為詩歌。梁曲江侯安都為五言詩，聲情清靡，數(shù)招聚文士，如陰鏗、張正見之流，命以詩賦，第其高下，以差次賞賜之。此皆開吾粵風(fēng)雅之先者，至張子壽而詩乃沛然矣。

○曲江詩東粵詩盛于張曲江公。公為有唐人物第一，詩亦冠絕一時(shí)。玄宗嘗稱為文場元帥，謂公所作，自有唐名公皆弗如，朕終身師之，不得其一二云。而公為人虛公樂善，亦往往推重詩人。為荊州時(shí)，辟孟浩然置幕府，又嘗寄羅衣一事與太白。故太白有答公寄羅衣及五月五日見贈詩，而王摩詰有“終身思舊恩”之句，浩然則有陪公游宴諸篇。三子者，皆唐詩人第一流，他人鮮知羅致，獨(dú)公與之相得。使玄宗終行公之道，不為小人讒間，則公之推誠薦引以為國家經(jīng)綸之用者，又豈惟詩人而已哉！劍閣蒙塵，始Ｅ２５然追念，噫嘻！亦已晚矣。少陵云：“受諫我今日，臨危憶古人”，蓋謂公也。丘文莊言：“自公生后，五嶺以南，山川燁燁有光氣”。信哉！

○陳琴軒詩東莞陳琴軒先生璉，當(dāng)永樂初，鋪張國家威德，為平安南、巡狩、平羌三頌及鐃歌鼓吹曲十二篇以獻(xiàn)。上大嘉悅，即以滁州守超擢西蜀憲使。文人之遇，視漢相如有過焉。

○羅勉夫詩順德有羅彪音，字勉夫，永樂時(shí)，常游京師。有一王府命工人圖松，當(dāng)成，彪見之，書題松詩一首。工人重其絹無以復(fù)，遂論彪污圖狀于王。王目彪詩，奇其才，令給筆札復(fù)試之，彪受令頃刻奏。王悅，置酒飲彪，留為上客。彪頓首謝曰：“今俊旄列裾大王之門，不可勝數(shù)，臣愧乏枚、路之才，無為菟園重聲價(jià)也。且臣南人不能久客茲土，愿乞骨骸歸?！蓖鹾褓n遣之。蓋亦儻蕩奇節(jié)士云。

○神童詩明初，惠來有蘇福者，八歲能屬文，舉童子科赴京，以年小令還里中。有司給廩米，未幾病卒，年十四。所著有詠月三十首，其《初一夜月》云：“氣朔盈虛又一初，嫦娥底事半分無。卻于無處分明有，渾是先天太極圖?！丙沃葜^末二句即湛甘泉亦說不到。論者謂維岳降神，以惠來地方百里，襟海山，有鐘靈孕秀，亦非偶然。但其發(fā)泄太早，故享年亦促。譬之朝華之草，夕而零落，理固然耳?！吨杏埂吩疲骸捌埐还搪斆黝Ｖ！蹦酥ト宋磭L不神。然惟其固，所以圣也，猥謂海濱氣薄不能容，豈定論哉！福入惠來鄉(xiāng)賢祠。年十四而俎豆宮墻，亦天下之所希者。

○白沙詩白沙先生善會萬物為己，其詩往往漏泄道機(jī)，所謂吾無隱爾。蓋知道者，見道而不見物，不知道者，見物而不見道。道之生生化化，其妙皆在于物，物外無道。學(xué)者能于先生詩深心玩味，即見聞之所及者，可以知見聞之所不及者。物無愛于道，先生無愛于言，不可以不察也。先生嘗謂人，讀其詩止是讀詩，求之甚淺，茍能諷詠千周，神明告人，便有自得之處。龐弼唐云，白沙先生詩，心精之蘊(yùn)于是乎泄矣。然江門詩景，春來便多，除卻東風(fēng)花柳之句，則于洪鈞若無可答者，何耶？蓋涵之天衷，觸之天和，鳴之天籟，油油然與天地皆春，非有所作而自不容已者矣。然感物而動，與化俱徂，其來也無意，其去也無跡，必一一記其影響，則亦瑣而滯矣。此先生之所以有詩也。

粵人以詩為詩自曲江始，以道為詩自白沙始。白沙之言曰：“詩之工，詩之衰也。率吾情盎然出之，匹夫匹婦胸中自有全經(jīng)，此風(fēng)雅之淵源也。彼用之而小，此用之而大，存乎人。天道不言，四時(shí)行，百物生，焉往而非詩之妙用?！贝税咨吃娭桃病８嗜獓L撰白沙詩教以惠學(xué)者，然學(xué)白沙者難為功，學(xué)曲江者易為力。曲江以人，而白沙以天。詩至于天，嗚呼至矣。

○區(qū)海目詩嶺南詩自張曲江倡正始之音，而區(qū)海目繼之。明三百年，嶺南詩之美者，海目為最，在泰泉、蘭汀、侖山之上，其集有《前使》、《后使》二編及《海目詩選》行世。而虞山錢氏不獲見之，此《列朝詩集》之憾事也。陳云淙云：海目太史之為詩也，浚南園五先生之源，而匯梁、黎諸公之流，蓋雅道莫尚已。其謁張文獻(xiàn)祠云：“一代孤忠在，千秋大雅存。詩才推正始，相業(yè)憶開元。曝日陳金鑒，蒙塵想劍門。更吟羽扇賦，搖奪不堪論。”即此一篇已工絕。海目有二子，啟圖、叔永，皆能嗣其音響。子嘗與為雅約社，并序其詩，俾世之言詩者知吾粵，言粵詩者知區(qū)氏焉。

○黎美周詩美周詩五古最佳，有古俠士磨劍歌云：“十年磨一劍，繡血看成字。字似仇人名，難堪醉時(shí)視”。結(jié)客少年場云：“生兒未齊戶，結(jié)客少年場。借問結(jié)交人，不數(shù)秦舞陽。泣者高漸離，深沉者田光。醉者名灌夫，美者張子房。感恩思報(bào)仇，相送大道傍”。其困守虔州臨危時(shí)，擊劍扣弦，高吟絕命。有云：“壯士血如漆，氣熱吞九邊。大地吹黃沙，白骨為塵煙。鬼伯舔復(fù)厭，心苦肉不甜”。一時(shí)將士聞之，皆為之袒裼爭先，淋漓飲血，壯氣騰涌，視死如歸。以視李都尉兵盡矢窮，委身降敵，韋鞲椎結(jié)，對子卿泣下沾襟，相去何啻天壤哉！美周又有花下口號云：“生平不事求神仙，愿上東海求仙船。童男童女各三千，教之歌舞及管弦。逍遙行樂二十年，遂令婚配同力田。可得萬人馳九邊，大雪國恥銘燕然。老夫須眉圖凌煙，結(jié)屋花國臨酒泉。名儒俠客列四筵，等閑詩賦人爭傳，乞得一字十萬錢”。此篇予亦愛之，是皆不失英雄本色。他體彷佛西昆，則傷于綺靡矣。

黎美周嘗客揚(yáng)州，于鄭氏影園與詞人即席分賦《黃牡丹》七律十章，已糊名殿最，錢牧齋拔美周第一。鄭氏以書報(bào)曰：“君已錄牡丹狀頭矣”。以二金赍之。其后美周過吳下，人皆稱牡丹狀元。其詩有曰：“月華蘸露扶仙掌，粉汗更衣染御香。”又曰：“燕銜落蕊成金屋，鳳蝕殘釵化寶胎”，皆麗句也。是時(shí)鄺湛若亦賦《赤鸚鵡》七律十章，其句有云：“舞愛玉環(huán)低絳袖，歌憐樊素囀朱櫻”。又曰：“飛瓊閬苑乘朱霧，小玉璇宮化紫煙”。一時(shí)人士傳誦，有黎牡丹、鄺鸚鵡之稱。

○鄺湛若詩湛若南海人，名露，少工諸體書。督學(xué)使者以恭寬信敏惠題校士，湛若五比為文，以真、行、篆、隸、八分五體書之，使者黜置五等，湛若大笑棄去?？v游吳楚燕趙之間，賦詩數(shù)百章，才名大起。歲戊子，以薦得擢中書舍人。庚寅，奉使還廣州。會敵兵至，與諸將戮心死守，凡十閱月城陷。幅巾抱琴將出，騎以白刃擬之。湛若笑曰：“此何物，可相戲耶！”騎亦失笑。徐還所居海雪堂，環(huán)列古奇器圖書于左右，嘯歌以待騎入，竟為所害。為人好恢諧大言，汪洋自恣，以寫其牢騷不平之志，或時(shí)清談緩態(tài)，效東晉人風(fēng)旨，所至輒傾一座。至為詩，則憂天憫人，主文譎諫。若七哀述征之篇，雖《小雅》之怨誹，《離騷》之忠愛，無以尚之。其當(dāng)事君行去：“不啞吞炭漆為厲，殿屎入梁，匍匐入廁。更音易貌心苦悲，良友斷腸，妻不與知。百年意氣生命促，不斬君衣，何能瞑目。主讎未報(bào)白日逋，亮為國士，安得完膚。身無完膚讎未報(bào)，斬衣流血徒草草。褫仇之魄，以愧二心。臣命不如，臣心已窮?！鄙w可以見其志矣。子鴻，字劇孟，亦負(fù)不羈之才。年二十余，能詩及擊劍。先時(shí)丙戌之變，率北山義旅千余，戰(zhàn)敵于廣州東郊死之，得贈錦衣千戶。父子皆烈士也，而世徒以為風(fēng)流曠達(dá)詩人也，噫！

○僧祖心詩祖心博羅人，宗伯韓文恪公長子。少為名諸生，才高氣盛，有康濟(jì)天下之志。年二十六，忽棄家為僧，禪寂于羅浮、匡廬者久之。乙酉至南京，會國再變，親見諸士大夫死事狀，紀(jì)為私史。城邏發(fā)焉，被拷治慘甚，所與游者忍死不一言，傅律殊死既得減，充戍瀋陽。痛定而哦，或歌或哭，為詩數(shù)十百篇，命曰《剩詩》。其痛傷人倫之變，感慨家國之亡，至性絕人，有士大夫之所不能及者。讀其詩而君父之愛油然以生焉。蓋其人雖居世外，而自喪亂以來，每以氵典氵忍茍全，不得死于家國，以見諸公于地下為憾。而其弟ら、、驪以抗節(jié)，叔父日欽，從兄如琰，從子子見、子亢以戰(zhàn)敗，寡姊以城陷，妹以救母，婦以不食，驪婦以飲刃，皆死。即仆從婢媵，亦多有視死如歸者。一家忠義，皆有以慰夫師之心。嗟夫！圣人不作，大道失而求諸禪。忠臣孝子無多，大義失而求諸僧。春秋已亡，褒貶失而求諸詩。以禪為道，道之不幸也。以僧為忠臣孝子，士大夫之不幸也。以詩為春秋，史之不幸也?！妒Ｔ姟酚性唬骸叭斯聿蝗莅l(fā)，安能復(fù)遲遲。努力事前路，勿為兒女悲”。又曰：“地上反淹淹，地下多生氣”。嗚呼！亦可以見其志也矣。

○零丁山人詩山人姓李名正，字正甫，番禺諸生也。丙戌城破，其父乃于兵難。山人乃髡首，名今日僧，Т居零丁之山。遇哀至放聲曼歌，歌文文山正氣之篇，歌已而哭，哭復(fù)歌，四顧無人，輒欲投身大洋以死，與崖門諸忠烈魂同游。既又自念吾布衣之士耳，與其死于父，何如生于君，死于父則無子，斯死父矣，生于君則有臣，其尚可以致吾之命，而遂吾之志也乎！于是棄僧服而返。性好獨(dú)坐，然亦非習(xí)為禪觀者。一室深閉，人莫知其所為，竊窺之，每一ガ發(fā)，即以紙錢包裹，具衣冠上山焚去，哭之嗚咽。試問之，則曰：“吾發(fā)欲還之父母也。全歸之未能，故傷之耳”。酒酣慷慨為詩，有曰：“身當(dāng)病后哀歌短，家自亡來骨肉輕”。又曰：“多病一身堪久客，故園諸弟尚重圍”。又曰：“夜夜哀魂同夢父，年年孤影愧稱兄”。又曰：“當(dāng)天落日愁無影，到地悲風(fēng)壯有聲”。皆悲酸慘絕，如猿吟鶴唳，不堪入耳。久之郁郁竟以死，年三十七。悲夫正甫，士之不幸其至此耶！生既無可奮其才，死而忠孝之心又不白，后之人其終以正甫為何如人耶！其為桑門也，臣之終，其棄桑門也，子之始。終始之間，嗚呼！難言之矣。正甫一字零丁，零丁亦大洋名，自文文山一至，數(shù)百年乃有正甫以哀歌招其魂魄，文山其亦幸矣哉！

○張璩子詩東莞張璩子家珍，年十六，從其兄文烈公起兵。常得良馬絕愛之，摧鋒陷堅(jiān)陣，數(shù)有奇功。馬死，璩子哭之慟，葬于龍門山中。既十年所，忽夜夢馳驅(qū)如昔，悲鳴戀戀，覺而為詩吊之。其辭云：“久失飛黃馬，空余血戰(zhàn)衣?？蓱z橫草后，不得裹尸歸。力盡猶追敵，功高幾潰圍。年來生髀肉，夢爾淚頻揮”。

○屈氏詩譜洪武初，予八世從祖諱仲舒者，以元帥府總護(hù)出鎮(zhèn)紫荊，有詩云：“塞上風(fēng)霜舊，軍中號令新。枕弓頭印月，臥甲臂生鱗?？犊昝髦?，忠勞致此身。狼居封有日，歸賀太平春”。十二世祖滄洲處士諱氵英，著有《草蟲鳴砌集》。十五世伯祖博翁處士諱群策，有《來薰書院集》。翁耆年碩學(xué)，高曠絕倫，白沙嘗過其家，書“背處從他冷笑，眼前任我清狂”二語贈之。甘泉想慕其風(fēng)，自京師寄酒一尊，翁答詩云：“野老何堪太史情，醇醪分注玉壺清。天生我有江湖興，獨(dú)自推篷對月傾”。其子青野翁諱某，嘗與諸從結(jié)社龍山，著有《交翠軒集》。龍山在番禺水門鄉(xiāng)，林泉幽邃，于沙亭相近，南臨獅海，東接虎門，天氣晴明，羅浮隱隱可見，翁甚樂之。有琴曰一天秋日，撫弄以自娛。白沙題句云：“鑿開魚鳥忘情地，展盡江湖極目天”。

○屈道人歌南海陳喬生常作《屈道人歌》見贈，有曰：“云中龍變化，隱隱見其鱗。支公與林師，仿佛云一人。方袍白足采蘭蕙，僧伽未必非靈均”。方是時(shí)，予雖棄沙門服，猶稱屈道人，不欲以高僧終而欲以高士始。故喬生言之若此。

○詩社廣州南園詩社，始自國初五先生。越山詩社，始自王光祿漸逵、倫祭酒以訓(xùn)。浮丘詩社，始自郭光祿、王光祿學(xué)曾。訶林凈社，始自陳宗伯子壯，而宗伯復(fù)修南園舊社，與廣州名流十有二人唱和。葉石洞云：東廣好辭，縉紳先生解組歸，不問家人生產(chǎn)，惟賦詩修歲時(shí)之會，粵人故多高致乃爾?；浽娮晕逑壬衿?，至黃文裕而復(fù)興。陳云淙云：太史公謂齊魯文學(xué)其天性，粵于詩則有然矣。我國家以淮甸為豐鎬，則粵應(yīng)江漢之紀(jì)，風(fēng)之所為首二南也。五先生以勝國遺佚，與吳四杰、閩十才子并起，皆南音，風(fēng)雅之功，于今為烈。歐楨伯云：明興，天造草昧，五嶺以南，孫ナ、黃哲、王佐、趙介、李德五先生起，軼視吳中四杰遠(yuǎn)甚。百余年來，經(jīng)術(shù)貴而聲詩絀。一振于弘治、正德，大都三河?xùn)|西秦之產(chǎn)，淮南江左稍稍響應(yīng)。當(dāng)世宗皇帝時(shí)，泰泉先生崛出南海，其持漢家三尺，以號令魏晉六朝，而指揮開元大歷，變椎結(jié)為章甫，辟荒剃穢于炎徼，功不在陸賈、終軍下也。楨伯與梁蘭汀、李青霞、黎瑤石皆泰泉門人，其詩正大典麗，澤于風(fēng)雅，蓋得其師所指授。楨伯、蘭汀常以詩盛稱京師，于鱗、元美輩欲連為八才子，旋以八才子中粵居其二，心嫉之，且楨伯又非甲科，乃舍楨伯。王敬美云：嶺南故多嫻于文辭，而歐先生為最，俯一第不足拾取，竟以常調(diào)為文學(xué)掌故。故事，掌故歷郡國學(xué)，即止不復(fù)遷。歐先生所歷皆上考，遂破選人格，為國學(xué)掌故。居久之，將選入中秘，弗果，已遂遷為廷尉平。上下百年內(nèi)，徐迪功由廷尉平左遷博士，歐先生由博士右遷廷尉平，相望兩人耳。夫物不有以少為貴乎？自先生用掌故得廷尉平，天下以為少而貴之。其學(xué)無所不窺，而比事屬辭，壹稟于古，直溯建安大歷而上之。而元美則謂瑤石五言古，自建安而下逮梁陳，靡所不出入，和平麗爾。七言歌行，有盧、楊、沈、宋之韻。近體氵風(fēng)々，全盛遺響。誠徵其辭而奏之肉，葉以正始，鏗然而中宮商，蓋十得八九矣。知言哉！瑤石后有區(qū)海目者，直追初唐，置大歷以下不復(fù)道。論者謂明興，前后七子稱詩，號翰林為館閣體。海目始力浮靡，還之風(fēng)雅，其《前使》、《后使》二集，雖使燕、許復(fù)生，亦不能有所加損。其論詩有云：弘正間，力驅(qū)宋元還之古，始合者什一。近世求多于古，自用我法，未免恣睢于情之中，而決裂于格之外，按之而不合節(jié)，歌之而不成聲。其子啟圖亦云：國朝之文章，自北地以還，歷下繼之，盛于嘉隆而即衰于嘉隆。其病在夸大而不本之性情，率意獨(dú)創(chuàng)而不師古，遂使唐、宋、昭代畛分為三，聲氣之元，江河不返。此皆篤論也。啟圖能承家學(xué)，與李煙客、羅季作、歐子建、鄺湛若四五公者唱和，其雄才絕力，皆可以開辟成一家，而兢兢先正典型，弗敢隕越。所著悉溫厚和平，光明麗則，絕不為新聲野體、淫邪佻蕩之音，以與天下俱變，是皆嶺南之哲匠也?？陨辍⒂献儊y以來，士多哀怨，有郁難宣，既皆以蜚Т為懷，不復(fù)從事于舉業(yè)，于是祖述風(fēng)騷，流連八代，有所感觸，一一見諸詩歌。故予嘗與同里諸子為西園詩社，以追先達(dá)，然時(shí)時(shí)討論，亦自各持一端。有舉湛若之言者曰。詩貴聲律，如聞中宵之笛，不辨其詞，而繞云流月，自是出塵之音。王說作則謂，君等少年，如新華乍開，光艷動人，然不久當(dāng)落耳。必?cái)咳A就實(shí)，如果熟霜紅，甘美在中，悅目不足，而適口有余，乃可貴也。湛若之言尚華，說作之言務(wù)實(shí)，合而一之，斯為有體有用之作。噫嘻！吾其勉之而已。

○寶安詩錄明興，東莞有鳳臺、南園二詩社，其詩頗得源流之正。琴軒陳公璉嘗為《寶安詩錄》，自宋元以至國初。其后祁方伯順，增損為《前集》。自琴軒至方伯時(shí)得數(shù)十人，為《后集》。外郡士大夫有為寶安作者，亦因其舊增附焉。吾粵諸邑，惟東莞詩有合集，區(qū)啟圖嘗梓同鄉(xiāng)先輩選詩曰《嶠雅》，凡五百余家，其書未成。予撰《嶺南詩選》前后集，前集自唐開元至明萬歷，后集自萬歷至今，人各有傳，仿《列朝詩集》之體。積二十年亦未有成書，可嘆也。

○粵歌粵俗好歌，凡有吉慶，必唱歌以為歡樂，以不露題中一字，語多雙關(guān)，而中有掛折者為善。掛折者，掛一人名于中，字相連而意不相連者也。其歌也，辭不必全雅，平仄不必全葉，以俚言土音襯貼之，唱一句或延半刻，曼節(jié)長聲，自回自復(fù)，不肯一往而盡，辭必極其艷，情必極其至，使人喜悅悲酸而不能已已，此其為善之大端也。故嘗有歌試，以第高下，高者受上賞，號為歌伯。其娶婦而親迎者，婿必多求數(shù)人與己年貌相若而才思敏給者，使為伴郎。女家索攔門詩歌，婿或捉筆為之，或使伴郎代草?；蛭幕虿晃?，總以信口而成，才華斐美者為貴。至女家不能酬和，女乃出ト。此即唐人催妝之作也。先一夕，男女家行醮，親友與席者或皆唱歌，名曰坐歌堂。酒罷，則親戚之尊貴者，親送新郎入房，名曰送花?；ū匾远嘧诱?，亦復(fù)唱歌。自后連夕親友來索糖梅啖食者，名曰打糖梅，一皆唱歌，歌美者得糖梅益多矣。其歌之長調(diào)者，如唐人連昌宮詞、琵琶行等，至數(shù)百言千言，以三弦合之，每空中弦以起止，蓋太族調(diào)也，名曰《摸魚歌》?；驄D女歲時(shí)聚會，則使瞽師唱之，如元人彈詞曰某記某記者，皆小說也，其事或有或無，大抵孝義貞烈之事為多，竟日始畢一記，可勸可戒，令人感泣沾襟。其短調(diào)蹋歌者，不用弦索，往往引物連類，委曲譬喻，多如《子夜》《竹枝》。如曰：“中間日出四邊雨，記得有情人在心”。曰：“一樹石榴全著雨，誰憐粒粒淚珠紅”。曰：“燈心點(diǎn)著兩頭火，為娘操盡幾多心”。曰：“妹相思，不作風(fēng)流到幾時(shí)。只見風(fēng)吹花落地，那見風(fēng)吹花上枝”?！吨┲肭吩唬骸疤旌抵┲虢Y(jié)夜網(wǎng)，想晴只在暗中絲”。又曰：“蜘蛛結(jié)網(wǎng)三江口，水推不斷是真絲”。又曰：“妹相思，蜘蛛結(jié)網(wǎng)恨無絲。花不年年在樹上，娘不年年作女兒”?！吨袢~歌》曰：“竹葉落，竹葉習(xí)，無望翻頭再上枝。擔(dān)傘出門人叫嫂，無望翻頭做女時(shí)”?！端剀扒吩唬骸八剀芭锵率釞M髻，只為貪花不上頭。十月大禾未入米，問娘花浪幾時(shí)收”。凡村落人奴之女，嫁日不敢乘車，女子率自持一傘以自蔽。既嫁，人率稱之為嫂。此言女一嫁不能復(fù)為處子，猶士一失身，不能復(fù)潔白也。梳橫髻者未笄也，宜笄不笄，是猶不肯在花棚上也。十月熟者名大禾，歲晏而米不入，花浪不收，是過時(shí)而無實(shí)也。此刺淫女，亦以喻士之不及時(shí)修德，流蕩而至老也?！坝性唬骸贝蠼憬?，分明大姐大三年。擔(dān)凳井頭共姐坐，分明大姐坐頭邊“。言女嫁失時(shí)也，妹自愧先其姊也。有曰：”官人騎馬到林池，斬竿筋竹織筲箕。筲箕載綠豆，綠豆喂相思。相思有翼飛開去，只?？栈\掛樹枝“。刺負(fù)恩也。有曰：”一更雞啼雞拍翼，二更雞啼雞拍胸。三更雞啼郎去廣，雞冠沾得淚花紅“。有曰：”歲晚天寒郎不回，廚中煙冷雪成堆。竹篙燒火長長炭，炭到天明半作灰“。有曰：”柚子批皮瓤有心，小時(shí)則劇到如今。頭發(fā)條條梳到尾，鴛鴦怎得不相尋“。有曰：”大頭竹筍作三椏，敢好后生無置家。敢好早禾無入米，敢好攀枝無晾花“。敢好者，言如此好也。其蛋女子蕩恣，如吳下唱楊花者曰綰髻，有謠曰：”清河綰髻春意鬧，三十不嫁隨意樂。江行水宿寄此生，搖櫓唱歌槳過“。槳者，搖船也，亦雙關(guān)之意?，空?，覺也。如此類不可枚舉，皆以比興為工，辭纖艷而情深，頗有風(fēng)人之遺。而采茶歌尤善?；浰?，歲之正月，飾兒童為采女，每隊(duì)十二人，人持花籃?；@中然一寶燈，罩以絳紗，以ㄌ為大圈，緣之踏歌。歌十二月采菜，有曰：”二月采茶茶發(fā)芽，姐妹雙雙去采茶。大姐采多妹采少，不論多少早還家。“有曰：”三月采茶是清明，娘在房中繡手巾。兩頭繡出茶花朵，中央繡出采茶人“。有曰：”四月采茶茶葉黃，三角田中使牛忙。使得牛來茶已老，采得茶來秧又黃“。是三章則幾于雅矣。東莞歲朝，貿(mào)食嫗所唱歌頭曲尾者，曰湯水歌。尋常瞽男女所唱多用某記，其辭至數(shù)千言，有雅有俗，有貞有淫，隨主人所命唱之?；蛞耘幂枳訛楣?jié)，兒童所唱以嬉，則曰山歌，亦曰歌仔，多似詩余音調(diào)，辭雖細(xì)碎，亦絕多妍麗之句。大抵粵音柔而直，頗近吳越，出于唇舌間，不清以濁，當(dāng)為羽音。歌則清婉溜亮，紆徐有情，聽者亦多感動。而風(fēng)俗好歌，兒女子天機(jī)所觸，雖未嘗目接詩書，亦解白口唱和，自然合韻。說者謂粵歌始自榜人之女，其愿辭不可解，以楚語譯之，如”山有木兮木有枝，心悅君兮君不知“，則絕類《離騷》也?；浌坛弦幔M屈、宋流風(fēng)，多洽于婦人女子歟！

潮人以土音唱南北曲者，曰潮州戲。潮音似閩，多有聲而無字，有一字而演為二三字，其歌輕婉，閩、廣相半。中有無其字而獨(dú)用聲口相授，曹好之以為新調(diào)者，亦曰畬歌。農(nóng)者每春時(shí)，婦子以數(shù)十計(jì)，往田插秧，一老撾大鼓，鼓聲一通，群歌競作，彌日不絕，是曰秧歌。南雄之俗，歲正月，婦女設(shè)茶酒于月下，罩以竹箕，以青帕覆之，以一箸倒插箕上，左右二人扌連之作書，問事吉兇，又畫花樣，謂之踏月姊。令未嫁幼女，且拜且唱，箕重時(shí)，神即來矣，謂之踏月歌。長樂婦女，中秋夕拜月，曰月姑，其歌曰月歌。蛋人亦喜唱歌，婚夕兩舟相合，男歌勝則牽女衣過舟也。黎人會集，則使歌郎開場，每唱一句，以兩指下上擊鼓，聽者齊鳴小鑼和之。其鼓如兩節(jié)竹而腰小，涂五色漆，描金作雜花，以帶懸系肩上。歌郎畢唱，歌姬乃徐徐唱，擊鼓亦如歌郎。其歌大抵言男女之情，以樂神也。

東西兩粵皆尚歌，而西粵土司中尤盛。鄺露云：峒女于春秋時(shí)，布花果笙簫于山中，以五絲作同心結(jié)，及百紐鴛鴦囊?guī)е?。以其少好者，結(jié)為天姬隊(duì)。天姬者，峒官之女也。余則三五采芳于山椒水湄，歌唱為樂。男子相與蹋歌赴之，相得則唱讠州終日，解衣結(jié)襟帶相遺以去。春歌正月初一、三月初三，秋歌八月十五。其三月之歌曰浪花歌。趙龍文云：亻俗最尚歌，男女雜Ш，一唱百和。其歌與民歌皆七言而不用韻，或三句，或十余句，專以比興為重，而布格命意，有迥出于民歌之外者。如云：“黃蜂細(xì)小螫人痛，油麻細(xì)小炒仁香”。又云：“行路思娘留半路，睡也思娘留半床”。又云：“與娘同行江邊路，卻滴江水上娘身。滴水一身娘未怪，要憑江水作媒人”。亻語不能盡曉，為箋譯之如此。修和云：狼之俗，幼即習(xí)歌，男女皆倚歌自配。女及笄，縱之山野，少年從者且數(shù)十，以次而歌，視女歌意所答，而一人留，彼此相遺。男遺女以一扁擔(dān)，上鐫歌詞數(shù)首，字若蠅頭，間以金彩花鳥，沐以漆精使不落。女贈男以繡囊錦帶，約為夫婦，乃倩媒以蘇木染檳榔定之?；橹?，歌聲振于林木矣。其歌每寫于扁擔(dān)上，狼扁擔(dān)以榕為之。又以五采&lt；齒介&gt；作方段，&lt；齒介&gt；處文如鼎彝，歌與花鳥相間，或兩頭畫龍。亻則以布刀寫歌，布刀者，織具也。亻人不用高機(jī)，無箸無枝，以布刀兼之。刃用山木，形如刀，長于布之闊，銳其兩端，背厚而扌，如弓之弧，刃如弦而薄，刳其背之腹以納緯，而{宛心}其銳，而吐之以當(dāng)梭。緯既吐，則兩手攀其兩端以當(dāng)箸也。歌每書于刀上，間以五彩花卉，明漆沐之，以贈所歡。僮歌與狼頗相類，可長可短，或織歌于巾以贈男，或書歌于扇以贈女。其歌亦有《竹枝歌》，舞則以被覆首為桃葉舞。有詠者云：“桃葉舞成鶯見，竹枝歌就燕呢喃”。

○采詩歌古者男年六十，女年五十，無子者，官衣食之，使采詩，邑移于國，國以聞于天子。吾越婦女，雅好為歌，謠詩多有發(fā)情止禮義，可以傳于后世者。蓋教婦人女子，莫善于詩。誠得老婦采之以獻(xiàn)，如古之制，使閨門之內(nèi)，無上下貴賤，皆用其風(fēng)之正者，被諸管弦，一歌一詠，以陶淑性情，斯亦王化之一助也?？肌讹L(fēng)》之正者始《關(guān)雎》，而為文王妾媵之所作。文王善用其情，而宮中之人知之，未得淑女，則寤寐展轉(zhuǎn)以思，已得則琴瑟以友，鐘鼓以樂，非文王不能有此敦篤，非宮中之人，不能形容其風(fēng)流。古之婦人女子能詩見錄于圣人者，以此為首矣。然則詩歌者，婦人女子之事，所貴乎貞，貞斯可傳而已矣。

●卷十三。藝語○白沙書白沙先生善書，其《書說》曰：“予書每于動上求靜，放而不放，留而不留，此吾所以妙乎動也。得志弗驚，厄而不憂，此吾所以保乎靜也。法而不囿，肆而不流，拙而愈巧，剛而能柔，形立而勢奔焉，意足而奇溢焉，以正吾心，以陶吾情，以調(diào)吾性，此吾所以游于藝也”。甘泉云：“先生初年墨跡，已得晉人筆意，而超然不拘拘形似，如天馬行空，步驟不測。晚年造詣益自然，自謂吾書熙熙穆穆。有詩云：神往氣自隨，氤氳覺初沐。夫書而至于熙熙穆穆，豈非超圣入神，而手與筆皆喪者乎？此與勿忘勿助之間，同一天機(jī)，非神會者不能得之。學(xué)者因先生之書以得夫自然之學(xué)，毋徒役耳目于翰墨之間，斯為可貴焉耳”。甘泉亦善書，常與鄭氏詩云：“孔新愛我字，字者心之畫。心茍有神妙，不畫亦自得。由畫以得心，立造神妙域。氤氳初沐時(shí)，太和未鳥跡。吾欲斬茅根，同子坐端默”。

白沙晚年用茅筆，奇氣千萬丈，峭削槎牙，自成一家，其縛禿管作擘窠大書尤奇。諸石刻皆親視工為之，故慈元廟、浴日亭、莊節(jié)婦諸碑，粵人以為寶。甘泉亦能大書，南京燕子磯有“天空海闊”四字，刻絕壁上，旁一詩有云：“新秋窈窕題詩還”。其梅關(guān)、五仙觀、浴日亭三碑，人爭扌之。吾粵先輩多善書。有趙東臺者，于訶林書“梁唐嘉樹”四大字。而黎瑤石于錦石山書“華表石”三大字，大徑丈余，人皆以為神筆?，幨?、草、篆、隸皆善。文徵明嘗語人云：“書法嗣吾后者，惟敬也”。卒后，有購其一紙，輒出數(shù)金。高麗使至，必求其筆跡以歸。鄺湛若八分絕得漢法，楷書仿顏氏家廟碑，自書所撰詩集，使工刻之，卷首篆“藏之名山傳之其人”八字。東莞周一士，以二王楷書書五老園稿，字若指頭大，遒媚可愛，得之者珍猶美璧也。

○諸家畫品白沙字，李子長畫貓，梁市南、陳全人白描佛相人物，袁道生山水，黎叔寶印章，黃仲亨印紐，皆粵東之所貴也。尹伯陽花鳥，能曲盡其情狀，稍惜筆重耳。凡寫生必須博物，久之自可通神。古人賤形而貴神，以意到筆不到為妙?；洊|以翎毛名者頗眾，若呂紀(jì)、林良、張穆之皆神氣生動，不甚著意，設(shè)色如生，故可貴。林良祖黃筌、邊景韶，而枯榮之態(tài)、飛動之勢似過之。章皇帝嘗召良為待詔，一時(shí)畫苑稱雄。若馬遠(yuǎn)以山水，劉鑒、陳瑞以松，鐘雪舫以春草，皆自以為不及。白沙有《題林良林塘春曉圖》云：“煙飛水宿自成群，物性何嘗不似人。得意乾坤隨上下，東風(fēng)醉殺野塘春?！币噘F之也。有官能者，香山千戶所小旗，生有巧思，欲與林良抗衡，所畫鱗鬣亦精絕。又有張千戶善畫松，白沙有歌云：“張侯畫松人不識，松不畫橫惟畫直。上干青霄下盤石，倒卷蒼龍二千尺。神物安可留屋壁，變化虛空了無跡，不然恐遭雷斧辟。左手執(zhí)弓右持戟，取勝無過萬人敵。侯莫畫松費(fèi)筆力，張千戶松不多有”。觀此歌，亦可想見其妙矣。穆之尤善畫馬，嘗畜名馬曰銅龍，曰雞冠赤，與之久習(xí)，得其飲食喜怒之精神與夫筋骨所在，故每下筆如生。嘗言韓干畫馬，骨節(jié)皆不真，惟趙孟ぽ得馬之情，且設(shè)色精妙。又謂駿馬肥須見骨，瘦須見肉，于其骨節(jié)長短，尺寸不失，乃為精工。又謂馬相在骨，其腹前有兩蘭筋，嘗微動者則良。前蹄后有灶，謂之寸金。馬奔馳時(shí)，后蹄能擊到寸金，謂之跨灶?？绺咭淮缯邽轵E，低者次之。寸金處常破損如豆大，有血流出不生毛，是為跨灶之驗(yàn)。凡馬皆行一邊，左前足與左后足先起，而右前足右后足乃隨之，相交而馳，善騎者于鞍上已知其起落之處。若駿馬則起落不測，瞬息百里，雖欲細(xì)察之，恒不能矣。故凡駿馬之馳，僅以蹄尖寸許至地，若不沾塵然，畫者往往不能酷肖。穆之畫鷹及蘭竹亦善。他若寫山水者彭伯時(shí)、賴白水、英白石，花卉者趙裕子，蘭者楊憲卿，竹者梁森瑯、梁文震，皆一時(shí)高手。伯時(shí)名滋，性高簡，不輕為人作畫。嘗有豪貴奪其田，曰：“為我畫，即歸汶陽”。伯時(shí)唾之不為畫，卒棄其田。

○鼓琴唐末，連州陳用拙善鼓琴，著有《琴籍》十卷，載琴家論議操名及古帝王名士善琴者，以古調(diào)無徵音，乃補(bǔ)新徵音，謂商即徵音云。宋英德石汝礪亦善琴，所言樂律一以琴為準(zhǔn)，著《碧落子琴斷》一卷，鄭樵最稱之。二書惜皆不傳。明南海陳元誠制六虛琴，準(zhǔn)古協(xié)度，以雷張自況。白沙先生雅好琴，嘗夢撫石琴，其音泠泠，有一偉人笑謂曰：“八音中惟石音難諧，今子諧若是，異日其得道乎？”先生因自稱石齋。有詩云：“寄語了心人，素琴本無弦”。予為作《石琴歌》云：“端州白石天下稀，聲含宮商人不知。斫就瑤琴長四尺，輕如一片番流離。石音最是難調(diào)者，碧玉老人能大雅。由來太古本無弦，不是希聲知者寡。無弦吾欲并無琴，琴向高山流水尋。人籟豈如天籟好，空中寫出太初心”。石琴今在江門，碧玉老人，先生所自號也。

鄺湛若有琴曰“南風(fēng)”，宋理宗物也，又有綠綺臺，先朝武宗皇帝御琴，而唐武德年所制者也，其游輒與二琴俱。有西湖修琴社及琴酌送羽人詩，他所詠亦多言琴。平生喜畜古器玩好，貧則以質(zhì)子錢家。俗謂質(zhì)曰當(dāng)，當(dāng)主例付票以為驗(yàn)，故湛若有前當(dāng)票序、后當(dāng)票序，視其目，皆奇器也。而二琴亦時(shí)出入質(zhì)家，有詩云：“三河十上頻炊玉，四壁無歸尚典琴”。庚寅城破，以二琴及寶劍、懷素真績等環(huán)置左右而死，意若殉焉。越人莫不傷之，有為抱琴歌以吊者曰：“抱琴而死兮當(dāng)告誰，吁嗟琴兮當(dāng)知之”。湛若既殉難，綠綺臺為馬兵所得，以鬻于市?；蓐柸~錦衣見而嘆曰：“噫嘻！是毅皇帝御琴也”。解百金贖歸。暇日泛舟豐湖，出以相示，予撫之流涕，因?yàn)殚L歌，有云：“中書乃自劉家得，似捧烏號淚沾臆。珍重君王手澤余，大弦小弦日拂拭。時(shí)飛纖指理南風(fēng)，仿佛重華見顏色”。又云：“城陷中書義不辱，抱琴西向蒼梧哭。嵇康既絕太平引，伯喈亦斷清溪曲。一縷腸縈寡女絲，三年血變鐘山玉。可憐此琴遂流落，龍唇鳳嗉?xì)w沙漠。蔡女胡笳相慘凄，王昭琵琶共蕭索。嘆君高義贖茲琴，黃金如山難比心。我友忠魂今有托，先朝法物不同沉。”

南海陳拾遺善琴，有一古琴，不知其斫自唐代也。有客為言，向于某家見此琴，刻有“大歷四年”四字，今底池旁惟新漆一方，蓋舊漆剝?nèi)?，字無存矣。于是拾遺欣然知琴之歲。為詩云：“端居珍所尚，三嘆少知音。不遇丁年友，那稱大歷琴”。

○黃仲亨元刂玉東莞黃貞仲亨，性絕巧，所制金石竹木諸弄物，及雕刻印紐，為天人、山鬼、螭虎、白澤、飛狐、曰、鳥，各依石玉之色，點(diǎn)黃綴白，一一天成。即瓦礫入手，亦生光怪。湛若有《元刂玉歌》云：“寶安山人黃仲亨，離奇坎尤多能。文心賦手老莫展，乃與怪石爭がテ。有時(shí)得錢但沽酒，蛟螭盤拿入雙手。不知切玉與切泥，但見魚鳧颯飛走”。南海有朱未央者，所摹秦漢印章亦古雅，于晶玉上作蠅頭真草字體，遒媚如二王，迅疾若風(fēng)。

○刻印陳喬生善篆刻，常為《四面石章賦》云：“印章之便者，莫如四面矣。六則妨持，兩則罕變，酌于行藏，四始盡善。若夫青田舊凍，美石勝玉，凈比菜心，潤同栗熟。磨之方正，角八面六，隨手皆安，平心各足。罔事螭蟠，奚容斗覆?；蚍娇讬M通，或混沌不竅。貫組何傷，待銘亦妙。小匠既治，名公始制。逖訪甘，何，邇推陳，魏。祖述秦漢，旁搜書契。龍信蠖屈，鳳儀虎勢?；蛳x籀以間斯冰，或齋堂以參名氏，或陰文而配陽字，或道號而隆私記。油朱璀璨，鐵筆神麗。緩用勤拭。披文游藝。故足貴也。彼夫刻意龜，殫精綰紐，不解六書，徒作矯柔。玩物喪志，亦孔之丑。吾無取焉”。

○制硯陳中洲有小端硯，其賦有云：“水巖紫云，硯惟此珍。誰其琢之，專諸巷人。堂似坳而非坳，池既鑿而未鑿。底欲刳而不刳，邊務(wù)擴(kuò)而即擴(kuò)”。四語盡硯式之妙。

○陳孟長瓦器新會陳孟長，居崖門，稱高逸士。美周謂其人性巧嗜奇，每拾溝中零瓦，因其方圓，磨大龍湊合，為盆盎瓶盂諸器，精雅絕倫。湛若謂孟長削竹為箸，琢瓦作釜，飾以箴銘，疾如風(fēng)雨，使人得其精而忘其粗，尚其象而升其質(zhì)，莫不以為異寶。其人深湛好書，工吟詠，尤善集古。能不自運(yùn)，托古人以運(yùn)，矢口成聲，隨觸生變，吻其新容，奪其故相，如出一口一時(shí)之語。以彼之才，托之于詩與物如此。天固以無用奇孟長，而孟長亦欲以無用自奇耶！

●卷十四。食語○谷東粵少谷，恒仰資于西粵。西粵之貴縣尤多谷，然其地僻在山溪，稻田亦少，其谷多半出于東粵靈山?！稄V州記》云：“交趾有駱田，仰潮水上下，是名雄田。其禾能風(fēng)旱而早實(shí)”。今靈山亦交趾地也，土廣而人稀，美田彌望，無分高下，皆有水澤沮洳之潤。民務(wù)耕耘，尚畜牧，以牛之孳息為富。谷多不可勝食，則以大車載至橫州之平佛，而賈人買之，順烏蠻灘水而下，以輸廣州。蓋西粵之谷，亦即東粵之谷也。東粵自來多谷，志稱南方地氣暑熱，一歲田三熟，冬種春熟，春種夏熟，秋種冬熟。故交州有三田。又語曰：交人有三熟之禾，南海有九熟之禾。而其地邊于海洋者，田無淳鹵，潮汐之膏，魚蛤之肥，打秧而不薅草，大禾尤易生育。東粵固多谷之地也，然不能不仰資于西粵，則以田未盡墾，野多萊，而游食者眾也。又廣州望縣，人多務(wù)賈與時(shí)逐，以香、糖、果、箱、鐵器、藤、蠟、番椒、蘇木、蒲葵諸貨，北走豫章、吳、浙，西北走長沙、漢口，其黠者南走澳門。至于紅毛、日本、琉球、暹羅斛、呂宋，帆踔二洋，倏忽數(shù)千萬里，以中國珍麗之物相貿(mào)易，獲大贏利。農(nóng)者以拙業(yè)力苦利微，輒棄耒耜而從之。惟下番禺諸鄉(xiāng)，其俗微重樸勤，能盡地力，早禾田兩獲之。余則蒔菜為油，種三藍(lán)以染紺，或樹黃姜、麥，或蔓菁、番薯。大禾田既獲，則以海水淋旱燒鹽。其平阜高岡，亦多有荻、蔗、吉貝、麻、豆、排草、零香、果之植。民皆纖嗇筋力，以本業(yè)為孳孳。亦可謂地?zé)o廢壤，人無游手者矣。然其谷亦不加多。往者海道通行，虎門無阻，閩中白艚、黑艚盜載谷米者，歲以千余艘計(jì)，甚為廣人大患。今也邊禁既嚴(yán)，艚船稀至，而天下游食奇民，日以輻輳，若士宦，若工商，若卒徒白搶，若倡優(yōu)游媚，增至數(shù)千百萬，咸皆以東粵為魚肉，恣其噬吞，如螻蟻之附膻，蠶之食葉，斯亦已耳。谷之所由以空乏，不其然歟！地雖膏腴，而生之者十三，食之者十七，奈之何而谷不仰資于西粵也。然今西粵頻年苦兵革，有司者罕以勸農(nóng)為務(wù)，小民不以地著而安，服疇無人，死徙載道，而谷亦漸稀少矣。雖靈山產(chǎn)谷之地，其土沃，其水肥仁，亦且荒蕪彌望，有司者茍能給發(fā)官錢，為之治草廬，具牛種農(nóng)器，使得各盡地利，則民之良者，猶不致玩巧而事末，而暴者亦可不務(wù)兼并，或去而椎剽為盜也。不則盡遷廣州招撫之盜以實(shí)之，使之屯墾荒田，以分其勢。無復(fù)仍居故土，寓盜于農(nóng)，以為鄉(xiāng)閭患害。則亦足食一良策也。

東粵之稻多種，有曰香粳，粒小而性柔甚香，其紅者曰香紅蓮。有曰珍珠稻，粒圓而白，最早者曰六十日，種之六十日而熟，又曰蟬鳴稻。又有西風(fēng)早、光早、烏早。最遲者曰芮稻，二月種至十月熟。曰界稻，十一月種至四月熟，界在兩年，亦曰三時(shí)稻。其出于徐聞、陽春、澄邁者曰香稻。出番禺者曰斜禾，與吉貝、茶、豆、胡麻雜植丘阜間，名曰種斜，粒白而長，亦絕香。而從化有赤黏、白黏、黃黏、花黏、薯粱黏、鷓鶘黏、深水蓮。糯則有黃、白、紅、麻四種。更有余更、赤更，宜作糍餌。皆谷品之良者。其生畬田者曰山禾，亦曰山旱，曰旱合，藉火之養(yǎng)，雨露之滋，粒大而甘滑，所謂云子，亦曰山米也。當(dāng)四五月時(shí)，天氣晴霽，有白衣山子者，于斜崖陡壁之際，Ｅ２６殺陽木，自上而下悉燔燒，無遺根株。俟土脂熟透，徐轉(zhuǎn)積灰，以種禾及吉貝綿，不加灌溉，自然秀實(shí)，連歲三四收，地瘠乃棄，更擇新者，所謂田也。而羅浮山上，神皋奧沃，瀑水流離四注，悉成天田，雖千仞之巔皆可稼。焚石本之，蒔而不耘，歲且兩收，此尤山田之美者。其生沙氵單者曰大禾，三四月間，乘水節(jié)種之，潮而潤至，汐而膏留，蒔得其強(qiáng)，則毛蟛蜞不食，八月花收，九月垂頭，粒大而飯多。其田在海瀕，彌望斥鹵，自一沙至于八沙，外沙歲有贏壤。三歲種草，四歲種禾，子田之利，常浮于其母，有肥毋磽，秋糧亦薄，此則水田之美者。凡粵之田，近海者虞潦，則有基圍，近山者虞旱，則有水車，故兇荒之患常少。其大禾田，歲一收。早禾田歲種早黏、早糯，則二收。晚收于九十月，米得金氣，多性涼益人。早收于五六月，米得火氣，多性熱而功用不及。然大率以黏米為貴。黏米似粳而尖小長身，其種因閩人得于占城，故名占，亦曰秈，秈音仙。先熟而鮮明，故謂之秈。氣味清芬，性溫?zé)o毒，最可以和脾養(yǎng)胃。郁溪云：百谷之早熟者應(yīng)之火變，遲收者應(yīng)之金成。故遲收者為嘉谷。梁氏謂谷之成而色黃者，得金之氣正也。粟為西米，西金也。金為秋，秋之義取禾與火，禾為眾卉之首，火有成金之功，成金所以成木，故粟以秋收者為貴。或謂粳米赤者粒大而香，水漬之有味益人，以其赤有火氣也。白者涼，食之生痰。南韶諸處以白者蒸曬為炒火，和油茶食至極飽，體加和暢。此亦既濟(jì)之道也。

廣州之稻，每十月獲終，即起土犁曬，根萎霜凝，則田可以不糞。立春后十日浸種，至小暑前五日盡熟。五月中即有新米，謂之吊犁早，稍遲者曰百日早，曰夏至白。此谷既升，又復(fù)插蒔，曰蒔翻利，亦曰翻藁。翻者，晚谷也。晚谷每畝所收，少于早稻三之一。是為兩熟。其一熟者為潮田，秋分而獲，寒露而獲，至霜降而畢獲。諺云：好禾不過降也。每畝豐者四石，芒長粒大，炊之多飯，勝早稻。早稻子粒小，炊之少飯不耐飽。耕者必兼二田種之，自夏至秋，無時(shí)不獲，無谷不備，是為上農(nóng)。瓊南臘月而秧，四月而獲，曰小熟，謂之春耕。五月而秧，九月而獲，曰大熟，謂之秋耕。蓋以穗粒之厚薄分大小熟，故有春秋之名。若勤于耒耜，則一年有三熟之稻矣。崖州左右曰東西里，西里如瓊。東里則臘月種，三月收，四月種，七八月收，三冬皆可雜藝。相距十里，而氣候迥不同焉。占城在崖之南，其谷益早而美，以天暖更多也。故吾粵最重占米。萬州歲兇，則以薯蕷、桄榔面、南椰粉、鴨腳、狗尾等粟充饑，耕者頗少。然瓊山人亦皆從事貿(mào)易，不甚力耕，禾雖三熟，而更余往往不給，多取盈于果。家有檳榔之園、椰子之林，斯則膏腴之產(chǎn)矣。蓬荻中又多薏苡，玉粒絳珠，與葛ぱ相糾，可以為藥為糧，而甜薯尤多。子瞻云：海南以薯米為糧，幾米之十六。是也。

上番禺之糞以牛骨，下番禺以茶子麩、麻麩。他山糞以石，石以火之熱去水之寒，其禾苗乃長。又能腌死Ｅ２７蛤以為肥，然其谷未免稀少。潮田則不然，愈低則愈肥，新生之沙則更肥。以海上淤泥，隨潮而積，人居所流之惡歸焉。流至田裙，舊沙母之，新沙則其子也。子嘗肥于母，以污垢多而新也。其壤黑，其腥，故其稼狀大，少弟而多兄。其稈長，務(wù)出水上，故氣力重而宜人。早熟于秋分，遲亦不過霜降，金氣之精華在焉，故為養(yǎng)人之嘉實(shí)，是謂大禾。禾以潮田為大，故積谷者尚之，謂能久而不敝。

北方寒，粳性多涼，八九月收者即可入藥。南方熱，粳性多溫，必十月收者乃可入藥。以是時(shí)火衰而金王，金之氣盛，故粳入肺而解熱。粳者更也，去火故而取金新，故曰更。更，革也，金革其火也。早粳得土氣多，故赤者益脾，而白者益胃。嶺南之粳性熱，惟土人宜之，而赤粳、新粳尤熱。白粳、陳粳涼，晚白粳寒。新者乍食動風(fēng)氣，陳者下氣易消。

嶺南之谷多黏，有青黏、黃黏、花黏、銀黏、油黏，又有鼠牙、虎骨、冷水、拋犁、麻包、錦黃、魚串之目，而交趾黏為多。糯則有安南糯、斑魚糯、白糯、黃糯、蕉糯、油糯、翻生糯、荔支糯、金包銀糯十余種，而其性多變。蘇子瞻言：海南秫稻，率三五歲一變。頃歲儋人最重鐵腳糯，今歲乃變?yōu)轳R眼糯。草木性理，有不可知者。嶺南以黏為飯，以糯為酒，糯貴而黏賤，其價(jià)倍之。蓋以其性善變，罕得佳實(shí)云。

嶺北多火耕，嶺南多水耨。水耨者，地苦舄鹵水咸，大禾難育，故必天雨水淡，乃多稼而米粒甘。山田兩熟者以水淡，潮田一熟者以水咸。咸生于潮，潮者，陰火之氣也。苗以陽火之氣而肥，此燒畬所以美稻粱也。大抵田無高下皆宜火，火者，稻稈之灰也。以其灰還糞其禾，氣同而性合，故禾苗易長。農(nóng)者稻食而旱薪，以灰為寶?；乙约S禾及吉貝、蔗、蘿卜、芋薯之屬，價(jià)少而力多，自然之利也。

黎人性蠢，所居憑深阻峭，無平原曠野，伐樹火之，散布谷種于灰中，即旱澇皆有收獲。逾年灰盡，土磽瘠不可復(fù)種，又更伐一山，歲歲如之。蓋天所以制其力也?；蛴性娫疲夯鹆Ｊ债尶汀７伯屘锼换鹆?，石田所生曰石粒。石灰咸，其粒頗苦，木灰淡，其粒絕甘。故瓊?cè)俗钪乩杳?，他處則重亻豆，亻豆絕大而甘，亦火粒也。蓋瓊田濱海洋者，苦風(fēng)濤變?yōu)槌恹u，附黎人者，患剽劫漸致萊，惟居中一帶稍膏沃。然春秋之間，黎水橫溢，又往往以淡傷為苦。故歲中畝無半收，田皆下下，即上田每畝不過五斗。三農(nóng)率貪天功，所謂上次者不可得也。女婦不知布帛，惟以經(jīng)營為計(jì)，不如畬人者舉家力作，猶可給其谷豆也。

○黍稷嶺南少黍稷，然其黍見稱于古，《呂氏春秋》云：飯之美者，南海之。，黑黍也?！稜栄拧吩唬呼茵?。孫炎曰：“稷者，粟也。嶺南人不知稷之為粟，但有赤粱、白粱、青粱、黃粱之名，粱，粟也。黃者味甘性平最益人，青者比他谷稍大，能解小麥之毒，皆謂稷米?；蛑^不黏者為稷，黏者為黍。黍有赤黍、玉膏黍，可以作酒。玉膏黍一名玉膏粱。嶺南少以為食，故見黍稷，往往不辨。

○麥麥屬陰而粟屬陽，嶺南陽地，故多粟而少麥，多小麥而少大麥。晚禾既獲，即開畦以種小麥，正月而收。然作面常有微毒，以霜雪少，麥花夜吐，又種于冬收于春，以春為秋，故其性罕良。惟雷州小麥，九月種至二月收者為良。然食必以北麥為上，次則楚南、粵西所產(chǎn)，又次增城，又次則長樂，長樂麥以產(chǎn)青樹下者為上。

廣人以面性熱，不以為飯。燕客時(shí)，乃以擘面索面為羹湯。市中或賣溫淘或冷淘，切成薄片，為蛺Ｅ２８雙之狀。傅玄所謂面游水而清引，進(jìn)飛羽之薄衍者也，是謂水面。水面外，若乾餅、蓑衣油餅、饣不饣乇、水晶包、卷蒸之屬，束所謂饅頭薄持，起搜牢九，蘇軾所謂“散流一啜云子白，炊裂十字瓊肌香”者，一一有之，而廣人亦不多食。不知新麥性熱，陳麥則性平和。大麥味咸，性最涼，為五谷之長，不動風(fēng)氣，可以常食而無病也。嶺南面自古所重，蘇軾常于博羅溪水，日轉(zhuǎn)兩輪，舉四杵，以作白面。有詩云：“要令水力供臼磨，與相地脈增是防。霏霏落雪看收面，隱隱疊鼓聞舂糠?！陛Y又以面、米、水三物為真一法酒，其色如玉，有自然香味。有《酒經(jīng)》云：“吾始取面而起肥之，和之以姜液，蒸之使十裂，繩穿而風(fēng)&lt；戶&gt；之，愈久而益悍，此面麴之精者也。始釀以四兩之糯餅，而每投以二兩之面，麴餅烈而麴和，必屢嘗而增損之，以舌為權(quán)衡?！庇钟性娫疲骸柏M惟牢九薦古味，要使真一流仙漿”。其嗜嶺南面若此。

○豆雷州有四收豆，新安有三收豆，其地暖，故物皆早成，每不及三月而熟?！对铝睢芬粫?，固不為嶺南而設(shè)也。又有小如米者，可以代米，名米豆，出雷州思靈島，一年種，三四年收，《淮南子》以為豆之至美者。海豐有雪豆，熟于大小雪時(shí)，名寒豆。

○倉谷龍門知縣王許之，常立義倉，計(jì)一邑之通以為約，凡十家一甲，五家一保，二保一約。約擇民有齒德者主之，副之贊之以協(xié)約事，以知約中貧民良否，應(yīng)周多寡之實(shí)。倉置于約之當(dāng)社，以貯義輸公罰之粟。擇社中廉干者為長，以董斂散出入之?dāng)?shù)。社凡五十五所，而居仁、由義諸倉隸焉。郊郭則附于公庾，遠(yuǎn)近相聯(lián)，大小相比，公私相攝。于是知義之民，輸谷若干，益以隱稅之罰若干，以分入諸倉。歲春艱食，則聽約中等差而散給之。秋成如數(shù)董斂，附以二分之息。凡領(lǐng)必同十人，互相恤而相察也。冒者、侵者有罰，需例者有罰。于是谷母常存，而息歲增，雖捐息亦且足給。論者謂斯政也，義以動民，民忘其積，大化也；艱以食民，民忘其死，大恩也；因以利民，民忘其庸，大道也。

東莞林公培知新化縣，歲饑，令每鄉(xiāng)各立義倉，上戶出谷三斗，中戶半之，下戶七升。以倉長、倉書總其事，而官為之提衡。秋成斂之，青黃不接時(shí)散之，越明年則薄息收之。斂則多上戶，散則多下戶。蓋無處不倉，無人不倉也，識者謂此即井田遺意。蓋井田行則人人有田，義倉立則人人有谷。行之十年，粒米必且狼戾，雖有饑饉，而民不流移矣。

順德胡先生杭，嘗謂今天下富者田數(shù)十百頃，請令田自五頃以上，分其一頃，百頃者，分其二十頃，以為義田，半收租入以助邊，半以備賑，隱欺詭寄者籍沒，徙其家于邊。又今富貴人絕嗣，則群族起而爭繼，粵俗為甚。誠令邑立祠宇，凡富人老而無子，欲立繼者，告諸官，以財(cái)產(chǎn)半輸為義田。其盡輸不立繼者聽之，歿為納主于祠，春秋有司謹(jǐn)祀之。其田租半以助餉，半貯當(dāng)社，以賑其里族。擇耆碩主之，兇年則先發(fā)而后報(bào)縣，縣以時(shí)核盈縮焉。又凡犯輕罪官，半以所贖實(shí)倉，重大沒其產(chǎn)，或鬻之以實(shí)倉，有司無所利焉。又仿耿壽昌貴糴賤糶之法，如是而民可免餒瘠之患。此策誠善。

○諸飯西寧之俗，歲三月，以青楓、烏桕嫩葉，浸之信宿，以其膠液和糯蒸為飯，色黑而香。楓一名烏飯木，故用之以相餉。南雄以寒食前后，婦女相約上丘垅，以烏糯飯置牲口祭墓。又以蠟樹葉搗和米粉為ХЦ，色青而香。長樂人以香桂皮葉蒸飯，食之亦香。東莞以香粳雜魚肉諸味，包荷葉蒸之，表里香透，名曰荷包飯。瓊州以南椰粉為飯，曰椰霜飯。南椰與椰子樹不同，其精液、形色、氣味皆類藕蕨之粉，故曰南椰粉。性溫?zé)嵫a(bǔ)中，《本草》以為{艸紗}木面也。予詩：“樹有天然粉，溫香最飽人”。出萬州之南萬嶺。

○茶素廣州之俗，歲終以烈火爆開糯谷，名曰炮谷，以為煎堆心饣舀。煎堆者，以糯粉為大小圓，入油煎之，以祀先及饋親友者也。又以糯飯盤結(jié)諸花，入油煮之，名曰米花。以糯粉雜白糖沙，入豬脂煮之，名沙壅。以糯粳相雜炒成粉，置方圓印中敲擊之，使堅(jiān)如鐵石，名為白餅。殘臘時(shí)，家家打餅聲與搗衣相似。甚可聽。又有黃餅、雞春餅、酥蜜餅之屬。富者以餅多為尚，至寒食清明，猶出以餉客。尋常婦女相饋問，則以油冊、膏環(huán)、薄脆。油冊、膏環(huán)以面，薄脆以粉，皆所謂茶素也。端午為粽，以冬葉裹者曰灰粽、肉粽，置蘇木條其中為紅心。以竹葉裹者曰竹筒粽，三角者曰角子粽。水浸數(shù)月，剝而煎食，甚香。重陽為糕。冬至為米糍，曰冬丸。平常則作粉果，以白米浸至半月，入白粳飯其中，乃舂為粉，以豬脂潤之，鮮明而薄以為外。荼蘼露、竹胎、肉粒、鵝膏滿其中以為內(nèi)。則與茶素相雜而行者也，一名粉角。又有以椰子以芝麻以豆糠為者，以蕨以葛以菱以茨菰以甘薯為粉者，皆謂之饣食。

○鹽鹽有鹽田。鹽之為田也，于沙坦背風(fēng)之港，夾筑一堤，堤中為竇，使潮水可以出入也。天雨水淡，晴水咸。潮消則放淡水使出，潮長則放咸水使入也。凡鹽田五畝，以其半分為四區(qū)。布之以細(xì)沙，周之以溝水，是曰沙田。日以鱟魚之殼戽水者三，而沙田始不涸也。以鱟魚殼者，以其堅(jiān)而耐咸，不易壞也。澆溉三日，沙與鹽相雜，乃耙松而干之，置于漏也。漏在溝之旁，長七八尺，兩旁有墻，崇二尺，中廣二尺，橫以木，覆以草之{艸朗}{艸幾}也。漏旁復(fù)有溝，置鹽沙于{艸朗}{艸幾}上，以溝中水再淋之，沙沉于底，鹽鹵乃流也。鹵者鹽之精，《爾雅》曰：天生曰鹵，人生曰鹽也。鹵既流至三四丈，為一槽載之，以火照鹵，鹵氣沖火火滅，則良鹵也。投以雞子或飯，或截小魚為兩以試之，感皆浮矣?；蜩见u而置蓮子數(shù)枚，三浮五沉者淡，七八浮者則淳也。于是煮之則為熟鹽，曬之則為生鹽也。生鹽浮游于面，不雜泥沙，其白如雪，則為鹽花也。語曰：無云而雨，有日而雪。言戽水淋沙，如無云之雨也，日色烈而鹽花始白也。白生于炎日，金以火成也，白者金之正色也。煮鹽之釜以竹，周以蜃灰，涂以泥，橫可八尺，深半之，置于灶背曰牢盆。受鹵二十余石，畫夜三四煮之，其竹不焦。蓋鹽與火同類也，鹽，水中之火也。鹽成則得十有六石也。其煙焰之所結(jié)，雨不得施，望之有如海市也。曬鹽則以池，池底以石，廣丈，深三寸，天晴瀉鹵于池，不及半寸。夏秋日盛，池一日成鹽二石許，冬春日微，池一日成鹽一石許。每一漏歲四十收，則得鹽二百石也，斯上田也。鹽田以高者為上，高則潮消先干，其沙易白也。計(jì)五畝之中，有溝，有漏，有槽，有池，其空處則曰沙田也。堤與竇，眾之所同，槽與池，己所獨(dú)也。咸水之來，從港以入堤，從堤以入竇，從竇以入溝，從溝以入漏，從漏以入槽，從槽以入池，而后乃成鹽也。煮則不以池也。凡民之勞者農(nóng)，苦者鹽丁。竭彼一丁之力，所治鹽田二三畝。春則先修基圍，以防潮水。次修漏池，以待淋氵鹵。次作草寮，以覆灶。次采薪蒸，逾月而后返。次朋合五六家，同為菁盤，一家煎乃及一家。秋則朝而揚(yáng)水暴沙，暮則以人牛耙沙，晴則陽氣升而鹽厚，八九日一收淋氵鹵。雨則陽氣降，沙淡而鹽散，半月之功盡棄矣。而筑田筑灶，工本繁多，往往仰資外人。利之所入，倍而出之。其出鹽難，行鹽之路又遠(yuǎn)，不得不賤售于商人，蓋困弊未有極也。

生鹽成于陽火，熟鹽成于陰火。陰火以人，其成鹽也難，故熟鹽貴。陽火以天，其成鹽也易，故生鹽賤。陽火者，日也。日為火之精華，火為日之渣滓，而鹽者又火之渣滓也。海之水咸，為火之渣滓所積，鹽煮之成熟，暴之成生，亦因其自然而已矣。

凡水出于山下者為陽水，至海則為陰火而味咸。咸故成鹽，蓋陽水輕清而淡，不能成鹽，必變?yōu)殛幓?，重濁而咸，然后成鹽。鹽者陰火之子，陰火者，鹽之母也。海中無處非陰火，故無處非鹽，子母相生，以人力成之。南海陰火太盛，其味益咸，故廣鹽為吳、楚所重，南贛人為醯醬者，必以廣鹽，謂氣力重于淮鹽一倍云。

○茶珠江之南有三十三村，謂之河南，粵志所謂河南之洲，狀若方壺是也。其土沃而人勤，多業(yè)藝茶。春深時(shí)，大婦提ぷ，少婦持筐，于陽崖陰林之間，凌露細(xì)摘，綠芽紫筍，薰以珠蘭，其芬馨絕勝松蘿之莢。每晨茶估涉珠江以鬻于城，是曰河南茶。好事者或就買茶生自制，葉初摘者曰茶生，猶{山介}山之草子也。而西樵號稱茶山，自唐曹松移植顧渚茶其上，今山中人率種茶，間以苦{艸登}.{艸登}樹森森，望之若刺桐叢桂。每茶一畝苦{艸登}二株，歲可給二人之食。其采摘亦多婦女。予詩：“春山三二月，紅粉半茶人”。茶人甚守禮法，有問路者，茶人往往不答。昔湛文簡、方文襄二公講學(xué)山中，其流風(fēng)遺化有存者。文簡嘗治云谷精舍，中有稻田茶丘十余畝，旁有人居七八村，皆衣食于茶。其茶宜以白露之朝采之，日出則味稍減?；蛑^此茶甲天下，早春摘者尤勝。三日一摘，余則每月一摘，早春一月之茶，可當(dāng)余月一年云。端州白云山，其上有湖，僧于巖際種茶，歲收石許，烹之作素馨花氣，味甘淡而滑，稱頂湖茶，然不能恒得。而羅浮幽居洞北有茶庵，每歲春分前一日，采茶者多寓此庵，其茶以受日陰陽，分味之高下，試以景泰泉水，芳香勃發(fā)，是曰羅浮茶。景泰泉者，羅浮諸泉之冠。淳中，有逍遙子為茶庵詩：“活水仍將活火煎，茶經(jīng)妙處莫虛傳。陸顛所在閑題品，未試羅浮第一泉”。黎美周云：“泉以茶為友，以火為師，火活斯泉真味不失”。蓋謂此云。曹溪茶氣味清甜，歲凡四采，采于清明、寒露者佳。新安杯渡山絕壁，有類蒙山茶者，烹之作幽蘭茉莉氣，水濯十余次，甘芳愈勝。或經(jīng)一宿再濯，氣味不減。飲者無不驚異。山勢高，云露滋潤，得太清之精英多故也。樂昌有毛茶，茶葉微有白毛，其味清涼。潮陽有鳳山茶，可以清膈消暑，亦名黃茶。{艸登}以產(chǎn)新安，河源者為良，其味最苦。而粵人烹河南茶者，必以點(diǎn){艸登}少許為可口?！赌显街尽贩Q龍川縣出皋蘆葉，葉大而澀，南海謂之過羅，今稱為苦{艸丁}，{艸丁}一作{艸丁}.長樂有石茗，瓊州有靈茶，即江南黃連茶也。有烏藥茶，以烏藥嫩葉為之，能補(bǔ)中益氣，一名山葉?；蛞越瘗Z蕊搗去苦汁，合兒茶、毛茶為之。東莞以芝麻、薯油雜茶葉為汁煮之，名研茶，謂能去風(fēng)濕，解除食積，可以療饑云。

○酒《唐國史補(bǔ)》：酒則有嶺南之靈溪、博羅。靈溪在樂昌東北，源出泠君之山，以其水釀，曰靈溪酒。博羅蠻村有桂，以其花釀，曰桂酒。蘇長公有《桂酒頌》，并與釀法刻于羅浮鐵橋下，謂非忘世求道者不以授云?；葜萦辛_浮春，長公以寄山中道士鄧守安，有詩云：“一杯羅浮春，遠(yuǎn)餉采薇客”。又有海р及萬戶酒，長公詩：“嶺南萬戶皆春色”。又有雪釀，長公詩：“雪花浮動萬家春”。蓋宋時(shí)酒皆官釀，惟嶺南以煙瘴不禁，謂之萬戶酒。唐子西以萬戶酒之和者名養(yǎng)生主，勁者名齊物論。梅堯臣云：“越林多蔽天，黃甘雜丹橘。萬室通釀酤，地遠(yuǎn)無禁律”?；浀毓识囔`泉甘液，終年花果鮮美芬芳，而當(dāng)時(shí)人民饒?jiān)＃瑧魬魹榫?，爭以奇異相高，故名賢遷謫至此，多好嗜之。而粵又有酒泉焉。一在陽江之南，泉甘而香，以為釀，曰陽江香。一在龍川霍山之青華觀，泉甘如飴，曰醴泉。昔時(shí)出酒極清異，日滿數(shù)斗，今泉孔滴水，猶含酒味。有酒峽焉，東莞之龍?zhí)秿{是也。以其水釀，曰龍?zhí)肚?。有酒山，在香山境，以其白泥為餅，雜藥物釀之。有酒井，在開建似龍山之下，其泉如醴。有酒樹，曰嚴(yán)樹，產(chǎn)于瓊州，搗皮葉浸之，和以香粳，或以石榴葉釀р數(shù)日，即成酒，曰嚴(yán)樹酒。又有酒花，以石榴花著甕中，經(jīng)旬而成。其曰荔支酒，則土人赍持釀具，就樹下以荔支酒一宿而成者。有倒捻酒，以倒捻子為之。倒捻子如棠梨而小，外紫內(nèi)赤，有紅漿甜美，食必倒捻，故曰倒捻子。其花如紅海棠，花生于春，而實(shí)成于秋，р釀日深，陽精純固，以之為酒益人。有酒草，其形如艾，名曰甜娘，以為釀，曰甜娘酒。有酒藤，以葉之辛香者，和米粉釀。有曰酒香，則以角、沉、黃、熟等為釀，所謂七香酒也。大抵粵中花木多稟陽明之德，色多大紅，氣多香，紅以補(bǔ)血，香以和中，故無不可以為酒者。龍眼之ド，橘之凍，蒲桃之冬白，仙茅之春紅，桂之明月黃，荔支之燒春，皆酒中之賢圣也。荔支燒唐時(shí)最珍，白樂天云：“荔支新熟雞冠色，燒酒初開琥珀春”。然以陳者為貴?！吨尽贩Q廣有十八仙，韶有換骨玉泉，皆名酒，今不可考。今廣州所常用者惟龍江燒。細(xì)餅而陳者，以諸鮮花投其中，封缸兩月，加沉香四兩，以發(fā)群芳之氣，名百花酒，一名百末酒。漢景星歌云：“百末旨酒布蘭生。”師古云：“百草華之末”。曰蘭生者，漢武之百味旨酒也。太宗賜魏徵詩“淥稱蘭生”是也。蓋以百華干之為末入之，若廣中則以鮮花為用，或?qū)Ｒ运牲S，以荔支花，以蒲桃殼，以香蕉子浸之亦佳，而龍眼花尤勝。予有贈單翁詩云：“陳村果木多龍眼，一一花頭飽露華。翁欲酒香還有法，春時(shí)兼與荔支花。”

嵇含草木狀，南海多美酒，不用麴蘗，但杵米粉，雜以三五草藥。蓋若今山桔、辣蓼、馬蓼之屬，和豆與米飯而成者也。一名草麴，新會、香山則用板杏，然味太甘有毒，惟專以面為麴者始無毒。余則劇，飲之既醒，猶頭涔涔然。至于市酤逐旦夕之利者，色黃而苦多灰，飲之則泄，惟白酒號竹葉青者，比諸品稍良。又一種大餅燒，以錫甑炊蒸糟粕，瀝其汁液而成。性熱尤甚，嗜之者傷脾焦腎，往往有酒痰墜腳之患，致喪其軀，是不可以不禁。黃泰泉嘗以為言。按燒酒之法自元始，有暹羅人，以燒酒復(fù)燒入異香，至三二年，人飲數(shù)盞即醉，謂之阿剌吉酒，元蓋得法于番夷云。

○油韶、連、始興之間，多茶子樹，以茶子為油，客至輒以油煎諸物為獻(xiàn)。燕、吳人購之為澤膏發(fā)，謂非是油則玫瑰、桂、蘭諸香不入。梁簡文云：“南油俱滿，西漆爭然”。南油必茶子也。晉傅巽云：“南中茶子，西極石蜜是也”。瓊州文昌多山柚油、海棠油、山竹果油，儋州多麻子油，皆美。廣州有露花油，露花生番禺蓼涌，狀如菖蒲，其葉脊邊有刺，葉落根露，以火之，則成枝干而多花。花生叢葉中，其瓣大小亦如葉，而色瑩白，柔滑無刺芒，花抱蕊心如穗。朝夕有零露在苞中，可以解渴，又有粉?？赏績号∧w止汗粟，以其花結(jié)方勝戴之，或摺疊衣笥，經(jīng)久猶香。其生于他土者，蕊落結(jié)子大如瓜，曰路頭，花多不香，香惟露花。盛夏時(shí)，露花始熟，以花覆盆盎曬之，香落茶子油中，其氣馥烈。是曰露花油，蓼涌及增城人善為之。洋舶爭買以歸，遲開者曰寒花，陽氣微斂，香益清徹。然不可為油，其生東安山中者，叢卑葉小，自春至秋皆花，近水者尤香。然亦不可為油。東莞有蜜香油，以棧香子榨之，然燈明亮，蠅蛾百蟲不敢近，觸之輒折翼脫足而死，性大熱，誤入飲食令人吐，外有欖仁油、菜油、吉貝仁油、火麻子油，皆可食。然率以茶子油白者為美，曰白茶油，又有山茶油，以烏藥子色紅如珠者榨之，火麻產(chǎn)端州江岸間，黑色炒焦，以為小磨香油，名曰秧油，然以生榨者為良。

○糖廣中市肆賣者有繭糖，窠絲糖也。其煉成條子而玲瓏者，曰糖通。吹之使空者，曰吹糖。實(shí)心者小曰糖粒，大曰糖瓜。鑄成番塔人物鳥獸形者，曰饗糖，吉兇之禮多用之。祀灶則以糖磚，燕客以糖果，其芝麻糖、牛皮糖、秀糖、蔥糖、烏糖等，以為雜食。蔥糖稱潮陽，極白無滓，入口酥融如沃雪，秀糖稱東莞，糖通稱廣州。烏糖者，以黑糖烹之成白，又以鴨卵清攪之，使渣滓上浮，精英下結(jié)，其法本唐太宗時(shí)貢使所傳，大抵廣人飲饌多用糖。糖戶家家曬糖，以漏滴去水，倉囤貯之。春以糖本分與種蔗之農(nóng)，冬而收其糖利，舊糖未消，新糖復(fù)積，開糖房者多以是致富。

○糖梅自大庾以往，溪谷村墟之間，在在有梅。而羅浮所產(chǎn)梅花，肥大尤香。予詩：“羅浮山下梅花村，花開大者如玉盤?！彼幓ㄐ?，然結(jié)子繁如北杏，味不甚酸，以糖漬之可食。段公路云：嶺南之梅小于江左，居人以朱槿花和鹽曝之，其色可愛，曰丹梅。又有以大梅刻鏤為瓶罐結(jié)帶之類，漬以棹汁，味甚甘脆。東粵故嗜梅，嫁女者無論貧富，必以糖梅為舅姑之贄，多者至數(shù)十百罌，廣召親串，為糖梅宴會其有不速者，皆曰打糖梅。糖梅以甜為貴，諺曰：“糖梅甜，新婦甜，糖梅生子味還甜。糖梅酸，新婦酸，糖梅生子味還酸”。糖欖亦然，有糖梅必有糖欖，欖貴其有雌雄，雄者花而雌者實(shí)也。凡女既入門，諸媵妗相與唱歌。其歌曰解，解糖梅者詞美新婦，解糖欖者詞美新郎。

○荼蘼露露本秋金凝液之氣，味甘性涼，故凡百草之露皆可潤肌，百花之露皆可益顏。取之造酒，名秋露白，絕香。而荼蘼露尤美，廣人多種荼蘼，動以畝計(jì)，其花喜烈日，當(dāng)午澆灌則大茂，有細(xì)瓣而蕊三四卷者，有瓣粗而蕊一二卷者。有細(xì)心者，疏{艸宅}者，以甑蒸之取露?；蛉∑浒臧杼撬?，暴之兼旬，以為粉果心餡，名荼蘼角，甚甘馨可嗜，然猶以大西洋所出者為美。大西洋天氣寒時(shí)，荼蘼始花，露凝花上，晶瑩芬郁若甘露，諸花木則否。暹羅、滿刺伽人購以銀錢，貯以玻琉瓶，攜至占城，占城婦女以香蠟調(diào)之膏發(fā)?？椭粒瑒t以發(fā)拂拭杯盤之屬以為敬。奧門番女得之，以注飲饌，或以沾灑人衣，外有薔薇水，暹羅、爪哇、滿刺加三國，曩以進(jìn)貢。其薔薇乃三佛齊所種，與中國薔薇不同，廣人多以土薔薇浸水效之，試以琉璃瓶翻搖數(shù)四，泡周上下則真也。

○燕窩菜崖州海中石島，有玳瑁山，其洞穴皆燕所巢，燕大者如烏，啖魚輒吐涎沫，以備冬月退毛之食。土人皮衣皮帽，秉炬探之，燕驚撲人，年老力弱，或致墜崖而死。故有多獲者，有空手而還者。是為燕窩之菜，或謂海濱石上有海粉，積結(jié)如苔，燕啄食之，吐出為窩，累累巖壁之間。島人俟其秋去，以修竿接鏟取之。海粉性寒，而為燕所吞吐則暖，海粉味咸，而為燕所吞吐則甘，其形質(zhì)盡化，故可以清痰開胃云。凡有烏、白二色，紅者難得，蓋燕屬火，紅者尤其精液。一名燕疏，香有龍涎，菜有燕窩，是皆補(bǔ)草木之不足者，故曰蔬。榆肉產(chǎn)于北，燕窩產(chǎn)于南，皆蔬也。石花亦然，石花出崖州海港中，三月采取，過期則成石矣。

○石鐘乳浮源縣西有乳巖，乳大者曰乳床，小曰乳枝，葳蕤下垂，一一空中相通。乳自其末溜至端，且滴且凝，滴者如冰，凝者如脂膏，乃鐘乳之最良者。他巖洞及陰潤之所，云氣噓翕，亦即生鐘乳。蓋石之精華，隨寒暖而為融結(jié)，昌黎所謂泄乳交巖脈也。然惟石有脈有津氣者方出乳，頑石則否。石之腴者，乳益氵重流，瘠而透漏者則否。乳源多良乳，故縣以名。其乳巖之水，流至白土，二三百里間，亦皆鐘乳之純英所注。飲之甘香，或謂乳穴之水皆味甘性溫。重而有力，煎之似鹽花，噴起皎潔如霜，是真所謂石髓，久服肥健，以釀酒尤宜，功過鐘乳，鐘乳性Ｅ８而凝精，不可服，服者多生奇疾。明初，乳源歲貢二十斤，其后乳戶雜以砂石，撫臣以乳石不堪上用奏罷。然今鐘乳亦竭矣。水土所生，神氣所感，嘗不足以供人力之所求，即如連山金穴、陽山銀坑，昔有其名，今亦告盡。蓋土日耗則金石日消，陽德之炳耀無所。昔之鐘于物而為丹砂石英者，今且盡鐘于人乎。

石鐘乳生于巖穴陰處，以靈液滲漉而成。靈液者，山之精氣，散之則為云霞，凝之則為鐘乳，歲久滴溜則為石，蓋純陽之英也。長者六七寸，以輕清如蟬翼者為上，爪甲者次之，鵝翎管者為下，光明而薄，色白而微紅，入水不沉，若此則可服矣。此物與云母相類。云母以云為母，云之渣滓所成也。鐘乳以石為母，石之津潤，生于陰而成于陽，故性寒。云母生于陽而成于陰，故性熱，可為大藥，故古仙人多服云母，少服鐘乳。

○云母羅江之上多云母，日照之寶光燁耀。昔有羅辯者，服之得仙，騎一白牛而去。今化州白牛潭，有石碓五六磉，是其煉云母之所遺云。增城有大溪，出云母粉，何姑服之亦得仙。《羅浮記》云：“是溪有云母石，名云母溪，何姑嘗煉其石如紅玉。有句云：鳳臺云母似天花，煉作芙蓉白雪芽?！鄙w云母者，太陽之英華，五色備具。《淮南子》所謂“煉火生云，煉云生水?！蓖醪g所謂“云英化為水，光采與我同?！苯源宋镆?。其煉如紅玉，所以為飴，融之成水，所以為漿，乃神仙之上餌也。鳳臺何姑所居，每朝旭初臨，臺色晃耀如霞，一名紅玉洞。予少時(shí)常就洞煉取。近聞有石腦流出如茯苓，有僧取以為餌，可以辟谷云。

○石耳韶陽諸洞多石耳，其生必于青石，當(dāng)大雪后石滋潤，微見日色，則石生耳。大者成片如苔蘚，色碧綠，望之如煙，蓋石之精英以寒而發(fā)。其花為雪蕈，其葉為石耳也。石耳亦微有蒂痕，大小朵朵如花，烹之面青紫如芙蓉，底黑而皺，每當(dāng)昧爽擷取則肥厚，見日漸薄，或且消化為水，或以為苔蘚之變。北方有榆肉，此則苔蘚之肉云?；蛟唬悍睬嗍粤胰蛰m出汗，汗凝結(jié)則成石耳。青為木氣，故生石耳，白石則否?；蛟淮艘噢χ?，厚者曰蕈，薄則為耳。或曰：凡乳床必因石脈而出，不自頑石出也。其在陰洞者為乳床，在陽崖者為石耳。石耳之美，見稱于伊尹，其言曰：“漢上石耳?！鄙w上古已珍之矣。

○菹廣中隆冬時(shí)，常得鮮蔬十余種，故人家絕少咸菹。諺曰：“冬不藏菜。”賓客至，以菹薦之，謂之不敬。諸果亦然，率以鮮者不以乾。荔支之脯，橄欖之豉，羊桃之蜜煎者，人面之醋漬者，皆不登于器。嫁女則以乾涇諸果為女贄，多至數(shù)千百罌，而糖梅為長。無糖梅，雖多遠(yuǎn)方珍果，充溢筐，未為成禮也。故召賓之辭，皆曰梅酌，賓亦以糖梅展轉(zhuǎn)相饋，務(wù)使人人口嘗而后已。故曰：男贄茶麻女贄梅。梅七而欖三謂之敬，梅三而欖七謂之不敬。

○差膾粵西善為魚差，粵東善為魚膾。有宴會，必以切魚生為敬，食必以天曉時(shí)空心為度。每飛霜鍔，泡蜜醪，下姜蔞，無不人人色喜，且餐且笑。其膾也皆以男子，差則以婦人。凡女始嫁，其家必以數(shù)十黃罌與之，能善為差，使甘酸而香可飫口，是為好婦。粵東羅定，所居在山谷中少魚，俗亦尚差。廉州則以珠柱肉為差，連州以筍蟲膾之，色白如雪，甚甘脆。

○鹼廣人以山蕉豆枝或黃花{艸母}，燒而沃之，而熬其灰以為鹼。熬深則成沙，曰鹼沙。熬淺則成水，曰鹼水。以鹼沙為角黍，光瑩而香。以鹼水浣衣，去油膩色轉(zhuǎn)鮮好。

○舟楫為食廣為水國，人多以舟楫為食。益都孫氏云：南海素封之家，水陸兩登。貧者浮家江海，歲入估人舟算緡。中婦賣魚，蕩槳至客舟前，忽以十?dāng)?shù)。弱齡男女崽，身手便利，即張羅竿首，畫釣?zāi)嘀?。鱉、蟹、蜃、蛤之入，日給有余，不須衣食父母。又舟人婦子，一手把舵筒，一手煮魚，橐中兒女在背上，日垂垂如負(fù)瓜瓠，扳罾搖櫓，批竹縱繩，兒女苦襁褓，索乳哭啼，恒不遑哺。地氣多燠，既省絮衣之半，跣足波濤不履襪?；蚰信欤凶佣闹挂谎澮获?，婦人量三歲益一布裙，如是則女恒余布。地惟粳稻，土厚獲多，人日計(jì)米一升。加以魚、蚌、烏菱、蕉、橘、薯、芋，減炊米十可二三，如是則男有余粟，故古稱饒富居甲焉。按吾廣多雜食物，而水居尤易為生。顧禾蟲之埠，雷蜆之塘，皆為強(qiáng)有力者所奪。以漁課為名，而分畫東西江以據(jù)之，貧者不得沾丐余潤焉，蛋人之蜆{艸多}蝦籃，雖毫末皆有所主。海利雖饒，取于人不能取于天也。

廣州凡食物所聚，皆命曰欄。販者從欄中買取，乃以鬻諸城內(nèi)外。欄之稱惟兩粵有之，粵東之欄以居物，粵西之欄以居人，居物者以果欄為上。果之實(shí)，四時(shí)間百品芬甘少干多濕，可愛也。

○谷永安縣境方七百里中，山凡九之，田一之。土壤肥沃，多上田，無所用糞，種常七八十倍，下亦二三十倍。琴江都乃有畜藏，古名、寬得二都，多富人之產(chǎn)。秋冬間漕歸，舟尾銜接，田家所有，僅二三而已。地多溪澗，以竹石障壅成陂巛。番轉(zhuǎn)過天車，水從下至高以溉，常有萬夫之力。其不可陂巛者，皆有泉水。田在山罅，率津潤成膏，不苦旱。旱田而瘠，則種大冬一谷，歲一收。余皆種早、翻二谷，歲二收。其烏禽、天字二嶂及下黃沙、羅坑一帶，乃多Ｅ１１畬，所種山旱及薯、芋、菽、苴、麻、姜、油茶諸物，與白衣山子同風(fēng)。其初或是亻人采實(shí)獵皮毛，山濯乃徙，今悉化為齊民矣。

永安有三時(shí)谷，一早谷，一翻谷，田活而有水者種之，歲凡兩熟。一大冬谷，田瘠而無水者種之，歲一熟。早谷種于二月，收于五六月。翻谷種于六月，收于十月。大冬谷種于四月，收于九月。皆有黏有Й有粳。寬得都之谷，其種山者曰畬禾。琴江都之谷，多Ь而藏之以炊，其米圓實(shí)以造曲，市于四方。

○御米崖門內(nèi)有村曰三家村，澗中有自生禾，粒長而白。有一紅腰，傳為御米，宋帝之所食，又有泉曰甜水，亦嘗進(jìn)御。

○獲秋分后三日外，沙田所種早黏已熟，納諸場，以二牛躪之，不以連&lt；耒加&gt；。計(jì)一畝播種十升，谷成可得三石。芒長而粒大，其色花白，稈以為薪，灰以為糞，稻孫以為鹽，遺谷在田者以飼鴨，此農(nóng)人之利也。歲西江水大，咸潮不生，大禾尤易滋育。以牛犁其萊，以人犁其，其蒔或一而再耘，或再而三。然蟛蜞出則吾苗半去其稚，颶風(fēng)作則吾苗半去其壯，蓋自夏徂秋，無日不以此者為憂也。早黏一名秋分黏，秋分之黏，于諸黏為早，故曰早黏。田肥而污，下多黑壤，乃能種之。其粒長大薄皮，勝于寒露、霜降二黏。獲既登場，以三牛旋轉(zhuǎn)其上，凡五反覆，谷乃盡脫其稈，余乃以連稈施之。田苦太肥，稈壯盛而谷稀不實(shí)者，常十而三四，白比盈齊，不能一一粒米也。余&lt；耒加&gt；多根株于田，乘北風(fēng)大作，海水益咸，焚之，以其灰濾而成鹽，其白如雪。秋末冬初，彌望波潮之際，有煙四起，如也。

○火酒廣人謂燒酒新出甑者，曰酒頭。以水參之，曰和酒。和酒貧者之飲，市上所酤，以細(xì)餅為良，大餅次之，號曰細(xì)餅燒、大餅燒。其佳者曰龍江燒，陳至三四年者可口，然多飲皆有酒痰墜腳之患。蓋痰生于火，酒以火蒸，火之汗液所成，得火則焰起燃燎，其性最熱，此元人之遺毒也。暹羅酒，以燒酒復(fù)兩燒之，以檀香燒煙，薰之如漆，乃投檀香其中，蠟封埋土三年，絕去火氣，乃出而飲，此燒酒之尤烈者，是曰火酒。飲一二杯，可愈積病殺蟲。然廣中燒酒，皆火酒也，亦曰氣酒。其味過辛，其曲皆以良姜、山桔、辣蓼之屬，和豆與米飯而成。新會、香山則用板杏，是曰草曲，皆有毒。番禺多糖燒、番蕷燒，尤為酒之賤品?！赌戏讲菽緺睢罚耗虾６嗝谰?，不用曲蘗，但斗米粉雜以眾草葉，謂此等酒也。海南酒，多以小黍?yàn)橹?，亦有以樹皮草子為釀?wù)?，糯米朱曲，絕不經(jīng)見。燒酒則臨高有之，有鵝掌谷者，以釀酒最佳?；蛉嗽姡骸皫X南生異谷，冬月尚含胎。細(xì)細(xì)舂成米，先持作舊醅?！庇钟幸曰獒劧s以諸果者，花則以檳榔花為最，果則以倒捻子為最，倒捻子一名黏子，花于暮春，實(shí)于盛夏。諺曰：“六月六，黏子熟。”熟以為酒，色紅味甘，人與猿猴爭食之，所在皆然，亦海外之異味也。五指深山中，猴采百花釀酒，土人得之石宋中，或五六升，或斗許，味最香辣。土人云：“老猴率小猴群坐，以腳濡飲之，山有洞曰猴門，人不敢入，其酒益多?！贝艘嘁黄婢圃啤?/p>

○畬物永安羅坑一帶多畬物，其茶尤善，茶又以洪畬所種為善。往時(shí)貴寶峒畬，積五六十年而變，今最貴洪畬茶云。

○食鹽粵有生鹽、熟鹽，熟鹽產(chǎn)歸德等場，成于火煎，性柔易融化，味咸而甘，便于調(diào)和，水居之民喜食之。生鹽產(chǎn)淡水等場，成于日曬，性剛能耐久，其味倍咸，食之多力，山居之民喜食之。貧者以得鹽難，可以省用，尤利之。舊制，生熟鹽惟商所運(yùn)，從無銷生滯熟之虞。自藩下奸商霸奪熟場，欲其多售增價(jià)，熟引較生引課輕，承生引之埠者，又欲輕餉漏課，乃不論土俗之宜否，徑于廣、肇、惠、羅各埠，生三熟七，配搭強(qiáng)行。究之民俗之喜生者七，引之熟亦照全生，民俗之喜熟者三，引之生亦照全熟。廠官創(chuàng)為免盤之陋規(guī)，竟置生熟于不問，此非商之好作其奸，乃法令之不便于民也。計(jì)粵東之埠六十，生引二萬余道，熟引四千余道，與其強(qiáng)民之所不好，以致二引難銷，何如從民之所好，喜食生者與以生，喜食熟者與以熟，喜生熟相兼者，與以生熟相兼。既便于民，又惟商之所運(yùn)，而以熟引照生引、以生引照熟引之弊，不禁而自絕矣。此鹽政之首務(wù)也。

○汰鹽商凡邑近鹽場者，其鹽引之餉，宜均派之糧丁，聽民自便買食場鹽，其邑引多者，按之錢糧不過十五而加一，引少者，不過三十而加一。民易辦，縣亦易征，責(zé)成本縣解餉，而領(lǐng)引埠商，可以汰去矣。今歸善、龍川無埠商，而民無擾，東莞埠商猶存，以致額外復(fù)有加派，以為商之費(fèi)用。商仍冒稱拆引行鹽，高取數(shù)倍之價(jià)，專勒漁船，仍設(shè)仔埠幫餉，商收其利。民受其害，故商不可以不汰。商既汰，則賣私鹽可以無禁，夫所謂禁賣私鹽者，為其有妨于商而賺國餉也。若餉派之糧丁，而上無缺餉，聽民自行買賣，而下無私鹽矣。善乎李雯之言曰：鹽之產(chǎn)于場，猶五谷之生于地，宜就場定額，一稅之后，不問其所之，則國與民兩利。又曰：天下皆私鹽，則天下皆官鹽也。顧炎武曰：丘仲深言復(fù)海運(yùn)，引杜詩云帆轉(zhuǎn)遼海，粳稻來東吳為徵。予于鹽法，亦引子美詩曰：蜀麻吳鹽自古通。又曰：風(fēng)煙渺吳蜀，舟楫通鹽麻。又曰：蜀麻久不來，吳鹽擁荊門。若如今日之法，各有行鹽地界，吳鹽安得至蜀哉。劉晏曰：鹽宜任其所之。歐陽修曰：水之行于地中也，遇坎則止，盈科則進(jìn)。鹽之行亦猶是也。官何必限之，然且勢之所不能限也，旨哉！

●卷十五。貨語○金或謂黃本日精，白本月華，故近赤道之地多金。吾粵陽明之國，天地盛德，寄旺于火?；鹬畩J，丹砂之精，黃Е父之，黃土母之，以故往往產(chǎn)金。金生于丹砂穴者為上，其屑多在黑沙及逆流漩氵復(fù)之所，沒水取之?；蚓虻卣捎?，見有磊粉子石，石褐色，一端黑焦，是為伴金之石，必有馬蹄塊金。蓋丹砂之旁有水晶床，金之旁有粉子石，物不孤生，天地之道則爾，其粉子石所在，土色如血，或如熟杏，燒作脂蘇氣香，其沙甚重而苦，鵝鴨啖其沙者，從Ｅ２９至內(nèi)淘之，亦有金屑。開建有金莊水焉，其源出金雞涌，二百里間為大瀧小瀧者二，皆有瓜子金、麩金。越一山有金樓水，流聲清激，亦產(chǎn)生金。土人淘其沙，日得麩金分許，不能多，或有得一金龜，則其地?cái)?shù)日無金矣。崖州黎田，其水瀠洄清徹，浮光躍金，有商人以百金貿(mào)而淘之，陽江木{艸朗}白石山澗中。及廣寧溪峒，亦有金坑，而生金甚微，色亦低劣，民竭一日之力，僅足糊口。英德之金山逕溪東西田腳亦有金，河源之藍(lán)田瀨，蒸煮其沙，日得生銀錢許，若得三四錢，則三日不能復(fù)得，高明礦脈亦微。萬歷間，中使募民認(rèn)稅開采，尋以無利而寢，大抵晉康以掘鐵為生，開建、河源以淘金銀為業(yè)。一鐵爐可養(yǎng)千人，一金潭銀瀨可活數(shù)百室，皆天之所以惠貧民也。許渾詩云：“洞丁多斫石，蠻女半淘金?！比羯瞎匍_采，則所得不足以償所失，未有不因而生亂者也。蓋嶺南雖有金而無金，其金皆自吳門買歸，□□者以銀易之，以便致遠(yuǎn)。故賈人以金為貨，利常數(shù)倍。民謠有云：“黃金自吳來，精者十三倒?！酢鯛庂u時(shí)，白銀不言好?！?/p>

○銀粵之山舊有銀穴銀沙，《始興記》云：小首山崩，崩處有光耀，悉是銀礫。鑄之得銀，而英德、清遠(yuǎn)其山傳有銀礦者，輒有白氣上升，草木沾之皆白。或山石盛熱時(shí)有銀汗，白而味辛。其礦或紅如亂絲，或白如草根，或銜黑石，或有脈，謂之龍口。循龍口挖之，淺者一二丈，深者四五丈，有焦路如灶土然，斯礦苗也，又挖則礦見矣。由微而盛，盛而復(fù)微，或如串珠，或如瓜蔓，微則漸絕，絕復(fù)尋焦，焦復(fù)見礦。若焦已絕，則又盤荒也。凡礦以有銀星大點(diǎn)而柔者為上，小點(diǎn)而堅(jiān)者次之，謂之明礦。次則夾石礦，以色綠者為上，紅黑黃白者次之。又次則砂土礦，淘去浮者，留其沉重者煎之，以成瓜者為上，如瓜蔓者次之。然往往盤荒時(shí)，見有人騎白馬望空而去，此銀氣也，氣去則其銀亦去，故往往不得銀云。東莞東南百余里有寶山，其穴有銀磚數(shù)百片，相傳郭將軍所煉，取之輒昏迷不得出。旁一深洞在水中，土人嘗祭以白雞，入水鑿之，其剛者石也，柔則為鉛，鉛一石或得銀數(shù)兩。然每為神笞擊，鑄不及成。電白東有紗帽山，山有石大小數(shù)萬，非石，皆銀塊也。取之亦輒昏瞀，曳以巨藤，藤盡斷。有為齋醮以禱者，費(fèi)三百金，第如其數(shù)以償，余不能動。潮州西豐水有一穴，中有銀餅數(shù)千枚，亦不可取。始興林水源有斜潭，潭底有銀數(shù)十甕，以青石蓋之，可開觀而不可取。羅浮一洞，有大銀版無數(shù)，有取其二者，夜夢山神訶責(zé)，復(fù)納還之，雷即震擊此洞，塞以巨石，至今遂不復(fù)識。夫非其有而取之者為盜，盜于人然且不可，況盜于天乎。大凡山谷之所藏，精靈之所秘，神物有歸，必非貪者所得而覬覦也。然惟人愛之，天乃吝惜而不與，人茍不愛，天亦以之同于砂礫矣。然而銀者多藏亦必厚亡，歲庚子，廣州有白鏹數(shù)萬錠，飛于空中，自南而北，有方將軍者焚香拜之，飛下近簾，兒童群笑之，竟復(fù)飛去，有為之賦飛鏹行者。且銀積久，蟲蟻亦食之，或化而為水，或從土中徙他所，其開礦者，利贏則商，縮則寇，終于不得其死。噫嘻。銀之為祟，亦何所益于人也哉。

夫用銀何始乎，顧炎武云：唐宋以前，上下通行之貨，一皆以錢而已，未嘗用銀?！稘h志》言：秦幣二等，而珠、玉、龜、貝、銀、錫之屬，為器飾寶臧，不為幣。孝武始造白金三品，尋廢不行?！杜f唐書》：憲宗元和三年六月，詔曰：天下有銀之山，必有銅钅廣。銅者可資于鼓鑄，銀者無益于生人。其天下自五嶺以北，見采銀坑，并宜禁斷。《通典》：梁初唯京師及三吳、荊、郢、江、湘、梁、益用錢，其余州郡則雜以谷帛交易。交廣之域，則全以金銀為貨。而韓愈奏狀亦言：五嶺買賣一以銀。元稹奏狀言：自嶺已南，以金銀為貨幣。自嶺已外，以鹽帛為交易。黔巫溪峽，用水銀、朱砂、繒、彩、巾、帽以相市?！端问贰罚喝首诰包潭?，詔諸路歲輸緡錢，福建、二廣易以銀，江東以帛。《金史。食貨志》：舊例銀每錠五十兩，其直百貫。《舊唐書。哀帝紀(jì)》：內(nèi)庫出方圓銀二千一百七十二兩，充見任文武常參官救接。是知前代銀皆是鑄成，民間或有截鑿之者，其價(jià)亦隨低昂，遂改鑄銀，名承安寶貨。一兩至十兩分五等，每兩折錢二貫。公私同見錢用。又云：更造興定寶泉，每貫當(dāng)通寶五十。又以綾印制元興珍貨，同銀鈔及余鈔行之。行之未久，銀價(jià)日貴，寶泉日賤，民但以銀論價(jià)。至元光二年，寶泉幾于不用，哀宗正大間，民間但以銀市易，而不用錢。至于今日，上下通行用銀，皆忘其所以然矣?？贾对贰罚簹q課之?dāng)?shù)，為銀至少，然則國賦之用銀，蓋不過三四百年耳。故今之言賦者，猶必曰錢糧。夫錢，錢也，糧，糧也，亦惡有所謂銀哉。嗟夫，用銀之為害始于金，今有國者，不以唐宋以前為法，上下通行之貨悉以錢，而獨(dú)仍金人之弊，其欲財(cái)用之充足也，不其難乎哉。夫二廣歲輸制以銀，以其地不產(chǎn)銅耳。如天下皆不用銀，則二廣亦不能獨(dú)用，二廣不能獨(dú)用，而二廣之民于是乎而不窮矣。嗟夫，古之為富者，菽粟而已。為其交易也，不得已而以錢權(quán)之。三代之賦，粟也，非錢也。漢唐之賦，粟也，錢也，帛也，非銀也。用銀始于閩、粵，以其地坑冶多而海舶利耳。然今二者皆不如昔，使能與天下十五省直悉廢銀不用，皆以錢以糧以布帛及諸土物易之，上之人以節(jié)儉倡率，禁瑰貨，絕淫巧，賤賈而貴農(nóng)，將使黃金與土同價(jià)，復(fù)見今日，斯言必非荒謬也。

閩、粵銀多從番舶而來，番有呂宋者，在閩海南，產(chǎn)銀，其行銀如中國行錢。西洋諸番，銀多轉(zhuǎn)輸其中，以通商故。閩、粵人多賈呂宋銀至廣州，攬頭者就舶取之，分散于百工之肆，百工各為服食器物價(jià)其值。承平時(shí)，商賈所得銀，皆以易貨，度梅嶺者，不以銀捆載而北也，故東粵之銀，出梅嶺十而三四。今也關(guān)稅繁多，諸貨之至吳、楚、京都者，往往利微折資本，商賈多運(yùn)銀而出，所留于東粵者，銀無幾也，故諺曰：物賤銀貴，無錢可替。大抵小民貿(mào)易喜用錢，上之人茍能以錢易銀，盡棄銀而勿用之，而銀于是乎同于瓦礫矣。

粵東銀，其在野者，多用大口鍋，形如碗圓而高邊，及雙吹。在城者，多用砒傾硬錠、漳州錠、方槽，日趨于偽。其紋者若潮州餅、井欄酥與二洋之大小銀錢，有九五六色。最高者交趾銀條、銀舌，若山銀，則丹房所謂銀筍，色至足矣。市井小人，爭以巧偽為事，或蕩錫于邊，或钅贊Ｅ３０于腹。或?yàn)㈣F沙于面，或釣銅于四角，或以白銅，藥煮之為Ｅ３１銀，最易惑人。故便民莫善于錢。

○銅考唐建中初，趙贊判度支，采連州白銅，鑄大錢一以當(dāng)十，而韶州城南七十里，宋初置埸采銅，曰岑水銅場，謂場水能浸生鐵成銅，今不然矣，而連州亦絕無白銅。大抵廣東無銅礦，惟廣西右江州峒有之，往時(shí)掘地?cái)?shù)尺即有礦，故蠻人好用銅器。然廣東亦有赤銅，宓山云：凡赤銅一石，可取白銀四兩。從云、貴來者有光，蓋未取煉者也，其價(jià)貴，從洋舶來者無米，其價(jià)稍賤，以取煉者也。赤銅鑄錢，須以倭鉛、盧甘石入之則黃。官誠能平價(jià)采買于洋舶，而取英德、仁化礦鉛以鑄制錢，錢既行，漸廢銀而不用。將見富者難以為富，貧者易以為貧，此亦便民之道也。說者謂地不產(chǎn)銅，而開局鑄錢則銅價(jià)頓高，勢不得不ゾ雜以充課額。錢既ゾ雜，質(zhì)脆而色黯，遂啟偽錢之端，此說亦未必然。

○古錢自河頭至高、雷二郡，用唐宋錢，廉州則用開元錢，開元錢以面有半月痕者為貴。相傳開元鑄錢，貴妃指甲誤觸其模，冶吏不敢擅易，此半月痕即貴妃指甲云。又高、雷、廉用元豐錢，以平頭元為上，尖頭元次之。平頭元者，元字上一畫平也，尖者作一點(diǎn)，行書也，前世錢文未有行書者。淳化中，太宗始以宸翰為之，既成，以賜近臣，名御書錢，其用萬歷錢，則以歷者為上。者，歷字左撇直下也，交趾亦用宋錢，以六十錢為一勺，瓊用錢以六孔為一錢，六十為一兩，六百為一貫，數(shù)皆以六。

○鐵鐵莫良于廣鐵，廣中產(chǎn)鐵之山，凡有黃水滲流，則知有鐵，掘之得大鐵礦一枚，其狀若牛，是鐵牛也。循其脈路，深入掘之，斯得多鐵矣。然產(chǎn)鐵之山，有林木方可開爐，山茍童然，雖多鐵亦無所用，此鐵山之所以不易得也。凡鐵礦一枚，層層剖之，皆有木葉紋，向背不一，山有某木。則鐵礦中有某葉紋，深掘之至數(shù)十丈，莫不皆然。嶺南當(dāng)隆寒時(shí)，木不落葉，惟產(chǎn)鐵之山落葉，蓋鐵之精英所攝，金克木之道也。鐵礦有神，爐主必謹(jǐn)身以祭，乃敢開爐。爐之狀如瓶，其口上出，口廣丈許，底厚三丈五尺，崇半之，身厚二尺有奇，以灰沙鹽醋筑之，巨藤束之，鐵力、紫荊木支之，又憑山崖以為固。爐后有口，口外為一土墻，墻有門二扇，高五六尺，廣四尺，以四人持門，一闔一開，以作風(fēng)勢。其二口皆鑲水石，水石產(chǎn)東安大絳山，其質(zhì)不堅(jiān)，不堅(jiān)故不受火，不受火則能久而不化，故名水石。凡開爐始于秋，終于春，以天氣寒涼，鐵乃多水，金為水之源，水盛于冬，故鐵水以寒而生也。下鐵礦時(shí)，與堅(jiān)炭相雜，率以機(jī)車從山上飛擲以入爐，其焰燭天，黑濁之氣，數(shù)十里不散。鐵礦既溶，液流至于方池，凝鐵一版，取之，以大木杠攪爐。鐵水注傾，復(fù)成一版。凡十二時(shí)，一時(shí)須出一版，重可十鈞。一時(shí)而出二版，是曰雙鉤，則爐太王，爐將傷，須以白犬血灌爐，乃得無事。鐵于五金屬水，名曰黑金，乃太陰之精所成。其神女子，相傳有林氏婦，以其夫逋欠官鐵，于是投身爐中，以出多鐵。今開爐者必祠祀，稱為涌鐵夫人，其事怪甚。凡一爐場，環(huán)而居者三百家，司爐者二百余人，掘鐵礦者三百余，汲者、燒炭者二百有余，馱者牛二百頭，載者舟五十艘。計(jì)一鐵場之費(fèi)，不止萬金。日得鐵二十余版則利贏，八九版則縮，是有命焉。然諸冶惟羅定大塘基爐鐵最良，悉是鍇鐵，光潤而柔，可拔之為線，鑄鑊亦堅(jiān)好，價(jià)貴于諸爐一等。諸爐之鐵冶既成，皆輸佛山之埠，佛山俗善鼓鑄，其為鑊，大者曰糖圍、{}七、{衣}六、牛一、牛二，小者曰牛三、牛四、牛五，以五為一連曰五口，三為一連曰三口，無耳者曰牛，魁曰清。古時(shí)凡鑄有耳者不得鑄無耳者，鑄無耳者不得鑄有耳者，兼鑄之必訟。鑄成時(shí)，以黃泥豕油涂之，以輕杖敲之如木者良，以質(zhì)堅(jiān)，故其聲如木也。故凡佛山之鑊貴，堅(jiān)也，石灣之鑊賤，脆也。鬻于江楚間，人能辨之，以其薄而光滑，消氵柬既精，工法又熟也。諸所鑄器，率以佛山為良，陶則以石灣，其炒鐵，則以生鐵團(tuán)之入爐，火燒透紅，乃出而置砧上，一人鉗之，二三人錘之，旁十余童子扇之，童子必唱歌不轟，然后可煉熟而為钅也。計(jì)炒鐵之肆有數(shù)十，人有數(shù)千，一肆數(shù)十砧，一砧有十余人，是為小爐。爐有大小，以鐵有生有熟也。故夫冶生鐵者，大爐之事也。冶熟鐵者，小爐之事也。其鋼之健貴乎淬，未淬則柔性猶存。流傳者，鋼已爐錘，方出火即入乎水，大火以柔之，必清水以健之，乃成純鋼。此煉鋼之事也。甘泉云：觀洪爐之鑄金，則知天地之終始矣。在爐而溶，生之也。出爐而結(jié)，成之也。溶也者，水始之事也。結(jié)也者，土終之事也。其溶也人以為屈，而不知生之始也，信孰大焉。其結(jié)也人以為信，而不知成之終也。屈孰大焉，始終相乘，屈信相感，而金未嘗變，道之象也。

○連鉛一曰連，徐廣云：連，鉛之未煉者。昔王莽鑄作錢布皆用銅，ゾ以連錫。孟康云：連，錫之別名也。李奇云：鉛，錫之璞，名曰連。應(yīng)劭云：連似銅。許慎云：鏈，銅屬也。連州有鉛錫冶，故以名州。然今廣東錫多從廣西賀縣而至，賀縣出錫，故名賀。賀，錫也。語云：羊脂Й銅，牡羊角縮賀。然廣東長樂、興寧、河源、永安皆產(chǎn)錫，堅(jiān)白甲于洋錫，有馬蹄、蜈蚣、門限之名，貧民采者賴以生，天啟末年以來甚盛。又韶州產(chǎn)錫，余靖云，韶處嶺厄，雜產(chǎn)五金，四方之民，聚而游手，牒訴紛，常倍他郡，皆以爭錫穴之故，則宋時(shí)韶實(shí)多錫矣。

○珠合浦海中，有珠池七所，其大者曰平江、楊梅、青嬰，次曰烏坭、白沙、斷望、海豬沙，而白龍池尤大。其底皆與海通，海水咸而珠池淡，淡乃生珠，蓋月之精華所注焉。故珠生池中央者色白，生池邊者色黃，以海水震蕩，咸氣侵之，故黃也。珠者蚌類也，蚌之陰精，圓澤為珠，故郭璞曰：瓊蚌曜以瑩珠，或以為石決明產(chǎn)，非也。珠一名神胎，凡珠有胎，蓋蚌聞雷則&lt；疒秋&gt；瘦，其孕珠如孕子然，故曰珠胎，蚌之病也。珠胎故與月盈肭，望月而胎，中秋蚌始胎珠。中秋無月，則蚌無胎?！秴问洗呵铩吩疲涸氯宏幹荆峦麆t蚌蛤?qū)崳宏幱?。月晦則蚌蛤虛，群陰揪?！痘茨献印吩疲焊?、蟹、珠、龜，與月盛衰。又云：月死而蠃蚌焦。語曰：潿奉之精，孕為明月。又曰：蚌胎之珠，隨月圓缺。予詩云：“中秋月滿珠同滿、吐納清光一一開。”明月本為珠作命，明珠元以月為胎是也。凡秋夕，海色空明，而天半閃爍如赤霞，此老蚌曬珠之候。蚌故自愛其珠，得月光多者其珠白，曬之所以為潤澤也。凡蚌無陰陽牝牡，須雀雉變化而成，故能生珠，專一于陰也。曰珠牡者，言其蚌大無陰也，或以九孔蠃為珠牡，非也。曰珠母者，言其無陽也。蚌以月為食，與蟾蜍相為性命，呼吸太陰之精，無大小皆有珠，皆牝類也。稱海曰珠母宜也。又珠母者，大珠在中，小珠環(huán)之也。予詩云：“珠池千里水茫茫，蚌蛤秋來食月光。取水月中珠有孕，精華一片與天長”是也。凡采生珠，以二月之望為始，珠戶人招集蠃夫，割五大牲以禱，稍不虔潔，則大風(fēng)翻攪海水，或有大魚在蚌蛤左右，珠不可得。又復(fù)望祭于白龍池，以斯池接近交趾，其水深不可得珠，冀珠神移其大珠至于邊海也。予詩云：“暮春爭賽白龍池，掛席乘潮采不遲。千尺蠃筐垂海底，翻波不使巨魚知”是也。采之之法，以黃藤絲棕及人發(fā)紐合為欖，大徑三四寸，以鐵為琵，以二鐵輪絞之，纜之收放，以數(shù)十人司之，每船琶二，纜二，輪二，帆五六。其纜系船兩旁以垂筐，筐中置珠媒引珠，乘風(fēng)帆張，筐重則船不動，乃落帆收琶而上。剖蚌出珠，蚌有一珠者，數(shù)珠者，有絕無珠者，有權(quán)得珊瑚碎枝及五色文石金銀者，蓋有數(shù)焉。珠身以圓白光瑩細(xì)無絲絡(luò)者為精珠，半明半暗者為褪光珠，次肉珠，次糙珠、藥珠。大而稍扁者曰珠，所謂南海之明也。其曰走珠、滑珠、累珠、官雨珠、稅珠、{總}符珠、稗珠。古有此名，今莫能盡辨。但以精珠龍睛粉白，重一分者銀六倒，二分者四十倒，肉珠二分重者四倒，合八百顆而成一兩者曰八百子，則十倒，合千顆而成一兩者曰正千。八倒，其重七分者為珍，八分者為寶，故曰七珍八寶，其價(jià)則莫可定云。凡珠歲有豐耗，多得者謂之珠熟，少曰珠荒，然古時(shí)珠賤今珠貴，古時(shí)合浦人以珠易米，珠多而人不重。今天下人無貴賤皆尚珠，數(shù)萬金珠，至五羊之市，一夕而售。奸人或以珠池為逋逃藪，與官吏交通，盜珠之人一，而買珠之人千百。產(chǎn)珠之池一隅，而用珠之國極于東西南朔。富者以多珠為榮，貧者以無珠為恥，至有金子不如珠子之語，此風(fēng)俗之所以日偷也。圣明在上，不寶珠玉，以樸儉身先，是所望于今日矣。往總制林富有疏，請罷采珠，謂珠一采之后，數(shù)年始生，又?jǐn)?shù)年始長，又?jǐn)?shù)年而始老，故禁私采，禁數(shù)采，所以生長之。今經(jīng)數(shù)采，即以人命易珠，有不能多得者，言甚剴切。珠本神物善徙，太守廉則珠復(fù)還。予嘗至合浦，止于城西賣魚橋，故珠市也。聞珠母肉作秋海棠或杏華色，甚甘鮮而性太寒?！恫菽居洝吩疲翰芍槿艘灾樾g(shù)作，今不可得。土人餉我珠肉，臘以為珍，持以下酒，謂珠比年皆他徙，即雷州之對樂池，高州石城之麻水池，舊多產(chǎn)珠，今亦無之。又元時(shí)，東莞之大步海媚珠池，產(chǎn)鴉蠃珍珠。又縣之后海、龍岐、青蠃角、荔支莊一十三處，亦產(chǎn)珠母蠃及珠蠃樹，今皆無之。元時(shí)張惟寅上狀言：珠蚌生在數(shù)十丈水中，取之必以繩引而縋人而下，氣欲絕，則掣動其繩，舟中人疾引而出，稍遲則七竅流血而死，或?yàn)閻呼~所噬。蚌逾百十，得珠僅能一二，乞申罷之，其言與林富相表裹，留心民命者，可不知之。

產(chǎn)合浦之地者，多稱珠人。予嘗有《珠人曲》云：“一唇有數(shù)珠，大小相連綴。采珠乘月圓，揚(yáng)帆入龍穴?！庇衷疲骸爸槟府?dāng)秋孕，精華月全。明珠無大小，都在口唇邊?！庇衷疲骸八槎喟祝讨槎帱S。月光化為水，來養(yǎng)明月?！庇衷疲骸吧L珠池旁，食珠如食米。日夕剖神胎，珠肉薦芳醴?！庇衷疲骸皟号е榭穑?xì)珠棄不取。珠母肉微紅，色似海棠乳?！鄙w蚌蛤食月之光以成珠，珠者月之光所凝，故色白，其肉亦白而有微紅，則月中之一陽也。白又以水之淡，其水取之于月中，故淡也。水者月之光所化，雖在咸海之中，而精華不混。蚌蛤?qū)嵲轮庥诟苟芍橛诖?，珠在唇，故嘗吐之以自媚也。大抵蚌蛤以月為命，月者水之精，珠則月之精。其生不易，故得之亦不易。

合浦珠名曰南珠，其出西洋者曰西珠，出東洋者曰東珠。東珠豆青白色，其光潤不如西珠，西珠又不如南珠。南珠自雷、廉至交趾，千里間六池，出斷望者上，次竹林，次楊梅，次平山，至汗泥為下，然皆美于洋珠。宓山云：洋珠大如豆者，竟似夜光。但易碎又輕，一名玻璃珠。其中空故輕，凡珠有生珠，有養(yǎng)珠。生珠者以蚌曬之日中，其口自開，則珠光瑩，謂之生珠。若剖蚌出珠，則黯黯矣，是謂死珠。養(yǎng)珠者，以大蚌浸水盆中，而以蚌質(zhì)車作圓珠，俟大蚌口開而投之，頻易清水，乘夜置月中。大蚌采玩月華，數(shù)月即成真珠，是謂養(yǎng)珠。養(yǎng)成與生珠如一，蚌不知其出于人也。蚌之精神，蓋月之精神也。

吾粵所寶者珠，在古時(shí)凡生男子多命曰珠兒，生女多曰珠娘。珠娘之可知者，交趾王之女曰媚珠，雙角山之女曰綠珠是也。大抵珠者粵之精華，月之所生，日之所養(yǎng)，以為士女之光耀。故凡還珠之郡，媚川之都，沉珠之浦，禺珠之鄉(xiāng)，珠之國，生其地者，人多秀麗而文，是皆珠胎之所孕育者也。故夫月無光，以日而為光，故月有外景，皆日之景。珠無光以月而為光，故珠有內(nèi)景，皆月之景。月生于日，珠生于月，而人物又生于珠。珠以月為母，以日為父，粵人之寶珠，蓋所以寶日月也?；浌识嘀?，蚌、蛤、蠃生珠，鮫人慷慨以泣珠，鯨鯢目即明月珠。朱鱉吐珠，豪亦有珠，復(fù)有驪龍之珠。驪龍珠產(chǎn)歸善之筆架山，歲大比，輒有大光如斗，上下峰間。一出應(yīng)舉者一人，十出應(yīng)十人，故其為士者祝云。今歲舉賢書十人吐十珠，而河源桂山、茶山，龍川白額，亦有驪龍珠光見?；浻钟旋堉椋V曰：種千畝木奴，不如一龍珠。又有蛇珠，諺曰：蛇珠千枚，不及玫瑰。玫瑰者，龍蚌之珠也。又海中有珠子樹，其狀如柳，蚌生于樹，樹生于石，蛋人嘗玄身沒海，鑿石而得樹，樹上得蚌，蚌中得珠。予詩云：“家家養(yǎng)得采珠兒，兼采珊瑚石上枝。珠母多生珠子樹，海中攀折少人知?！?/p>

凡夜光之珠皆龍珠也。交廣昔時(shí)人少而物多，故《南齊地理志》稱：民戶不多，俚獠猥雜。扌卷握之資，富兼十世，卷握之資，必龍珠之類也。合浦人向有得一龍珠者，不知其為寶也，以之易粟。其人納之口中誤吞之，腹遂脹滿不能食。數(shù)數(shù)入水，未幾遍體龍鱗，遂化為龍，所居室陷成深淵，故今謂之龍村。嗟夫。夜光之珠可寶也，然吞之則變?yōu)轺[介，失其性并失其身，人可以不慎乎哉。然今者嶺南俗雜五方，人多而物不給，扌卷握之中，亦無甚難得之貨，蚌珠且盡，況于龍頷之珠乎。昔危為廉州守，吏進(jìn)一聚珠扇，嘆曰：身為廉州，而執(zhí)此扇以對吏民，獨(dú)不愧于州名乎，卻之。嗟乎，如者可謂無失其性者哉。

○玉粵不產(chǎn)玉，而廣志云：白玉美者可以照面，出交州，又曲江縣東有玉山，卉木茂滋，泉石澄潤，相傳為昔人采玉處。又瓊山石，白潤如玉，故名瓊山。高州海中有文比，其鳴似磐而生玉?！渡胶＝?jīng)》云：文比狀如覆銚，是生珠玉。然則粵亦有玉矣。語曰：潿蚌之胎有玫瑰，文比之腹有美玉?；蛴匈x云：魚孕玉而長鳴，鱉弄珠而延佇。

○水晶瓊州五指山，多水晶，光瑩照人，望如雪霽。取以為假山，高至丈余，價(jià)甚翔。其銀晶及黃紫者，多從閩漳而來?；蛑^色紅者火昌，可以取火，白者水晶，可取水亦可取火。水晶所在，夜輒有火光云。

○珊瑚珊瑚，水之木也。生海中磐石之上，初白如菌，一歲乃黃。海人以鐵網(wǎng)先沈水底，俟珊瑚貫出其中，絞網(wǎng)得之?；蛞澡F貓兒墜海中得之。在水直而Й，見風(fēng)則曲而堅(jiān)，得日光乃作鮮紅、淡紅二色。其五七株合成者，名珊瑚林，夜有光景，常燁燁欲然，南越王以為烽火樹是也。狀多如柏，亦曰烽火柏?；蛑^此物貴賤，并隨真珠，大抵以樹身高大，枝柯叢多，紋細(xì)縱而色殷紅，如銀朱而有光澤者為貴，色淡有髓眼者次之。其色善變，可以占災(zāi)祥。圓之為珠，帶腕上，或以為簪。其人有福澤，則益紅潤。高明區(qū)《懷瑞賦》云：氐炎洲之寶樹兮，實(shí)擢秀于重泉。抱巽德之典直兮，分離象于洶淵。瓊苞森其矗仄兮，丹柯宛以つ連。于是犀象之渠，貝蛤之長，命蠃舟，蕩鳧槳，繚金維，舉鑌網(wǎng)，以加于千仞之下，而出于湍之上。外有瑯石，生海底，柯似珊瑚。色白者曰白珊瑚，青者青珊瑚。又有黑珊瑚，其色如漆，出安南。有海松，亦似珊瑚而多針眼。

○琥珀琥珀，來自云南者多血珀，來自洋舶者多金珀、蜜蠟、水珀，廣人雕琢為器物特工，余則以作丸藥之用。琥珀者，龍陽而虎陰，龍為魂而虎為魄。蓋得松液之陰精，因己土而結(jié)者也。梁氏云：凡松老則其中所附之金精甚堅(jiān)，堅(jiān)則重而下注，潛伏于根節(jié)之中。夏月時(shí)太陽氣盛，松以金水之精，受大火之蒸炙，于是通體融液，膚理有疏，皆滲泄而遺漏。而是時(shí)火在天上，地下之氣寒而斂。以地下寒?dāng)恐畾?，而受松熱液之精，二者相抱，遂凝而為琥珀。久在土中，愈?jiān)而愈明瑩。其內(nèi)之光亮者精也，如金色者血也。故服琥珀，則寧心魄而利小遺，血經(jīng)之藥陰也。服茯苓，則安神魂而補(bǔ)脾胃，氣經(jīng)之藥陽也，物以類各相從也。廣中抱龍丸為天下所貴，以其琥珀之真也。其以油煮蜜蠟為金珀，吸莞草易，但不香。

○貝徐聞之西，每天霽，海水清澈見底，渾然砥平，皆石也。石上多有石欄桿、海菜、鐵樹、云根、石菌、靈而、土芝等物。砂中復(fù)有蠃、戍、蜃、蜊、豪、蚶、蝤蛑之屬。凡古之威斗、大鍾、刑鼎、瓊弁、敦牟、卮，以及罌、缶、、釜豆、區(qū)、卷、之狀，無不畢具。磨蕩既久，肌理滑瑩，皆作五色光怪。有客嘗摭拾之，凡得貝類三百余，蠃類五百余，蛤類二百余，石類一百余，樹類五十余。其最精麗纖巧，如相思子、甲香、指甲蠃、石蠃、石蟹、石燕、車Ｅ３２、玳瑁等有六十余種，一一不同，是皆所謂貝也。凡寶有天產(chǎn)自然者，有人工雕鏤者，如貓睛、鹵子、組母錄、映青、映紅、黃钅贊、白钅贊，皆寶也。貝海，貝也。又有客嘗至吳川，見海浪至，輒如萬條白練，諸蠃殼隨浪去來，淘汰日久，光采陸離，可以監(jiān)照眉須，不減水碧金膏也。海旁多細(xì)白沙，積如丘阜，潮落時(shí)，沙痕如波紋素。黑夜海中生火，蠃函之屬，一一負(fù)火以行。蓋離為蚌為蠃，文為蛤?yàn)椋牛常?，皆火德也。姚寬云：蛤蜊、文蛤，皆一潮生一暈。予謂潮水咸，咸屬火，暈生于潮，亦生于火也。陰火生于海中，為鱗介之文，陽火生于山中，為鳥獸之文。

○玻璃玻璃來自海舶，西洋人以為眼鏡。兒生十歲，即戴一眼鏡以養(yǎng)目光，至老不復(fù)昏蒙。又以玻璃為方圓鏡，為屏風(fēng)，昔漢武帝使人入海市琉璃者此也?！赌现莓愇镏尽吩疲毫鹆П举|(zhì)是石，欲作器，以自然灰治之。自然灰狀如黃灰，生南海濱，今西洋人不知亦用此灰否。每裁鋸為大小物，或以鑲嵌壁障。潘尼所謂灼龠旁燭，表里相形，凝霜不足方其潔，澄水不能喻其清者。廣人或鑄石為之，然殊不及。

○騏ら竭騏ら竭，紫銚樹之脂也，以嚼之不爛如蠟者，拍之可透指甲者，燒之有赤汗出，而灰不變色者為上。此物與龍腦頗同，龍腦屬金，故白，血竭屬火，故赤。腦其樹之膏，竭其樹之血也，廣州及南番諸國皆有之。

○龍腦香龍腦香，出佛打泥者良，來自番舶，粵人以樟腦亂之。樟腦本樟樹脂，色白如雪，故謂之腦。其出韶州者曰韶腦。樟腦以人力，龍腦以天生者也。凡腦皆陽氣所聚，陽香而陰臭，而龍者純陽之精尤香。其腦與涎，皆香品之最貴者。

○勾漏砂嘉靖初，郁林苦采砂之役。有州同顧起綸者，謂葛洪南來，鮑靚留居羅浮，實(shí)未嘗得砂于此。今日之役，恐徒靡敝吾民，不如市之辰州便。臺府不從，役三萬工于べ山西嶺，穿三池，得砂一斤。于綠珠涌渫深井，得巨砂二十余兩，乃知勾漏亦無砂云。郁林古勾漏地，昔之所有，今之所無，亦天地氣運(yùn)使然。連州往亦產(chǎn)砂，至宋時(shí)已絕，又安知辰州、貴陽他日不如勾漏邪！

○辟珠辟珠，質(zhì)理堅(jiān)重如貝，其生也常以椰子、檳榔、果谷諸實(shí)為胎，謂之圣鐵。大者如菩提子，可辟銅鐵，銅鐵不能損。小者如黍粟，可辟竹木，竹木不能損。犯以他物則損矣。然大者或可辟竹木，小者或可辟銅鐵，島夷能辨之，以為奇寶。

○綿布東粵之綿布，良苦不一，最美者白ふ?！妒酚洝罚洪讲颊甙庄B，或作，是也。其布細(xì)膩精密，皚如雪，輕如繭紙，幅廣至四五尺，吉絡(luò)為之。其織為巾者，兩頭組結(jié)方勝、葳蕤及諸物象?？椪呙繏佉凰?，則念一佛，故廣州人殮死者以為面衣。是曰西洋布，以來自番舶者為真。其出于瓊者，或以吳綾越錦，拆取色絲，間以鵝毳之綿，織成人物花鳥詩詞，名曰黎錦，濃麗可愛。白者為幛，雜色者為被，曰黎單。四幅相連曰黎幕，亦曰黎幔，以金絲者為上。又有花被假被，《漢書》：儋耳、朱崖皆服布如單被，穿中央為貫頭，即今之黎單也。亦有織為巾與裙者。裙曰黎衤甬，橫幅合縫如井欄，皆素花假錦百褶而成，所謂迦盤之衣也。黃文裕賦云：布帛則攀枝吉貝，機(jī)杼精工。百卉千華，凌亂殷紅。疏暑，密斜弭風(fēng)。蓋謂瓊布也。斜謂斜文布，其文或作象眼，或字，或大小方勝，文皆側(cè)理，故曰斜。廣州有麻經(jīng)、絲經(jīng)兼絲布，或綿緯絲。有雙纟丕布，甚厚實(shí)。有榜被，絮纟所織，其緯粗如小指，或謂即&lt；并毛&gt；被，亦名&lt；并毛&gt；，或方文、斜文。雷州有雷被，以白綿線為之，亦有紅者、紫者。崖州多織綿，儋州多織生絲。崖州組織綿線如布帛狀，繡人物花鳥其上，有十金一具者，名曰帳房，俗稱儋、崖二帳。是皆越布也。志曰：南方之布葛越，木綿草本，亦越也。其曰織貝者，織為貝文，詩所謂貝錦也。貝或吉貝也。志稱高昌有草，實(shí)如繭，絲如細(xì)纟盧，名白纟盧ふ子?？椫疄椴?，白疊即吉貝也。島夷以卉服來貢，而織吉貝之精者以入篚，故曰織貝。臨川吳氏云：染其絲五色，織之成文曰織貝，不染五色而織之成文曰織文。是也。綿與絲一也。綿又有木棉之綿，即攀枝花絮也。其木高四五丈，花殷紅，朵大于杯，花落則絮蘊(yùn)焉。春暮時(shí)溫空而飛，采之，其粗者可以為褥。嶺外以為吉貝即木棉，非也。吉貝草綿，如斑枝乃木棉耳。汪廣洋詩：翠苞半拆漸吐綿，雪花填滿行人道。又云：搓就瓊簪膩如繭，絲成水縷細(xì)如煙。謂斑枝也。又有樹綿，一曰樹頭綿，以吉貝枝接烏桕，俟生時(shí)截去烏桕，樹長可八九尺，四季開花，夏秋尤盛。每一株生，數(shù)十年不壞。絮同木綿，德慶以上多種之。

○葛布粵之葛，以增城女葛為上，然恒不鬻于市。彼中女子終歲乃成一疋，以衣其夫而已。其重三四兩者，未字少女乃能織，已字則不能，故名女兒葛。所謂北有姑絨，南有女葛也。其葛產(chǎn)竹絲溪、百花林二處者良。采必以女，一女之力，日采只得數(shù)兩。絲縷以針不以手，細(xì)入毫芒，視若無有，卷其一端，可以出入筆管，以銀條紗襯之，霏微蕩漾，有如蜩蟬之翼。然日曬則縐，水浸則蹙縮，其微弱不可恒服。惟雷葛之精者，百錢一尺，細(xì)滑而堅(jiān)，顏色若象血牙。名錦囊葛者，裁以為袍直裰，稱大雅矣。故今雷葛盛行天下。雷人善織葛，其葛產(chǎn)高涼、岡洲，而織于雷。為者者，分村而居，地出葛種不同，故女手良與沽功異焉?；浌识喔?，而雷葛為正葛，其出博羅者曰善政葛。李賀羅浮山人與葛篇云：依依宜織江南空。又云：欲剪湘中一尺天。謂此。出潮陽者曰鳳葛，以絲為緯，亦名黃絲布。出瓊山、澄邁、臨高、樂會者，輕而細(xì)，名美人葛。出陽春者曰春葛。然皆不及廣之龍江葛堅(jiān)而有肉，耐風(fēng)日，凡此皆纟全葛也。纟全葛外有新會細(xì)苧，蓋左思所謂中黃潤，又曰黃潤比筒者。凡疊布必成筒，一筒十端，而葛之大者率以兩端為一連，苧則一端為一連，他布則以六丈為端，四丈為疋，此其別也。古時(shí)無木綿，皆以細(xì)麻為布，惟粵之苧則自上古已有?！队碡暋吩唬簫u夷卉服。《傳》曰：島夷，南海島上夷也?；埽菀??；芊鹪揭?。葛越，南方之布，以葛為之，以其產(chǎn)于越，故曰葛越也。左思曰：蕉葛升越，弱于羅紈?！墩x》曰：卉服葛越，蕉竹之屬，越即苧祁也。漢徐氏女贈其夫以越布。鄧后賜諸貴人白越，是也?！稘h書》云：粵地多果布之湊。韋昭曰：布，葛布也。顏師古曰：布謂諸雜細(xì)布。皆是也。其黃潤者生苧也，細(xì)者為纟全，粗者為苧，苧一作。《禹貢》曰：“厥篚織貝?！秱鳌吩唬嚎椉?xì)也?！妒琛吩唬杭?xì)，布也?！稘h志》所謂蘭干細(xì)布也。蘭干者，獠言也。翁源以為苧霜布，是也。其曰花練，曰谷纟戶，曰細(xì)都，曰弱折，皆其類。許慎云：南方布之屬皆為荃。荃，纟全也，蕉竹之屬皆纟全也。蕉布黃白相間，以蕉絲為之，出四會者良。唐時(shí)端、潮貢蕉布，韶貢竹布。竹布產(chǎn)仁化，其竹名曰丹竹，丹亦曰單。竹節(jié)長可緝絲，織之名丹竹布，一名竹纟束。庾翼與燕王書曰：竹纟束三端。是也。志稱蠻布織蕉竹、苧麻、都落等。麻有青、黃、白、絡(luò)、火五種。黃白曰苧，亦曰白緒。青絡(luò)曰麻，火曰火麻，都落即絡(luò)也。馬援在交趾，嘗衣都布單衣。都布者，絡(luò)布也。絡(luò)者，言麻之可經(jīng)可絡(luò)者也。其細(xì)者當(dāng)暑服之，涼爽無油汗氣。氵柬之柔熟如椿椒繭綢，可以御冬。新興縣陽盛，估人率以綿布易之。其女紅治絡(luò)麻者十之九，治苧者十之三，治蕉十之一，紡蠶作繭者千之一而已。又有魚凍布，莞中女子以絲兼苧為之，柔滑而白若魚凍。謂紗羅多浣則黃，此布愈浣則愈白云。外有藤布、芙蓉布，以木芙蓉皮績絲為之，能除熱汗。又有罾布，出新安南頭。罾本苧麻所治。漁婦以其破敝者翦之為條，縷之為緯，以綿紗線經(jīng)之，煮以石灰，漂以溪水，去其舊染薯莨之色，使瑩然雪白。布成，分為雙單，雙者表里有大小絮頭，單者一面有之。絮頭以長者為貴，摩挲之久，葳蕤然若西氈起絨。更或染以薯莨，則其絲勁爽，可為夏服。不染則柔以御寒，粵人甚貴之，亦奇布也。諺曰：以罾為布，漁家所作。著以取魚，不憂風(fēng)颶。小兒服之，又可辟邪魅。是皆中州所罕者也?；洸甲浴队碡暋肥佳裕w、固復(fù)言，官其地者往往以為貨賂。昔孫Ｅ３４調(diào)朱廣幅布，蠻不堪役，遂作亂殺Ｅ３４。而士燮獻(xiàn)吳大帝細(xì)葛以千數(shù)，粵人苦之。宋恭帝時(shí)，廣州獻(xiàn)入筒細(xì)布，一端八丈，帝惡其精麗，蠹害女紅，卻之，詔嶺南禁作此布。誠慮小民淫巧，風(fēng)尚侈靡，使貪吏得以為暴也。

雷州婦女多以織葛為生?！对娬x》云：葛者婦人之所有事。雷州以之。予詩云：雷女工，家家買葛絲。又云：蠻娘細(xì)葛勝羅襦，采葛朝朝向海隅。又云：雷女采葛，緝作黃絲。東家為，西家為。增城亦然，其治葛無分精粗，女子皆以針絲之。乾成縷，不以水績，恐其有痕跡也?？椆そ詵|莞人，與尋常織苧麻者不同?？椄鹫呙麨榧?xì)工，織成弱如蟬翅，重僅數(shù)銖，皆純葛無絲。其以蠶絲緯之者，浣之則葛自葛絲自絲，兩者不相聯(lián)屬，純葛則否。葛產(chǎn)綏福都山中，以蔓生地上而稚者為貴。若繚繞樹間，則葛多枝葉，不中為絲。采者日得數(shù)斤，城中人買而績之，分上中下三等為布。陽春亦然。其細(xì)葛不減增城，亦以紡緝精而葛真云。凡葛以ソ之有響，濡之明亮者為真。浣以梅葉之汁，和以清泉，摺幅為方而勿揉以手，則理不皺。其盎以瓦毋以木，則色不淄。湛之經(jīng)宿，出而拍拍陰乾于檐端，毋以烈日則不脆。然純葛者可浣，兼絲者浣之則縮。純葛曰纟全，言全乎葛也。

蕉類不一。其可為布者曰蕉麻，山生或田種，以蕉身熟踏之，煮以純灰水，漂令乾，乃績?yōu)椴?。本蕉也而曰蕉麻，以其為用如麻，故葛亦曰葛麻也。廣人頗重蕉布。出高要寶查、廣利等村者尤美。每當(dāng)墟日，土人多負(fù)蕉身賣之。長樂亦多蕉布，所畜蠶，惟取其絲以緯蕉及葛，不為綢也。綢則以天蠶食烏桕葉者織之。史稱粵多果布之湊，然亦夏布若蕉葛、苧麻之屬耳。冬布多至自吳、楚。松江之梭布，咸寧之大布，估人絡(luò)繹而來，與綿花皆為正貨。粵地所種吉貝，不足以供十郡之用也。蕉布與黃麻布為嶺外所重，常以冬布相易。予有《蕉布行》云：“芭蕉有絲猶可績，績成似葛分。女手纖纖良苦殊，余紅更作龍須席。蠻方婦女多勤劬，手爪可憐天下無?；ㄡ槹自郊?xì)無比，終歲一疋衣其夫。竹與芙蓉亦為布，蟬翼霏霏若煙霧。入筒一端重?cái)?shù)銖，拔釵先買芭蕉樹?；ㄡ樚舫鏊朴谓z，八熟珍蠶織每遲。增城女葛人皆重，廣利娘蕉獨(dú)不知。”

○繭布程鄉(xiāng)繭綢，為嶺南所貴。其蠶分畦而養(yǎng)，各以其葉飼之，飼某葉則為某繭綢，其繭布則羅浮大胡ア繭所成。有詠者云：仙遺衣化羅浮ア，ア化山蠶復(fù)作衣。大胡ア者，葛稚川之遺衣也，衣化為ア，ア化復(fù)為衣，其異若此。文昌繭，其蠶惟食山栗葉，故吐絲堅(jiān)韌，其綢可久服弗敝。新興繭亦然。若南海官窯繭、順德龍江繭，則劣矣。

○鳥服朔漠多獸服，南方多鳥衣。鳥衣者，諸種鳥布所成，一曰天鵝絨，夷人剪天鵝細(xì)管，雜以機(jī)絲為之，其制巧麗，以色大紅者為上。有冬夏二種，雨灑不涇，謂之雨紗、雨緞。粵人得其法，以土鵝管或以絨物，品既下，價(jià)亦因之。一曰瑣袱，出哈烈國，亦鳥毳所成，紋如紈綺，其大紅者貴。然服之身重不便，粵人仿為之，似素紡絹而自起云，殊不逮也。又有以孔雀毛績?yōu)榫€縷，以繡譜子及云肩袖口，金翠奪目，亦可愛。其毛多買于番舶，毛曰珠毛，蓋孔雀之尾也。每一屏尾價(jià)一金，一屏者一孔雀之尾也。以其尾開如錦屏，故曰屏。

○紗緞廣之線紗與牛郎綢、五絲、八絲、云緞、光緞，皆為嶺外京華東西二洋所貴。予《廣州竹枝詞》云：洋船爭出是官商，十字門開向二洋。五絲八絲廣緞好，銀錢堆滿十三行。

○紙東莞出蜜香紙，以蜜香木皮為之。色微褐，有點(diǎn)如魚子，其細(xì)者光滑而韌，水漬不敗，以襯書，可辟白魚。南浙書殼，皆用栗色竹紙，易生粉蠹，至粵中必以蜜香紙易之，始不蠹。最堅(jiān)厚者曰純皮。過于桑料。細(xì)者曰紗紙，染以紅黃。以帷燈，恍若空，以有細(xì)點(diǎn)如沙，亦曰沙紙。晉武帝賜杜預(yù)蜜香紙萬番。嶺表錄異。廣州多棧香，以作紙名為香皮。是此紙也。長樂有谷紙，厚者八重為一，可作衣服，浣之至再不壞，甚暖，能辟露水。紙自昔見重，唐蕭仿為嶺南節(jié)度使，敕諸子以谷紙繕補(bǔ)殘書。子廩諫曰：州距京師且萬里，書成不可露赍，必將貯以囊笥，貪者伺望，得無薏苡之嫌乎？仿曰：善，吾思偶不及此。此谷紙之故事也。從化有流溪紙，紙出流溪一堡，有上流紙度、下流紙度，二度專以運(yùn)紙故名。其竹名曰紙竹，與他竹異。男女終歲營營，取給篁箐，絕無外務(wù)。其法先斬竹投地窖中，漬以灰水，久之，乃出而椎練。漬久則紙潔而細(xì)，速則粗而滲。粗者一名后紙。

○諸番貢物諸番之直廣東者，曰婆利，曰古麻刺，曰狼牙修，曰占城，曰真臘，曰爪哇，曰暹羅，曰滿刺加，曰大泥，曰蒲甘，曰投和，曰加羅希，曰層檀，曰赤土。其直安南者，曰林邑，曰，曰三佛齊，曰急蘭丹，曰頓遜，曰州湄，曰氵孛泥，曰婆，曰扶南，曰彭亭，曰毗騫，曰天方，曰錫蘭山，曰西洋古里，曰榜葛刺，曰蘇門剌，曰古里班卒。是皆南海中大小島夷，見于明祖訓(xùn)、會典者也。其不可考者，有輦、羅蘭、頓田、離其、門毒、右笪、羅越、佛逝、訶陵、個(gè)羅、羅谷羅、婆露、獅子、摩逸、佛朗機(jī)諸國，則未嘗入貢懋遷有無者也。安南本漢交趾地，洪武初朝貢，其物有金銀器皿、熏衣香、降真香、沉香、速香、木香、黑線香、白絹、犀角、象牙、紙扇。占城本古越裳氏界，洪武二年，其主阿阿首遣其臣虎都蠻來朝貢，其物有象、犀、象牙、犀角、孔雀、孔雀尾、龍腦、橘皮、抹身香、熏衣香、金銀香、奇南香、土降香、檀香、柏香、燒碎香、花藤香、烏木、蘇木、花梨木、蕪蔓、番紗、紅印花布、油紅綿布、白綿布、烏綿布、圓璧花布、花紅邊縵、雜色縵、番花手巾帕、兜羅綿被、洗白布泥。暹羅在占城南，洪武四年，其王參烈昭毗牙遣使柰思俚儕刺識悉替等來朝貢，進(jìn)金葉表，其物有象、象牙、犀角、孔雀尾、翠毛、六足龜、龜筒、寶石、珊瑚、金戒指、銅鼓、片腦、米腦、柬腦、腦油腦、紫檀香、速香、安息香、黃熟香、降真香、羅斛香、乳香、樹香、木香、烏香、丁香、丁皮、阿魏、薔薇水、琬石、紫梗、藤竭、藤黃、硫黃、沒藥、烏爹泥、肉豆寇、胡椒、蓽撥、蘇木、烏木、大楓子、布、油紅布、白纏頭布、紅撒哈刺布、紅地絞節(jié)智布、紅杜花頭布、紅邊白暗花布、綿棋子花布、織人象花文打布、西洋布、織花紅絲打布、剪絨絲雜色紅花被面、織雜絲竹布、紅花絲手巾、織人象雜色紅文絲縵。真臘本扶南屬國，洪武六年，其王忽兒那遣使柰亦吉郎等來貢，其物有象、象牙、犀角、孔雀翎、蘇木、胡椒、黃蠟、烏木、黃花木、土降香、寶石。爪哇本古婆國，洪武三年，其王昔里八達(dá)刺遣使八的占必等來朝貢，其物有胡椒、蓽茇、黃蠟、烏爹泥、金剛子、蘇木、烏木、番紅土、薔薇露、奇南香、檀香、麻藤香、速香、降香、木香、乳香、黃熟香、安息香、烏香、蓽拔、茄龍腦、血竭、肉豆蔻、白豆蔻、藤竭、阿魏、廬薈、沒藥、大楓子、丁皮、番木鱉子、悶蟲藥、碗石、寶石、珍珠、錫、西洋鐵、鐵槍、摺鐵刀、銅鼓、布、油紅布、孔雀、火雞、鸚母、玳瑁、孔雀尾、翠毛、鶴頂、犀角、象牙、龜筒。滿刺加在占城南，永樂三年，其王西剌八兒速剌遣使奉金葉表來朝貢，其物有番小廝、犀角、象牙、珠母殼、玳瑁、鶴頂、鸚母、黑熊、黑猿、白麂、鎖袱、金母鶴頂、金廂戒指、撒哈剌白布、姜黃布、撒都細(xì)布、西洋布、花縵、片腦、梔子花、薔薇露、沉香、乳香、黃速香、金銀香、降真香、紫檀香、丁香、丁皮、旁、胡椒、血竭、烏爹泥、肉豆蔻、沒石子、阿魏、窠鉛、片腦、肉果、瑪瑙珠、竹布、蘇合油、烏木、蘇木、大楓子、番錫、番鹽。三佛齊本南蠻別種，在占城南，洪武四年，其王哈剌扎八剌卜遣使玉的力馬{穴下}亦里麻思奉金字表來朝貢，其物有黑熊、白獺、火雞、孔雀、五色鸚母、諸香、兜羅綿被、布、龜筒、胡椒、肉豆蔻、番油子、米腦。氵孛泥本婆屬國，洪武四年，其王馬謨沙遣使亦思麻逸朝貢，其物有珍珠、寶石、金戒指、金絳環(huán)、金銀八寶器、龍腦、牛腦、梅花腦、降香、沉香、速香、檀香、丁香、肉豆蔻、黃蠟、玳瑁、龜筒、蠃殼、鶴、熊皮、犀角、孔雀、倒掛鳥、五色鸚母、黑小廝。錫蘭山，正統(tǒng)十年，其王遣使耶把刺謨的黑啞等來朝貢，其物有寶石、珊瑚、水晶、金戒指、撒哈刺象、乳香、木香、樹香、土檀香、沒藥、西洋細(xì)布、藤竭、蘆薈、硫黃、烏木、胡椒、碗石。蘇門剌，永樂三年，其王鎖丹罕難阿必鎮(zhèn)遣使阿里來朝貢，其物有馬、犀、牛、龍涎、撒哈剌梭眼木香、丁香、降真香、沉速香、胡椒、蘇木、錫、水晶、瑪瑙、寶石、石青、回回青、硫黃、番刀弓。大坭，稱隸暹羅助貢國，其來貿(mào)易，有胡椒、乳香、血竭、沒藥、片腦、蓽撥、烏爹泥、土檀、黃檀香、降香、沉香、沉粟香、丁香皮、烏木、蘇木、藤黃木、貪子、龜筒、象牙、番牛角、玳瑁、珠殼、寶石、打麻、西洋布、竹布、茭張席、灰筒。急蘭丹，正德四年來貿(mào)易，有胡椒、烏木、丁皮。以上凡十二國，皆嘗來往廣東者。舊例，貢舶三艘至粵，使者捧金葉表，入京朝貢，其舶市物還國。次年三舶復(fù)至迎敕，又市物還國。三年三貢，或五年一貢。一貢則其舶來往三度，皆以澳門為津市。黃文裕云：往者番舶通時(shí)，公私饒給，其貿(mào)易舊例，有司擇其良者，如價(jià)給之，次則資民買賣。故小民持一二錢之貨，即得握椒。展轉(zhuǎn)交易，可以自肥。廣東舊稱富庶，良以此。助國供軍既有賴，而在官在民又無不給，是因民之所利而利之者也。議者或病外番闖境之為虞，夫暹羅、真臘、爪哇、三佛齊等國，洪武初首貢方物，臣服至今。永樂時(shí)，氵孛泥入朝，沒齒感德。成化間，占城被篡，繼絕蒙恩。南方蠻夷，大抵寬柔，乃其常性，百余年間，未有敢為寇盜者。邇者佛朗機(jī)來自西海，其小為肆侮，夫有所召之也。見今番舶之在漳閩者，亦未聞小有警動，則是決不敢為害，亦章章明矣?；粑拿粼疲簴|南番皆由廣入貢，因而貿(mào)易，互為利市焉，中國不可拒之以自困。惟佛郎機(jī)則賊人之桀也，不可不拒。因拒佛郎機(jī)并拒諸番，非策也。為今之計(jì)，在諸番之來則受之，在佛朗機(jī)則斥之，否則厲兵以防之，示之必誅。

○黷貨東粵之貨，其出于九郡者，曰廣貨，出于瓊州者，曰瓊貨，亦曰十三行貨，出于西南諸番者，曰洋貨。在昔州全盛時(shí)，番舶銜尾而至，其大籠江，望之如蜃樓。殊蠻窮島之珍異，浪運(yùn)風(fēng)督，以湊郁江之步者，歲不下十余舶。豪商大賈，各以其土所宜，相貿(mào)得利不貲，故曰金山珠海，天子南庫，貪者艷之?！稌x書》稱：廣州包帶山海，珍異所出，一篋之寶，可資數(shù)世。然地多瘴痿，人情憚焉。惟貧窶不能自立者，求補(bǔ)長吏。故前后刺史，皆多黷貨。朝廷欲革其弊，以吳隱之為廣州刺史。隱之至郡，清操異常，每食惟乾魚菜。帷帳器服，皆附外庫。其后有王琨者，刺史廣州，人言南中沃實(shí)，官此者常致鉅富，世云廣州刺史，一經(jīng)城門，即得三四十萬。琨無所取納，表獻(xiàn)祿俸之半。有王僧孺者，為南海太守，嘆曰：昔人為蜀部長史，終身無蜀物，吾欲遺吾子孫，不在越裝。有張?zhí)镎?，知廣州，嘗謂人曰：南海饒諸珍物，但身為市舶使，不欲以此自污。作欽賢堂，繪古昔清刺史像，師事之。有周童者，知廣州。故事：番舶抵郡，犀象香珠之屬悉選以獻(xiàn)，曰呈樣。童一無所受，終任不至舶務(wù)。有余靖者，知廣州，奏罷番舶之稅，以來遠(yuǎn)人。又戒在任官吏。不得私市南藥，及受給由蘇息二錢。比自罷歸，囊中無南海一物。有孔者，為嶺南節(jié)度使，始至，免屬州逋賦十八萬緡、米八萬斛、黃金稅八百余兩。番舶初來，有下碇稅，有閱貨宴，所餉犀象、香，下及仆隸，禁絕無求索。舊制，海商死者，官籍其貨，滿三月，無妻、子詣府，則沒入之。以海道遠(yuǎn)，歲一往復(fù)，茍有驗(yàn)者，不為限，悉推與之。有盧鈞者，為嶺南節(jié)度使，番舶之來，舊帥皆作法興利以致富。鈞奏請監(jiān)軍領(lǐng)市舶使，己不干預(yù)。有韋正貫者，為嶺南節(jié)度使，舊日番舶始至，大帥必取其上珍，而售以下直，番人厭苦之。正貫至，一無所取。之?dāng)?shù)公者，皆清廉自愛之君子，求其取所當(dāng)取者不可得。況于身為大賈，斡山海之貨，役利細(xì)民，與市井子孫爭為奸利者乎！比年以來，嶺海亦大空虛矣。所喜者大庾綰轂其口，百里間磴道巖，十郡之大阻恃焉。天欲留不盡之貨財(cái)于南越，故以此臺關(guān)一線為咽喉。俾玩巧事末之民，與夫{此口}窳偷生者，得仰機(jī)利而食。不然者，地之所產(chǎn)者有盡，而貪人之捆載者無窮。嶺海雖為天下饒，所存以為生且養(yǎng)者，亦無幾矣。嗟夫！國之富藏之于民，復(fù)藏之于其地之民，夫使其地之民各享其利，而無眈眈者虎視其間，而其國治矣。

●卷十六。器語○鐘五仙觀有大禁鐘，洪武初永嘉侯朱亮祖所鑄，然不敢擊。歲乙酉，有司命擊之，城中嬰兒女死者千余。于是嬰兒女皆著絳衣，系小銀鐘以厭之。越一年城破，乃止勿擊。鐘有雌雄，其雌者向飛入白鵝潭，往往與城中鐘相應(yīng)。予詩：“雌雄海底應(yīng)鐘聲?！辩姽誓茱w，宋政和中，合浦靈覺寺鐘一夕飛去，既明，懸于空中，其半猶濕。居人言：江灣每夜有鐘吼聲，是必與龍斗也。察之果然。乃去鐘頂上龍角，遂不復(fù)飛，而名其地曰鐘灣。每灣中風(fēng)起，有一物大如車輪，藍(lán)色，騰躍波中，必嘗與鐘斗者也。鐘，金也，龍，木也。金木相斗，其必有不得其平者歟！

○鼓漢順帝時(shí)，周敞為交趾刺史，嘗至龍川，聞山木響異，因伐取為鼓，以下分鼓給桂林郡，上分鼓給并趾郡。每擊一鼓，則二鼓皆鳴，俚獠警動，謂有龍潛而相應(yīng)，莫不畏之，因名其山曰龍山。萬歷間，剿滅大藤峽賊，以大藤為三鼓桑，桑圍一丈，長三四尺，黑潤若角沉然。一置廣州都司堂，一置肇慶府門上，一置梧州總兵府。其聲逢逢，數(shù)百里亦時(shí)相應(yīng)，皆靈器也。二者相類，皆木與藤之為怪。

○鐵鼓韶州忠惠公祠有鐵鼓，一面微損，擊之有聲。先時(shí)江中有一蛟，舟行者多為所害。公以鐵為鼓及船，使役人乘之，一日夜來往五羊，得蛟斬之，至今蛟骨二段存祠中。蓋以鐵物治蛟，乃金克木之道，龍性畏鐵，蛟亦然，是皆屬木，故以金制之。伏波鑄鐵船沉于合浦，其亦以鎮(zhèn)壓毒龍而已。

○銅鼓南海廟有二銅鼓，大小各一。大者徑五尺，小者殺五之一，高各稱廣。大者因唐時(shí)高州太守林靄，得之于蠻酋大家，以獻(xiàn)節(jié)度使鄭，以獻(xiàn)于廟中者。其制中空無底，钅刃垂四懸，腰束而臍隱起，旁有兩耳，通體作絡(luò)索連錢及水氵紋，色微青如鋪翠，半斷起如辰砂，銅質(zhì)盡化，金精獨(dú)存，有光瑩然可鑒，蓋千余年物也。邊際舊有蛙六，今不存。其小者或謂出潯州銅鼓灘。先是灘水湍急，舂石底作銅鼓聲，入夜輒有光怪。一日水涸銅鼓見，太守取之，懸于四穿樓。其四角有金蝦蟆五，為番人所竊，聲遂稍石，乃歸于南海廟中。色純綠作鷓鴣斑，斜文纖麗，隱隱若八卦象。歲二月十三，祝融生日，粵人擊之以樂神。其聲&lt；門堂&gt；鏗钅訇，若行雷隱隱，聞于扶胥江岸二十余里。近則聲小，遠(yuǎn)乃聲大，神器也。嘉靖間，?？茉槐局\移去，鐵索忽斷不可舉。有老父云：此銅鼓昔浮海至，其鳴應(yīng)潮，自為大盜所移，靈蛙殘缺，遂不復(fù)自鳴。又云：銅鼓之大者，舊雌雄各一，今廟所存者雄也，其雌向遇風(fēng)雷，飛入獅子海中，今雄鳴，則其雌輒相應(yīng)云。粵故多銅鼓，或謂雷、廉至交趾瀕海饒濕，革鼓多Φ緩不鳴，伏波始制銅為之，狀亦類鼓，而稍埤，縮腹下殺，周以繁紋，面上八角，皆綴以坐蛙，名為駱越之鼓?；蛟唬骸稌x書》云：諸獠并鑄銅鼓，以高大為貴。初成，懸于庭中，置酒召客，豪富子女則以金銀為大釵，執(zhí)以扣鼓，因遺主人，名納鼓釵。攻殺時(shí)則聲其鼓，至者如云。其所鑄鼓，惟豪強(qiáng)稱最，號為都老鼓。廟中銅鼓，蓋諸峒獠所遺也?；蛟唬骸吨芏Y。司徒》有鼓人，掌六鼓四金之事。司馬大閱，則群吏致其鼓鐸鐲鉦，以聽坐作。故范銅為鼓，皆屬軍樂。意漢時(shí)其制尚存，故伏波鑄之，留西南夷中甚眾。其形皆如腰鼓，而面臍在上方。出廟中所藏，其內(nèi)有鐫，云：漢伏波將軍所鑄。乃是陽識。凡三代銅器用陰識，其字凹。秦漢用陽識，其字凸。陽識易成，陰識難鑄，此必漢物無疑。大抵粵處處有銅鼓，多從掘地而得，其狀各異，皆伏波所瘞以鎮(zhèn)蠻者。每遇風(fēng)雨輒有聲，諸蠻于深溪邃峒之間，循其聲之所自，往往求得銅鼓。蓋物之神靈者，歲久輒思自見。故永樂中，萬州土官黃惠，于多輝溪中得一銅鼓，長三尺，面闊五尺，凸二寸許，沿邊皆科斗，各銜線縷抵臍，束腰尾，若今之杖鼓然者，擊之聲如鵝鸛，聞數(shù)十里。萬歷間，茂名高田溪水暴漲，涌出銅鼓，徑三尺，高二尺有奇，面列蛙蛤六，遍體作細(xì)篆文，有朱砂積翠，蝸蝕之孔十余。其聲鏜鏜，或以革掩底，或積水甕中蓋而擊之，聲聞十余里外，叩蛙蛤則其聲益遠(yuǎn)。而廉州有銅鼓塘，欽州有銅鼓村，靈山有銅鼓嶺，陰雨則嶺上作銅鼓聲。文昌萬州亦有銅鼓嶺，皆以掘得銅鼓而名。又博白縣北有銅鼓潭，向有二銅鼓沒其中。弘治己未，得其一以獻(xiàn)兩廣制府。正德乙亥，又得其一以獻(xiàn)縣。羅定城隍廟有銅鼓，高二尺五寸，徑二尺，州人爭訟不平及被誣欲昭白者擊之，則禍有歸，無事而擊，則禍擊者。又雷州英靈岡雷廟，有銅鼓二，其式如鏞，圍徑五尺許，高亦如之。在左者面邊蟆六，右者蟆五，其旁皆有兩耳。每耳又分而二之，耳下有一獸首，反俯下足，尾入于郛。左者土花剝蝕，聲短而無光澤。右者質(zhì)理瑩然如碧玉，其面稍廉三分，檐覆下六分，中心微拱而平。其暈有十三圈，暈各一聲，暈中夾平綈如波紋，兩圈作連錢墳，旁紋人字如莞簟，其綈作雷紋、斜方斗紋，色翠綠徹骨。有一線丹，午后乘陰氣蒼潤欲滴，午前象褐色稍淡，蝕處如蝸?zhàn)Ｓ钟幸汇~鼓在廡下，狀亦如之，皆聲聞十余里。雷人輒擊之以享雷神，亦號之為雷鼓云。雷，天鼓也，霹靂以劈歷萬物者也，以鼓象其聲，以金發(fā)其氣，故以銅鼓為雷鼓也。吾視其碑，蓋從天寧寺及英山掘而得者。昔伏波征交趾，歐陽守廣州，皆以銅鼓進(jìn)御。而伏波善別名馬，得駱越銅鼓，皆鑄為馬式表上之。之?dāng)?shù)銅鼓，或皆鑄馬式之所余，未可知也。

粵之俗，凡遇嘉禮，必用銅鼓以節(jié)樂。擊時(shí)先雄而后雌，宮呼商應(yīng)，二響循環(huán)，音絕可聽。其小者曰鐺，大僅五六寸，凡擊銅鼓必先擊鐺，以鐺始亦以鐺終。鐺者，銅鼓之子，以子音引其母音也。然今銅鼓制皆小，最大者二尺余，圓臍突起，隆面而淺唇，不作蝦蟆花繡紋，大小頗如鉦式，不及二廟所藏者遠(yuǎn)甚，惟雌雄之別則同。凡為銅鼓，以紅銅為上，黃銅次之。其聲在臍，雌雄之臍亦無別，但先煉者為雄，后煉則為雌耳。然諸工不善取音，每銅鼓成，必置酒延銅鼓師。師至，微以藥物淬臍及鼓四旁，稍揮冷錘攻之，用力松輕，不過十余錘，而雄聲宏而亮，雌聲清以長，一呼一應(yīng)，和諧有情，余音含風(fēng)，若龍吟而嘯鳳也。廣州煉銅鼓師不過十余人，其法絕秘，傳于子而不傳女云。

瓊州有黎金，似銅鼓而扁小，上三耳，中微其臍，黎人擊之以為號，此即鐺也。古時(shí)蠻部多以銅為兵，以銅為器，富者鳴銅鼓，貧者鳴鐺，以為聚會之樂。故謂銅鼓為大器，鐺為小器。

○寶劍尉佗嘗瘞寶劍以鎮(zhèn)名山，今兩廣山中，往往有劍氣，中夜?fàn)T天。唐明宗天成中，羅浮掘得古劍，有篆文二十字，識者以為己亥年圣君出也。其后宋太祖應(yīng)之而興，是豈佗之所瘞者歟！

○彭中丞劍東莞彭中丞誼，身既歿，其子孫以憲廟所賜劍，懸于祠堂。劍有神靈，每一動錚錚有聲，則其宗人之不肖者輒自剄而死，以劍瘞香爐下，其鳴亦然?；蛘咧^以公之靈，使以其所受賜劍用之于國，無徒用之于家，則奸賊之臣，何難盡誅以謝天下。然此劍銷為門牛，人亦有取之鑄為一龍文匕首者矣。

○刀粵多番刀。有曰日本刀者，聞其國無論酋王鬼子，始生，即以鑌鐵百斤，淬之溪中，歲凡十?dāng)?shù)煉，比及丁年，僅成三刀。其修短以人為度，長者五六尺為上庫中，中者腰刀，短小者解腕刀。初冶時(shí)，殺牛馬以享刀師。刀師卜日乃冶，以毒藥入之，刀成埋諸地中，月以人馬血澆祭，于是刀往往有神。其氣色陰晴不定，每值風(fēng)雨，躍躍欲出有聲，匣中鏗然。其刀惟刻上庫字者不出境，刻漢字或八幡大菩薩、單槽雙槽者，澳門多有之，以梅花鋼、馬牙鋼為貴。刀盤有用紫銅者，鏤鐫金銀者，燒黑金者，皆作梵書花草。有小匕在刀室中，謂之刀奴。其水土既良，錘煅復(fù)久，以故光芒炫目，犀利逼人，切玉若泥，吹芒斷毛發(fā)，久若發(fā)硎，不折不缺。其人率橫行疾斗，飄忽如風(fēng)，常以單刀陷陣，五兵莫御。其用刀也，長以度形，短以越，蹲以為步，退以為伐，臂以承腕，挑以藏撇，豕突蟹奔，萬人辟易，真島中之絕技也。其Й者以金銀雜純鋼煉之，卷之屈曲如游龍，首尾相連，舒之勁直自若，可以穿鐵甲，洞堅(jiān)石。上有龍虎細(xì)紋，或旋螺花，或芝麻雪花。礬之以金絲礬則見，所謂繞指郁刀也。古有魚腸劍，屈曲如環(huán)，此亦其類。刀頭凡作二層，一置金羅經(jīng)，一置千里鏡，澳夷往往佩之。又有兩刃如劍，隱出層紋，可沾積毒藥，然皆不可多得。外有紅毛西洋諸刀，鏤鑿亦異，其割食者，首以珊瑚琥珀嵌之，柄以金珠古窯器片鑲之，率奇瑰奪目，輕薄如紙，可割裁，充文房佳器。有交蠻長刀，有槽無脊，輕利頗如日本，而精寶剛銳遜之。有苗刀，其紋以九簾為上，輕便斷牛。有交趾刀，甚長，亦有槽無脊，精美如倭，然亦不能多得。尋常戰(zhàn)斗之用，惟以惠陽刀為良耳。凡刀有相，張穆云：“凡刀凜凜有霜威，持之增人意氣者吉，引之精利。嘗使人愁慘不樂，刀鋒按之正及心坎者兇。無論長短廣狹，以草自刀根至尾約之，草與刀長相若，已乃斷草如刀根大，盡其草作數(shù)十寸，湊如口字，又重累之成且字，視其尾方，則刀無禍患，加一為虎尾有威，加二為蝦須則兇。君子服刀，必以吉祥者為貴?！贝缶疲骸熬哟蟮忠孕膭橛?。心劍者，天下之利器也?！备嗜疲骸澳饫バ男膭ι?。劍利一人敵，心神敵萬人?！蔽嵋詾榈糜脛χ狙?。

○鳥槍粵人善鳥槍。山縣民兒生十歲，即授鳥槍一具，教之擊鳥，久之精巧命中，置于肘上，背物而擊之，百步外錢孔可貫。鳥槍以新會所造為精。槍成置于掌上，擊物而槍不動，掌亦無損，然后架之于肘用之。其人在前，則轉(zhuǎn)身而橫擊之，無不妙中。槍既錘煉精熟，夜必懸于墻，否則曲而不直。引藥又宜長帶在身，使人氣溫暖，方易著火。炭則以糯谷為之。蓋沙炮貴長，鳥槍貴輕，而藥皆宜乾燥也。外有三眼槍者，有置于刀槍之末，本末互用者。有交槍者，其曰爪哇銃者，形如強(qiáng)弩，以繩懸絡(luò)肩上，遇敵萬銃齊發(fā)，貫甲數(shù)重。其曰沙炮者，以百煉精鐵為之，長者一丈五六或二丈，每一發(fā)可斃人于三箭地外。其為制也，皮宜厚，腹宜光滑，口宜稍大于身，使彈子易于噴撒。彈子多至升許，一發(fā)斃數(shù)十百人。雜以快鈀藤盾，長短相救，每戰(zhàn)輒無敵矣。予嘗有《軍行曲》云：“沙炮都須丈六長，藤牌一一輔花槍。樅橫只用鴛鴦陣，馬戰(zhàn)何如步戰(zhàn)良?！庇衷疲骸疤魬?zhàn)時(shí)時(shí)逾白溝，刀牌好手夾蛇矛。鏢槍先擲身隨人，出沒如風(fēng)敵盡愁。”

○大銃往塞上大將軍銃，薊鎮(zhèn)歲聲一次，以勢大，人不敢發(fā)也。其重也，斤以一百五十計(jì)，以千斤銅母裝放如佛朗機(jī)。少保葉公夢熊益為斤二百五十，長三倍之，得六尺許。以滾車發(fā)之，可及八九百弓。不以銅母，中以鉛彈七斤者為公，三斤者為子，一斤者為孫，三錢、二錢者二百許為群孫，名曰公領(lǐng)孫。彈以鐵磁片，雜斑貓毒藥煮就者佐之。凡重三十斤，發(fā)時(shí)勢如霹靂，可斃人馬數(shù)百計(jì)。沿邊以千萬架處處安置，俾將士習(xí)熟，人人能發(fā)。又以滾車轉(zhuǎn)運(yùn)之，雖重大可以登高涉遠(yuǎn)，夷險(xiǎn)皆宜，斯火器之最神者矣。其曰西洋大銅銃者，重三千斤，大十余圍，長至二丈許，藥受數(shù)石。一發(fā)則天地晦冥，百川騰沸，蟄雷震燁，崩石摧山，十里之內(nèi)，草木人畜無復(fù)有生全者。紅毛夷擅此大器，載以巨舶，嘗欲窺香山澳門，脅奪市利。澳夷乃仿為之，其制比紅毛益精，安置南北兩臺，以守要害。發(fā)時(shí)以銃尺量之，測遠(yuǎn)鏡度之，無不奇中。紅夷乃不敢犯。用于中土，則誠攻守重器也。顧夷人不吝重貲峻法，講習(xí)演試，中土反之，以故不得其效。蓋銅質(zhì)欲醇，銅汁欲清，鑄候欲齊，土范欲澤，引緘欲后，方可免迸裂之患。五者備矣，藥又欲精欲燥，發(fā)火之人欲練，乘火之人欲整欲敏，而懸重賞以待之，然后守?zé)o夾砦，攻無金城。如徒曰重器而已，安知不反以資敵乎？

龍?zhí)寥~公，嘗以甘肅無墻，僅有一夾把邊，夾把者，夾草與沙而為把者也。公以大神炮為墻，一發(fā)可及六里，謂以兩門更番而放，則六里無患。計(jì)東起金城，西至嘉峪，一千六百余里，北起鎮(zhèn)番，南至西寧，一千七百余里，以大神炮一千門，分布其中，又以滅寇、三眼、百子，佛朗機(jī)、涌珠等炮，及火箭、火磚、火雷佐之，則三千余里無患。其炮洞也，有墻者穿墻為之，無墻者則安置土墩院中。每一門立炮長一人，加糧三斗，率領(lǐng)炮軍五人，日夜練習(xí)。有急則聚而為陣，戰(zhàn)則以大神炮殲敵于五六里之外。俟其將近，乃以滅寇、三眼等器雜施之。其步下兵，每人執(zhí)一挨牌，牌中藏一窩蜂火箭九枝，夾以長槍一、長斧一。計(jì)挨牌一千，則得火箭九千，長槍、長斧二千矣。當(dāng)齊發(fā)時(shí)，如天火下焚，鐵石莫御，槍斧先鋒而摧堅(jiān)，馬兵兩翼而沖突。而又有貴州土夷，如羅鬼、仲家、黑苗之類，恒以一二千人而敵十萬。諸蠻能騎野馬，不用鞍轡，步下放弩，馬上標(biāo)槍，跣足踏冰，有進(jìn)無止，所食者又皆血腥生物，不用煙火?？苋送牢罚怨仕驘o敵。

○機(jī)銃澳門所居，其人皆西洋舶夷，性多黠慧。所造月影、海圖、定時(shí)鐘、指掌柜，亦有裨民事，其風(fēng)琴、水樂之類，則淫巧詭僻而已。至如機(jī)銃者，名覿面笑，藏于衣衤及之中，而突發(fā)于咫尺之際，殺機(jī)不測，良可寒心。其制也，小石如豆，嚙庋函外，鐵牙摩戛，火透函中，蓋皆精鐵分合而成。分之二十余事，邈不相屬，合之各以牝牡橐相茹，納紐篆而入蝸戶，栝轉(zhuǎn)相制，機(jī)轉(zhuǎn)相發(fā)。外以五六鐵匝々之，大四寸，圍長六七寸，以帶系置腰間，帶有銅圈，可插機(jī)銃二十枚。鉛彈亦懷于身，用時(shí)乃入。彈重八九分，用止二枚，不可多，多則壞銃。危急時(shí)，一人常有二十銃之用，百不失一，此亦防身之奇技也。區(qū)懷瑞有銘云：“有械咫尺，出自島舶。具銃之型，焰煙小弱。支緒瑣陳，煉鋼而作。輻輳委蛇，洞空橐。節(jié)短勢長，旋螺屈蠖。魚乙畛分，犬牙繡錯(cuò)。關(guān)鍵相須，石金噴薄。渾合自然，不焚而灼。激射摧殘，等于戲虐。迅擊尋丈，不爽錙銖。蛻胎重器，巧捷于茲。觸光毫末，鋒鏑為威。變生衽席，狃而不知。明信在躬，圣鐵是衣。君子警斯，毋中于微?！?/p>

○佛山大爆佛山有真武廟，歲三月上已，舉鎮(zhèn)數(shù)十萬人，競為醮會，又多為大爆以享神。其紙爆，大者徑三四尺，高八尺，以錦綺多羅洋絨為飾，又以金縷珠珀堆花疊子及人物。使童子年八九歲者百人，倭衣倭帽牽之，藥引長二丈余，人立高架，遙以廟中神火擲之，聲如叢雷，震驚遠(yuǎn)邇。其椰爆，大者徑二尺，內(nèi)以磁罌，外以篾以松脂瀝青，又以金銀作人物龍鸞飾之，載以香車，亦使彩童推挽。藥引長六七丈，人立三百步外放之，拾得爆首，則其人生理饒?jiān)?，明歲復(fù)以一大爆壽神。計(jì)一大爆，紙者費(fèi)百金，椰者半之。大紙爆多至數(shù)十枚，椰爆數(shù)百。其真武行殿，則以小爆構(gòu)結(jié)龍樓鳳閣，一戶一窗，皆有寶鐙一具。又以小爆層累為武當(dāng)山及紫霄金闕，四圍悉點(diǎn)百子鐙，其大小鐙、燈裙、燈帶、華蓋、瓔珞、宮扇、御爐諸物，亦皆以小爆貫串而成。又以錦繡為飛橋復(fù)道，兩旁欄循，排列珍異花卉，莫可算。觀者駢闐塞路，或行或坐，目亂煙花，鼻厭沉水，簪珥礙足，簫鼓喧耳，為淫蕩心志之娛，凡三四晝夜而后已。此誠南蠻之陋俗，為有識之所笑者也。喪亂之余，痍傷未復(fù)，小民蠢蠢無知，動破中人之產(chǎn)，奇技淫巧，自致其戎。良有司者，茍能出令禁止，教以節(jié)儉，率以樸純，使皆省無益之費(fèi)，以為有用之資，不惟加惠斯民，亦所以善事鬼神焉耳。

○弩古越人能為連弩?！赌显街尽贩Q：交趾之地最腴。舊有君長曰雄王，其佐曰雄侯，地曰雄田，一曰駱田，食其田者曰駱侯，諸縣則曰駱將，銅印青綬，如今之令尹然。蜀王嘗將兵三萬討雄王，滅之，以其子為安陽王，治交趾，其城九重，周九里，土庶蕃富。尉佗竊據(jù)番禺，遣兵攻之。安陽王有弩一張，一放殺越軍萬人，三放殺三萬人，佗乃卻壘息卒，還戍武寧，遣次子始為質(zhì)通好。王之女媚珠，見始豐姿閑美，遂私焉。始求觀神弩之妙，媚珠示之。因潛毀其機(jī)，馳使報(bào)佗。復(fù)興師襲之。軍至，安陽王如初放弩，弩敗，師徒崩散，遂破之。佗遣二使者，典主交趾、九真，即甌駱也。相傳安陽王弩，有神人皋通教為之，其制不可考，使佗子孫能仿佛其大概，為弩以守，則伏波樓船必不能攻陷石門、尋狹如是之易。嗟乎！幅員雖廣，幾敵中國之半，而漢偏師一人，國即破滅，綿力薄材，乃一至于是乎！自古用兵，以弩為尚，《周官》有六弓、四弩、八矢之法。荀子謂：魏武卒操十二石之弩。晁錯(cuò)謂：勁弩長戟，為中國之長技。漢制：將軍有強(qiáng)弩、積弩之名?！短茣罚簱袼扌l(wèi)勇者為番頭，習(xí)弩射。宋有弓弩院，造床子弩、虎翼弩、馬黃弩。自古有國未有不尚弩者也。至于歷代以弩取勝，又多可稽，乃今日北方官軍并未見有用弩者，惟南方民兵或用之，西南夷獠專用之。夫弦木削竹，費(fèi)廉而工省，制造易而為用神，有國者何憚而不為。以之輔戰(zhàn)車，射堅(jiān)及遠(yuǎn)，爭險(xiǎn)守隘門，怒聲勁勢，遏動制突，非弩其何以勝。其奇制越人或有知之，誠下令有能獻(xiàn)強(qiáng)弩法式者，奏予一官，知必有以神臂弓為獻(xiàn)如李宏，以克敵弓為獻(xiàn)如韓世忠者矣。此二弓者，皆弩也。多造戰(zhàn)車，悉置強(qiáng)弩火器于車箱上，以御馳突，雖有強(qiáng)敵，未必不以萬弩齊發(fā)為懼也。

○木槍龍門健兒，多以棉木為槍，長三丈余，三人持之，一進(jìn)一退，以四尺為率，從地上挑起人馬，敵不能近，謂之八步長槍。予有《龍門健兒行》云：“龍門健兒身手強(qiáng)，棉木為槍三丈長。三人持一棉木槍，風(fēng)旋電轉(zhuǎn)誰能當(dāng)。進(jìn)四尺，退四尺，挑起人馬半空擲。朔騎千群喪精魄，前鋒夾以竹篙錐。三丈不足二丈余，藤牌絮被滾如珠。三眼鳥槍洞鐵甲，繞指郁刀隨卷舒。ㄡ銅鋒鏑涂毒藥，猛虎中之僅三躍，用短尤能精用長，縱橫擊刺千軍卻?！?/p>

○戰(zhàn)車歸善葉少保公，常以車戰(zhàn)立功。其車用雙輪，甚輕，平地二人推之，險(xiǎn)厄四人挽之，上列槍刀，中施火器，又以斫馬刀與長短兵，相夾前沖，然后鐵騎從之。每車一輛，車正一人，挨牌六人，長槍二人，鉤鐮二人，佛朗機(jī)手二人，百子銃手二人，兼以火箭三層，推車夫二人，馬八匹，馬上各稍百子銃一，騾一頭，馱滅寇炮一，百子銃十，共計(jì)步兵十七人，馬兵八人。以二十五人為一隊(duì)，十隊(duì)為一司，十司為一部，十部為一軍。分為三營，合為一大營。勢小則分擊，大則合擊，又熟練而選其鋒。其《車戰(zhàn)錄》一書，奇奇正正，靡不備極，古今兵法，一覽而犁然在目。諺曰：“輕車便道，無往不利?！比~公有焉。論者謂戚南塘在薊時(shí)，所造戰(zhàn)車多仿偏廂之制，環(huán)以為營，稍合古法。但其車太重，非馬數(shù)匹卒十余人挽之莫?jiǎng)?，蓋宜于易不宜于險(xiǎn)，宜于守而不宜于戰(zhàn)者。公所制，獨(dú)有取于輕車，往來便捷，又翼之以拒馬挨牌，藏之以巨銃神槍，止而為營，則有連城之固，進(jìn)而沖鋒，則有排山之力，神炮并發(fā)，則勢如崩雷，精騎隨驅(qū)，則功同拉朽?？呻U(xiǎn)可易，可戰(zhàn)可守，非所謂制勝之上乘者耶！用兵者能準(zhǔn)是輕車之式，于步騎外皆置車戰(zhàn)一軍，選將簡徒，預(yù)教而熟練之，敵至則誘之以步兵，試之以游騎，使之薄吾車營，而后千乘并馳，萬炮齊響，數(shù)百步之內(nèi)，有不全軍崩潰者哉！

○水車從化之北有流溪，自上五指山至黃龍太，驚灘草逕，凡百余里。兩岸巨石相拒，水湍怒流，居民多以樹木障水為水翻車。子瞻詩：“水上有車車自翻?！彼囈幻簋跖?，車輪大三四丈，四周悉置竹筒，筒以吸水，水激輪轉(zhuǎn)，自注槽中，高田可以盡溉。西寧亦然。每水車一輛，可供水碓十三四所。以樟、楓、雞藤諸香舂末，以作線香，謂之香水車。

○香碓香碓，羅浮為多。羅浮眾香之藪，其樹木多芳辛酷烈。凡枯柯折，外皮雖朽，內(nèi)心甚香。山人每采樹之鱗甲名薰陸羅香者，及楓、桂、雞藤、水松之屬，以︶車車水，水激處，百杵齊舉，而黃屑成焉。乃以浮灄載之，沿羅陽溪而下，售于廣、惠二州。凡為香條、香餅者，皆取給。其香以天生，而末以水成，不費(fèi)筋力，又有溪流以輸運(yùn)，真棲隱之幸也。予嘗以此溪為香客所往來，易名曰香溪，以與山中之藥市對。有詩云：“采香秋自香溪入，采藥春從藥市還?！庇衷疲骸捌呤魉?，香隨流水出羅陽。山中水碓家家有，香末舂成即稻粱。”又云：“羅浮自是一香山，香使山人不得閑。一棹香溪販香去，香如塵土滿人間?！?/p>

○木牛木牛者，代耕之器也。以兩人字架施之，架各安轆轤一具，轆轤中系以長繩六丈，以一鐵環(huán)安繩中，以貫犁之曳钅句。用時(shí)一人扶犁，二人對坐架上，此轉(zhuǎn)則犁來，彼轉(zhuǎn)則犁去，一手而有兩牛之力，耕具之最善者也。吾欲與鄉(xiāng)農(nóng)為之。

○羅浮古器羅浮沖虛觀，當(dāng)宋時(shí)有道士，于朝斗壇下得銅龍六，銅魚一。細(xì)玩之，非金非石非銅鐵，其龍皆具四足而微鱗，魚則空洞其中，無孔，堅(jiān)若窯瓷，輕如木葉，蓋神物也。蘇長公嘗以為異。均按：道書稱真人傳授，赍金龍玉魚，盟誓天地?；蚣创宋铩＜尉搁g，文移取去，今不可得矣。觀又有樂器四十余種，為真人白玉蟾遺制，名云敖之樂。靜夜月明，羽人一再奏之，猿鳥皆鳴，四山響應(yīng)。今樂器亦零落殆盡，惜哉！

○大甑廣州光孝寺有大甑，六祖時(shí)，飯僧之用者也。大徑丈，深五六尺，韶州南華寺亦有之，大與相若。當(dāng)飯僧時(shí)，城中人爭持香粳投之。或有詩云：“萬戶飯香諸佛下?！?/p>

○冠巾白沙有玉臺巾，平頂四直，象玉臺山形為之。有詩云：“惟有白頭溪里影，至今猶戴玉臺巾。”文簡有自然裳，其《謁石翁墓詩》云：“夫君有嘉惠，贈我云錦裳。中繡自然字，服之永不忘?！庇钟行男怨?，其銘云：“嘻！為之上圓，以象乎天，分之八方，以象八卦。麗之十云，以象十干。垂之二帶，總之一紐，以象始終主敬。周之重と，以象大圈。是為甘泉翁心性之冠?！比~纟齋有平定巾，其贊云：“流為水，凝為冰，冰液乃返其形。死為鬼，生為人，人死乃歸其根。今為官，昔為民，官罷乃還其真。葛衣大帶，平定之巾。樂堯舜之道，又何必游堯舜之庭邪！”平定巾一名民巾。纟齋遷賓州守，至境即棄官，歸著民巾往投。其之官福清也，使者請衣朱蒞任，先生曰：辟如鳥，有白有黑，安能一切，夫非化工。竟不朱。元旦，里長請為易綬，不許。迎春東郊，限于綱竟不花矣。其高致若此。此三公者，予取以為衣冠師焉。

○癭冠廣多木癭，以荔支癭為上，多作旋螺紋，大小數(shù)十，微細(xì)如絲。友人陳恫屺得其一以作偃月冠，大僅寸許，有九螺。銘之曰：“文全于曲，道成于木。予亦得其一，以作瓢而有曲柄，字之曰簞友。”為詩云：“拳曲千年成一節(jié)，半生半死沉香結(jié)?！庇衷疲骸八の幢M尚磨礱，蠐螬半食心已空。螺紋如絲旋細(xì)細(xì)，左紐右纏文不同?！?/p>

○笄香山之俗，女笄用中秋。是夕召親戚為丸羹，食而笄之。初加{敫手}髻，既嫁變塌髻，形頗不雅。冬至，家以丸羹祀神，或以笄女，他時(shí)率不以笄也。東莞娶婦，入門廟見后，終身不復(fù)戴笄。南海、番禺婦人，平居不笄，有事則笄，女子出閣前一日始笄。笄多用蓮花珠笄，乳媼筍殼尖笄，長樂、興寧扁笄，大小如其首，以金為梁，或四六，或八十，有偶無奇。雖田家婦子，笄靡不華，靡不朝夕在首。

○茅筆白沙喜用茅筆。所居圭峰，其茅多生石上，色白而勁，以茅心束縛為筆，作字多樸野之致，白沙嘗稱為茅君。有詩云：“茅君稍用事，入手稱神工?！庇衷疲骸伴L揖謝茅君，安靜以待終。”又嘗稱為茅龍，其詩云：“茅龍飛出右軍窩?！苯裥聲曳轮?，多用茅筆。

○金魚缸南海之石灣善陶，凡廣州陶器皆出石灣。其為金魚大缸者，兩兩相合，出火則俯者為陽，仰者為陰，陰所盛則水濁，陽所盛則水清。試之盡然。

○古瓦盤陽春東有馬鞍山，山巔一古瓦盤，圍八尺許，中有清泉。登者掬飲將半，詰朝復(fù)滿，雖積雨不益。盤乍隱乍顯，若有心求之，不可必得。

○屐莊子云：以喬為服。者，屐也。喬者，ハ也。木曰屐，麻曰ハ，古人皆著屐?！懂愒贰吩疲簳x文公哀介子推，拊木視其屐曰：悲乎足下?！犊讌沧印吩疲嚎状┱穹藉煲娖皆?。晉延嘉中，京師長者皆著木屐。婦女始嫁，作漆畫屐，五色采為系?！度昴舷荣t傳》云：戴良嫁女，布裳木屐。吳時(shí)粵有趙嫗，常著金蹋是，或著金箱齒屐，居象頭斗戰(zhàn)。今粵中婢媵，多著紅皮木屐。士大夫亦皆尚屐，沐浴乘涼時(shí)，散足著之，名之曰散屐。散屐以潮州所制拖皮為雅?；蛞员緸橹?，抱木附水松根而生，香而柔韌，可作履，曰抱香履。潮人刳之為さ，輕薄而Й，是曰潮屐?；蛞渣S桑、苦楝，亦良。香山土地卑濕，尤宜屐。其良賤至異其制以別之。新會尚朱漆屐，東莞尚花繡屐，以輕為貴。史稱邯鄲女子，ㄢ屣躡利屣。利者，輕也。廣州男子輕薄者，多長裙散屐，人賤之，呼為裙屐少年。

○蒲葵扇蒲葵樹身干似桄榔，花亦如之，一穗有數(shù)百千朵，下垂子如橄欖，肉雖薄可食。新會之西沙頭、西涌、黎樂、新開諸鄉(xiāng)多種之，名曰葵田。周回二十余里，為畝者六千有余，歲之租，每畝十四五兩。中人之產(chǎn)，得葵田十畝，亦可以足衣食矣。蒲葵最宜為扇，扇大者三四尺，可以蔽日。其葉末作蓑笠、簟席、坐團(tuán)，亦以編屋。凡新會若男與女所以資生者，半出于蒲葵焉。子初種時(shí)，沃以肥膩，俟苗生至尺乃再蒔。五年始割下葉，八年乃割上葉，歲凡三割。既割已，暴之兼旬，乃水濯之，火烘之，使皆玉瑩冰柔，而隨其葉之圓長，制而為扇。緣之以天蠶之絲，嵌之以白鱗之片，柄之以青瑯之牌，纏之以龍須藤之線，銅釘漆涂，繪畫為絢，然后粗者以貨于近，精者以貨于遠(yuǎn)?？即松扰d于晉時(shí)，自謝太傅執(zhí)之，王丞相捉之，其價(jià)頓貴。其制雅，而出風(fēng)和好，不致傷人，故大江以南尤尚。瓊州亦有蒲葵，男女以為帽，竹胎而金銀紙襯之，雖士人亦戴，不以巾幘為重也?；蜃鼷湶菝保瑒t以白綢機(jī)頭為綏。又以草之精粗，分人貴賤，其風(fēng)俗如此。蒲葵風(fēng)最美，勝于他扇。患熱中暑者，以蒲葵扇燒灰，調(diào)水飲之，立解。

○席粵之席，以西洋茭文者為上。其草隨舶而至，澳人得之亦能織，然皆復(fù)而不單。單者用細(xì)方勝斜紋，惟西洋國人能織。次則龍須席，龍須出廣寧、高明二縣，其莖多倒垂，似莞而細(xì)，土人春取其萌于石穴，種之成田，名曰龍須田。諺曰：“山種龍目，水種龍須。”龍須至芒種而肥，肥則勿壅，壅之生蟲退色。至秋分而熟，熟乃與燈心草同收，而使金渡村人織之。長樂龍須祭亦產(chǎn)此草，而織手不及。有通草席，出高要白土村及新會。有莞席，出東莞縣。莞叢生水中，其中莖圓美?！稜栄拧吩唬狠?，苻蘺，其上{北鬲}.{北鬲}，中莖也。莞故與蒲相連，蒲下而莞上，故《周禮》司幾筵，有蒲筵莞筵，蒲粗而莞細(xì)也。《詩》：下莞上簟。簟涼而莞暖也?！抖Y》曰：莞簟之安。言其細(xì)精可以安人也。漢文帝以莞蒲為席。顏師古曰：莞，夫離也。今謂之蔥蒲。以莞及蒲為席，亦尚質(zhì)也?！尔}鐵論》曰：大夫士，復(fù)薦草緣，蒲平單莞，庶人富者，坐平莞。《拾遺記》曰：穆王時(shí)，西王母來，敷黃莞薦。宋《起居注》曰：廣州刺史韋朗，作白莞席三百二十領(lǐng)。莞音完，又音官。蓋其為用最古，東莞人多以作莞席為業(yè)，縣因以名?？h在廣州之東，故曰東莞，亦曰東官。盧中丞祥有《莞草詩》云：“菀彼莞草，其色。厥土之宜，南海之東。菀彼莞草，其色。不蔓不枝，宜之為席。菀彼莞草，寒暑攸宜。長舒不卷，君子安之?！彼舡傆刑傧?，有定安席，有椰葉席、檳榔席，皆席之美者。檳榔，山檳榔也。葉如蘭，大三指許，長可數(shù)尺，淡白中微帶紅紫，績?yōu)椴迹聘鸲p，亦可作席。人知粵多奇布，不知有檳榔布與檳榔席也。又澄邁染茜草為飾，久而愈滑，曰黃村席。又瓊有紅竹，潮有流黃席。

○酒器粵酒器有蒙周杯，蒙周者，越王鳥也。其喙黃白黑色，長尺許，光瑩如漆，以為杯，可受二升。有鶴頂杯，鶴者，海鶴也。其大者修項(xiàng)五尺，類淘河而朱銳，頂色丹，堅(jiān)潤如金玉，以為杯，可受一升。有鸚母杯，本海蠃殼也，出瓊州三亞港青欄海中，前屈而朱，如鸚母嘴然。尾旋尖處作數(shù)層，一穴相貫，甚詰曲，可以藏酒。其色紅白青紫相間，生取者鮮明。《異物志》云：扶南海有大蠃如甌，其體蜿蜒委曲，盛酒在中，自注至傾覆終不盡，以伺誤相罰為樂。有紅蝦杯，紅蝦大者須數(shù)尺，以金鑲口為杯，可受酒升許。有鸕鶿杯，磨海嬴殼為之。有海膽杯，海膽生島嶼石上，殼圓有粟珠，粟珠上有長刺，累累相連，以漆灰厚襯之為杯。一名共命杯，以其取一帶十也。有火雞卵杯，受一升。有纏杯、椰杯。凡椰出于瓊者，處處相似，獨(dú)文昌鋪前所產(chǎn)者，大小形殊，小者至如拇指，作杯以此為貴。尋常用則以沉速香杯，因香之大小方圓刳成，狀千百出，以金銀鑲之?；浫祟H尚奇器，以地之所少者相高。然大抵近山多用嬴杯，近海多用香杯，而東西洋之金銀器不與焉。

○椰器椰殼有兩眼謂之萼，有斑纈點(diǎn)文甚堅(jiān)。橫破成宛，縱破成杯，以盛酒，遇毒輒沸起，或至爆裂，征蠻將士率持之。故唐李衛(wèi)公有椰杯一，嘗佩于玉帶環(huán)中。椰杯以小為貴。一種石椰，生子絕纖小，肉不可食，止宜作酒杯，其白色者尤貴，是曰白椰?；浫似饔枚嘁砸錃槠耙怨喔?，皮為帚以掃除，又為盎以植掛蘭掛竹，葉為席以坐臥。為物甚賤，而趙合德以椰葉席獻(xiàn)飛燕也。

○檳榔合廣人喜食檳榔。富者以金銀，貧者以錫為小合，雕嵌人物花卉，務(wù)極精麗。中分二隔，上貯灰臍、蔞須、檳榔，下貯蔞葉。食時(shí)先取檳榔，次蔞須，次蔞葉，次灰，凡四物各有其序。蔞須或用或不用，然必以灰為主，有灰而檳榔、蔞葉乃回甘?；抑跈壚啤⑹V葉，猶甘草之于百藥也?；矣惺?、蜆灰，以烏侈泥制之作汁益紅?；夷殸钊缒?，有蓋，以小為貴。在合與在包，為二物之司命。包以龍須草織成，大小相函，廣三寸許，四物悉貯其中，隨身不離，是曰檳榔包。以富川所織者為貴，金渡村織者次之，其草有精粗故也。合用于居，包用于行。

○錫鐵器錫器以廣州所造為良。諺曰：“蘇州樣，廣州匠?！辫F冶亦然。廣州之佛山多冶業(yè)，冶者必候其工而求之，極其尊奉，有弗得則不敢自專，專亦弗當(dāng)，故佛山之冶遍天下。石灣多陶業(yè)，陶者亦必候其工而求之，其尊奉之一如冶，故石灣之陶遍二廣，旁及海外之國。諺曰：“石灣缸瓦，勝于天下?！?/p>

○銅鼓器宋陸游云：予初見梁歐陽傳，稱在嶺南多致銅鼓，獻(xiàn)奉珍異。又云：銅鼓累代所無，予在宣撫司見西南夷所謂銅鼓者，皆精銅，極薄而堅(jiān)，文鏤巧麗，叩之冬冬如鼓，不作銅聲，秘閣下古器庫亦有二枚。此銅鼓，南蠻至今用之于戰(zhàn)陣祭享，初非古物，實(shí)不足辱秘府之藏。然自梁時(shí)已珍貴之如此，不知何取也。

○溫坑瓦甕永安溫坑所作瓦甕，內(nèi)外純黃，水炙不裂，以藏酒，味能不變。又有康禾白磁諸器，亦堅(jiān)好。

○石涌甕越人謂石甕曰石涌，故地名石涌。今大甕高至六尺，大倍之，名曰石涌甕，家家有之，蓋取甕城之象。

○笄制永安婦人，粗棉大苧，衣多青黑。發(fā)左右盤，無鬟鬢，皆戴塌笄。笄廣五六寸，與頭相等，以羊皮金紙，剪擘為條者七或九或十一，名曰金縷子，以傅其上。笄亦以紙為之，外冒黑紗，四旁插大釵簪，自朝至夕，無或有婦不笄者。其未笄者有髻子，笄則無之。故常不去其笄，雖至貧，笄亦華好。嫁日，其姑來迎，其母送至夫家乃還。貧者率務(wù)勤苦。其俗如此。

●卷十七。宮語○楚庭越宮室始于楚庭。初，周惠王賜楚子熊惲胙，命之曰：鎮(zhèn)爾南方夷越之亂。于是南海臣服于楚，作楚庭焉。越本揚(yáng)越，至是又為荊越，本蠻揚(yáng)，至是又為蠻荊矣。地為楚有，故筑庭以朝楚，尉佗仿之，亦為臺以朝漢，而城則以南武為始云。初，赧王時(shí)，越人公師隅為越相，度南海。時(shí)越王無疆為楚所敗，其子孫遁處江南海上，相爭為王。隅以無疆初避楚居?xùn)|武，有怪石浮來鎮(zhèn)壓其地，名東武山，因于南海依山筑南武城以擬之，而越王不果遷。其時(shí)三晉，魏最強(qiáng)，越王與魏通好，使隅復(fù)往南海，求犀象珠璣以修獻(xiàn)。隅久在嶠外，得諸琛異，并吳江樓船、會稽竹箭獻(xiàn)之。魏乃起師送越王至荊，棲之沅湘，于是南武疆土為越貢奉邑。或曰：《吳地志》稱：吳中有南武城，在海渚，闔閭所筑，以御見伐之師?；蛟唬撼酰瑓峭踝訉O避越嶺外，亦筑南武城。及越滅吳，遂有南海。其后為楚所滅，越王子孫自皋鄉(xiāng)入始興，有鼻天子城，令公師隅修吳故南武城。既不果往，而趙佗遂都之，故佗自稱南武王，而宮亦號南武宮?；蛟唬宏H閭所筑南武城在丹陽皋鄉(xiāng)，吳既滅，其子孫南徙，遂移南武之名于嶺外，亦猶越徙瑯琊，初筑東武，既歸會稽，亦名其地曰東武也。吳王子孫不能有其南武，而越王子孫有之，越王子孫復(fù)不能有之，而佗實(shí)有之，遂以南武名其國，與漢爭大，此勁越之所由稱也。嗟乎！佗本邯鄲胄族，以自王之故，裂冠毀冕，甘自委于諸蠻，與西甌半蠃之王為伍，其心豈誠欲自絕于中國耶！誠自知非漢之?dāng)?，故詭示鄙陋以相紿，而息高帝兼并之心耳。其后自言老臣妄竊帝號，聊以自娛，豈敢以聞于天王。其詞遜而屈，可謂滑稽之雄，蓋猶是偽為結(jié)之意也?？汲刃芮唬何倚U夷也，不與中國之號謚，乃立其三子皆為王。論者謂其王三子也，姑順蠻夷之俗，不自為王，猶存寅畏之心。其后十世熊通，求周室加位，不得，始自尊為武王。武者，生謚也。佗都南武，亦自稱之曰武，蓋師此意。佗宮故在粵秀山下，即楚庭舊址。粵秀一名王山，以佗也，其曰玉山者誤也。宮之東為偽漢劉Ζ南宮。

○四臺趙佗有四臺。其在廣州粵秀山上者，曰越王臺，今名歌舞岡。其在廣州北門外固岡上者，曰朝漢臺。岡形方正竣立，削土所成，其勢孤，旁無丘阜，蓋莖臺也，與越王臺相去咫尺。其在長樂縣五華山下者，曰長樂臺，佗受漢封時(shí)所筑。長樂本龍川地，佗之舊治，故筑臺。又新興縣南十五里有白鹿臺。佗獵得白鹿，因筑臺以志其瑞。是為四臺。自古諸侯王筑臺以朝天子，始自佗。戰(zhàn)國之筑帝宮，奉冠帶以事強(qiáng)秦者，無斯恭順，佗亦賢也哉！

○三閭大夫祠予之鄉(xiāng)名曰沙亭，有煙管岡焉。其高大甲于茭塘諸峰，勢與華山獅嶺東趨海門，蓋番禺之一鎮(zhèn)也。岡之麓，予欲建三閭大夫祠，以宋玉、景差二大夫?yàn)榕?，而題饗堂曰忠過，儀門曰日月爭光，寢室曰詞賦之祖，又刻司馬遷所作列傳以為廟碑，歲時(shí)礻龠祀，率子姓灌獻(xiàn)椒漿，弦歌《離騷》二十五篇，以樂神聽，斯亦吾宗之盛事也。吾宗本荊楚人，文雅之士，固宜以《離騷》為家學(xué)，學(xué)其忠，復(fù)學(xué)其文，以無愧大夫之宗族，無負(fù)《離騷》之一書。吾嘗謂《詩》亡而后《離騷》作，學(xué)《離騷》所以學(xué)三百篇。善學(xué)三百篇者，當(dāng)自《離騷》始。祠既成，將使吾宗操觚之士，皆以祠為歸，凡有所作，合之為《三閭家言》，附于《楚辭》之后，豈非大夫之所樂得于其苗裔者哉。嗟乎！吾宗自喪亂以來，二三士大夫，亦頗能蟬蛻垢氛，含忠履正，三閭之遺風(fēng)，其猶未泯也。聞江南雷氵卷有忠潔王祠，相傳宋太宗平江南時(shí)，以此號封三閭大夫。則予之鄉(xiāng)今亦名之為忠潔，使人因名求實(shí)，以為繼述之美。又大夫故居在歸州屈沱之上，楚人謂江之別流為沱，屈姓之所居，故曰屈沱。而大夫所耕之田，淚滴而生玉米，名曰屈田。吾之鄉(xiāng)，其前有潮溪數(shù)曲，今亦命曰屈沱。有田數(shù)百畝，高者兩三熟，低者一收，以供粢盛，今亦命曰屈田。蓋追慕大夫之忠，一一襲其故跡，使吾宗有所觀感，亦誠無所不可也。祠之后復(fù)祀女Ч，則名其堂曰嬋媛。女Ч者，大夫之姊也。楚人謂姝為Ч，故曰女Ч。自昔屈氏女子，能辭令者自女Ч始。其申申以詈，欲大夫之愚如甯武，不欲其伉直如史魚以速死也。大夫之忠，忠而過，大夫之過，過于忠。世儒能言之，不知大夫之姊早已言之矣。噫！Ч誠賢女，大夫傳其名于《離騷》，有以也哉！

○大忠祠廣州城南有三大忠祠，祀宋丞相文公天祥、陸公秀夫、太傅張公世杰。祠本南園舊址，洪武初，有五先生者，結(jié)社其中，開有明嶺南風(fēng)雅之先。其后當(dāng)事者即其地建祠，以祀三大忠，以與崖門大忠祠并峙。其左有堂曰臣范，右有軒曰抗風(fēng)?？癸L(fēng)者，典籍孫先生之所命也。典籍詩：“昔在越江曲，南園抗風(fēng)軒。”今以俎豆五先生，是為南園五先生祠。予嘗謁祠，有詩云：“詞客舊多亡國恨，騷人今有禮魂篇?！逼湓谘麻T大忠祠，白沙先生嘗作哀歌亭其側(cè)，時(shí)釃酒以吊三公，有辭云：“儼其堂堂，沛其洋洋。是謂正氣，至大至剛。上有青天，下有黃壤。不亡者存，薰蒿凄愴?！?/p>

○祖祠嶺南之著姓右族，于廣州為盛。廣之世，于鄉(xiāng)為盛。其土沃而人繁，或一鄉(xiāng)一姓，或一鄉(xiāng)二三姓，自唐宋以來，蟬連而居，安其土，樂其謠俗，鮮有遷徙他邦者。其大小宗祖禰皆有祠，代為堂構(gòu)，以壯麗相高。每千人之族，祠數(shù)十所，小姓單家，族人不滿百者，亦有祠數(shù)所。其曰大宗祠者，始祖之廟也。庶人而有始祖之廟，追遠(yuǎn)也，收族也。追遠(yuǎn)，孝也。收族，仁也。匪譖也，匪諂也。歲冬至，舉宗行禮，主鬯者必推宗子?；蛑ё蛹栏妫瑒t其祝文必云：裔孫某，謹(jǐn)因宗子某，敢昭告于某祖某考，不敢專也。其族長以朔望讀祖訓(xùn)于祠，養(yǎng)老尊賢，賞善罰惡之典，一出于祠。祭田之入有羨，則以均分。其子姓貴富，則又為祖禰增置祭田，名曰蒸嘗。世世相守，惟士無田不祭，未盡然也。今天下宗子之制不可復(fù)，大率有族而無宗，宗廢故宜重族，族亂故宜重祠，有祠而子姓以為歸，一家以為根本。仁孝之道，由之而生，吾粵其庶幾近古者也。

龐弼唐嘗有小宗祠之制。旁為夾室二，以藏祧主。正堂為龕三，每龕又分為三，上重為始祖，次重為繼始之宗有功德而不遷者，又次重為宗子之祭者同祀。其四代之主，親盡則祧。左一龕為崇德，凡支子隱而有德，能周給族人，表正鄉(xiāng)里，解訟息爭者；秀才學(xué)行醇正，出而仕，有德澤于民者，得入祀不祧。右一龕為報(bào)功，凡支子能大修祠堂，振興廢墜，或廣祭田義田者，得入祀不祧。不在此者，設(shè)主于長子之室，歲時(shí)輪祭。歲正旦，各迎已祧、未祧之主，序設(shè)于祠，隨舉所有時(shí)羞，合而祭之。祭畢，少拜尊者及同列，然后以余而會食。此誠簡而易，淡而可久者也，吾族將舉行之。

○明誠書院明誠書院在增城縣城中，湛文簡所建。堂上有《心性圖》及文簡所書《心性圖說》，右隅有王文成所書五言古詩，今《陽明集》中，《書泉翁壁詩》是也。行書字大如拳，漫滅不可盡識。堂后石刻文簡像，幞頭執(zhí)簡，上有隸書《心性圖說》。甘泉書院遍天下，此其發(fā)祥之地。故尤重云。

○白云書院白云之山有三寺，中曰白云，左月溪，右景泰，蓋山中之三勝也。嘉靖間，三寺既毀，于是泰泉黃公以景泰為泰泉書院，鐵橋黃公以月溪為鐵橋精舍，甘泉湛公以白云為甘泉書院。自作《白云記》，謂仙變釋，釋變?nèi)?。王青蘿讀而嘉之曰：其變之終于正矣乎！遂書白云三變匾而揭焉。

○西樵三書院西樵之西，有山從端州來，至南海黃岡，渡江而東，有石跡，為石頭村。又南而北，綿延數(shù)十里，丘垤連累者百數(shù)，乃崛起而為西樵，中有書院三。其曰石泉書院者，方文襄所營，在紫云峰。曰大科書院者，湛文簡所營，在大科峰。曰四峰書院者，霍文敏所營，在雞冠、紫姑、龍爪、聚仙四峰之間。當(dāng)時(shí)三書院鼎足而立，三公講學(xué)其中者歷十年。世宗御極，相與應(yīng)召而起。方為內(nèi)閣輔臣，霍為太子少保禮部尚書，入弼東宮，湛為南京兵部尚書，參贊機(jī)務(wù)。同時(shí)尊顯，世之所難也。論者謂山有神靈使然。父老云：昔年茲山，嵐霧溟覆其半，昏旦莫辨。近三十年，明凈秀露，無復(fù)嵐霧掩焉。亦山之遭遇，非偶然也。

○萬卷堂東莞陳琴軒先生璉，致仕后，開萬卷堂。書多秘館所無，四方學(xué)者至，必館谷之。而丘文莊于瓊州學(xué)宮為石室，藏書以惠學(xué)者，皆盛德事也。

○合道山房吾鄉(xiāng)有煙管山，あだ特出，其脈逶迤而下，為丘陵者三四，復(fù)崛起為一大山。其冢高而長，形如船覆，因名之曰覆船。其大與煙管相若，而勢稍平，四圍岡阜宮之，扈者、者、巋者遠(yuǎn)近連屬，凡數(shù)十百計(jì)，皆以二山為宗。形家者謂煙管上應(yīng)太陽，覆船上應(yīng)太陰，從太陽而落為太陰，一南一北，如日月相配，有妙道之象焉。予草堂在二山間，背覆船而右煙管，將以陰為體而陽為用，以師夫二山，于是題其堂曰合道，而為銘曰：“煙管在北，覆船在南，吾居其中，與之相參。覆船在南，煙管在北，吾居其中，與之相翼。以身為宮，廣如虛空，能與地塞，能與天通。以心為佩，光無外內(nèi)，能與日明，能與月晦。”

○三樓三樓，一曰越華樓，故在廣州城西&lt；同戈&gt；船澳。南越王佗以陸大夫有威儀文采，為越之華，故作斯樓以居之?；蛟唬涸饺A樓一名越華館，佗作此以送陸賈，因邇朝臺稱朝亭，唐改曰津亭云。自古文人至越者，始陸賈，繼終軍，皆有光于越，而軍與韓千秋節(jié)烈尤偉，予嘗欲重建此樓以祀之。一曰越望樓，在藩司堂后。枕玉山而面珠海，山川千里，極目無際，亦南天杰構(gòu)。今不存。一曰玉山樓，在粵秀山上。洪武初都指揮花英所建，以祀越先賢高固、楊孚、董正、羅威、唐頌、疏源、陳臨、王范、黃恭九人。玉山為五嶺山川之望，九賢為十郡人文之望。玉山有此樓，樓有此九賢，可以不朽。

○六樓廣州有崇樓四，在南者曰拱北，故唐之清海樓也。其地本番、禺二山之交，劉Ζ鑿平之，疊石建雙闕其上，宋經(jīng)略某改雙闕為雙門，民居其下，今號曰雙門底云。北曰鎮(zhèn)海，在粵秀山之左。洪武初，永嘉侯朱亮祖所建，以壓紫云黃氣之異者也。廣州背山面海，形勢雄大，有偏霸之象。是樓巍然五重，下視朝臺，高臨雁翅，實(shí)可以壯三城之觀瞻，而奠五嶺之堂奧者也。西曰觀海，在大觀橋上，今廢。中曰嶺南第一樓，在坡山五仙觀中，洪武初行省參知政事汪廣洋所建。四穿無壁，棟柱皆出石墻上，以懸禁鐘而已。四樓惟鎮(zhèn)海最高，自海上望之，恍如蛟蜃之氣，白云含吐，若有若無，晴則為玉山（即粵秀）之冠，雨即為昆侖（番大舶也）之舵，橫波濤而不流，出青冥以獨(dú)立。其瑋麗雄特，雖黃鶴、岳陽莫能過之。外則有端州閱江樓。江，西江也。其水自梁、益二州，經(jīng)流數(shù)千里，會五十余州之水而下。其大者為郁、黔、桂、繡、臨、賀之水，分為二江，復(fù)合而為一。洪波漭Ｅ３５，無支流以疏播之。至端州，而羚羊之峽綰轂其口，不能遽泄，每當(dāng)夏月，崩騰怒涌，載于高地，為暴漲以魚鱉吾民。樓之建，所以砥狂瀾而鎖鑰西疆者也。其基在石頭岡上，岡臨江崛起，巨石&lt；廠垂&gt；&lt；廠義&gt；，府治第一重捍門也。樓勢崢嶸，望如山岳。前后樓二，各三重。左右樓二，各二重。左右耳樓四，各二重。凡大小八樓，合而為一。外此則惠州有合江樓。東、西二江匯其東，豐、鱷二湖氵豬其西，而象嶺、羅浮前后屏擁。其水大而山雄，境清而氣秀，又為嶺以東之最勝。是為東粵六樓也。

○碧玉樓碧玉樓在白沙先生宅，小廬山西。碧玉長六寸許，寬半之，上銳下豐，旁有兩耳，耳有孔可以組穿約，蓋古命圭之屬。《記》曰：“命圭自九寸以下。”又曰：“圭博三寸，厚半寸，剡上，左右各寸半?！笔且?。白沙以總督朱英之薦，于是憲廟以此圭聘先生，先生建樓藏之，名碧玉樓，又嘗自稱碧玉老人。郡人黃泰泉詩：“百年聞道屬斯人，碧玉中藏太古春。”鄺湛若詩：“碧玉樓前千仞雪，肯容狂簡禮簪裾?！?/p>

○高樓廣州諸大縣，其村落多筑高樓以居。凡富者必作高樓，或于水中央為之。樓多則為名鄉(xiāng)。遙望木棉榕樹之間，矗立煙波，方正大小，一一相似，勢如山岳之峙，皆高樓也。樓基以堅(jiān)石，其崇一丈七八尺。墻以磚或牡蠣殼，其崇五六丈，樓或單或復(fù)，復(fù)者前后兩樓，盤回相接，雨水從露井四注，名回字樓。罩以鐵網(wǎng)銅え，隱隱通天。樓內(nèi)分為三重，每重開三四小牖望。頂為戰(zhàn)棚，積兵器炮石其上，以為御敵之具?？苤羷t一鄉(xiāng)婦女，相率登樓，男子從樓下力斗。斗或不勝，則寇以秋千架巨木撞樓，或聲大銃擊之，或以煙火焚薰，樓中人不能自固，爭從樓窗自墮，以求緩須臾之死，慘不可言。是樓雖壯觀瞻，亦寇盜之招，此鄉(xiāng)落之莫可如何者也。

○名園廣州舊多名園。其在城東者，曰東皋別業(yè)，陳大令之所營也。初從山口關(guān)之東而入，有一湖曰蔬葉，嘗有蔬葉自羅浮流至。湖中有樓，環(huán)以芙蓉、楊柳。三白石峰矗其前，高可數(shù)丈。湖上榕堤竹塢，步步縈回，小汊穿橋，若連若斷。自挹清堂以往，一路皆奇石起伏，羊眠陂陀巖洞之類，與花林相錯(cuò)。其花不雜植，各為曹族，以五色區(qū)分。林中亭榭則以其花為名，器皿幾案窗欞，各肖其花形象為之?；ㄓ袑Ｋ?，灌溉不攝。司梅者則處梅中。客至梅中，司梅者供其茗果，而以梅之利輸主人。他所有花木皆然。登其臺，珠海前環(huán)，白云后抱，蒲澗、文溪諸水，曲曲交流，悉貫玉帶橋而出。有彩舟四：曰只在，曰弄碧，曰漁長，曰浮家?？椭岭S所欲乘，主人弗問。夾岸桃樹有一坊，書曰：“桃花源里人家?！痹揭磺鸀殄\袍灣，二曲為九龍井。委折而西，與鳧鷗相遂，日不知其幾十里也。湖盡，萬松謖謖，直接赤岡山徑而止。桂叢藤蔓，繚繞不窮，行者輒回環(huán)迷路。文忠公與大令，兄弟也，有詩云：“山水經(jīng)營始寧墅，畫圖二十孟城坳?！贝顺菛|名園之故事也。其在城西者，曰西疇，為吳光祿所筑，梅花最盛。又五里有荔枝灣，偽南漢昌華故苑，顯德園在焉。又五里三角市中為花田，南漢內(nèi)人斜也，劉钅長美人字素馨者葬其中，钅長多植素馨以媚之，名素馨斜。有詠者云：“花田近在城西社，素馨花氣薰游冶。美人墓上多牛羊，當(dāng)日人前面空赭?！逼湓诎胩琳?，有花塢，有華林園，皆偽南漢故跡。逾龍津橋而西，煙水二十余里，人家多種菱、荷、茨菰、蕹芹之屬，其地總名西園矣。城南有望春園，有芳華苑，亦偽南漢故跡。其南園，則國初五先生倡和之地。里許為斐園，文忠公所營，有閣曰桐君。公嘗自稱桐君，故以名。北則有芳春園，桃花夾水二三里，東接&lt；音&gt；々之水，可以通舟，一名甘泉苑，其橋曰流花。钅長與女侍中盧瓊仙、黃瓊芝、蟾姬、李妃、女巫樊胡子及波斯女，為紅云宴于此。雨后往往拾得遺釵珠貝，知為亡國之遺物也。大抵钅長時(shí)，三城之地，半為離宮苑囿。又南北東西環(huán)城有二十八寺，以象二十八宿，民之得以為棲止者無多地也。其為無道若此。

○祖香園祖香園在沙亭鄉(xiāng)，吾以園中草木，皆有先祖三閭大夫之遺香，故以名園。園之中有騷圣堂，其木主書曰：楚左徒三閭大夫先公屈子靈均之位。旁二主書曰：楚大夫宋玉先生之位，楚大夫景差先生之位。二先生皆高弟子，故以配享。而三閭大夫畫像，則以漁父、詹尹參之。以嘗相與問答，見諸楚辭者也?；蛑^漁父者，三閭大夫寓言；《滄浪》一歌，亦《離騷》之短篇?！峨x騷》之長，《滄浪》之短，是皆楚風(fēng)之正。亦一說也。

○狼家屋自橫州平佛水口渡江，三十里至白鴿墟，是靈山縣境。墟中狼家一瓦屋，其屋脊東為廣東界，脊西為廣西界，狼目司之。予嘗信宿其中。

○慈元殿慈元殿在新會崖山上，成化中方伯劉公大夏始建，以祀宋楊太后，上賜名全節(jié)廟。進(jìn)士張公詡有贊云：“朝閩夕廣，提二弱孤。依臣張陸，為宗社圖。曹娥死孝，貞義死信。惟后死之，仁至義盡。”太后有陵在崖山海濱，張?zhí)禒I葬。今莫辨其地云。

○呂相祠順德桂洲堡有呂相祠，神甚赫。相傳為宋呂文煥于甲子門與元人戰(zhàn)敗赴水死，尸溯流至，鄉(xiāng)民祠之。咸平間，封忠愍武靈侯?？肌锻ㄨb》，文煥以襄陽絳元，為參知政事，每導(dǎo)元人入寇，德初，籍其家。宋亡，入見太后，尚出怨言。乃宋叛臣，無戰(zhàn)甲子門事，況咸平乃真宗年號，先文煥二百余年，則所傳者訛也。邑西南有地名石涌，南越相呂嘉故鄉(xiāng)也。當(dāng)漢兵南下，嘉于其鄉(xiāng)筑石涌、金斗二城以為守。敗后伏波追奔至此，編橋度兵，既獲嘉，橋遂以伏波名。桂洲與石涌一水相連，溯流而至必嘉也。為南越相故稱相，此乃嘉之子孫，居于石涌者之所祠也。嘉本越人之雄，尉佗得之，因越人之所服而相之，而南越以治。佗之能用越人如此。秦將屠雎不能用桀駿以敗，番君吳芮能用梅钅以興。越人之不可忽也如此。嗟夫！越人固多六千君子之遺烈者哉！

○南海廟何云：廣州東去百里，有南海廟，祀南海之神，退之為南海廟碑，乃其地也。廟植波羅樹，種自海外來，樹不著花，土人刀斫其，液出而成實(shí)，丑若鬼面，剖之有房，熟而食之，如栗而香。若或不經(jīng)刀砍，則液流于地，實(shí)成地中，香達(dá)于外，土為之裂。良亦怪矣。廟有此樹，故亦號曰波羅廟。左為浴日亭，登以望海，淼茫無際。然東去百里，乃有虎門，兩山夾峙?；㈤T之外，群島伏立，猶非大洋也。廟在扶胥江北岸，其南岸有最高峰，曰煙管岡，正與廟對。岡左右亂峰環(huán)疊，海樹如城。翁山有書屋在其下。倚南面北，扶桑曉赤，羅浮晚青，山海之勝，甲于百粵，北海東海之濱，未易有此。村民千戶，耕漁為業(yè)，皆屈大夫之流裔。田肥美而水苦咸，屋后小峰，甘泉涓涓，一村飲足焉。翁山之廬，倚煙管岡為屏，臨南海為溪。想其扶桑日生，中夏猶夜，獨(dú)登山閣，以受曉華，真神仙境界，豈人世王侯所能夢見。予為之作《海閣日華圖》，題其上曰：“天以布衣存日月，海濱山閣著藏書。”閣旁多木棉。其種自海外來，樹高數(shù)十尺，喜溫惡寒，莫能過嶺以北?；愑裉m，色正赤而無香，結(jié)實(shí)如酒杯。老而飄絮，著土自生，盛于荒灘閑址。集其絮可席以坐，柔而少溫，若蘆花然。翁山謂廣民種木，多擇實(shí)之易售者，若荔支、龍眼之屬，非是則不貴。以故木棉為棄種，而任其自生。若收之園林，當(dāng)亦佳觀也云。

○文選樓廣州外城之南，有珠江義學(xué)。其西一樓，予居之，以撰《廣東文選》，里人因名之曰文選樓。為詩有曰：“自今南與北，文選有雙樓?！?/p>

○濠畔朱樓廣州濠水，自東西水關(guān)而入，逶迤城南，逕歸德門外。背城舊有平康十里，南臨濠水，朱樓畫榭，連屬不斷，皆優(yōu)伶小唱所居，女旦美者，鱗次而家，其地名西角樓。隔岸有百貨之肆，五都之市，天下商賈聚焉。屋后多有飛橋跨水，可達(dá)曲中，晏客者皆以此為奢麗地。有為《濠畔行》者曰：“花舫朝昏爭一門，朝爭花出暮花入。背城何處不朱樓，渡水幾家無畫楫。五月水嬉乘早潮，龍舟鳳舸飛相及。素馨銀串手中燈，孔雀金鋪頭上笠。風(fēng)吹一任翠裙開，雨至不愁油壁濕。”是地中濠畔街，當(dāng)盛平時(shí)，香珠犀象如山，花鳥如海。番夷輻輳，日費(fèi)數(shù)千萬金。飲食之盛，歌舞之多，過于秦淮數(shù)倍。今皆不可問矣。噫嘻！

●卷十八。舟語○操舟越人善用舟。劉安云：越ぎ蜀艇，不能無水而浮。又云：湯武，圣主也，而不能與越人乘ぎ舟而浮于江湖。又云：九疑之南，陸事少而水事眾。九疑之南，蓋越也。又云：越地幽昧而多水險(xiǎn)，其人皆習(xí)水斗。而左思云：篙工楫師，選自閩、禺。禺，番禺也。《山海經(jīng)》云：番禺始為舟。番禺者，黃帝之曾孫也，其名番禺，而處于南海，故今廣州有番禺之山。其始為舟，故越人習(xí)舟，古時(shí)吳楚之舟，皆使越人操之。劉向云：鄂君舟于新波之上，有越人擁戢楫而歌。而越王句踐，嘗發(fā)習(xí)流二千伐吳，又作大翼、中翼、小翼以攻吳。戰(zhàn)艦之制，至句踐而漸備矣。越既滅，其子孫散處海嶠。然當(dāng)秦之時(shí)，始皇嘗使尉佗、屠雎將樓船士卒平越。其后漢武帝亦遣五將軍，率樓船十萬師平越。何當(dāng)時(shí)越人不能以水斗長技與之爭耶？楊仆得越船粟，因推而前挫越鋒，遂至番禺。漢將軍凡分五路，皆以水軍，南越之平，實(shí)以水軍之力。故知將在勇，勇則神速，能使敵人長技不及施，策之上者也。

粵人善操舟，故有鐵船紙人，紙船鐵人之語，蓋下海風(fēng)濤多險(xiǎn)，其船厚重。多以鐵力木為之，船底從一木以為梁，而艙サ橫數(shù)木以為擔(dān)，有梁擔(dān)則骨干堅(jiān)強(qiáng)，食水可深，風(fēng)濤不能掀簸，任載重大，故曰鐵船。船既厚重，則惟風(fēng)濤所運(yùn)，人力不費(fèi)，小船一人一漿，大船兩三人一櫓，揚(yáng)篷而行，雖孱弱亦可利涉，故曰紙人。篷者，船之司命。其巨艦篷，每當(dāng)逆風(fēng)掛之，一橫一直而弛，名曰扣篷。諺所謂：“廣州大蒙童，使得兩頭風(fēng)。輸一篷，贏一篷”也。橫行曰輸，直行曰贏。篷，風(fēng)也，以蒲席為之，亦曰{雙}也。或以木葉為之，曰帆葉也。每艦有二篷，風(fēng)正曰八字，八字風(fēng)在后則正，在前則橫，故又有“后八字風(fēng)，揚(yáng)篷當(dāng)中，前八字風(fēng)，勾篷西東”之語。其或舟子撮唇為吹竹葉聲，及鳴金鼓以召風(fēng)。風(fēng)至，二篷參差如飛鳥展翅，左右相當(dāng)，其形亦如八字。是皆鐵船乃勝任。上江自凌、湞、湟、武諸水以下至清遠(yuǎn)，一路灘高峽峭，水多亂石，其船食水淺，率以樟木為之，底薄而平，無橫木以為骨，放之順流，遇及我大石，一折而過，勢如矢激，故曰紙船。其逆崩流而上者，觸崖抵Ｅ３６，隨石回旋，扌堂者、鉤者數(shù)人，牽者數(shù)人。牽者在隈岸或怪石間，為深林密箐所蔽，前后不相顧，舟子慮其或過或不及，沖陷石棱，則終日大叫，叫且如哭，如相殺聲，一一凄酸郁怒，或于石告哀，或與石拒敵。其船乍前乍卻，前者如暴虎，后者如搏熊。一篙失勢，舟破碎漂沒，入于渦盤矣。故舟子非強(qiáng)有力者不能勝，故曰鐵人。其上樂昌瀧者，率以雙篙穿舟，腰之而上。舟子謠曰：“朝穿腰，暮穿腰，篙如鐵一條?！庇衷唬骸吧蠟菰谑?，上瀧篙在腰?！逼渖蠘凡秊┱?，舟人為藤圈于舟旁，篙在圈中，二人肩篙以行，名曰肩舟。舟行以肩，亦曰舟輿。其上烏蠻大灘者，每一落篙，男女則偃身船旁，以助其勢，曰眠篙。行者笑之。有謠云：“婦人扌堂右，丈夫扌堂左。估客笑人，眠篙不可?！笔墙苑氰F人不能任。其駕諸鄉(xiāng)度船者，雖隆寒袒裸，血汗沾濡，搖櫓之聲，如雷霆，如戰(zhàn)斗，常使驚波披靡，舟過而水痕不能合。雖逆水逆風(fēng)，日猶百里，亦皆號為鐵人云。廣州故多度船，而日度夫尤壯。日度多勤，夜度多惰，勤者之力，恒使風(fēng)潮無功。風(fēng)潮不能厄其勢，?？懿桓覡幤鋸?qiáng)，是皆所謂鐵人也。

東莞度船趕水，常以一人執(zhí)杵在船頭，以忤左右舂船，為搖櫓疾徐之節(jié)。左舂則足左躍，右舂則足右躍，諸櫓人以之作勢，以之齊聲，又口唱山歌，使諸櫓人屬和以蘇其苦，于是筋力盡忘，舟行迅速，須臾至彼步頭矣。此古舂堂之遺俗也。《寰宇記》云：新州俗，豪渠之家，喪祭則鳴銅鼓，召眾則鳴舂堂。按舂堂狀如小船，長丈余，兩三人交擊。一云：刳木為槽，旁約十杵，男女間立舂谷，槽聲若鼓，聞數(shù)里。蓋本舂器，因用召眾也。一曰：椎塘。志云：羅浮山中人，鑿方木為舂，曰椎塘，昧爽聲震而虎潛。韶臺詩：“椎塘聲合虎狼歸?！奔呆┨靡?。

○戰(zhàn)船廣之蒙沖戰(zhàn)艦勝于閩艚。其巨者曰橫江大哨。自六櫓至十六櫓。皆有二桅，桅上有大小望斗云棚。望斗者，古所謂爵室也。居中候望，若鳥雀之警示也。云棚者，古所謂飛廬也。望斗深廣各數(shù)尺，中容三四人，網(wǎng)以藤，包以牛革，衣以絳色布帛，旁開一門出入。每戰(zhàn)則班首立其中。班首者，一舟之性命所系，能倒上船桅，于望斗中以鏢箭四面擊射，勢便，或銜刀挾盾，飛越敵艦，斬其帆檣；或同蛋人沒水鑿船，而乘間騰躍上船殺敵；或抱敵人入水淹溺之。其便捷多此類。艦旁有芘籬，夾以松板，遍以藤，蒙以犀兕綿被，左右架佛郎機(jī)炮、磁炮、九龍信炮、蒺藜錫炮、霹子炮、神炮數(shù)重，及火磚、灰、煙球之屬，尾梢作叉竿連棒。又有箐竹樓櫓以隱蔽。又或周身皆炮，旋轉(zhuǎn)回環(huán)，首尾相為運(yùn)用，其捷莫當(dāng)。此戈船之最精者也。其小者曰飄風(fēng)子，曰大小撥槳。大撥槳，每船一艘，槳百余，小者亦五六十。人坐船內(nèi)撥之，其行若飛。人各有所隱蔽，箭炮莫能中。槳之利勝櫓，櫓立槳坐，立則人在艙外易受敵，坐則人在艙中，每一槳有一鳥槍或三眼神槍輔之，槳?jiǎng)觿t群槍齊發(fā)。其飄洋者曰白艚、烏艚，合鐵力大木為之，形如槽然，故曰艚。首尾又狀海鰍，白者有兩黑眼，烏者有兩白眼，海鰍遠(yuǎn)見，以為同類不吞噬。其載人與貨物者曰度，制亦如斗艦，上施兵器及炮火、飛石、灰罌，旁布漁え。小者曰橫水度。捕魚者曰香了，亦曰鄉(xiāng)了，曰大澇罾、小澇罾。其四櫓六櫓者曰小了，八櫓者曰大了。曰纟索え船，曰沉罾。其曰朋え者，以船十?dāng)?shù)Ｅ１３為一朋，同力以取大魚，故曰朋え，亦曰擺簾網(wǎng)船。其上灘瀨者，曰匾水船，即扁差也，亦曰扒竿船。叉二木于船首，以張帆席，故曰扒竿。竿即檣也。蛋人所居曰艇，孔鮒云：小船謂之艇?！夺屆吩疲和?，其形徑挺，一人二人所乘行也。盜舟曰龍艇。長四五丈，裸無篷蓋，數(shù)十人以橈撥之，奮迅如龍，最利攻去刂。吾粵水道多歧，山海相通，盜賊易為出沒，龍艇之為害，無處無之。其曰大龍艇者，長九丈七尺，寬一丈一尺六寸，兩旁有槳四十四，櫓十二。入洋則純用槳，出洋則純用櫓及風(fēng)篷。每櫓八人，槳一人，更番出力。凡有三百余人，為兩班。船上有木柜，其形方，長六七尺，可避波濤。兩旁為銃眼及強(qiáng)弩架，弩亦四十有四。又有竹欄，以支牛皮、絮被、罾え，為御矢石銃炮之具。其船輕而疾，受水淺，倏忽可數(shù)百里，白艚、烏艚最畏之，以其無風(fēng)可行，不能追逐故也。其名生船，以烏、白艚無風(fēng)則死也。其柜以水椰之木，帆以布，布以粗麻為之，染以薯莨，浸以礬水及鹽。其底以鐵力木或紅盧桂木，性柔耐水，可長久。更佐以香了之船，左右相夾，往往無敵。香了長短與相等，寬亦如之，周以竹籬而頭方，上亦有柜稍圓，惟不用槳而純用櫓耳。櫓十四或十六，桅則三之，或于船兩旁作代風(fēng)輪二或四，以激水，水力即風(fēng)力也。或止作空底一層，于最近水處，穩(wěn)便愈甚。不然止在船兩旁順置長空匣，疾亦如之。

○洋舶洋舶之大者，曰獨(dú)檣舶，能載一千婆蘭，一婆蘭三百斤，番語也。次牛頭舶，于獨(dú)檣得三之一。次三木舶，于牛頭得三之二。次料河舶，于三木得三之一。底二重，皆以鐵力木厚三四尺者為之。錮以瀝青、石腦油、泥油，填以石。丁以獨(dú)鹿木，扎以藤，縫以椰索。其碇以鐵力、水桫，釘以桄榔、{思}{勞}，淬釘以蛇皮內(nèi)膏。蓋海水咸，爛鐵妨磁石，故皆不用鐵物云。桅凡三，一桅常植。二桅以風(fēng)而植。桅長者十四五丈或二三接，中皆橫一桿，上有望斗，容四十余人。又以木為人，或升或降，遍置梯繩之間，前木照后柁，以黑鬼善沒者司之。其舶小者，四圍皆密，腹中僅留一孔，自上而下。飄洋時(shí)，梢公縛身桅下，余悉在舶腹之中。凡上舶容人千余，中者數(shù)百，皆有舵師、歷師，然必以羅經(jīng)指南。尸羅經(jīng)者，為一舶司命，毫末分利害焉。每舶有羅經(jīng)三，一置神樓，一舶尾，一在半桅之間，必三钅咸相對不爽，乃敢行海。大魚至，以銅銃擊而退之。大魚去而波浪為怪，以長劍斬之。其人為西南諸番將卒工商之屬，一一兇狠，?？芙阅医９实幂斊渲橼B奇物，以輻輳五羊。嘗有賀蘭國舶至閩，有客往觀之，謂其舶崇如山岳，有樓櫓百十重，上懸五色幡幟，環(huán)飛廬皆置木偶以疑遠(yuǎn)，內(nèi)則含伏大佛朗機(jī)百位，外則包裹牛革數(shù)重，月以丹漆涂既一周以為固，梯以藤結(jié)而上下?？偷?，則番人從雀室探其首，眼皆碧綠，發(fā)黃而面黧，以手相援，見之驚猶魑魅。登未及半，則施放火器，黃霧蔽人，咫尺渺不相見，聲如叢雷，轟闐足底。譯人云：“此吾國所以敬客，愿毋恐。”其人無事皆細(xì)絨大笠，著紅纟長衤，金紐連綿至地，或持骨朵，或負(fù)手閑行，自晨至暮不息。帆繩交結(jié)如網(wǎng)羅，或皆在其上坐臥。帆以布，凡七張之，繩以棕細(xì)藤，窗牖以玻璃嵌之。艙以辟支緞鋪之。凡十?dāng)?shù)重。酒以葡萄以香春，器以寶玉宛，高傾以瀉注成貫珠為禮。瓜蔬味皆酸脆碧色。筆管以木為之，如冠簪而細(xì)小。有一卷長二丈余，繪畫山川，有番字識其下。考之皆五虎門內(nèi)水深淺處，其心故不可測也。賀蘭舶亦嘗至廣州，予得登焉。舶腹凡數(shù)重，縋之而下，有甜水井、菜畦。水柜水垢濁，以沙礬濾之復(fù)清。懸釜而炊。張錦繃白ふ而臥，名曰Й床。人各以柔韋韜手，食則脫之。食皆以蘇合油煎烙，曼頭牛，皆度色如金黃乃食。其刀可屈信如蛟蛇，左右盤，類古之魚腸劍。然時(shí)鼓弄銅琴銅弦，拍手肩，對舞以娛客，似有禮者。吾廣承平時(shí)，西南諸番嘗至者有十五國。其安南、占城、暹羅、真臘斛、鎖里五國，歲一朝貢，余則或至或不至。所患者，吾奸民為彼舌人通事，時(shí)或椎發(fā)環(huán)耳，侏亻離入群，為之鄉(xiāng)導(dǎo)，誘之以婦女妖淫，告之以官司重輕，示之以地形虛實(shí)，為我腹心禍患。正德間，佛郎機(jī)紿稱入貢，自西海突犯莞城。大肆殺掠，此其明征矣。賀蘭從古未至，而紅毛鬼者，長身赤發(fā)，深目藍(lán)睛，勢尤猙獰可畏。比年數(shù)至廣州，其頭目號曰白丹，每多閩漳人偽為之，其驕恣多不可制。紅毛鬼所居大島在交趾南，蓋倭奴之別種也。常入洋中為盜。其船有五桅者、九桅者，首尾皆有舵。以利回旋。舵工分班使風(fēng)，晝夜兼行，惟視羅經(jīng)所向，時(shí)登桅視千里鏡，見遠(yuǎn)舟如豆子大，則不可及，若大如拇指許，即接長其桅而追之。桅有雌雄二竅，箍而楔之，益左右帆，數(shù)百里之遙，逾時(shí)可及。吾船亦有三五桅者，兩舷作木城，搖櫓于中，且行且戰(zhàn)。若大炮多、風(fēng)順，亦可逸去。倘眾寡不敵，為所擒，則盡屠矣。紅毛鬼之為惡若此。嗟夫！吾粵三面阻海，而南奧為左蔽，潿洲為右翼，虎門為前屏，此皆險(xiǎn)要。倭與紅毛若乘汛舉連天之舶而前，則南奧必先受敵?；㈤T犄角二隅，未多置兵，則內(nèi)戶不鍵也。諸舶既往來飄忽，而山寇陰行勾引，其為禍可勝道哉！

○藤埠船瓊船之小者，不油灰，不釘，概以藤扎板縫，周身如之。海水自罅漏而入，漬漬有聲，以大斗日夜戽之，斯無沉溺之患。其船頭尖尾大，形如鴨母，遇颶風(fēng)隨浪浮沉，以船有巨木為脊，底圓而堅(jiān)，故能出沒波濤也。蘇軾云：番人舟不用鐵釘，止以桄榔須縛之，以橄欖糖泥之，泥乾甚堅(jiān)，入水如漆。蓋自古而然矣。

○洋船桅洋船桅，其巨者一桅費(fèi)千余金。每洋中風(fēng)狂，船將覆沒，以刀順風(fēng)勢斬桅，桅大者合兩人抱，皆立斷，如鴻毛飄空。船人以桅為命，桅既斷，則船隨風(fēng)所至，得至岸者無幾矣。

○船帆廣州船帆，多以通草席縫之，名之曰里。其方者曰平頭里，順風(fēng)使之。其有斜角如折疊扇形者，逆風(fēng)可使，以為勾篷。勾篷必用雙里，前后相疊，一左一右，如鳥張翼，以受后八字之風(fēng)，謂之鴛鴦里。舟人有口號云：“鴛鴦雙篷，使風(fēng)西東。”

○瀧船舟自宜章下平右者，曰單船，自平石下六瀧至樂昌者，曰雙船。單，小め也。雙，大差也。六瀧古名武溪，或以為即馬援門生所歌武溪深者。水最湍怒，舟上下水石，單船小水易漂沒，故必用雙船，其力能與石斗，船勝石則生之機(jī)，石勝船則死之機(jī)，固嶠南之絕險(xiǎn)處也。雙船兼二獨(dú)木為之，形若浮槎，單者止刳一木。每船三人，上水者篙人在水中，下者槳人在舟中，二人分左右打槳，一人在后，一手持舵，一手打槳，舵亦以長槳為之。故諺曰：“上篙下槳。”予嘗有《上瀧謠》曰：“篙直如箭，船石不見。篙曲如弓，船石相舂。”又歌曰：“上瀧下瀧舟不同，雙船與石相爭雄?！彪p船一曰瀧船。昌黎詩：“仍將衰病入瀧船?！睘{船又即下瀨船，方愚者云：“東越傳下瀨將軍。”南越傳下厲將軍。厲即瀨也。海水深故用樓船，灘水淺故用下瀨，下瀨之船小者也。戈船者，戈音劃，撐小舟曰劃，音華，廣陵以小舟為劃子是也。舟進(jìn)篙謂之劃篙，一日莊子，方將杖而引其船。

○蛋家艇諸蛋以艇為家，是曰蛋家。其有男未聘，則置盆草于梢，女未受聘，則置盆花于梢，以致媒約?；闀r(shí)以蠻歌相迎，男歌勝則奪女過舟。其女大者曰魚姊，小曰蜆妹。魚大而蜆小，故姊曰魚，而妹曰蜆云。蛋人善沒水，每持刀槊水中與巨魚斗，見大魚在巖穴中，或與之嬉戲，撫摩鱗鬣，俟大魚口張，以長繩系鉤，鉤兩腮，牽之而出?；驍?shù)十人張え，則數(shù)人下水，誘引大魚入え，え舉，人隨之而上，亦嘗有被大魚吞啖者?；虼篝~還穴，橫塞穴口，己在穴中不能出而死者。海酋長者亙百里，背常負(fù)子，蛋人輒以長繩系槍飛刺之，候海酋子斃，拽出沙氵單，取其脂，貨至萬錢。蛋婦女皆嗜生魚，能泅氵子，昔時(shí)稱為龍戶者，以其入水輒繡面文身，以象蛟龍之子，行水中三四十里，不遭物害。今止名曰獺家。女為獺而男為龍，以其皆非人類也。然今廣州河泊所，額設(shè)蛋戶，有大罾、小罾、手罾、罾門、竹箔、簍箔、攤箔、大箔、小箔、大河箔、小河箔、背風(fēng)箔、方網(wǎng)、輳網(wǎng)、旋網(wǎng)、竹{多}、布{多}、魚籃、蟹籃、大罟、竹筻等戶一十九色。每歲計(jì)戶稽船，徵其魚課，亦皆以民視之矣。諸蛋亦漸知書，有居陸成村者，廣城西周墩、林墩是也。然良家不與通姻，以其性兇善盜，多為水鄉(xiāng)禍患。曩有徐、鄭、石、馬四姓者，常擁戰(zhàn)船數(shù)百艘，流劫東西二江，殺戮慘甚。招撫后，復(fù)有紅旗、白旗等賊，皆蛋之梟黠，其婦女亦能跳蕩力斗，把舵司{雙}.追奔逐利。人言亻居畬而偏忍，蛋居水而偏愚，未盡然也?；浌识啾I，而海洋聚劫，多起蛋家。其船雜出江上，多寡無定，或十余艇為一宗，或一二え至十余え為一朋。每朋則有數(shù)鄉(xiāng)了隨之腌魚，勢便輒行攻劫，為商旅害。秋成時(shí)，或即搶割田禾，農(nóng)人有獲稻者，各以錢米與之，乃得出抄。其為暴若此。議者謂誠以十船為一甲，立一甲長，三甲為一保，立一保長，無論地僻船稀，零星獨(dú)釣，有無罟朋及大小了船，皆使編成甲保，互結(jié)報(bào)名，自相覺察，按以一犯九坐之條，則奸舸難匿，而盜藪可清。然清了船及澳艇，尤為先務(wù)。

○大洲龍船番禺大洲，有宣和龍舟遺制，是曰大洲龍船。洲有神，曰梁太保公。蓋以將作大匠，從宋幼帝航海而南者也。公將營宮殿于大洲，未成而沒，村民感其忠，祠祀之。每歲旦請舉龍舟，覆交得全陰，則神許矣。許則舉，輒有巨木十?dāng)?shù)丈浮出江中，舟之長短準(zhǔn)之，號曰龍骨。自崇禎丁丑以來，請輒不許。辛丑之歲，有泣訴于神者：“吾老矣，神今垂許，猶可傳之后人，否則此法遂絕矣?！鄙衲嗽S之。船長十余丈，廣僅八尺，龍首尾刻畫奮迅如生。蕩槳兒列坐兩旁，皆錫盔朱甲，中施錦幔。上建五丈檣五，檣上有臺閣二重，中有五輪閣一重，下有平臺一重。每重有雜劇五十余種，童子凡八十余人。所扮者菩薩、天仙、大將軍、文人、女伎之屬，所服者冠裳、介胄、羽衣、衲帔、巾幗、衤能衤戴之屬，所執(zhí)者刀槊、麾蓋、旌旗、書策、佩之屬。凡格斗、挑招、奔奏、坐立、偃仰之狀，與夫揚(yáng)袂、蹙裳、喜、懼、悲、恚之情，不一而足，咸皆有聲有色，盡態(tài)極妍。觀者疑為樂部長積歲月練習(xí)，不知錦幔之中，操機(jī)之士之所為也。每一舉費(fèi)金錢千計(jì)，神之許以十年二十年之久，蓋以惜民力也。龍之口，鐵钅巢々之。問之神，曰：不爾則雨。

○龍船順德龍江，歲五六月斗龍船。斗之日，以江身之不大不小，其水直而不灣環(huán)者，為龍船場。約自某所起，至某所止，乃立竿中流以為界。船從竿左右斗，不得逾界。先期定其敵，兩龍船為一偶，大小長短相若，黃頭郎相若也。主者書于冊，又以兩籌書某龍船，字中分，主者執(zhí)其兩半，而以兩半酌卮酒與之。兩船既斗，則勝者交其籌于主者，主者合籌不爽，則書于冊曰：某船勝某船矣。以一標(biāo)書勝字與之。其負(fù)者又與他船斗，或勝，則亦得一勝標(biāo)。是日也，船連三勝，得三勝標(biāo)者，是為初場最。次日三勝者又與三勝者斗，三勝者連得二勝，則得一五勝之標(biāo)，是為二場最。次日五勝者又與五勝者斗，其一得全勝者，是為三場最。于是主者與以狀頭標(biāo)，張伎樂，簪花掛紅，為四六莊語送之還埠。凡出龍船之所曰埠。斗得全勝還埠，則廣召親朋燕飲，其埠必年豐人樂，貿(mào)易以饒?jiān)啤?/p>

東莞有鼓峽。兩山夾蹲，芊綿起伏，怪石，若岡若阜者數(shù)十里，堪輿家稱南行三紫龍，此其一云。峽西多居人，荔枝林郁蓊蔽日，有高樓二十余座，與黑葉丹苞相映。舟販酥醪花果之屬者，交錯(cuò)水上，稱水市焉。峽中一小山，山下為龍母祠，有老榕垂須百尺，與飛藤糾結(jié)，拂水葳蕤，游人爭系舟其下。南望羅浮諸峰，隱隱可數(shù)。予詩云：“漸近羅浮紫翠分，紛紛瀑布下層云?！敝^此也。峽東皆沮澤。五月時(shí)，洪流滂濞，放于百里，鄉(xiāng)人為龍舟之會，觀者畫船云合，首尾相銜，士女如山，乘潮下上，日已暮而未散。龍舟長十余丈，高七八尺，龍髯去水二尺，額與項(xiàng)坐六七人，中有錦亭，坐倍之。旗者、蓋者、鉦鼓者、揮橈擊者，不下七八十人。競渡則驚濤涌起，雷雨交馳，舟去而水痕久不能合，斯亦游觀之至侈者。廣中龍船，惟東莞最盛，自五月朔至晦，鄉(xiāng)鄉(xiāng)有之，如彭峽者可紀(jì)也。

吾沙亭鄉(xiāng)當(dāng)海岸，有地曰石頭，一巨石作鯉魚形，名曰鯉魚石。吾宗人歲于此裝造龍船，與諸村競渡，未嘗不得勝奪標(biāo)。有風(fēng)雨，龍船益疾。他村墟有借此地以造龍船者，有請其神侯王像至彼船，冀得騰空疾渡者，吾宗人不之許也。沙亭龍船，比他所長大倍之，然出輒飛渡不可勝。斗罷汗血滿船，油衣盡赤，可詫也。

瓊?cè)酥佚埓Ｋ脑掳巳?，雕木為龍置于廟，唱龍歌迎之，而投白雞水中以洗龍。五月之朔至四日，乃以次迎龍。主人先為龍歌，包以繡帕置龍前，其歌辭不可見，止歌末一字可見。諸客度韻湊歌，能中帕中歌字多者，得酬物多。其諺曰：“未斗龍船，先斗龍歌。欲求錢帛，中字須多?！?/p>

○諸舫新會伍處士云，為光風(fēng)艇，月夕乘艇而歌，其師白沙先生扣舷和之，飄飄乎任情去來，不知天壤之大也。南海陳秋濤宗伯，有舫名此花身，取唐人“幾度玉蘭船上望，不知原是此花身”之義。東莞鄧參政云霄，有舫名天坐軒，取少陵春水船如天上坐之義。東莞尹沖玄先生，年九十余，讀書不輟，常于竹杪為亭，翼以扶闌，盛夏竹葉陰濃，日光不漏，風(fēng)一起，蕩漾如舟，名曰蕩云航。藏所著《皇明史竊》其中，客至，與梯而上觀之。張西園有舫，曰五石瓠，嘗載所著書，從羅陽水入羅浮。

○夢香船從肇慶新橋而上，人煙寥落，山路多歧，乃三縣交界之區(qū)，盜賊之所出沒。行者以度船僦資貴甚，因附小船以行。舟人及此險(xiǎn)地，即然夢香，客皆酣臥昏迷，遂被啟。易資財(cái)以礫塊，封識宛然。若枕間置水一盂，則迷魂之藥渙散矣。又以藥名破布葉者，煎湯服之，立解。行者歌云：“身無破布葉，莫上夢香船?！睆V州度船多有趲艙之患，黠者或以骰子寶字盒誘人賭博，盡局財(cái)物而去。又或佯相斗毆，乘利便因而搶掠。或先伏盜喬于艙中，中道拔刀而起，斬舵工以應(yīng)外賊。其害不可枚舉。

●卷十九。墳語○鼻天子冢始興縣南二十里，有鼻天子冢，或以為象，然象之稱天子何也？《史記》云：禹踐天子位，堯子丹朱，舜子商均，皆有疆土，以奉先祀，服其服，禮樂如之。以客見天子，天子弗臣。象當(dāng)時(shí)豈以天子之弟亦載天子旌旗為禹賓客，隱然有天子之望歟？其或堯?yàn)閾粗?，代為天子，象?dāng)時(shí)亦嘗為禹所讓，幾幾有代位之事，有鼻之人屬望，因亦稱之為天子歟？《山海經(jīng)》稱丹朱曰帝，則亦可稱象天子歟？其葬始興也，或當(dāng)舜南巡狩，象嘗朝見于南岳，因從舜以至曲江、始興之間，象薨，即葬于其地歟？零陵縣今有有鼻墟，而道州亦稱有Φ地。有Φ者何？有鼻也。豈有鼻之地甚廣，自零陵至始興皆象之封內(nèi)歟？然舜嘗于曲江奏簫韶，曲江在始興下流，舜崩葬九疑，而商均窆其陰?！洞蠡哪辖?jīng)》稱：赤水之東，蒼梧之野，舜子商均所葬。舜崩而子弟陪葬，禮也。始興密邇九疑，何當(dāng)時(shí)臣庶不以象陪葬，抑象薨在舜陟方之先歟？《括地志》稱：鼻亭神在道縣北六十里。相傳舜葬九疑，象嘗至此，后人因立祠名鼻亭神。則象薨于舜陟方之后可知矣。傳曰：舜葬蒼梧，象為之耕。象，舜之弟也。耕者其為兄守視祭田歟？九州之大，舜乃封象有鼻以為其寢陵主，豈舜故有神靈，先知其將崩于蒼梧歟？象既篤友愛之情，自宜遺命陪葬梧野。今二冢相望數(shù)百里而遙，豈舜神明之所安歟？《禮記》曰：舜葬蒼梧，二妃不能從。或謂二妃葬衡山。衡山在零陵郡，地去蒼梧不遠(yuǎn)。何當(dāng)時(shí)二妃亦皆不得葬歟？吾聞象有神靈，宋時(shí)有掘鼻天子冢者，見銅人數(shù)十，擁笏列侍，俄聞墓中擊鼓大呼噪，懼弗敢入。豈象時(shí)已有銅人殉葬之事歟？然零陵嘗得白玉，乃西王母所獻(xiàn)，而舜以殉葬者。則象冢中亦宜有異寶歟？舜之親愛，天下莫不聞知，當(dāng)時(shí)，象既為舜所化，必有功德于其國，國人之不敢犯斯冢也。自有虞時(shí)至宋，亦云久矣。舜崩，四海喪之如考妣，愛象者，所以愛舜也。舜放兜崇山以變南蠻，考《書疏》：崇山在衡嶺之間，與有鼻不遠(yuǎn)。南蠻風(fēng)俗于變?yōu)橹腥A，意象必有力焉。南裔之人，為之建祠廟、守丘墓，必不偶然。予嘗欲至其冢，立一豐碑，書之曰：“古帝舜之弟有鼻國君之冢?！币允竞笕??；蛟唬喊丛綔鐓牵煊心虾?，其后越為楚所滅，越王子孫自丹陽皋鄉(xiāng)人始興，有皋天子城。其曰鼻天子墓者，或越王子孫死葬始興，因稱墓曰皋天子不可知。鼻者，皋字之訛也。曰天子者，句踐大霸稱王，其子孫因僭稱天子也。則亦一說也。

○越佗墓南越武王趙佗，相傳葬廣州禺山，自雞籠岡北至天井，連山接嶺，皆稱佗墓?！督粡V春秋》云：佗生有奉制稱藩之書，死有秘異神密之墓。是也。孫權(quán)嘗遣交州從事吳瑜訪之，莫知所在。獨(dú)得明王嬰齊墓，掘之，玉匣珠襦，黃金為飾，有玉璽金印三十六，銅劍三，爛若龍文。而文王胡墓亦莫知其處。佗墓后有大岡，秦時(shí)占者言有天子氣，始皇遣使者鑿破此岡，深至二十余丈，流血數(shù)日。今鑿處形似馬鞍，名馬鞍岡。其脈從南岳至于大庾，從大庾至于白云，千余里間，為危峰大嶂者數(shù)百計(jì)。來龍既遠(yuǎn)，形勢雄大，固宜偏霸之氣所鐘也。岡南至禺山二十里，禺山南至番山五里，二山相屬如長城。南控溟海，木棉松柏刺桐之屬，一望蔥青，實(shí)為靈穴之所結(jié)，故佗墓?fàn)I焉。自南漢劉Ζ鏟平二山，積石于番為朝元洞，積沉香于禺為清虛臺，而地脈中斷，然霸氣亦時(shí)時(shí)郁勃。元至正間，廣州人林桂芳兵起，稱羅平國。南海人歐南喜兵起稱王。又至元間，增城人朱光卿兵起，稱大金國。他如邵宗愚、王成輩，爭戰(zhàn)紛紜，么麼草竊。是皆以東粵天險(xiǎn)，絕五嶺，通二洋，可以纂趙、劉之業(yè)而抗中原也。獨(dú)東莞何真，灼知天命有歸，不敢妄為一州之主以禍生民，誠為識時(shí)俊杰也者。洪武初，永嘉侯朱亮祖戡定南粵，于越秀山巔建望樓，高二十余丈，以壓其氣，歷二百余年，清平無事。黃蕭養(yǎng)僭稱齊帝，即位五羊驛館，逾月而亡，蓋其驗(yàn)焉。嶺南形勢，蓋與曩時(shí)大異，風(fēng)氣既開，嶠路四達(dá)，梅關(guān)橫隘，車馬周行，瀧水漓川，舟航交下，雖有強(qiáng)兵勁馬，戍守不給，一夫奪險(xiǎn)，勢若山崩矣。

○任囂墓任囂墓，在南海縣西北二里，墓上舊有廟，今無。今鎮(zhèn)海樓左，但有三君祠一區(qū)，祀囂及趙佗、陸賈耳。當(dāng)始皇時(shí)，南海尉屠雎以苛法鉗制粵人，粵人不服，乘秦人疲惰，潛出奇兵攻之，遂破五軍。囂至，撫綏有道，不敢以秦虎狼之威，復(fù)加荒裔，于是民夷稍稍安輯。當(dāng)是時(shí)，秦北有蒙恬，威漠庭，南有任囂，恩洽揚(yáng)越，而始皇乃得以自安。其后項(xiàng)、劉并起，豪杰紛爭，莫知所向。而甘公乃教張耳曰：漢王之入關(guān)也，五星聚東井。東井者，秦分也，先至必霸。自甘公此說一倡，而天下皆歸心漢矣。囂亦善識天文，能知五星余氣及越門為南方偏霸之象，卒教尉佗成其業(yè)。故張耳之歸漢也以甘公，而富貴數(shù)世，尉佗之自立也以任囂。而享國五傳，是皆以天文決之。

光孝寺后有楚冢，宋時(shí)有發(fā)之得寶玉劍佩之類。予疑楚冢即任囂冢。蓋囂墓相傳在南?？h治西北二里，光孝寺正其地也。

○劉Ζ墓劉Ζ墓，在番禺東二十里。其地有南亭、北亭，海潮圍繞，中不過十余里。墓在北亭洲旁，疑即昌華苑地也。崇禎九年秋，洲間有雷出，奮而成穴。一田父見之，投以石，空空有聲，乃內(nèi)一雄雞，夜盡聞雞鳴。于是率子弟以入。堂宇豁然，珠簾半垂，左右金案玉幾備列。有金人十二，舉之重各十五六斤。中二金像冕而坐，若王與后，重各五六十斤。旁有學(xué)士十八，以白銀為之。地皆金蠶珠貝所筑。旁有便房，當(dāng)窗一寶鏡，大徑三尺，光燭如白日。寶硯一，硯池中有一玉魚能游動。碧玉盤一，以水滿注其中，有二金魚影浮出。他珍異物甚眾，不可指識。田父先持鏡歸，光動鄰舍。亟撲碎之，有一珠，入夜輒作怪狀，懼而棄之。于是鄰人覺而爭往，遂白邑令。令亟臨其地視搜發(fā)，令得玉枕一、金人四以歸。玉枕作臥虎形，長可尺許，大小珠見風(fēng)悉化灰土，口含之而出，乃得完好。承棺有黃金磚四。棺既斧碎，有懷其發(fā)齒以出者。一碑當(dāng)穴門中立，辭稱：“高祖天皇大帝哀冊文，翰林學(xué)士知制誥正議大夫尚書右丞相紫金袋臣盧應(yīng)敕撰并書?！逼渌鶠榇蟮壅?，崩于歲壬寅四月甲寅朔越廿四月丁丑，號為大有十五年，葬以光天元年，陵曰康陵，蓋劉Ζ墓也。Ζ者，清海軍節(jié)度使劉隱之弟。偽梁常封隱南海王，隱卒，Ζ嗣。貞明三年，僭稱帝于廣州，改元乾亨，國號大越。又明年而更號漢。其九年白龍見，改元白龍。Ζ初名儼，至是復(fù)改名Ζ，以應(yīng)白龍之祥。又二年，楚師來侵，Ζ懼，以《周易》筮之，遇大有，復(fù)以大有稱元。十有五年而Ζ卒，子玢立，改元光天。Ζ即俗所稱劉巖是也。巖乃儼之亥文也?？肌镀婷帯罚瑹o劉儼名。彼初實(shí)名嚴(yán)，后改Ζ，其字為儼，故遂訛為儼耳。劉Ζ字為嚴(yán)特制，取飛龍?jiān)谔熘x，蓋效武后之作字。Ζ在位，專以慘毒為事，所誅殺粵人，若刈菅草。死后數(shù)百年，粵人始得而甘心之。所謂天道好還，非耶！尉佗有功德于民，死葬禺山，人不忍言其故處。仁與不仁之報(bào)，蓋若是哉！

○劉钅長墓劉钅長墓，在韶州治北六里白虎山，宋太祖嘗封钅長為南越王，故亦曰越王山。降王而得返葬故園如钅長者，在昔無幾，宋太祖之仁也。

○永福陵宋端宗崩于砜洲時(shí)，曾淵子充山陵使，奉帝還殯于沙沖馬南寶家，佯為梓宮出葬，其實(shí)永福陵在山也。今新會壽星塘山中，有陵跡五處，以遺民隱諱，故得免于會稽之禍。予嘗訪其跡，吊之曰：“一路松林接海天，荒陵不見見寒煙。年年寒食無尋處，空向春山拜杜鵑?！庇衷唬骸叭f古遺民此恨長，中華無地作邊墻?？蓱z一代君臣骨，不在黃沙即白洋。”又曰：“北狩南巡總寂寥，空留А土是前朝。憑君莫種冬青樹，恐有人來此射雕。”

○楊太后陵楊太后陵，在山海濱。番禺張?jiān)傘懺疲骸俺}夕廣，提二弱孤。依臣張陸，為宗社圖。所奔波者，趙氏塊肉。今則亡矣，伊疇之屬。茫茫大海，履之若無。止見仁義，不見其軀。曹娥死孝，貞義死信。惟后死之，仁至義盡。山陵峨峨，尺土孔多。六鰲擎負(fù)，毋使隨波?！辈颊箘⒋笙膰L過慈元陵，泫然曰：后死國而弗祀，義弗稱。謀立廟門之上，人感其意，不日而就，是為全節(jié)廟。

○香頭墳香頭墳，在新寧縣境。宋末帝舟次門，新寧有伍隆起者，以三世受國厚恩，非死不報(bào)，于是貢米七千石，率其鄉(xiāng)人捍衛(wèi)。時(shí)賊臣張弘范已入廣州，隆起奮身與戰(zhàn)，累日不沮，潛為其下謝子文所殺，以首投降。丞相陸秀夫使人收葬，以香為首，其墳因曰香頭墳。予銘之曰：“天生沉檀，以為君首。血肉非香，烏鳶所有。斫以良工，其大如斗。玉粹金純。黃泉不朽。”

○李子長墓李子長墓，在西樵云路村。其碑曰：“明抱真先生李子子長之墓?！被粑拿艄鶗?。子長，順德人，名孔修。初赴省試，以搜簡過嚴(yán)，嘆曰：“此豈朝廷所以待士耶！”擲硯而去。今貢院右，有擲硯亭存焉。常從白沙先生問學(xué)，得無欲之旨，操行廉潔，人不可得而衣食之。布政使朱英餉米二十余石，固辭不獲，乃悉舉所有瓶、盎、盤、之屬以貯米，才容一二石許，余則不受。遇空輒畫貓兒賣之，毛骨如生，鼠見驚走。其山水、翎毛亦精絕，人爭寶重，然皆不肯多畫。平居大帽深衣，入夜不解，閉戶靜默，人希見其顏面。間出，則市人環(huán)觀，以為異物。舉止雍容，擇地乃蹈，遇雨輒拱手徐行。人曰：“先生何不趨，雨瀧凍透衣矣。”曰：“前路豈無雨耶？”行益從容。人皆笑之。至今廣人言迂拙者，猶曰子長子長云。嘗詣縣輸糧，令見其容止有異，問姓名，弗答，第拱手。令叱之，則再拱手，令怒以為不遜，笞之五，竟無一言而出。白沙戲之曰：“如何叉兩手，剛被長官笞?！眰髡咭詾槊勒?。晚于道深造，年九十余，無疾卒。文敏葬之西樵，稱曰：“白沙抗節(jié)振世之志，惟子長、謝佑不失?！被騿栕娱L廢人有諸？陳庸曰：“子長誠廢，則顏?zhàn)诱\愚矣?！庇?，字天錫，南海人。亦早棄諸生，從白沙游，安貧味道，人稱為二高。子長無子，今西樵人以祭于社，為社師。

○彭烈女墓彭烈女墓，在廣州大北門外百余武。烈女往為某家婢，色情婉美，其主已許字亻兼某矣。一夕欲嬈之，堅(jiān)拒不可，主乃逐亻兼以絕其意。亻兼臨行有言弗遜，主怒撻之?dāng)?shù)百，肩背流血。烈女遂自繆，死前謂儕曰：“某亻兼受大杖，凡以我也。我食主與母十余年矣，顧義有所不可?！毖远潭?，主懊悔無極，葬之郭外。番禺令馮蕖表其墓，銘曰：“夫?yàn)槿伺?，儂乃婢子。讎主不能，儂則當(dāng)死?！?/p>

○雙燕窩冢從化有殷氏女者，水西香家人，生員朝輅女也。年十六，許嫁鍾氏子。鍾氏子死，訃聞，女默然，徐更衣自經(jīng)。兩家合葬之，稱其冢曰雙燕窩。予為之賦，有云：“雙燕復(fù)雙燕，生時(shí)不相見。相見在黃泉，雌雄何婉孌。”

○丁公二子墳丁公積知新會縣，多惠政，有二幼子殤，葬黃云山。公既沒，民為二子置祀田，其墓至今不廢。黃孚詩：“黃云山下多黃云，云里鷓鴣啼小墳?！敝^此。

○山場廣之著姓右族，其在村落者，人多襟岡帶阜以居，廬井在前，墳?zāi)乖诤?。其瀕海者，亦必多置山場，以為蒸嘗之業(yè)。子姓以昭穆序，葬先塋。貧者乘兇血葬，毋有積久而不葬，或以無地而葬以水火者。而吾鄉(xiāng)沙亭，其地半當(dāng)山海間，山場凡有數(shù)所。自宋以來，奉宗千有余人，環(huán)祖宗之精爽以居，人與鬼數(shù)十世毋相離也。朝見祠而生敬，而求神聚于陽，暮見墓而生哀，而求氣散于陰。人不出鄉(xiāng)，鬼無為客。仁孝之風(fēng)，庶幾去古不遠(yuǎn)者也。吾祖父阡在涌口之山，山形如平沙落雁，兩三峰正當(dāng)草堂，松楸之聲，不絕于耳，煙嵐之色，不絕于目。吾不廬墓而墓咫尺吾廬，雖謂之廬墓，可也。

○塔塔本浮屠氏所制，以藏諸佛舍利者，即中國之墳也。華人今多建之以壯形勢，非禮也。吾嶺南在在有塔，其藏佛舍利者，惟廣州城中花塔，是佛之大冢也。予推原浮屠氏之意，其塔非為形勢而設(shè)，故以附于墳語。

○六祖發(fā)塔六祖發(fā)塔，在廣州光孝寺佛殿后。六祖初剃度時(shí)，其徒為藏發(fā)于此，蓋發(fā)冢也。佛以膚發(fā)為垢濁，委而去之，顧乃作塔以藏之，使人見而瞻禮，是猶有我相在也，失其旨矣。

○四塔廣州有四塔。其在城中者，一曰花塔，在六榕寺，梁大同間刺史蕭譽(yù)所建。其形八方，凡九級，高二百七十尺。上有銅柱，柱上一金寶珠，以銅周回為圜，一級一圜，皆有銅鏈以護(hù)之。塔下有魯般像，一手遮目仰視塔，所視處常為雷震去，凡數(shù)十葺之皆然。一曰光塔，在懷圣寺，唐時(shí)番人所建。高十六丈五尺，其形圓，輪直上，至肩膊而小，四周無欄無層級。頂上舊有金雞，隨風(fēng)南北。每歲五月，番人望海舶至，以五鼓登頂呼號，以祈風(fēng)信。洪武間，金雞為風(fēng)所墮，乃易以風(fēng)磨銅蒲盧。上有榕一株，白鶴棲之。二塔為一城之標(biāo)，形家者常謂會城狀如大舶，二塔其檣，五層樓其舵樓云。其在城東五里者，曰赤岡塔。蓋會城東郊之山，左臂微伏，兩林巒，與人居相錯(cuò)，累累若釜鐘然。形家者以為中原氣力至嶺南而薄。嶺南地最卑下，乃山水大盡之處。其東水口空虛，靈氣不屬，法宜以人力補(bǔ)之，補(bǔ)之莫如塔。于是以赤岡為巽方而塔其上，觚棱峻起，凡九級，特立江干，以為人文之英鍔。其東二十五里，有氵琶洲，當(dāng)二水中，勢逆亦面巽。有二山連綴，穹然若魁父之丘。其內(nèi)一山，石冢高平，于是又塔其上。以其水常有金鰲浮出，光如白日，因名曰海鰲之塔。二塔既成，屹然與白云之山并秀。為越東門，而引海印、海珠為三關(guān)，而全粵扶輿之氣乃完且固。蓋吾粵諸郡，以會城為冠冕，會城壯，則全粵皆壯。乃今二塔在東，三浮石在西，西以鎖西北二江之上流，東以鎖西北二江之下流。而虎門之內(nèi)，又有浮蓮塔以束?？?，使山水回顧有情，勢力逾重，是為江上之第三道塔云。

○榴花塔榴花塔，在莞之桐嶺，其鄉(xiāng)曰榴花，因名塔曰榴花塔。鄉(xiāng)為宋義士熊飛起兵之地，嘗大戰(zhàn)殲元兵于此，陰雨中，時(shí)聞金鼓之聲。塔下為花溪銀塘，有巨石，飛自刻“花溪銀塘”四大字，亂之復(fù)整。

○將軍墓將軍墓，在永安古名都下陳田。將軍姓字不詳，自建縣未有祀者。常有光氣燭天，相傳為古將軍墓。下有銅鼓石一片，不嘗作響。有閩人翁文者省墓，筑室于旁，其石輒響。大響則翁氏有大慶，小響則有小慶，世世衣冠。人謂即將軍后裔云。

○孝子墓孝子墓凡二，皆在永安。其在縣北牛塘大山頭之下者，孝子黃讓所葬。在縣西林田張八嶺者，讓子啟愚、啟魯所葬。父子三孝，故皆稱孝子墓。讓墓無碑碣，然永安人無不知為黃孝子墓者。大鈞嘗過之，書于石曰：“父孝子，子孝子。牛塘與林田，兩墳隔十里。牛塘不封樹，行人罔不指?！眴⒂蕖Ⅳ斈?，有石書曰：“大明孝子黃啟愚、啟魯之墓?！笔瘡V二尺，長三尺五寸，左右白刻二鶴二兔，壇砌方磚五，花石方圓大小不一。父子事載《永安志》，墓則予所補(bǔ)書云。

○忠僮陳添桂墓陳添桂者，海陽人，諸生莊蒞之家僮也。蒞家海陽龍溪東溝砦，家頗富饒。隆慶二年，巨寇林道乾率眾攻砦，砦陷，蒞與家人盡匿復(fù)垣之內(nèi)?？軋?zhí)添桂，詰知為蒞家僮也，窮其主所在，以先避郡城為解?？芘?，懼以危言，其對如初。已而斷左手，不言。復(fù)斷右手，亦不言。寇乃更斷其首領(lǐng)以去。當(dāng)是時(shí)，蒞家人之在復(fù)垣者，并聞其語乃受苦楚聲甚悉，然不知為支解也。比出，見遇害狀異常，相與慟哭。添桂時(shí)年十有八，未娶，蒞殯之如家人子禮。墓在畸溝田，每伏臘，享祭以報(bào)。

○二烈婦墓新會吳村里，有烈婦莊氏墓。象山有蕭烈女墓，無主。丁公積為知縣，割廢廟田六十余畝，命邑人守之，主其祭。白沙有莊節(jié)婦碑。

○厲布衣所相墳地宋有厲布衣者，善相墳地。今廣州故家大族，其始祖二世三世墳，多厲布衣所定穴。予宗有其二焉。諺曰：“族有布衣墳，繁昌必有聞。”

○王將軍墓王將軍墓，在廣州珠江南岸三山之陽。其碣曰：“皇明虎賁將軍縣伯電輝王公偕同節(jié)元配張氏一品夫人暨十五庶夫人之墓?！蔽峄浫怂⒁?。天下罕此墓碣，榮矣哉！予嘗為王將軍作傳，而陳子恭尹為之歌曰：“炎方有義士，姓王名曰興。十三學(xué)殺人，十五手搏狼。三十建義旗，姓名驚一方。天子頒虎符，作鎮(zhèn)鼉江陽。翠華日以遠(yuǎn)，地絕軍彌張。百戰(zhàn)環(huán)岡州，冒死披殘疆。海濱富斥鹵，重林與連岡。高者掩云日，遠(yuǎn)者浮蒼茫。煮波致財(cái)貨，鑄冶成刀槍。宮室何所居，天家侯與王。藁粟何所饋，從駕子與娘。心膽何所贈，海內(nèi)豪與英。敵兵四面來，眾士各逞強(qiáng)。將軍躍上馬，命客持一觴。獨(dú)出揮長戈，兩目流電光。直取首來將，生挾歸戎行。顧飲所持酒，昔熱猶未涼。相待及三月，廣騎皆奔亡。來時(shí)三萬人，半還仍重傷。奏功自間道，涉瘴徂昆明。黃金三千鎰，玉帛各有筐。天駟方驅(qū)馳，下臣效芻漿。臣興昧死上，帝曰興卿良。賚爵列五等，高獸盤銀章。其文曰虎賁，將軍蕩南荒。敵人聞之懼，虎盈千旗。來者左右賢，其君督責(zé)之。不得此彈丸，若輩何生為。上天仍助虐，其年兼薦饑。將軍察天命，命匠搜良材。斫以為巨棺，彩た懸葳蕤。約日出合戰(zhàn)，敵怯不敢來。堅(jiān)壁十里外，迤邐興長圍。溝壘內(nèi)外防，突援無所施。始從戊戌夏，兩及中秋期。戰(zhàn)士飯草土，抱骨還登陴。所憂負(fù)將軍，糜爛死猶歸。將軍曰嗚呼，共盡終何裨。我乃報(bào)國恩，汝當(dāng)全宗支。乃命幼子九，先出卑其辭。卜吉結(jié)歡會，敵將不致疑。是夜一更終，將軍訣所知。夫人翠鳳冠，有母頭如絲。侍妾十五人，左右皆肩隨。肅肅何雍雍，俱集園東陲。上有古梅樹，つ結(jié)垂高枝。白石為幾席，皎月明蒼苔。將軍命夫人，拜別而慈闈。拜畢與將軍，四拜中間居。十五妾羅拜，更娟無參差。夫人命尊酒，有脯形如圭。酌罷提群妾，先掛臨中閨。阿母大驚呼，將軍言勿悲。著我錦繡袍，麒麟當(dāng)心開。戴我七梁冠，簪纓郁崔嵬。玉帶與璽書，次第皆抱懷。置敕中堂上，燈燭榮且輝。望闕遙謝恩，臣死有赧顏。報(bào)君一身少，妻孥同摧殘。房中何所有，火花堆如山。將軍未即死，先解夫人繯。次及妾十五，列置火藥端。出戶著朝衣，捧敕仍來還。飛身乃入火，烈焰貫高天。雞鳴部曲入，白骨空Лヴ。舉哀建素旒，合斂歸巨棺。敵人亦流涕，況在同肺肝。卜葬三山陽，隱約題墓門。歲時(shí)俎豆陳，宿草來攀援?！?/p>

○孝女墓孝女畢氏，番禺畢村人。甲寅夏，兵往花山剿賊，掠得之，殺其父母，系女以行。女中夜抽刀殺兵，割截肢體，棄池中。天明，眾從女索兵，女紿以上山射生未返。一日見斷尸浮出，問之，女曰：“是兵殺吾父母，吾故殺之以報(bào)讎，死今無憾。”其帥欲釋之，諸將不可，乃射一矢以死。隨殮之，葬于山麓。予銘其墓曰：“古有龐娥，亦有緱玉。手刃親讎，白茅無辱。女不共天，以讎為肉。大卻大，批導(dǎo)惟欲。割之折之，游刃于族。散棄大瓜，髓于溝瀆。父母有神，讠桀然而速。動刀甚微，躊躇志足。一矢見射，以報(bào)鞠育。有巋哀丘，花山之麓。上啼母烏，下鳴鹿。中有嬋娟，年可十六?；昶且闳唬硇燮逊！?/p>

○戴節(jié)婦墓南海人戴綺之妻鄒，方娠而寡，哀毀逾禮。既生遺腹子晟，父母憫其少，勸之他適，鄒截發(fā)自誓，守節(jié)三十七年而卒。巡按御史姚虞銘其墓曰：“綺也吾夫，晟也吾子。吾不夫綺，吾則有死。吾不子晟，疇奉綺祀。吾祀吾綺，吾心已矣。于戲！晟母綺妻，戴婦鄒女。女不二夫，臣不二主。我勒茲碑，臣道之矩?！?/p>

○素馨斜素馨斜，在廣州城西十里三角市，南漢葬美人之所也。有美人喜簪素馨，死后遂多種素馨于冢上，故曰素馨斜。至今素馨酷烈，勝于他處。以彌望悉是此花，又名曰花田。方信儒詩：“千年艷骨掩塵沙，尚有余香入野花。何似原頭美人草，風(fēng)前猶作舞腰斜?！庇柙姡骸盎ㄌ锱f是內(nèi)人斜，南漢風(fēng)流此一家。千載香銷珠海上，春魂猶作素馨花。”近崇禎間，有名姬張喬死，人各種花一本于其冢，凡得數(shù)百本，五色爛然，與花田相望，亦曰花冢。予詩：“北同青草冢，南似素馨斜。終古芳魂在，依依為漢家?！壁Ｔ诎自粕矫粉辍?/p>

●卷二十。禽語○鳳羅浮不見《山海經(jīng)》，而《南山經(jīng)》言：丹穴之山，其上多金玉。丹水出焉，南流注于海。有鳥五采，狀如雞而文，是曰鳳凰。今鐵橋瑤池之水，南注溟渤，穴土皆赤，而其洞曰朱明，則亦丹穴之義也。山有鳳凰峰、鳳浴潭。有異鳥五采而頭大，名大頭鳳，飛則羽聲震山谷。他若青鸞、碧雞、五色雀、山喜鵲、羲、紅裙、白練之屬，人皆以為鳳雛也，豈即所謂丹穴之山耶！凡鳥赤多者鳳，南海鳥多赤，皆鳳之族。而師曠《禽經(jīng)》言：赤鳳謂之鶉，南方取象鶉火。鶉，鳳也。赤故云火也?！缎墙?jīng)》言，南方七宿朱鳥。朱鳥，鳳也。南方為朱雀之分，鳳之所產(chǎn)，故諸鳥之有文采者，皆為鳳之子姓?！队洝贩Q羽嘉生蜚翼，蜚翼生鳳凰，鳳凰生鸞鳥，鸞鳥生庶鳥。凡庶鳥皆生于鸞鳥，故謂之雛?！渡胶＝?jīng)》又言：南禺之山，有鳳凰、雛。南禺者，謂羅山之南，番禺之東也?！肚f子》云：雛發(fā)南海，飛于北海。是也。

有山鳳凰者，大如鵝雁，伏卵時(shí)，雄者以木枝雜山桃膠封其雌于巢，而留一竅。雄飛求食以飼子，子成發(fā)封，否則窒竅殺之，蓋鳳之不仁者也。而大頭鳳者卵于石，積柴封之，雛則抉石而起。鄺露云：博白淥含之山多鳳，有高三尺者，五彩冠似金杯，天晴則雙飛而出，眾鳥隨之。又有大如鵝者，尾甚長，羽聲甍甍，響若輪轉(zhuǎn)，諸鳥見之，斂翼俯首，伏不敢鳴。名大頭鳳。亻僮間射得之，肉備眾美。娘握兵者，多以其毛為裘。或以羽代之，色久逾鮮，涅而弗滓。有句云：“蠻女裘，庖烹鳳大頭?！?/p>

小鳳凡數(shù)種，有曰桐花鳳，丹碧成文，羽毛珍異，其居不離桐花，飲不離露。桐花開則出，落則藏，蓋以桐花為胎，以露為命者也。兒女子捕之，飲以蜜水，用相傳玩，漁洋有詞云：“郎似桐花，妾似桐花鳳?！敝^此也。有曰么鳳，似鸚母而小，綠衣黃里，色甚姣麗。常倒懸架上，屈體如環(huán)，東西相穿，轉(zhuǎn)旋不已，一名倒掛子。東坡詞云：“倒掛綠毛么鳳。”羅浮梅花村多有之，倒掛梅花枝上，人至不去以為常。志稱：惠州梅花上珍禽，多倒掛子，似綠毛鳳而小，其枝亦香，俗人畜之帳中是也。有曰鳳頭雀，大小毛片皆如燕，惟頭作鳳冠而尾紅，兒女養(yǎng)之馴，放去一二日復(fù)來。有曰金鳳，出儋州，大如指許，身五色，冠首修尾，儼如釵上金鳳花。有曰鳳雞，毛色花斑似鵪鶉而小，尾短身圓，度之僅及荔支大，足脛微細(xì)如一發(fā)，裊裊欲斷。歲十月，從羅浮飛至新安田上，或至東莞茶，人以紅絲為網(wǎng)，見輒驚人，畜久馴習(xí)。然畏寒，至臘月必死，其聲頗似雞雛，故名曰雞。喉小，谷麥不能進(jìn)，食惟芝麻稗米而已。多巢花萼中，亦桐花鳳之類。

○鶴南方之鶴皆灰色，白者則小，去頂二寸許毛始丹，亦能鳴舞。有水鶴，亦小，狀類白鷺。其性通風(fēng)雨，有風(fēng)雨則鳴而上山，否則鳴而下海，尋常多在榕樹。廣人以其頂?shù)た少F，故曰丹歌。有詩：“丹歌時(shí)引舞?！?/p>

○孔雀孔雀者，炎方之偉鳥也?？祝笠?。鸞之大者曰孔鸞，鳳之大者曰孔鳳。故雀之大者曰孔雀也?？兹干钌絾棠旧?，高三四尺，通身金暈，五色層疊如錦錢，隆背細(xì)頸，口丹黃輔，有三采毛在頂，參差直上，長三四寸許，鍾會所謂“戴翠旄以表弁，垂綠蕤之森纟麗”是也。其文尤在尾。尾有大小，小者成以三年，大者五年。莖長四五尺，珠毛相串，翹翹然若順風(fēng)揚(yáng)麾，而其色多變，紅黃不定。蓋草木之精華在焉。故其金翠以始春而生，花萼榮則金翠盛，春暮花萼凋，金翠亦衰。性絕畏雨，雨則金翠損壞，猶花萼之忌沾濕也。凡獸毛如草，鳥羽如木葉，文禽羽如木之華?？兹敢云浣鸫洚?dāng)木之華，故榮茂于春而畏濡濕。其棲宿必?fù)裰梦仓曛联q珍顧不復(fù)騫舉，寧為羅者所得，而不肯傷其羽毛，蓋愛文之至也。孕以音，或以影相接。音則以風(fēng)，風(fēng)之上下，其雌雄鳴必隨之。鳴曰都護(hù)，聲必三，三聲而其精已傳。精之傳以風(fēng)，是謂風(fēng)化，亦曰風(fēng)胎。凡鶴以聲交，鸛以影接，而孔雀兼之，故謂孔雀與蛇交者非也。予嘗畜其二，朝則飛向人家取食，暮則歸宿榕樹。賓至，使童子呼之，翩然俱下，徘徊軒翥，顧影自矜。芳時(shí)媚景，歌管雜陳，輒喜而舒張秀毛，盼睞以舞。性好采色，喜與美人相狎。美人鼓掌或彈指，則應(yīng)節(jié)起舞。兒童衣錦綺與戲，或拍其尾，則與兒童對舞。兒童不舞，輒趁而啄之。敝衣垢面者尤啄之，惡其不類己也。謂其性妒忌，非也。故凡畜者，食必以竹實(shí)，飲必以凝露，所以養(yǎng)其芳潔也。臥必以細(xì)沙，所以磨瑩其文藻也。居必以文軒，所以寵異其淑靈也。性解人語，能周旋賓客。以之珥門戶焉，代童子焉，所以增長其聰明也。粵人謂其舞曰開屏，凡賓至而孔雀開屏，是為敬客。故唐詩云：“屏開金孔雀?！笨兹敢幻罪?。《易》：離為雉。南方，離也，故多雉。孔雀，雉之大者也。白鷴，雉之皎潔者也。雉以文明為尚，文明在于冠帶，嶺南多冠帶之鳥。冠之高者孔雀，美者白鸚母、戴勝、官ず。帶之長者白練、山喜鵲。綬之華者孝鬲?？兹疙斢腥涿?，直豎如華三峰，古人制華山之冠，蓋彷之。白鸚母頂毛，每開則外白內(nèi)黃，如千瓣芙蓉，志所謂毛花成勝也。戴勝色灰綠，大如脊，顱有髻，高六七分。南海謂其雄者丁髻郎，雌者丁髻娘，陽江謂之釘髻鸕，高要、高明謂之冠髻。官ず喙距皆紅，身五采，頂有纓碧綠。處山谷中，群鳥附之，謂之山判官。山喜鵲身藍(lán)嘴紅，面臆皆黑，白腹，尾其長，如兩白帶，飛則{岡月}掛樹間。鬲，旨{艸鬲}也，其綬藏于咽下小囊，每吐之，爛然文錦以自娛，一名綬鳥。

越鳥有三客，孔雀曰南客，白鷴曰閑客，鷓鴣曰越客。古詩云：“越鳥巢南枝。”謂三客也。予詩云：“天產(chǎn)珍禽為越客，山留梅樹作南枝?！睅X上之梅，其向南者花先發(fā)，故稱南枝者以梅當(dāng)之。

○白鷴白鷴者，南越羽族之珍，即白雉也。周成王時(shí)，越裳貢白雉。建武中，南越徼外蠻獻(xiàn)白雉。唐肅宗時(shí)，日南徼外蠻究不事人獻(xiàn)白雉，皆白鷴也。素質(zhì)黑章，喙丹，雄者有朱冠，背純白，腹有黑毛，尾長二三尺，時(shí)銜之以自矜。神貌清閑，不與眾鳥雜，故曰鷴。耿介不欲近人，故曰雉。雉，摯也。雌雄摯而有別，終日并游，人未嘗見其乘居而匹處，雌雄不相戲狎，若朋友然，故曰雉。雌者多朱毛白中，由朱而變?yōu)榧儼?，亦以黑為邊衤闌，如水波形。其音朱々，藏喉間，甚隱而微，未嘗出諸其口。當(dāng)面聽之，不知聲自何出，若在隔垣，若在屋上，如有如無，恍若琴之泛音。雌雄常相谷谷以相娛，又若擊木魚聲，幽靜可聽。暮棲枝上，則雄上雌下，類有禮者。

○鸚母澳門有西洋鸚母，大紅者內(nèi)絨毛黃，大綠者內(nèi)絨毛赤。每抖擻其羽，則赤者為黃，綠者為赤，表里俱變。有純白者，五色者，翅尾作翠縹者，黃里白腹者，皆來自海舶。瓊州所產(chǎn)多紺綠，羽有極細(xì)花紋，名曰鸚哥。兒女喜與之狎，故哥之。以其如嬰兒之學(xué)母語，故曰鸚母，母作鵡者誤也。其性畏寒，然撫摩其背則，觸尾則顫，名曰鸚母瘴。解之以余甘子。尋常飼以綠豆、白粳，欲其喜而多語以香蕉。五色者，能兼番漢二語。白者黑嘴、烏爪、鳳頭，撫之有粉粘著指掌，如蛺蝶翅。頂上有黃毛上聳，喜則披敷，狀若蘭花瓣，又若芙蕖，名曰開花，亦名芙蓉冠。予詩云：“不如白鸚母，頭有芙蓉冠?！贝锁B亦能言，常側(cè)其腦視客，類有知者。其產(chǎn)羅浮者，大如母鴨，色玉雪，亦人舌能言。凡鳥四指，三向前，一向后。獨(dú)此鳥兩指向前，兩指向后，行則啄地，然后兩足從之。有秦吉了者，彩毛紺黑，丹朱紅耳，頭有黃肉冠，頂毛一縫如分發(fā)，午日剪舌能人言，比鸚母尤慧。鸚母聲如兒女，秦吉了如丈夫。嫩則口黃，老則口白，口白其聲更壯。又以眼為別，眼黃者金了，白者銀了，黑者鐵了。鐵了品最下，一名了哥，亦曰別哥，亦曰別別。常有畜者，番酋以多金買取，別別言：我漢禽，不愿入番。遂不食而死。其義若此。性絕惡煙。而倒掛鳥喜香煙，食之復(fù)吐，或收香翅內(nèi)，時(shí)一放之，氤氳滿室。頂有黃茸，舞則茸開，亦名曰開花?；ㄩ_頂上，香放翅中，輒自旋轉(zhuǎn)，首足如環(huán)以自娛。入夜必倒垂籠頂，兩兩相并。亦間能言。身嫩綠色，額大青，胸間有朱砂一點(diǎn)，小如鷦鷯，出瓊州。予詩：“已食沉水煙，復(fù)藏雙翅內(nèi)。時(shí)放煙氤氳，幃中香久在?！庇衷疲骸昂跐櫯c黃沉，持薰倒掛鳥。不教雙翅間，收得香煙少?！逼涑鑫餮髧涟拈T者，以銀十字錢四五枚，可易其一。性極嬌柔難畜，飯以香稻，飲以荔支之漿，毋見塵埃風(fēng)日，愛之至必養(yǎng)之潔，與秦吉了皆鸚母之族也。

○五色雀五色雀，產(chǎn)羅浮山，比鸚母而小，羽儀四時(shí)鮮明，未嘗&lt；毛先&gt；。一雀二色或五色，其大絳者君也，朱藍(lán)相間若朝服者大臣也。飛則數(shù)千百為群，不雜他鳥，而以兩鐵冠烏色者司進(jìn)止。有賢人入山則出見，一日數(shù)集，如數(shù)朝，山中人謂之小鳳。白者大如鳩，素表黃里，獨(dú)見亦以為瑞?！懂愇镏尽分^：山神使木客鳥迎貴人。即此雀。余襄公云：羅浮有五色雀，非時(shí)不見。若士大夫?qū)⒂?，則先翔集，庵僧以為候。蘇文忠嘗至儋州，五色雀來集庭下，客見而異之。文忠舉酒祝曰：若為吾來者，當(dāng)再集也。已而果然。楊文懿云：&lt；鳥蒙&gt；&lt；鳥童&gt；近乎仁，五色雀近乎智。以賢人為貴，人亦貴之。故今入羅浮者，必求一見五色雀與大蝴蝶，不得見以為愧恨?！懂愇镏尽酚衷疲耗究网B大如鵲，數(shù)千百頭為群，飛集有度。其白黃文者君長，有翼有綬。飛高而正赤在前者曰五伯，居前正黑者，鈴下緗色而雜者功曹，左脅有白帶似ひ囊者主簿。廬陵郡東有之，即五色雀也。今產(chǎn)羅浮者，則以鐵冠為長。文忠在海南見者，以兩絳者為長，進(jìn)止必隨。文忠詩云：“粲粲五色羽，炎方鳳之徒。青黃縞玄服，翼衛(wèi)兩綬朱。仁心知憫農(nóng)，常告雨霽符?！笔怯帜茴A(yù)報(bào)陰晴，不特迎貴而已，斯真可稱靈禽。嶺南花鳥，與中州不同，而羅浮花鳥，又與嶺南不同，浮與羅又復(fù)不同。羅浮固珍禽之藪也，而五色雀尤異，一名子弟雀，俗稱精致者為子弟。又以此雀從其長者如師，一依進(jìn)止，尊卑有序，如子弟之恂恂也。又名五姊妹，數(shù)千百同巢共哺，每歲于博羅城隍廟樹翔集，一春中不窠不雛，既去，他時(shí)亦不再至也。

○鷓鴣鷓鴣，隨陽越雉也。天寒則舌今。暖則對啼，啼必連轉(zhuǎn)數(shù)音。其飛必向日，日在南故常向南。而多云但南不北。雖復(fù)東西回翔，而命翮之始必先南翥。其志懷南，故謂之南客。飛數(shù)必隨月，正月一飛而止，十二月則十二飛而止。山中人輒以其飛而計(jì)月，人問何月矣，則云鷓鴣幾飛矣。早暮有霜露則不飛，飛必銜木葉以自蔽，霜露微沾其背，聲為之啞，故性絕畏霜露。一雄常挾數(shù)雌，各占一嶺，相呼相應(yīng)以為娛。有侵其地者則斗，獵以Ｅ３７誘之，鷓鴣聞Ｅ３７聲，以為據(jù)其丘阜也，亟歸與斗，遂陷墮網(wǎng)中。其性好潔，以離竿粘之亦可得。畜久馴稚親人，然不鳴。鳴必在萬山叢薄中，鳴多自呼，其曰行不得也哥哥，聲尤凄切，聞?wù)叨酁閴櫆I。古詩云：“山鷓鴣，爾本故鄉(xiāng)鳥。不辭巢，不別群，何苦聲聲啼到曉?！编妫∫喙胖b人思婦所變者歟。

○山鶘畫眉山鶘青紫，畫眉紅綠，形色小異，而情性相同。畜之者雌雄必異其{奴}，異之則弄聲相喚，同則否。導(dǎo)之則其雄見雄，雌見雌，必隔{奴}而斗，慮其雄其雌之為所奪也，同則否。鳥之最妒，斗以色者也，鵪鶉則斗以食者也。山鶘一名山鳥，其鐵腳者，眼赤而突者，善斗，臆間有黑毛一片，圓小而長者善鳴。雄者尾長雌尾短，雄者音長雌音短。畫眉則兩眉特白，其眉長而不亂者善鳴，胸毛短者善斗。欲其善鳴，以生雞子青調(diào)米飼之。欲其善斗，以馬螳螂、蚱蜢兼嚼肉飯飼之。又必越兩日一浴，使毛衣光澤，身不生茲，則其音流麗。二鳥皆然。然畫眉喜棲山，自調(diào)其聲，與巖石相應(yīng)以自娛。山鶘喜棲水，自調(diào)其聲，與流波相應(yīng)以自娛。畫眉尤善轉(zhuǎn)聲，轉(zhuǎn)轉(zhuǎn)不窮，如百舌然。山鶘稍不及。畫眉嘴爪最利，其斗至三四百合，勝者羽毛不動，曼聲長引，以鳴得意。敗則羽毛蓬松，伏而無響矣。晝離之，夜必合之，合之則四翼相交，屈首垂尾，團(tuán)團(tuán)然雌雄莫辨。獨(dú)寐則畏寒而苦憶，不能久活。二鳥者，蓋伉儷之敦篤者也。陽春、東安人喜斗此鳥及黃頭，購以重金，致有以駿馬易之者。美食雕籠，視若嬌子，家家皆有之。畫眉性燥，山鶘性靜，尤易畜。一名珊瑚，珍之也。予詩：“人家盡養(yǎng)珊瑚鳥”是也。翁源有畫眉村，以多畫眉鳥，故名，亦貴之也。自化州至石城，一路深林邃谷，畫眉尤多。予嘗過之，有詩云：“野花含笑滿，山鳥畫眉多?！?/p>

○翡翠粵產(chǎn)翠羽，而人不珍，婦女不以為首飾。故語曰：“南海之羽，出疆始珍?！庇?，翠羽也。其大者毛充貢，小者名水翠，宿食各占磯塘，自其毛。日浴水中，乃益鮮縟。美于山翠，一名魚翠，即鷸也。大于燕，羽長寸余，雄赤為翡，雌縹青為翠，合之色碧，是曰翡翠。翼尾俱十二條，以毳毛光明者為上，顏色暗者曰秋毛，次之。其生于深黎者，茂林峻嶺，人希得見。晴霽，日中始一出。小大僅侔梁燕，五色離披。人必積久探視，密羅其巢始獲之，是山翠也。取者又或俟其生子乃得。楊孚《異物志》云：翠鳥先高作巢，及生子，愛之，恐墜，稍下作巢。子生羽毛，復(fù)益愛這，又更下巢也。予詩：“雌青雄赤是魚師，日夕清波浴不遲。低處為巢因愛子，花工捕向月明時(shí)?！?/p>

○紅翠羅浮有紅翠，每更則鳴，響徹山谷。日出時(shí)，碧雞先鳴，則紅翠、山羲以次相應(yīng)。白樂天詩：“紅翠數(shù)聲瑤室靜?！庇柙姡骸凹t翠碧雞知客至，相迎直至玉溪陽。”鄺露云：羅浮有天雞，朱冠錦尾，天晴則回翔又舞。凡天雞鳴而潮雞鳴，潮雞鳴而家雞嗚。天雞者，碧雞也。語云：“天雞知日，潮雞知潮。”

○鷦鷯鷦鷯，詩所謂桃蟲也。因桃蟲而變，故其形小，性絕精巧。以茅葦羽毳為房，或一或二，若雞卵大，以麻發(fā)懸系樹枝，雖大風(fēng)雨不斷。一名巧婦鳥。久畜之，可使為戲及占卦，名和鵠卦。其身小，又曰相思，亦曰想思仔。仔者，小也。相思者，身紅黑相間如紅豆。紅豆者，相思也。予有《楊柳枝詞》云：“山禽最小是相思，隱花枝，釵頭偷立已多時(shí)，未曾知。郎處不須紅豆子，殷勤寄，雙雙取得系紅絲，到天涯?！?/p>

○比翼鳥比翼鳥，一名鶼鶼，背青腹赤，一翼一目，相比而飛?！端?jīng)注》云：林邑有比翼鳥，不比不飛，其名歸飛。終日自呼，一名蠻蠻?！渡胶＝?jīng)》：崇吾之山，鳥曰蠻蠻，如鳧，一翼一目。即鶼鶼也。蠻亦作蠻。予有《代閨人寄遠(yuǎn)曲》云：“鶼鶼一赤一青衣，比翼多年在翠微。南海有禽皆不北，如何夫婿不歸飛。”

○花燕雷州西湖，每夜有紫燕數(shù)萬巢荷花中，州人呼曰花燕。予為謠曰：“燕燕燕，飛入荷花尋不見。荷花落盡燕無依，歸去猶銜花一片。明年花發(fā)莫東西，還向荷花深處棲。人間不似荷花好，莫使空梁有燕泥?！?/p>

○石燕石燕，產(chǎn)西樵巖穴中，大如乳燕，足生翼末，山人小兒羸瘦，取食之。諺曰：“嬰兒瘦，探石っ?！毕闵接猩窖啵诙〖?，眾鳥畏之，隼也。

○青隹青隹狀如鴿，青色，喜食橄欖烏者，囫圇吞之，肉爛乃吐其核，一名橄欖隹。秋深自粵西來，春半乃去。宿則倒懸一足樹杪。弋得之，肉厚味腴。其生于檳榔林者曰檳榔隹，喜食檳榔之未熟者，性亦相類。山歌云：“多謝青隹鳥，檳榔要與郎。寧食我橄欖，莫食我檳榔。”又云：“青隹且莫來，檳榔猶未熟。莫食檳榔青，寧食檳榔肉?！杯?cè)酥^檳榔之未熟者曰檳榔青，熟者曰肉子檳榔。肉亦作玉。瓊?cè)耸仁硻壚魄?，故云?/p>

○四雀四雀，一曰吉吊雀，狀如鴝鵒而大，青首翟翮，其名自呼曰兜兜，一名兜兜雀，產(chǎn)東莞大奚山中，其出則風(fēng)。一曰玄鉤雀，產(chǎn)高明粟砦山中，其鳴則雨。予詩：“鳥鳴山雨至?！币辉坏箳烊?，產(chǎn)瓊州，有風(fēng)則倒掛，無風(fēng)則否。予詩：“風(fēng)來禽倒掛?！币辉汇^割雀，四五月夜半向東飛鳴，如云鉤割則年豐，鉤鉤割則年必歉。

○諸雞嶺南多珍鳥，予少時(shí)嘗喜畜養(yǎng)。有詩云：“仙禽亦有白鸚母，頂上一花蓮倒垂。么鳳可憐毛太綠，畫眉亦自白雙眉。”又云：“花里青雞與錦雞，青鸞亦共白鷴棲。青雞頂上丹砂好，來自朱明洞以西?！鼻嚯u比秦吉了稍大，尾長，頭上一點(diǎn)如丹砂。錦雞一曰羲，山雞也。其冠甚小，背有黃赤文，綠頂紅腹，每照水即舞，目眩而死，其照鏡亦然。有碧雞，似孔雀而小，足重距，背連錢文，色碧，一名越王山雞。《六帖》云：羅浮有碧雞，群飛絕，或獨(dú)鳴空林，曰先顧先顧。予嘗于浮山見之。每當(dāng)日出，則碧雞先鳴，山中人乃以為天雞云。凡雞皆天雞也，雞為積陽，南方之象，故陽出而雞鳴，以類感也。陽為天，故曰天雞。謂日中有天雞者，蓋日出于卯，卯之屬為兔，而兔之宅在月中，月出于西，西之屬為雞。而雞之宅在日中，蓋雞以金為質(zhì)，以木為氣，木中有火，則日之精也，金中有水，則月之精也。嶺南陽明之地，乃雞之宅，故多錦雞、青雞之屬。其似雉而尾長三四尺者為翟雞，似翟而尾長五六尺，能走且鳴者為喬雞。有金雞，項(xiàng)鬃毛純黃，身紅黃雜有文采，目微色白。有金錢雞，通身作金錢如孔雀尾，足四距。有翻毛雞，翮翎皆翻生，彎彎向外，尤馴狎。有客雞，狀如雞而五采，出則歲穰。有真珠雞，體有珠點(diǎn)文，能反哺，亦曰孝{艸鬲}.每春夏天晴氣爽，則鼓翅而舞，口中微出物如錦綺，長數(shù)寸，漸長覆胸，燦然眩目，頃之漸收入喉中，剖之無所有也。大如鴝鵒，頭頰似雉，有錦囊在臆前，大如斗許，具五色，一名錦帶功曹，一名吐綬，亦曰綬雞。楊慎云：綬雞曳彩而駢羅，能辟火災(zāi)。有竹雞，形如鷓鴣，褐色斑赤文，居竹林中，見儔必斗，以Ｅ３７誘其斗，網(wǎng)之。性好啼，啼曰泥滑滑，白蟻畏之。諺曰：“家有竹雞啼，白蟻化為泥。”有雞，類雉而大，黃黑色，有毛角如冠。性愛其黨，有被侵者，直往赴斗，雖死猶不置。食之令人勇健。有雞，食于田澤洲渚間，大者如鶴，青蒼色，長頸高腳，群起飛鳴則有雨，一名雨落母，亦曰麥雞。有蘆雞，亦曰茅雞，生陽江山谷中，狀如鵲而身微赤，晴呼則雨，雨呼則晴。有石雞，特小，亦曰潮雞，潮長則鳴，其聲長而清，有如吹角。李德裕詩：“三更津吏報(bào)潮雞。”予詩：“雞聲若吹角，知是海潮來?！庇衷疲骸昂庖钩沙?，潮雞唱寥。”有西洋雞，短足昂首，毛片如鱗，與孔雀彷佛。有郁雞，可療郁病。有豁雞，雞頭而烏喙，色黃，腹毛純黑，尾長下垂，鳴聲豁豁。性嗜蛇，人捕食之，能治骨節(jié)折傷。其哺子時(shí)，取雛折其兩足，乃以蛇飼之，三日即復(fù)，屢折屢復(fù)。有白臉雞，即春魂鳥也。有名雞，似青雞而高大，頂有兩角。有長鳴雞，晝夜長鳴，鳴聲甚長。有英雞，狀如雞而雉尾，體熱無毛，腹下毛多赤，飛翔不遠(yuǎn)，常食碎石英，秋時(shí)即無之。有火雞，大如鸛，多紫赤色，能食火，吐氣輒成煙焰，出滿剌加國，春夜先雞而鳴，粵間有之。有駝雞，高三尺許，花冠翠羽，背有雙峰，似駝，肉鞍可乘，能食鐵石，近有獻(xiàn)于京師者?；蛟佒唬骸皬V南異物進(jìn)駝雞，錦背雙峰一寸齊。只道紫來絕塞，雞林元在大荒西?！币幻\駝雞。此皆雞之族也。青鸞即烏鳳，狀如喜鵲，色紺碧鬃，頭有冠，類雄雞，尾垂二弱骨，各長一尺四五寸，及杪始有毛羽一簇，若垂旄而秉{翟}然。鳴聲清越，恍惚笙簫度曲，妙合宮商，又能為百蟲音。

○&lt；鳥蒙&gt；&lt；鳥童&gt；&lt；鳥蒙&gt；&lt；鳥童&gt；，一名越王鳥，大如孔雀，有黃白黑色，喙長尺許。羅山疏云：越王鳥，其狀如鳶。口句末可受二升許，南人以為酒爵，珍于文螺。不踐地，不飲江湖，不唼百草，不餌蟲魚，惟敢楓楠諸木葉，故其糞香似薰陸，山人以為香末，又治雜瘡。其名一曰象雕，亦曰越王雕，言其大也。有詠者云：“山鳥狀如人。”謂此。予詩：“蝴蝶仙人服，&lt；鳥蒙&gt；&lt；鳥童&gt；越客杯?！庇衷疲骸凹S香越王鳥，餐火外蠻雞?！?/p>

○鴨廣州瀕海之田，多產(chǎn)蟛蜞，歲食谷芽為農(nóng)害，惟鴨能食之。鴨在田間，春夏食蟛蜞，秋食遺稻，易以肥大，故鄉(xiāng)落間多畜鴨。畜鴨有埠，埠有主，以民有恒產(chǎn)者為之。凡鴨食人田稻，責(zé)之埠主，埠主責(zé)之畜鴨民，按名以償，無有敢為暴者。秋獲時(shí)，鴨價(jià)甚賤，佃戶納租，必以鴨副之。然皆海鴨，滋味腥不美。美者山鴨。故南雄煙鴨特重，次則從化所產(chǎn)。

○寶鴨寶鴨，似鳧而小，頭有綠毛，身文采，鴛鴦之屬也。一種名琵琶鴨，與相類，皆池塘之玩。漁歌有云：“琵琶洲上琵琶鴨，一樣鴛鴦兩樣看?！?/p>

○野鴨野鴨，比家鴨稍小，色雜青白，背上頗有文，短喙長尾，卑腳紅掌，性肥而耐寒，常入水取白蜆食之，又名蜆鴨。重陽以后立春以前最可食，大益病人。予詩：“十月南風(fēng)白蜆肥，紛紛水鴨掠船飛?！币幻?，其有冠者曰冠鳧，或謂石首魚秋時(shí)所化。

○松鳧松鳧，棲息松上，四會、廣寧間有之，蓋野鴨之類?！妒印吩疲骸耙傍啚轼D，家鴨為鶩?！薄稜栄拧吩疲骸傍啚槭骧D?！币云湎苍谒砷g，故名松鳧。其隨潮下上者曰潮鳧，亦曰信鳧。

○靈鵝從化有靈鵝，狀如水鵝，每至夜中則鳴，鄉(xiāng)落無更鼓，多以為候，謂之鵝更。

○淘鵝淘鵝，即鵜鶘也，曰逃河者，淘鵝之訛也。陽江人則謂水流鵝云。其大如鵝，能沉水取魚，或竭小水取魚。頤下有皮袋，嘗盛水二升許以養(yǎng)魚，隨水浮游。每淘河一次，可充數(shù)日之食。漁童謠云：“水流鵝，莫淘河。我魚少，爾魚多。竹弓欲射汝，奈汝會逃何?！?/p>

○鴉昌化無喜鵲，感恩無鴉。儋州有烏鴉能食火，每銜火置人屋上，以翅煽焚，則群鳴飛舞。其名火鴉，居人多以食物禳之。

○鵪鶉鵪與鶉其形相似。鵪色黑無斑，始由鼠化，終復(fù)為鼠，夏有冬無。鶉毛有斑黠，始由蝦蟆黃魚化，終以卵生，四時(shí)常有。今通呼為鵪鶉矣。番禺獅子里多鵪鶉，其價(jià)頗貴，斗者率以此為良。張網(wǎng)田中，以犬驚而得之。其麻翼黑爪而足高者雄也，黃眼赤嘴而足卑者雌也。其夫斗也，使童子左握其雄，右握其雌，時(shí)時(shí)在掌出入不離。又處之于囊，以盛其氣，沃之于水，以去其肥。其將斗也。則注以金錢，誘以香粟，拂其項(xiàng)毛，兩兩迫促，于是奮怒而前，爪勾喙合，灑血淋漓，尚相抵觸。斗之既酣，勝者與祿。此戲傳自嶺內(nèi)，今廣人皆以此為事。而潮人有斗鵝之戲。鵝，力鵝也，重者三四十斤，斗時(shí)以咬眼為上，咬舌次之。

○鴿鴿之高下在目。目有黑底天青者，黑底插黃者，黃油白氣者，焦油者，以此四種為上。其睛清而深，有重暈，以日照之，精光四閃，暈邊復(fù)有血粒，如石榴子，則極聰慧者矣。其頭宜小，尾宜短，翼宜與尾齊。翼與尾齊則飛高，飛高則可免鷹擊之患。故鴿之佳者，價(jià)之重輕與金等。翼凡大毛十二莖，每出っ至二三月則調(diào)毛，四調(diào)五調(diào)六七調(diào)曰初王，則可用，調(diào)至十一十二則老。調(diào)者何？脫其胎毛更生新者，故曰調(diào)。廣人有放鴿之會。歲五六月始放鴿，鴿人各以其鴿至，主者驗(yàn)其鴿，為調(diào)四調(diào)五調(diào)六七也，則以印半嵌于翼，半嵌于冊以識之。凡六鴿為一號，有一人而印一二號至十號、百號者，有數(shù)人而合印百號者。每一鴿出金二錢，主者貯以為賞。放之日，主者分其二，一在佛山曰內(nèi)主者，一在會場曰外主者。于是內(nèi)主者出教，以清遠(yuǎn)之東林寺為初場，飛來寺為二場，英德之橫石驛為三場，期以自近而遠(yuǎn)。鴿人則以其鴿往，既至場外，主者復(fù)印其翼，乃放鴿。一日自東林而歸者，內(nèi)主者驗(yàn)其翼印不謬，則書于冊曰：某日某時(shí)某人鴿至。是為初場中矣。一日自飛來而歸，一日自橫石而歸，皆如前驗(yàn)印，書于冊，是為二場。三場皆中，乃于三場皆中之中，內(nèi)主者擇其最先歸者，以花紅纏系鴿頸，而觴鴿人以大白，演伎樂相慶。越數(shù)日，分所貯金，某人當(dāng)日歸鴿若干，則得金若干。有一人而歸鴿數(shù)十者，有十人千鴿而只歸一二者。當(dāng)日歸者甲之，次日歸者乙之。是為放鴿會。

鴿之大者曰地白。廣州人稱鴿皆曰白鴿，不曰鵓鴿。地白惟行地不能天飛，故曰地白。人家多喜畜之，以治白蟻，亦以其多子可嘗食。其子每四十日一乳，乳時(shí)雄者餐米至咽，米成漿液，乃吐出以喂其子。雌復(fù)受孕。性絕淫，雌嘗乘雄，故多乳。富者畜至數(shù)百頭，惟所指使，以谷令就掌飼之。予詩：“家余地白糧?！庇衷唬骸暗匕子屑Z多哺っ”。っ，方言曰斗，一乳則為一斗，斗者，っ音之訛也。又斗者，窠也，乳子一窠曰一斗也，人臥處亦曰窠斗也。又斗，古作Ｆ３８。

○焙鴨廣州每北風(fēng)作，則咸頭大上，水母、明蝦、膏蟹之屬，相隨而至。咸積于田者，其泥多半成鹽。鴨食咸水而不肥，又咸多則稻無孫，鴨不得以為食，乃益不肥。予詩：“北風(fēng)吹獲后，咸早稻孫稀?！庇衷疲骸敖衲晗趟伲喪车緦O肥。”故歲北風(fēng)少作，則咸頭小而鴨肥且多。廣人善焙鴨，以鴨卵五六百枚為一筐，置之土墟，冒以衣被，環(huán)以木屑，種火文武其中。卵小溫，則上下其筐而更易之，晝夜凡六七度，至于十有一日乃登之床。床第亦以衣被覆藉，時(shí)旋減之。通一月，而雛孳孳啄殼出矣。雛稍長大為子鴨。當(dāng)盛夏時(shí)，廣人多以茈姜炒子鴨，雜小人面子其中以食。茈音紫。《上林賦》：“茈姜荷?！薄端拿裨铝睢罚骸吧^之茈姜?！睆堃驹疲很虢?，子姜也。諺云：“老姜蒸牛，子姜炒鴨?！兵喼燎锷睿艘源d至沙田食稻。稻熟農(nóng)必齊獲，獲稍遲，往往為鴨所食，農(nóng)頗苦之。

○白頭公白頭公者，似瓦雀而尾稍長，頭有白毛，五更鳴啁析可聽。予詩：“春來催早起，最是白頭公?！?/p>

○江鷗江鷗，在漲海中隨潮上下，常以三月風(fēng)至，乃還洲嶼，頗知風(fēng)云。若群飛至岸，渡海者輒不敢渡。

●卷二十一。獸語○虎高、雷、廉三郡多虎，商旅遇之，輒詬罵以奪虎氣，斥之為大蟲。凡風(fēng)主蟲，蟲，風(fēng)族。虎乃風(fēng)族之大者，故虎之來必有風(fēng)，其聲飚疾。山行者聞風(fēng)聲有異，則知有虎。常有人入山燔木，一虎來直豎其尾，大哮吼，風(fēng)起，火即盡滅。久之虎去，風(fēng)颼颼猶在樹間。蓋虎在地上行甚緩，遇林木則其行如風(fēng)，竟若風(fēng)行非虎行，故曰風(fēng)從虎?；⒌蔑L(fēng)其威乃生，風(fēng)者，虎之羽翼也。

木之性宜雷，草之性宜風(fēng)。虎者風(fēng)之獸，故虎嘯而風(fēng)生。風(fēng)以生草，草之柔非露不能滋潤。秋天多露，故虎毛滋潤。虎毛如草，故以秋而變，其文炳如。粵之虎毛率短淺，不及西北邊者斑而深厚。則以南方火盛，霜露少而金氣微也。

從化山中多虎，常緋衣幞頭盛陳儀從而出，夜則燈火煌煌射林薄，見者以為山神也。欲食人，則脫幞頭緋衣，復(fù)變?yōu)榛?，乃大哮吼而前。蓋帝命山神以治虎，而虎即假山神冠服以食人。謂虎即山神耶？是帝命山神為虎也。吾不知其解矣。

羅浮有啞虎，不嘯不至。相傳葛真人上升，留二丹粒，以與其隸黃野及啞虎食。為羅浮四庵守者，今沖虛觀葛真人像旁，有黃野及一蹲虎，是必啞虎也。然土人皆云：山中虎率不嘯不至，從不傷人。八九十歲老人，未嘗聞有虎哮吼。亦可異也。山中人即或遇虎，亦狎易之。然山中亦自少虎云。有詠者云：“搗禽應(yīng)臼杵，喑虎懷仁讓?！?/p>

○犀入蠶蠱鄉(xiāng)，飲食中以犀角攪之，有毒則白沫生，以煮毒藥則無毒勢也。犀角出暹羅者，內(nèi)凹外凸，氣微腥。出占城者，四周圓整，注沸酒且香。照之有血暈者，價(jià)兩倍。

○鹿雷州之野多鹿。鹿以清明前后三日生子，子生三日始開眼，遇雨乃起而跑，未雨雖墮地一月，其脛猶軟，跬步即顛踣。故雷人每乘其候捕之。邵子云：“雨化物之走，風(fēng)化物之飛?！甭工弦杂甓寂埽^雨化物之走也。雷人喜捕鹿子，尤重胎皮及紅瑪瑙茸。蓋鹿以一陰生而為茸，可以補(bǔ)陰，麋以一陽生而為茸，可以補(bǔ)陽。故男宜食麋，女宜食鹿。萬州六連嶺有鹿市，崖州左右曠野，亦多麂鹿。黎人謁州守者，必以為贄。其茸嫩者如紫茄，長三四寸，紅鮮可愛。然不逾時(shí)，末潰而本干，剖之有如堅(jiān)木，所謂柴茸。不如蜀產(chǎn)者，茸已歧枝，解開猶嫩。故入丸宜以川茸。

德慶青旗山有三足鹿，初秦時(shí)，龍母蒲媼，常乘白鹿以出入。農(nóng)人惡其害稼，母乃斷一足以放之，至今鹿有三足者。三足鹿善鳴，鳴輒有驗(yàn)。在山上隅鳴，則貴官詣龍母廟，自上流而至。在下隅鳴，則自下流而至，甚不爽。

○牛上番禺諸鄉(xiāng)，地瘠而民{此口}窳。耕者合數(shù)十家牛，牧以一人，人以一日。其牧牛之田曰牛田，所生草冬亦茂盛，食牛肥澤。其種稻者曰人田。上番禺牛田多，下番禺人田多。

廣州凡潮田稍高者，犁必以牛。牛必以吉貝核渣飼之，乃肥有力。核中有仁，榨油已，其渣尚有潤澤，故牛嗜之。牛皆水牛，春以犁田，冬以馱榨。榨者，榨荻蔗以為糖也。水牛多產(chǎn)神電，志云：“電白旄牛?！?/p>

韶州十月朔日，農(nóng)家大，為米糍相饋。以大糍粘牛角上，曰牛年。牛照水見影而喜，是日牛不穿繩，謂之放閑。

西江有潛牛，牛身魚尾，能上岸與牛相斗，角軟，入水既堅(jiān)復(fù)出。牧者歌云：“毋飲江流，恐遇潛牛?！?/p>

瓊州多山牛。牛也而兩晴紅，常百十成群，見人吆喝弗避?；蛟簧脚Ｓ兴难?，以其眼上有兩旋毛，狀似四眼，故云。瓊州又多山馬，似鹿而大，千百為群，角彎而內(nèi)向無歧，眼下復(fù)有二眼，日閉夜開以燭物。善入棘叢，黎人得之，以其皮易布。皮可為臥具御濕。其毛牛也，不識者以為山牛也。

○果下馬羅定之羅鏡，西寧之懷鄉(xiāng)，產(chǎn)小馬，高僅三尺，可騎行樹下，名果下馬，一曰果騮，多海石榴色。駿者有雙脊骨，能負(fù)重凌高躡險(xiǎn)，輕疾若飛。予有山歌云：“花纟束初著時(shí)，郎乘果下馬。何處遣相尋，知在荔枝下?！庇衷疲骸肮伦向t嘶，郎來自水西。折儂花不得，花不為郎低?！庇钟泄屡?，出高涼郡，《爾雅》所謂罷牛也。郭璞云：罷牛絕卑小，可行果樹下，故又呼果下牛?；浿{云：“果下馬，果下相逢為郎下。果下牛，果下相逢為儂留?！惫埋R者，以其小而堅(jiān)壯，亦名石馬?；浫朔参镏≌呓栽皇?。然果下馬非有種，馬中偶然產(chǎn)之，不可常得，故其價(jià)絕貴。

○馬會東莞盛時(shí)，喜為馬會，以馳聘相雄。每會日，于平原廣野，設(shè)步障，陳鼓樂，數(shù)百里外皆以名馬來赴。其下者不得雜馳，即上駟，亦須主人舉觴以請乃馳。有黎姓者，以控縱之道名。當(dāng)其出馬，皆屏氣斂容以觀其馳驟，有躑躅、橫排、小行、大行、中行、拆腳諸法，一步不亂。時(shí)有一馬，兩目如紫琉璃，高項(xiàng)廣膊，駿甚。人不能騎，兩壯夫牽之，昂首頻嘶，躑躅不定。黎已年老，力不逾中人，然執(zhí)鞭躡鐙，馬為戰(zhàn)栗。往返十余次，奔騰超逸，足不參錯(cuò)，觀者皆為神王。有贈以詩云：“一片紅塵隨電去，只聞風(fēng)雨在空冥。”

○熊嶺之南，熊有三種，曰人熊，曰豬熊，曰狗熊。狗熊即《爾雅》所謂熊虎丑其子狗者也，郭璞謂熊之子名狗，非也。狗熊者，熊之小者也。以其小，故曰熊子也。璞又言：律曰：捕虎一，購錢三千，其狗半之。今嶺南捕得虎與狗熊皆受上賞，以其食人之獸，而狗熊尤嗜小兒也。又熊多力，黎人搏而獲之，一峒畢賀，以熊多則其地不祥。崇禎間，樂會有熊無數(shù)自山中出，捕得百余首，自是頻年大旱，蓋早徵云。人熊即狒狒，多力而好笑，一名山笑。見人則笑不止，以投其嗜也。胸間有脂絕美，名熊白。人患發(fā)毛黃者，以熊白一升涂之，伏床底，食頃即盡黑。有Ｅ３９Ｅ３９者，如人面，唇黑，身有毛，反踵，見人亦笑，笑則上唇掩目，大者丈余，俗呼為山都。鄺氏云：山都形如昆侖，青毛有尾，見人輒閉目張口而笑。Ｅ３９Ｅ３９見人則握手而笑，人以竹筒置臂，姑與之握，握則必笑。笑而上唇掩目，因曲臂以錐穿其唇于額，格而殺之?！秴嵌假x》云：“猩猩啼而就擒，Ｅ３９Ｅ３９笑而被格。是也。狒狒狀如猴，紅發(fā){髟丕}{髟而}，人言而鳥音，能知生死，笑似Ｅ３９Ｅ３９，上吻覆額。得之生飲其血，可見鬼物。是皆人熊之屬也。又云：熊名子路，僮人于熊館呼之子路可出，熊即出，子路可斗，熊即斗。有綠者，土司、亻僮取其皮為駿馬障泥，塵不敢揚(yáng)，威懾虎豹，一尺百金。其牝曰羆，披發(fā)人立，力能拔樹，指爪利如鋒攢，遇虎豹樵牧，皆抗其喉捏鮮血飲之。其脂亦曰羆白，味過于前掌后蹯也。猩猩人面猿身，一名熊人，謂其熊而人也。曰人熊者，謂其人而熊也。一曰紅人，則謂其毛發(fā)純紅也。性機(jī)警，通八方言，聲如幼女子，啼亦清越，間學(xué)蟲鳥語音，一一曲肖，蓋獸中之百舌也。最嗜酒，人以酒滿注甕中，復(fù)置高屐其旁。猩猩見輒毀罵而去，去已復(fù)還，姑以指染酒嘗之，遂至醉，著屐而笑。人因縛取問之曰：汝飲我酒，須還我血。猩猩許以血一升，即得一升，不能多。血以染緋，久而不變，最可貴。有騰豺者，生高要西七十五里騰&lt；豸干&gt；嶺，狀類沐猴，頭正方，發(fā)長丈許，覆其面，欲有所視，輒搖頭以兩手披之。一名騰&lt；豸干&gt；，上樹甚捷，故以名。東粵無豺狼，惟此嶺有之，疑亦人熊之類。

○猿大庾嶺有白猿洞，洞多梅樹，白猿嘗攀掛其上，花與猿，皓然莫辨也。行者聞風(fēng)生，始知為白猿吟嘯。復(fù)有緋猿，善啼，啼必三聲。高州青山鎮(zhèn)，其山多猿，有黃緋者絕大，毛彩殷鮮，有黃色玉面者，有身面俱黑者。羅浮則有金絲猿，毛如織絨，其啼聲絕大。瓊州多猿，射之輒騰躍樹杪，于四周伐去竹木，然后張網(wǎng)得之。嘗于石巖深處得猿酒，蓋猿以稻米雜百花所造，一石穴輒有五六升許，味最辣，然絕難得。封川之北三十里有猿嶺，多猿，牡黃而牝黑。牝能嘯，牡不能也?；蛟疲杭兒谡咝郏鸾z者雌，雄者能嘯，雌不能。瓊州又有石猿，小者拳許，飲以井水即長。粵故多猿，予自二禺以至英德，自口以至連陽，自石夾以至東安，自六瀧以至郴口，一路高峰絕，崖谷連綿，古木蔽天，百里陰黑失天日，群猿聚族其間，聲聲相應(yīng)，惻惻凄凄。予輒落淚傷懷，不能自已。

○猴瓊州多猴，以小者為貨，曰拳猴。大者曰彌猴，亦曰母猴。母，非牝也，母音轉(zhuǎn)為馬，猶魚有馬，{此蟲}有馬{此蟲}，薊有馬薊，藍(lán)有馬藍(lán)，皆其類之特大者。凡物之特大者曰馬，故又曰馬猴也。

○狨東粵山中有狨，大小類猿，色純黃，名金線狨，一名猱，以毛柔長可緝藉也。尾絕自愛，中藥矢即自嚙斷其尾。蹺捷善緣木，猴絕怖畏之，其以猴為食也甚怪。元孝有賦云：“維猴于狨，若見大吏?？s爪戰(zhàn)唇，相泣而跪。狨呼猴前，膝行蒲伏。伸手探喉，捫胸抵脊。驗(yàn)其腹腰，孰肥孰瘠。瘠者遣之，肥首戴石。使自湔洗，使自拔毛。須臾之間，飫彼貧饕?！庇锈Ｈ徽撸鷱幕街?，似猴，身黑面白，其尾長過于身，數(shù)以尾自度其身以自娛，其自愛尾亦似狨。狨尾短，以金色而溫柔，不能自保。猓然尾長，以無所可用而自保。亦各有幸不幸歟！

○兔粵無兔，比年乃稍有之。蓋兔者太陰之精，一兔居于月腹而顧天下之兔，天下之兔皆望之而孕，故曰顧兔。上顧而下望，其精自口而入，故兔吐而生子，兔與月相為性命。雞在日中亦然。故曰中秋月光多兔少魚。月者，兔之命也。北方多兔，月之世也，南方少兔，日之世也。

○麂麂，一名，旄尾狗足，牡者有短角，黧色，喜食橄欖，高州寶山多有之，其聲如破鈸，每鳴則赦書至，居人以為瑞。予《高涼曲》云：“寶山春色照珠臺，中有龍湫萬壑回。父老時(shí)時(shí)望蒼翠，鳴知有赦書來?！逼淦ぼ浤?，以作履襪良，故廣人以為貨?；蛑^多智，聞犬而奔，一息已去犬千百步，亦足以免夫犬矣。乃使智以泯其跡，周遭走數(shù)匝，復(fù)膝行數(shù)匝，方一躍丈余而去。犬善聞氣，亦從其跡周遭幾許，又躡其膝行奮逸之跡而追之，往往得。盡其智適足以自戕，向使不用其智，犬雖智不得而追之。

○獐獐，似鹿而小，黃黑色，無角，雄者有牙出口外。秋冬居山，春夏居澤，獵者得之以釀酒，有消風(fēng)之功，八月至十一月食之勝羊肉。諺曰：“秋冬食獐，春夏食羊。獐以釀酒，羊以為糧?！?/p>

○犭蒙犭貴犭貴，似貍，高足而結(jié)尾，有黃、白、黑三種。其產(chǎn)于暹羅者尤善捕鼠，澳門番人能辨之，常以易廣中貨物。番人貴畜而賤人，視犭貴不啻子女，臥起必抱持不置，吾唐人因其所貴而貴之，亦何心哉！

○狗韶州有赤狗穴居，吠則不祥。雷州有喙夜食，尾大而喙甚長，夜從樹上取食不以晝，故曰喙夜食。蓋狗之族，其曰豺狗者豺也，曰毛狗者狼也?；洊|少豺狼，故不識者以為狗，或曰封川多狼，青色，尾特大，作聲諸竅皆沸，能食犬羊，攫小兒。

○番狗蠔鏡澳多產(chǎn)番狗，矮而小，毛若獅子，可值十余金，然無他技能，番人顧貴之。其視諸奴囝也，萬不如狗，寢食與俱，甘脆必先飼之，坐與立。番狗惟其所命。故其地有語曰：“寧為番狗，莫作鬼奴。”

○乳羊廣東綿羊，少有所產(chǎn)，羊肉味甚澹，惟英德乳羊食仙茅，肥甘補(bǔ)人。予詩：“仙茅春食乳羊肥?！狈惭蚰X不可食。《醫(yī)經(jīng)》云：“羊食百草，其病在腦?！比檠騽t不然，一名茅羊。《本草》云：“羊食鉤吻而肥，食仙茅而肪?！笔疲貉蚴诚擅?，舉體即化為肪，不復(fù)有血肉，食之宜人。外有花羊、石羊。石羊色黑，類人家羊而蹺捷。無悶云：羊膻而魚腥，二者鮮食之則美，故字以魚羊?yàn)轷r。東南少羊而多魚，邊海之民有不知羊味者。西北多羊而少魚，其民亦然。二者少得而兼，故字以魚羊?yàn)轷r。

○獺水獺，一名犭扁獺，類青狐而小，喙尖足駢，能知水信高下為穴，廣人以占水旱。善捕魚，一歲二祭魚?！痘茨献印吩疲骸靶蟪佤~者必去犭扁獺。”廣人謂蛋家，男曰獺公，婦曰獺婆，以其能入水取魚也。其以猿為雌者，插翹山獺也。語云：“猿鳴而獺候?！鼻f子云：“猿犭扁狙以為雌?！毖苑穷悶殛蚰狄?。鄺氏云：山獺性淫而無偶，亻女采樵，歌肅為猿聲以誘之。山獺聞之，即躍抱亻女，因扼殺之，以其骨續(xù)骨，解箭毒，以陰莖入藥，名插翹春。

○箭豬箭豬，即封豕也。封者，大也，故象亦曰封獸。封豕初本泡魚，泡魚大如斗，身有棘刺，故化為毫豬。毫在項(xiàng)脊間，尺許如箸，白本黑端，人逐之則激毫以射人。婦女以金銀鑲之為簪，能止頭癢，除白屑。其意如蒿然，亦曰蒿豬。又有山豬，雄大而多力，口旁出兩牙，長六七寸，甚猛利，肉味美多脂，以多食禾稻故也。一名懶婦，以機(jī)軸織之器置田間，則不敢近。齒長輒入?；癁榫摁~，狀如蛟螭而雙乳垂腹，名曰奔孚。諺曰：“朝為泡魚，暮為蒿豬。朝為懶婦，暮為奔孚?！贝虌D女之不能服勤者也。以奔孚油為燭，照飲酒則紫焰生花，照讀書則昏昧作暈。湛若詩：“丁年誤買奔孚燭，丙夜誰傳太乙書?！奔i以魚始，山豬以魚終，物之相變?nèi)缡恰?/p>

○香貍雷州產(chǎn)香貍，所觸草木生香，臍可代麝，《本草》稱靈貓，自為牝牡者也，亦名果貍。其食惟美果，故肉香脆而甘，秋冬百果皆熟，肉尤肥。予詩：“食果三秋美，眠花一尺長?！庇衷疲骸肮闵侨猓ㄎ度敫嘀??！蹦显接胸偀o狐，香貍外有玉面貍，白面紅爪牛尾，亦食果，飯則以水淘淡乃食。有貓貍，文如錦錢。有火貍，毛色如金錢豹，其錢差大，歲久輒化為豹。有藤貍，生長藤間，食藤實(shí)而多倒掛。有香獐，味甘性溫，食之不畏蛇毒。臍名麝香，非獐也，貍之似獐者也。亻女當(dāng)春時(shí)，多采生香麝子以為佩，動則香氣遠(yuǎn)聞。山歌云：“生麝香吹亻女風(fēng)?！?/p>

○碩鼠廣中近多碩鼠，狀如兔，色白，皆以為白兔也。嗜食芭蕉、蕹葉，四十日一胎，子產(chǎn)一日即受孕。番舶至，購以重金。蓋廣中無兔，且無白兔，故以碩鼠當(dāng)之，雌者多黑褐色而小。父老云：“此物頗關(guān)理亂，以少為貴?！痹娙怂愿枋呈蛟?。

○竹&lt；鼠留&gt；竹&lt；鼠留&gt；，穴地食竹根，毛松，肉肥美亦松。肉一二臠可盈盤，色紫，味如甜筍，血鮮飲之益人。亻中以為上饌，謂之竹豚。予詩：“海人花蜃蛤，山子竹雞豚。”

○義象癸巳夏，西師至肇慶，久攻不下。使群象往，皆縮栗，獨(dú)一象牯跳躍而前，蹴死蕃兵數(shù)百，以鼻卷起人馬擲于半空，既墮，復(fù)糜爛之。已而疫氣大作，士卒多死，西師退，群象遂為所得。有兩大象，一不跪，一不食，死，余象流涕終日。蕃帥叱之，一象怒奮起，將甘心焉，幾不能制，乃悉送之入都。有為泣象行者曰：“云南象來舉國嘻，纏頭赤腳蠻子騎。云是粵東新戰(zhàn)獲，道出江楚北歸旗。還遵前朝加品秩，照品給俸沿途支。大開城門容象進(jìn)，獨(dú)有一象不肯隨。印官當(dāng)街再拜請，象奴附耳前致詞。先言禮節(jié)勞縣主，后言官職如前時(shí)。去南日遠(yuǎn)北日近，此是本國知不知。象聞此言淚雙垂，淋漓滿路觀者悲。語象且勿悲，汝來粵東五千里，即今放歸歸已遲。我聞西有獨(dú)牙象，摧堅(jiān)陷陣功尤奇。昨日被執(zhí)不肯屈，掘坑縱火焚其尸。汝輩不戰(zhàn)復(fù)不死，中道涕泣將何為?！?/p>

○兇年虎從化縣兇年多虎，獵者為機(jī)阱林中，而擊土以致虎?；⒚糠?，擊土則必跳躍而出，出時(shí)其飽易擊，饑則難，故嘗以甘餌投之。傳曰：“虎者戾蟲，人者甘餌?！编嫖』⒉皇橙?，人自為甘餌以投之，奈何哉！

●卷二十二。鱗語○龍南海，龍之都會。古時(shí)入水采珠貝者，皆繡身面為龍子，使龍以為己類，不吞噬。在今日人與龍益習(xí)，諸龍戶率視之為蜓矣。新安有龍穴洲，每風(fēng)雨即有龍起，去地不數(shù)丈，朱鬣金鱗，兩目燁燁如電，人與龍相視久之，弗畏也。其精華在浮沫，時(shí)噴薄如瀑泉如雨，爭承取之，稍緩則入地中矣，是為龍涎?；蛑^龍涎者，多積于海上枯木，如鳥遺狀，其色青黎，其薌腥，雜百和焚之，翠煙千結(jié)，蜿蜒蟠空，經(jīng)時(shí)不散，可以剪分香縷，然多不真。從番舶來者，出大秦、波斯，于雨中焚之，爆有聲則真。蓋龍本純陽之精，故其氣絕香。又龍屬木，木之氣得太陽多者必香。故諸香以龍涎為最。得盂水徑撲其中，不落空外。龍以水為用，見水則精入焉。蓋龍用精則為雨，用氣則為云。

海中苦龍氣。每龍氣過，輒噓吸舟船人物而去，置之他所，然舟船人物亦無恙也。舵師知龍起，但擂金鼓，或焚鱟殼諸臭物，或?yàn)⑶嗟\卻之。海濱多高樓，樓角獸頭，每為龍氣所掣，置兵器其上亦止。以龍性畏鐵，鐵辛，為目害故也。

羅浮多龍?zhí)丁L有人小遺潭中，庵僧見之，使之蒲伏土上。俄有白氣千百道，從谷中起，迅雷乘風(fēng)雨如注，海上舟船已破溺無數(shù)矣。人必蒲伏土上乃免，若在木石之間，必為龍所掣矣。又有人戲投巨石巖中，巨石左右砰擊，久而不下，龍?bào)@以為雷也，即時(shí)白氣四起，雨點(diǎn)如盤盂。蓋龍與雷同類，雷出則龍出，雷入則龍入。而其氣不起于潭洞中者，山澤相通，地中虛無之處，皆龍之竅穴也。又新興有天露山，其頂有潭，歲旱，以石投之，聲震如雷即雨。又有井干湖，其深莫測，歲旱，以土掊擊之亦有雨。蓋亦驚龍之意。龍聽以角，謂之聾蟲，故善驚。

○石龍化州有石龍，其首蟠州廨之左，其尾注于江中，身多竅穴。每為風(fēng)潮所激，則噴沙如雪，霏霏滿空。有時(shí)鳴以一歲，鳴以二三歲，其聲隱隱，與鵝鸛同。在上如石，在西如東，有探其尾于急湍之下者，皆得古錢，或?yàn)槲邈?，或?yàn)殚_元，或古或近，或缺或全，紫碧交錯(cuò)，青黃雜楦。其為數(shù)，歉不八九，盈不二十，雖百十人，各有所給。

○金龍茂名靈湫中有一龍井，晉時(shí)有潘茂名真人者，以金鑄五龍納井中。自永嘉至今，每遇旱，高涼太守出五金龍祭之，雨立至?；蛑^金龍者，丹砂所成，然非能為雨也，為雨者祭金龍者也。然亦靈異，萬歷間，有太守嘗竊其一，行至中途，金龍飛入于水，今止存四。然大旱時(shí)，汲龍湫之水以禱亦得雨，不必定出金龍?jiān)啤?/p>

○土龍廣人亢旱，以水日雩祭于社而請雨。以土為龍，身皆黑而尾白，長九尺，使丈夫八人，小兒八人，皆衣黑衣，丈夫舁龍，小兒歡呼曰：烏龍頭，白龍尾。小童求雨天公喜。“自北而南，又自南而北，乃歸于社息焉。復(fù)取五蝦蟆錯(cuò)置社之中，掘池方五尺，深一尺，置水，埋蝦蟆其中而閉之。

○蜃氣東莞合蘭海，其水漩洄而黝黑，三江之所匯，有龍窟焉。嘗有積氣如黛，或如白霧，鼓舞吹噓，倏忽萬化。其為城闕、樓臺、塔廟諸狀，人物、車騎，錯(cuò)出于層峰疊之間，尤極壯麗。舟行其中弗見也。自外望之，變幻斯見，即之輒遠(yuǎn)，離之復(fù)近，雖大風(fēng)雨不能滅，人以為蛟蜃之氣所為云。其氣或大或小，晴則大，陰則小，五色光芒不定?；蛉珈浩旄昙?，則兆其地有兵革，如倉廩，則兆其地豐登，居人每候之以知災(zāi)祥。歲正月初三、四、五日必一見，不見，則以為怪?；蛑^此乃海氣，春晴始見，非也。此蜃氣也。蜃者，千歲之雉所化，其為物最神。莊生云：龍合而成體，散而成章。章者，云物之氣也。蜃，龍類也。其能靜則為陰，動則為陽。陰而含萬象于無，陽而吐萬象于有，固于龍具體而微也。然蜃氣之起，大抵為舟船多，為樓臺者少?！短旃贂吩疲耗弦闹畾?，類舟船幡旗?！稌x志》云：南夷氣如臺，或類舟船。凡云氣各象其山川人民所聚積。蜃氣多象舟船，亦南夷之氣所雜為變怪也。必以春正月見者，蓋青陽始動，而龍見于田，蜃亦龍屬，故其氣與龍皆當(dāng)春而發(fā)，至秋而收也。蜃氣與海市不同。海市多見于靖康場，當(dāng)晦夜，海光忽生，水面盡赤，有無數(shù)燈火往來，螺女鮫人之屬，喧喧笑語，聞賣珠、鬻錦、數(shù)錢、量米麥聲，至?xí)苑街?。則海市也?；蛟唬汉Ｉ嫌猩汉髦?，在虎頭門西，蓋即海市?；蛟唬浩涞毓视谐林蓿吭鲁鲚m有鬼物就海中為市，所謂沉洲夜市也。陳云淙詩：“月出珊瑚輸海市?！鄙w南海蜃氣，有氣而無聲，海市有聲而無氣，以此為別。而靖康海市，又與青州不同。靖康海市見于夜，青州見于晝?！斗s記》云：海邊有鬼市，半夜而合，雞鳴而散，人從之多得異物。殆所謂狼荒之民也。《水經(jīng)注》：狼荒之民，冥夜為市，以鼻嗅金，即知美惡是也。

○海鰍海鰍之出，其長亙百里，牡蠣、蚌蠃積其背，&lt；血聿&gt；兀如山。舟人誤以為島嶼，就之往往傾覆。晝噴水，為潮為汐。夜噴火，海面盡赤，望之如天雨火。予詩云：“勢欲吞舟去，光先噴火來?！庇衷疲骸昂ｖq吐陰火，千里波潮紅?！鄙w陰火生于海，陽火生于山。陽火為雷以起龍，陰火為風(fēng)以起大魚，固造化之常。而石尤風(fēng)則海鰍益起，艚船弗及避，為所吞噬，猶夫且且之微。鰍非有意于吞舟也，其氣呼吸所致也。有海龍翁者，大如屋宇，亦知風(fēng)。

海酋，長數(shù)百里或千里，穴居海底。入穴則海水為潮，出穴則水潮退。其出入有節(jié)，故潮水有期，是名潮魚。昔人多以為潮者海酋之所為，不知潮長則海酋隨之出，潮消則海酋隨之入，海酋之出入以潮，非海酋之自能為潮也。此海魚之應(yīng)潮者也。

○怪魚海上多怪魚，大小不一，開洋時(shí)，隨風(fēng)鼓舞，往往飛入舶中，人不敢取。有一魚長數(shù)十丈，其首有二大孔，噴水上出，遇舶則昂首注水舶中，須臾而滿。亟以鉅甕投之，連吞數(shù)甕則逝。有一魚嘴長丈許，有齬刻如鋸，能與力戰(zhàn)而勝，以救海舶。又有魚長二十余丈，性最良善。或漁人為惡魚所困，此魚輒為漁入解圍。又大風(fēng)雨時(shí)，有海怪被發(fā)紅面，乘魚而往來。乘魚者亦魚也，謂之人魚。人魚雄者為海和尚，雌者為海女，能為舶祟?；痖L有祝云：“毋逢海女，毋見人魚?！比唆~之種族有盧亭者，新安大魚山與南亭竹沒老萬山多有之。其長如人，有牝牡，毛發(fā)焦黃而短，眼睛亦貢，面黧黑，尾長寸許，見人則驚怖入水，往往隨波飄至，人以為怪，競逐之。有得其牝者，與之Ｅ４０，不能言語，惟笑而已。久之，能著衣，食五谷。攜至大魚山，仍沒入水。蓋人魚之無害于人者。人魚長六七尺，體發(fā)牝牡亦人，惟背有短鬣微紅，知其為魚。間出沙能媚人，舶行遇者，必作法禳厭。海和尚多人首鱉身，足差長無甲。

○暨魚暨魚，大者長二丈余，脊若鋒刃。嘗至南海廟前，謂之來朝。或一年數(shù)至，或數(shù)十年一至。若來數(shù)，則人有疫疾?！吨尽贩Q：南海歲有風(fēng)魚之災(zāi)。風(fēng)，颶風(fēng)，魚謂暨魚也。有烏白二種，來輒有風(fēng)，故又曰風(fēng)魚。暨一作忌。諺曰：“烏忌白忌，不勞頻至?！?/p>

○潛龍鯊南海有巨魚，曰潛龍鯊，蓋魚種而龍者也。有網(wǎng)得者，長五尺許，重百斤。其小魚從者數(shù)千，至不可網(wǎng)。肉甚甘，諸骨柔脆，惟鱗堅(jiān)不可食。鱗大者如掌，可為帶及酒器飾，小者中雜佩。脊一行，腹二行，鱗皆十三。兩翅兩行，鱗皆三十。瓊州唐伯元以為其脊一行，腹與翅行皆兩者，五行也。天地之?dāng)?shù)各五也，脊一腹二，陽奇陰偶，天一地二也。十者天地之成數(shù)，天十而余三，三三為九，乾元所以用九也。地二十而余六，陽進(jìn)而陰不能也，坤元所以用六也。翅三十者，一月之?dāng)?shù)也。兩翅合而甲子一周也?？傊攀坯[，群龍所以無首，河圖所以虛中，大衍之用所以不滿五十也。蓋《易》教也。

○黃雀魚有黃雀魚者，多產(chǎn)惠州，八月化為黃雀，十月后復(fù)化為魚，魚與黃雀迭相化也。吾不知其始為魚而終為黃雀耶，抑始為黃雀而終為魚也。魚與黃雀，化于何始于何終，他魚不化，而黃雀魚獨(dú)化，其必有故矣?！督恢萦洝吩疲耗虾Ｓ悬S魚，九月變?yōu)轾?。鶉，黃雀也。魚本黃魚而曰黃雀魚，黃魚本于黃雀，故曰黃雀魚。聞其名則知其為黃雀所化矣，然則黃雀先而魚后矣。然黃魚以黃雀為始，而黃雀不以黃魚終，則又何也。有秋風(fēng)鳥，產(chǎn)雷州，亦魚之所化。化必以八月望前五日，從風(fēng)而起，自南至北，中秋后則無之，故曰秋風(fēng)鳥。其亦黃雀魚之為怪乎？有海鰉者，亦能化。歲二八月群至沙洲，移時(shí)化而為鳥，是曰火鳩。海人噪而驚之，化者十五，鱗鬣不開者不全化矣。食之自秋至冬，瀕海皆足。有以為饋者，發(fā)之，鳥首而魚身者二。客愀然曰：“是欲化而不可得者也，無乃人離造化之情耶？尚忍食哉！”命棄之。

○鼠鲇烏賊有鲇者，產(chǎn)于南海，每暴尾沙際以紿鼠，鼠見之，謂且失水，舐而將食之，被卷入水。有烏賊者，腹中有墨，吐之以自衛(wèi)。嘗浮水上，烏見以為死矣，往啄之，被卷入水。二魚皆性黠，為鼠與烏之賊。然鼠與烏，以高而為下者所食，亦可以為貪而下求者之戒。或曰：烏賊魚相傳烏所化，烏所化而還食烏，故曰烏賊。烏不賊烏，化為魚乃以賊烏，魚樂而烏苦矣。

○魚廣州地多池塘，所畜者鰱、鳙、鯇、令、鯽，皆以魚秧長之。鳙一名與，語曰：“網(wǎng)魚得與，不如茹。”言不美也。鯇之美在頭，鯉在尾，鰱在腹。語曰：“鯇魚頭，鯉魚尾，鰱魚之腹甘且旨。”又曰：“水令土鯽，病人宜食。”令浮鯽沉，可以滋陰。蓋鯽屬土，其性沉，長潛水中。令屬水，其性浮游，長躍水上。鯽食之可以實(shí)腸，令食之可以行氣。鯽守而令行，故以為美也。江海魚之美者，語有曰：“第一倉，第二罔，第三第四馬膏郎?！庇衷唬骸包S白二花，味勝南嘉?！庇衷唬骸昂q熱鱸。”黃者黃花魚，白者白花魚也。又春曰黃花，秋曰石首也。凡有鱗之魚皆屬火，二花不然，其功補(bǔ)益而味甘，故美。鱭魚至冬益肥，故曰寒鱭。鱸至夏益肥，故曰熱鱸。言一以寒而美，一以熱而美也。凡鱸魚以冬初從江入海，趨咸水以就暖。以夏初從海入江，趨淡水以就涼。漁者必惟其時(shí)取之。語曰：“魚咸產(chǎn)者不入江，淡產(chǎn)者不入海?！蔽幢M然也。白花魚咸淡之水皆有，黃花惟大澳乃有。大澳者，咸水之邊也。自十月至十一月，以日昃盡浮出水，漁者必以暮取之。聽其聲稚，則知未出大澳也，聲老則知將出大澳也。聲老者，黃花魚嘯子之候也。其嘯子必于大澳，故于大澳取之。取奧及黃皮蜆、鱭、青鱗，亦皆聽其聲，聲齊則開え取之。鰣魚以孟夏隨鱭魚出，其性喜浮游，網(wǎng)入水?dāng)?shù)寸即得?；蚝蚱渥院Ｈ虢?，逆流至潯州之銅鼓灘，觸石壁不能西上則多得。語曰：“黃魚不上雙魚石，三Ｅ４１不上銅鼓灘?！比蟪嗾?，鰣也。黃魚每新水長則出，嘉魚以孟冬天大霧始出，出必于端溪高峽間。其性潔，不入濁流。嘗居石巖，食苔飲乳以自養(yǎng)。霜寒江清，潮汐不至，乃出穴噓吸雪水。凡嘉魚在蜀中丙穴者，以三月出穴，十月入穴。在粵中大小湘峽者，以十月出穴，三月入穴。西水未長，則四五月猶未入穴。蜀嘉魚畏寒而喜熱，粵嘉魚不然。白沙詩：“兩山斷處小湘峽，十月嘉魚出水鮮”是也。赤魚、曹白，皆以仲春出，大者重?cái)?shù)十斤，入自大洋，望之如黑云。至虎門，則赤魚之稚者多變?yōu)轹?，漁者輒合圍取之。又赤魚大至?xí)r，其下堆積至數(shù)十百丈，不可底極。以槍刺一魚取之，次魚飲其血復(fù)上，復(fù)槍刺取之，如是者相連不斷，不可勝取。故赤魚時(shí)節(jié)，所在人民饜飫，多糟之為終歲食。蓋赤魚放卵，雄者為雌者含卵口中，卵不分散，故類繁。彼此尾相銜，無一斷續(xù)，故得其一，則千萬源源可得。竹魚產(chǎn)二禺連口，以盛夏出，色如筱葉青翠，鱗下多朱砂點(diǎn)，味甘。馬膏郎以臘月出至三四月。有馬伍者，以九十月出，似鱸而肉厚，為馬膏郎之次，故曰馬伍。貼沙一名版魚，亦曰左介，身扁喜貼沙上，故名。市歸以貼墻壁，兩三猶鮮。即比目魚也，一名鰈，一邊青綠一邊白，一目在青綠邊，亦有兩目合而為一者?！秴嵌假x》云：“雙則比目，片則土余?！焙狱笸鸵苑了稣邽槊?。自虎頭門至茭塘六七十里許，其河屯小，色黃而味甘，少毒，與產(chǎn)他縣大而板牙色白者異。其價(jià)賤，土人以當(dāng)園蔬。秋時(shí)競為河之會，以火燔刺，以沸湯沃涎，浣至再三，雜肥肉烹之，皮骨脫落，斯可食矣。河屯終歲皆有，入秋尤宜多食，益胃暖人，可減一衣，產(chǎn)婦每以為初。其腴在膏，即肝也，俗以為八珍之一云。午魚狀如鱸，肉松少刺味甘，大者重?cái)?shù)十斤，出海豐。鱘魚多產(chǎn)端州，以春時(shí)出浮陽，見日則眩，漁者輒于陽處取之。一曰鱘龍魚，長至丈，有甲無鱗，魚之至貴者也。鲇魚出流水者色青白，出止水者青黃，故以灘瀨中者為美。倉魚狀如扁，圓頭縮尾狹鱗，肉厚而細(xì)，一脊之外，其刺與骨皆脆美。新安人每以奉客，味甘以平，食之肥健益氣。一名鏡魚，以其圓也。沙有犁頭沙、劍沙、斑點(diǎn)沙、虎鹿鋸沙，背鬣而腹翅，大者丈余。皮有沙，圓細(xì)如珠，可以治木發(fā)光潤。海水將潮，天將雨，毛皆起濕，雖千里外不爽。一名潮鯉，腹中有兩洞，以貯水養(yǎng)子。子必二，皆從胎生，朝出口，暮則入臍。其肉淡而松，以翅作銀絲菜，稱珍品。蠟魚產(chǎn)陽江，似鯽而白，肉柔膩，性喜溫暖。臘月時(shí)，漁人立水中，魚爭附足，可掇也。紅者肉稍粗。居魚一名狼藉。笄魚如笄，長尺許，與昔、二魚皆惠州出。昔魚大者盈丈。魚大如指許，長七八寸，脊骨美滑宜羹。龜魚如小兒臂大，有腹無口，其足三十如笄簪。章魚足有八，一名章舉。昌黎南食詩其五為章舉魚是也。石冷魚似蝦蟆而黑，生石穴中。倒掛魚鮮食醉人。宜，出萬州。鳳尾魚一名馬鱭，其子宜醢?？幊隽_旁水口，圓如葵扇。已上皆魚之美者，大率出于海者十之七，出于江者十之三，然皆美于池塘者也。其最微細(xì)而美者，曰魚。春時(shí)自巖穴中出，狀似初化魚苗，宜干之，食以姜醋。曰銀魚，以秋九月出，九月有風(fēng)，曰銀魚風(fēng)。予詩：“九月銀魚出水長，銀魚風(fēng)起水泱泱”是也。其出惠州豐湖之第一橋下者，長二黍許，光滑無鱗，表里朗徹，以白磁盆之，與水無異，惟見兩目瑩漆。希貴弗多，漁者但量器計(jì)值，煮以湖上清醒泉及姚坑水，有味無渣，而出于清明節(jié)者尤美。曰鵝毛魚，取者不以網(wǎng)罟，乘夜張燈火艇中，鵝毛魚見光輒上艇，須臾而滿，多則滅火，否則艇重不能載。其氣味絕香，一曰香魚。外則錦鱗魚者，大可二指，長寸許，身有橫理十二道，鱗如錯(cuò)錦，具五色，尾長于身如帶，金彩縷縷。以盤盂畜之，于午日中，投花一二瓣，皆爭覆陰，不得者忿而相斗，翩反鼓舞，各有態(tài)度，斗罷復(fù)比目而游。又有金魚者，分鯉、鯽二種。春深咬子，咬子者，雄以口咬雌者眼，子則出腹。子出腹宜亟取之，否則雌者還食之矣?；虿皇?，則子著{艸犀}藻間，遇雷雨輒隨電光而去。子初出色黑，由黑而紅，而黃，則純金矣。以鬣小三尾、五尾者為貴，謂之蝦尾咬子，又名跌子。當(dāng)?shù)訒r(shí)，以大蝦蓋之，則多蝦尾。尾又以撒開象木芙蓉葉者為貴，謂之芙蓉尾。此二種則魚之可玩者也。

○魚花南海有九江村，其人多以纟勞魚花為業(yè)，曰魚花戶。魚花產(chǎn)于西江。粵有三江，惟西江多有魚花。取者上自封川水口，下至羅旁水口，凡八十里，其水微緩，為魚花所聚，過此則魚花稀少矣。魚花之步凡數(shù)十，步皆有餉，魚花戶承之，歲納于朝。當(dāng)魚汕種時(shí)，雄者擦雌者之腹則卵出。卵出多在藻荇間，雄者出其腹中之覆之，卵乃出子，然見電則子不出矣。土人謂魚散卵曰汕。者，魚之精也。子曰花者，以其在藻荇之間若花，又方言凡物之微細(xì)者皆曰花也。亦曰魚苗，以當(dāng)春出于苗始生時(shí)，與苗俱生也。亦曰魚秧，農(nóng)人種禾兼種魚，視魚猶禾也。而多言魚花者，又以其類不一，故曰花也。凡取魚花，自三月至于八月，當(dāng)日落時(shí)，望某方電腳高，則知某方無雨。某江之水不長，某方電腳低，則知某方有雨。某方之水長，長則某魚花至矣。西南為南寧左江，其水多土令。正西為柳州右江，其水多、崇。西北為桂林府江，其水多草魚。草魚者，爰也。魚花以此四種為正，畜于池易長，故務(wù)取之。他魚花則弗取也。鯉、鯽則或取諸蛋人，以其雌者放子也。凡取魚花，以苧布為罾，罾尾為一木筐而無底，半浮水上，魚花從罾入至筐，乃杓于船中。罾之狀如復(fù)斗帳，凡兩重，外重疏，以布四十丈，內(nèi)重密，以布一丈為之。大步置筐八九十，小步十或二十。上步取已，復(fù)于下步取之，其出不窮，然多在江水灣環(huán)之所。取之盛以白磁，方如針許，已能辨其為某魚。揀為一族，其浮而在盆上者崇也，在中者，在下者爰，最下則令也。分養(yǎng)池中，水淺而向陽則易長。稍長者曰{艸犀}，謂可以食{艸犀}萍也。歲正月，始鬻魚花。水陸分行，人以萬計(jì)，筐以數(shù)千計(jì)。自兩粵郡邑，至于豫章、楚、閩，無不之也。其鬻于近者魚花大，遠(yuǎn)者小，日以米湯和鴨子黃飼之，又?jǐn)?shù)易以生水。其在舟中者，則舟旁為兩水車，晝夜轉(zhuǎn)水，使新水入舟，故水不留，而后魚花不病也。價(jià)則崇廉貴，以易長而不費(fèi)草也。爰賤，以費(fèi)草，每爰百尾，日需草百斤也。土令賤，以其難長，罕有重至一斤者，又必冬寒而始肥也。凡池一畝，畜爰三十，廉百二十，崇五十，土令千。日投草三十余斤，爰食之，、崇不食。或食草之膠液，或爰之糞亦可肥也。楚雖多魚，而所產(chǎn)魚花，楚人不重，率重九江人所鬻者，以粵之魚花易長也。魚花難偽，楚魚胞一重而直，粵魚胞兩重，上大而下小，以此為辨也。九江之地如棋枰，周回三十余里，其黑脈者堤也，方方池塘也。池塘之水，養(yǎng)魚花者十之七，養(yǎng)大魚者十之三。養(yǎng)魚花水濁，養(yǎng)大魚水清。視其水色，則知所養(yǎng)為何等魚也。地狹小而魚占其半，池塘以養(yǎng)魚，堤以樹桑，男販魚花，婦女喂愛蠶，其土無余壤，人無敖民，蓋風(fēng)俗之美者也。人之富多以谷估及販魚花，史稱水居千石魚陂者此也。

魚花產(chǎn)北江者不貴，以北江多石灰水，魚花食之不肥，取之又不易畜，而北江絕少淵潭故也。凡魚皆藏于淵潭，魚花從淵潭出者易養(yǎng)。西江多淵潭，而其源從滇、黔、交趾而來甚遠(yuǎn)，故魚花多而肥，池塘中可以多養(yǎng)。故諺曰：“北江魚種讓西江?！比粡V西人不解取，即取之，而西江上流恒不如下流。故諺又曰：“下流魚花上流魚?！庇衷唬骸吧辖~放下江花?！?/p>

○魚生粵俗嗜魚生，以鱸，以吏，以曹白，以黃魚，以青鱭，以雪令，以鯇為上。鯇又以白鯇為上。以初出水潑剌者，去其皮劍，洗其血生，細(xì)劊之為片，紅肌白理，輕可吹起，薄如蟬翼，兩兩相比，沃以老醪，和以椒芷，入口冰融，至甘旨矣。而鰣與嘉魚尤美。予嘗蕩舟海目山下，取鰣為膾。有詩云：“雨過蒼蒼海目開，早潮未落晚潮催。鰣魚不少櫻桃頰，與客朝朝作膾來?！庇衷疲骸傲缪驆{口嘉魚美，不若鰣魚海目鮮。黃頰切來紛似雪，綠尊傾去更如泉?！庇衷疲骸舞Z鳴時(shí)春雪消，鰣魚爭上九江潮。自攜膾具過漁父，雙漿如飛不用招?！蚌堃詸烟翌a為上，黃頰、鐵頰次之，爛鱗粉頰為下。其肪在鱗，鱗不可使?fàn)€，爛則脂流而味損。蓋鰣亦自惜其鱗，每一絲鱗，即不復(fù)動。故取之必以絲網(wǎng)，使柔弱而不傷鱗。嘉魚亦多脂，嘗食乳泉石沐，冬則出穴飲雪水，而所處大小湘峽、端溪、錦水、楊柳沙，潮咸不到，故肥美不腥，膾之益美于熟食也。雪令以冬而肥，其性屬水，喜游泳波上，得氵奔流則跳躍尋丈，生食之益人氣力。鱸、扁、鯧、塘虱亦可膾。然食魚生后，須食魚熟以適其和。身壯者宜食，諺曰：”魚生犬肉糜，扶旺不扶衰。“又冬至日宜食，諺曰：”冬至魚生，夏至犬肉?！坝柙姡骸濒~膾宜生酒，餐來最益人。臨溪親舉網(wǎng)，及此一陽春?！八哉撸灿绪[之魚，喜游水上，陽類也。冬至一陽生，生食之所以助陽也。無鱗之魚，喜伏泥中，陰類也，不可以為膾，必熟食之，所以滋陰也?；蛟疲悍掺~行隨陽，春夏浮而溯流，秋冬沒而順流。其浮時(shí)可膾，其沒時(shí)必須烹食，乃不損人云?；浫硕嘤恤~生之會，以天曉空心食之佳。或以鱔之烏耳者、藤者、黃者為生，亦有以蠔為生者。嶺內(nèi)人不知此味，不足與之言也。

○漁具漁具多種，其最大者曰え，次曰罾。え之類有曰深え，上海水淺多用之。其深六七丈，其長三十余丈。每一船一え，一え以七八人施之。以二え為一朋，二船合則曰え朋。別有船六七十艘佐之，皆擊板以驚魚。每日深え二施，可得魚數(shù)百石。有曰纟索え，下海水深多用之。其深八九丈，其長五六十丈。以一大纟為上綱，一為下綱。上綱間五寸一藤圈，下綱間五寸一鐵圈，為圈甚眾，貫以纟索以為放收。而以一大船為え公，一小船為え姥，二船相合，以え連綴之。乃登桅以望魚，魚大至，水底成片如黑云，是謂魚云。乃皆以石擊魚使前，魚驚回以入え。魚入，則二船收纟索以闔え口，徐牽而上。有曰板え，以小船施之，小船有え姥而無え公，故一名え姥船。有曰車え，制如纟索え而小，深二三丈，廣七八十丈，連合二え為一圍。以二船一前一后施之，亦以板驚魚。凡魚首有石者，皆驚入え，無者則否。首有石者，曰黃花，曰岡，曰師子，曰赤魚，曰Ｅ４２，曰鱸，曰馬鱭，曰畫，此八者善驚。有曰墻え，則以纟索え為之，專以取曹白及黃、白花魚，亦曰黃花え。每一船一え，え深六七丈，長三十余丈，相連數(shù)百千え以為一墻，橫截海水。魚觸墻え不能去，大小壅積，起え時(shí)魚多不可勝取，每割え之半以放魚。大抵纟索え疏，專以取大魚，春則取曹白、赤，冬則取黃花，一歲僅兩用之。圍え密，以取雜魚，終歲用之。此え之事也。罾之類，有曰纟勞罾，其形四方，廣三丈有六尺，以舟施之。以二竹為罾子，竹長四十丈許，上有多圈，貫繩以為放收，而為一罾椏以架罾。魚至乃下罾，以石擊魚，有曰沉罾。沉，音朕，方言也。長十余丈，口大而尾小，尾旁有一穴，以出水母及鱟魚之屬。而浮二木于水中，以支罾口。又于水中，置二木攪水，以系支罾口之木，是曰罾門。其口廣三丈有六尺，常向上流，潮緩則罾口合，急則口張而魚大入。凡一沉罾，以麻十二石為之，九人舁之，罾之巨者也。有曰知州罾，其廣丈余，樹二木于水中以繃罾，是曰硬門。常浮而不沉，費(fèi)人力少，罾之小者也。有曰車罾，其形方，以三石臼置罾竿，墜而起之。有曰絞罾，形亦方，周五丈余，以四角系于柱中施之，人在岸上離罾十余丈，魚至則轉(zhuǎn)轆轤以起之。此罾之事也。大抵え皆用于海，罾皆用于江。罾之利常不如え，え者，漁具之可大得志者也。罾之外，有以箔者，以籠者，以涂跳者，以跳白者。箔以堅(jiān)竹編之，《爾雅》所謂{}，亦曰罩也。其注曰：“{}，編細(xì)竹以為罩”是也。又曰：“今楚{}也。”無竹則以荊，故謂之楚{}也。{}，薄曲也?！妒酚洝罚航{侯周勃，以織薄曲為主。韋昭云：北方謂薄為曲。《淮南子》云：曲，葦薄也?！对姟吩唬狐迫簧巧恰Ｗⅲ荷?，巢也，以薄汕魚也。巢，鄭氏曰：今撩罟也。方氏曰：獨(dú)漉也。獨(dú)漉，樂苑作{主}鹿，荀子作獨(dú)鹿。成相辭曰：獨(dú)鹿棄之江。注：網(wǎng)也。箔亦網(wǎng)之類也。每一箔，其崇五尺，廣丈。漁者嘗合五十箔而為一，其長五十丈，虞其過大，則箔口為魚房二重以藏魚。歲三月，大禾已蒔，魚始上田。漁人以箔三方依田塍，一方依水。潮至則張而大，潮退則卷而小，是為塞箔。箔亦曰{洪}，陸龜蒙詩：“織作中流萬尺{洪}.”故凡以石為梁絕水者曰洪，以竹為梁取魚者曰{洪}，亦曰滬。皮日休《漁具詩》：“列竹于海ㄛ曰滬。”今有滬瀆是也。魚籠長五六尺，寬二尺，口通尾塞，以山藤系之，置于上流，魚入則為倒叩須所不能出。又中置樹枝以聚魚。涂跳以木為之，長三四尺，厚半寸，首尾翹然，狀若上弦之月。前有二木直之，上有一木橫之，其底則舟，而兩旁無墻，所謂橇也。當(dāng)海水干落，魚、蝦、蛤、鱔之屬，膠黏淺沙，跣踏之，輒驚入漸洳不可得。漁者于涂跳，曲其左足而以右足踔泥，左扶橫木而右手捃拾。板輕坦滑，レ行若飛，蓋大禹泥行之所乘者也。跳白者，船也。其制小，僅受一人，于灣環(huán)隈澳間，乘暮入焉，乃張二白板于船旁，而鳴其榔。魚見白板，輒驚眩入網(wǎng)。然諸魚不驚，惟鱭、邊、盾三者驚。三者味甘美，故粵人最重跳白之魚。魚以曉散而暮聚，聚必于水之涯。故跳白船之出以暮，而多在岸草蒙茸之際，無風(fēng)波患。予詩：“花中藏跳白，出沒少魚驚。向夕鳴榔去，知予是月明?！逼湔展~，則以火枝搖，公魚搶火，乃以罾漉之。取花魚，則以藤竹為竿。竿長丈有三寸，貴軟而輕，以左紐絲為線，長丈有四寸，系以四鉤，鉤分四方。施于沙泥之上，足輕手疾，日可得花魚半石?；~者，七星魚也。取池魚以釣。其竿五尺，系以天蠶之絲，餌以公魚、騰單。取鰣以潑生釣，以輕絲為之，往來游，則不損其鱗。取河豚以秋潮始盛，垂千百鉤于網(wǎng)中，河豚性嗔，觸網(wǎng)輒不去，欲與網(wǎng)斗，以故往往中鉤。又或以一大繩為母，以千百小繩為子。子繩系于母繩之末，而母繩之末各系一鉤。一河豚中鉤，則眾河豚皆中鉤，是名兄弟釣，亦名拖釣。其鉤皆空不以餌，亦曰生釣。然生釣之河豚多雌者，雌者多子，味不美。惟南亭海心岡撒網(wǎng)而取者，其河豚多雄，雄者多，味絕美。予詩：“風(fēng)俗河豚美，秋來樂事多。乘潮下生釣，濫口峭帆過。”取貼沙魚以細(xì)釣，先一夕放之江中，次日乃收。一細(xì)釣有鉤數(shù)百，漁者夫婦，各放細(xì)釣至數(shù)千，好水旬則得貼沙數(shù)十百斤矣。細(xì)釣以蝦，以七星魚，或蚯蚓為餌。岡魚亦如是取。是皆漁之具也。予生長海濱，知漁事，故具記之。然此乃吾番禺茭塘都取魚之具，非全粵如此。

○鱔鱔之族有曰鰻鱺，背有肉鬣連尾，無鱗，口有舌，腹白，大者長數(shù)尺，脂膏最多。其有黃脈錦紋者，名金絲鰻鱺，善穿深穴，冬時(shí)穴熱乃出，名走風(fēng)單。有曰白鱔，以產(chǎn)池塘中烏耳者為佳。有曰黃鱔，黃質(zhì)黑章，多涎沫，大者長二三尺，小者佳。有曰藤單，其曰泥鰍，長二三寸，無鱗，以涎沫自染。曰溫魚，與泥鰍相似而多肉，與諸鱔皆喜伏水土之下，味甘可以滋陰。大抵鱔與魚相反，魚屬火可以滋陽，故蛋人多子，以多食魚。又方書，魚鰾白為丸，可以種子。鱔屬水滋陰，故患痰火者宜食之。白鱔或塞箔或裝籠取之，箔鱔為佳。黃鱔以釣，或于坑田掘取之。凡鱔畜于盆中，夜以火照之，其騰而搶火，火輒滅者，噴火蛇也。與鱔相類，而頷下有細(xì)鱗數(shù)片，食之殺人，故凡食鱔者不可不慎。諺曰：“魚浮鱔沉，沉者滋陰。雖則滋陰，其毒亦深?！毖陨喵X之難辨也。

○養(yǎng)魚種廣州諸大縣村落中，往往棄肥田以為基，以樹果木。荔支最多，茶、桑次之，柑、橙次之，龍眼多樹宅旁，亦樹于基?；聻槌匾孕篝~，歲暮涸之，至春以播稻秧。大者至數(shù)十畝，其筑海為池者，輒以頃計(jì)。九江鄉(xiāng)以養(yǎng)魚苗，魚苗之池，惟九江鄉(xiāng)有之。他處率養(yǎng)大魚，即養(yǎng)魚苗，不繁滋也。諺曰：“九江估客，魚種為先。左手?jǐn)?shù)魚，右手?jǐn)?shù)錢?！狈矚q三月始有西水，西水長，故有魚苗，八月西水盡則無之。自封川江口至羚羊峽口，皆有魚花步，步凡六七十處。魚花者，魚苗也，亦曰魚秧，以其利與田禾等，故曰苗，曰秧，而常名則曰魚種云。魚種皆出于左右兩江。左右兩江者何？《赤雅》云：左江發(fā)源交趾，右江發(fā)源，至潯而兩江合為一。至梧而桂江入之，而三江合為一，而左右江之名不存然。地形左宜為右，右宜為左，而今從溯流而言分左右，不從地形分左右也。又南寧亦有左右江，左出廣源，右出峨利，會于合江鎮(zhèn)以入橫州。是左江之中，又有左右江也。然出廣源者，古夜郎豚水也，古名郁江。出峨利者，古交泓水也，古名黔江。則謂郁、黔為小左右江可也。

○魚牌魚苗，本粵西溪潭中巨魚散卵，至端州境內(nèi)始出子，九江堡民于灣環(huán)處所取之。自封川江口至高明，為魚苗阜者九百所，每阜分上中下，納稅于府，名曰魚牌。其曰鯉者，南雄每寒食大水，魚之逆流而上灘者，多鯉、宛、鯽、敢、青魚之屬，土人作{牌}迎之。魚入輒不得出，謂之鯉，不言他種魚者，以鯉為群魚之長，鯉來則眾魚皆來云爾。

○龍蝦龍蝦，巨者重七八斤，頭大徑尺，狀如龍，采色鮮耀，有兩大須如指，長三四尺。其肉味甜，稍粗于常蝦，以殼作燈，光赤如血珀，曰龍蝦燈。東莞、新安、潮陽多有之。昌黎詩：“又嘗疑龍蝦，果誰雄牙須?！?/p>

○鯊虎南海多鯊魚，虎頭鱉足，有黑紋，巨者二百余斤。嘗以暮春至海山之麓，旬日化為虎，惟四足難化，經(jīng)月乃成。有虎皮、白皮、料影三種。鯊魚亦能化虎，故凡炳炳成章者，虎之虎也。紋直而疏且長者，鯊之虎也，有見鯊之虎者，但擊其足則斃之。或曰：鱷魚一名忽雷，秋時(shí)亦多化虎而三爪。然則南海之虎類多矣。鯊與鱷之所化者，人猶能識之，人之所化者，未知何狀?；蛟唬航裰牢匆娪腥巳缗０е⒄咭?，止見有虎之化人耳。噫！

○魚餉九江鄉(xiāng)瀕海，粒食惟艱，多以池沼養(yǎng)魚為業(yè)。弘治間，各水蛋戶，流亡所遺，課米數(shù)千石?？傊苿⒋笙纳鲜?，將西江兩岸河阜，上自封川，下至都含，召九江鄉(xiāng)民，承為魚阜。分別水勢，上者納銀五錢，下者二錢五分，貯肇慶府，給帖照船撈魚，永著令典。其后總制凌云翼，蕩平瀧東西兩山，復(fù)開羅旁并都含下諸處魚阜，歲餉約有千金。所謂魚阜者，魚花步也。蓋九江鄉(xiāng)扌益西北江下流，地お，魚塘十之八，田十之二，故其人力農(nóng)無幾，終歲多殫力魚苗。魚苗出西北諸江，清明后雷雨大作，魚孕育，乘潦流下，其種柳、慶為上，南寧次之。郁、桂又次之，富、賀又次之，北江為下。長年蛋戶，當(dāng)夜分西望電光，即知魚苗來自何江，至以何日。柳、慶越三旬兩旬，南寧則兩旬旬半，余各遲速有差?；螂姽膺h(yuǎn)，則知過斗門不來，辨析部位微茫。若操左券，魚苗入塘，養(yǎng)至下年春，乃以船載往兩粵州縣，兌換谷米。于廣、肇二府有正餉，于龍川、南雄、羅定有額輸，于始興、開建、永安、香山、桂林、平樂、潯、賀又有例征。且所兌谷石，非苦遏糴，則厄上倉，魚商罷困極矣，而龍川為甚。故諺有曰：“龍川不可往，令魚不可養(yǎng)。”然通鄉(xiāng)魚花，大半售在龍川。“往則傾貲，不往則有余，魚為患正未已也。

○插箔廉陽自永安至干體一帶，種谷之地?zé)o幾，瀕海居民，非插箔無以為生。然有箔無船，箔又何利。近者關(guān)榷印烙海船，蛋人率舍舟楫，致插箔日少。有司者宜于插箔船免其征收，不與諸船納稅同科，庶澤國謀生有藉。然有箔而無船，猶無箔也，有魚而無鹽，猶無魚也。宜令沿海諸箔，請于阜引，按箔之多寡，以納鹽課之多寡。大約歲中每箔一所，課銀五六錢許，俾魚鹽交資其益而不相害，則箔戶殷盈，而國課亦因以裕矣。

○飛魚海南多飛魚，或謂《吳都賦》“文鰩夜飛而觸綸”，即此。有句云：“飛魚從未見，漁父說文鰩。”飛魚有兩翅，飛疾如鳥，觸綸輒有光射潮，夜見漁火，爭投船上。烹之味甚美。

○似嘉魚四會有烏龍?zhí)?，在縣西二百里。潭底石隙中，多產(chǎn)鮮魚，柔鱗肥甲如水晶，土人謂之似嘉魚，其味如鰣。蓋四會為二江所匯，地多白蕩，其魚多野生，不俟下種。德慶之嘉魚，其種至此而變未可知。似嘉魚者，嘉魚之庶孽也。

○鰣魚順德甘竹灘，鰣魚最美。其灘上鰣魚，以罨取之，灘下鰣魚，以大網(wǎng)取之。罨小，一罨僅得鰣魚一尾，以灘小不能容大網(wǎng)也。南海九江堡江中有海目山，所產(chǎn)鰣魚亦美而甘，竹灘尤勝。予詩：“甘灘最好是鰣魚，海目山前味不如。絲網(wǎng)肯教鱗片損，玉盤那得香余。”又曰：“灘下肥過灘上魚，罨中潑剌溯流初。冰鱗觸損烹無及，玉箸殷勤食有余?！毕鄠黯埬它蟛馨姿?，在海為曹白，在江為鰣，曹白于春，鰣于夏，其味皆美。曹白之鮮者，陽江最多。予詩：“倉黃曹白季花香，玉箸金盤盡意嘗。”倉味美。諺云：“一倉二鰻?！秉髠}體圓，一名鏡魚。予詩：“鏡魚春向鏡中游?！庇衷疲骸棒~在鏡湖多似鏡?！濒~生以鰣魚為美。他魚次之。予家在沙亭鄉(xiāng)，池沼頗多，親戚相過，必以斫為歡，以多食為韻事。予有《過某族翁斫詩》云：“出水鮮鱗作宜，蠻美蜜酒沃紅肌。相過一味魚生足，不必重為雞黍期?！庇衷唬骸胞コ呻p蝶食如流，冬至魚生絕勝秋。明歲方塘思佃取，養(yǎng)魚思向范公求。”又有漁歌調(diào)《行香子》云：“第一魚倉，第二魚王，第三魚是馬膏郎。潮咸潮淡，一任漁郎。喜春風(fēng)來，黃花短，白花長。江水魚香，魚子滋陽，大罾船滿載鹽霜。え公え姥，兩兩開洋。更鱭魚寒，鱸魚熱，皆良。”

●卷二十三。介語○鱟鱟大者尺余，如覆箕，其甲瑩滑而青綠，眼在背，口藏在腹。其頭蜣螂而足蟹，足蟹而多其四，尾三棱，長一二尺，其血碧。凡諸血皆赤，惟鱟碧色。碧生于咸，赤生于淡，海之水咸，故色碧。鱟之血與海水同，得咸之氣多故也。其子如粒珠，出而為鱟者僅二，余多為蟹為?qū)幬r麻蝦及諸魚族。蓋淡水之魚，多生于魚，咸水之魚，多生于鱟，鱟乃諸魚蝦之母也。鱟者，候也，善候風(fēng)，諸水族亦候之而出，故曰鱟。性喜群游，雌常負(fù)雄于背，背有骨如扇，作兩截，常張以為帆，乘風(fēng)而行，雌雄相積，雖遇驚濤不解，名曰鱟帆。漁者每望其帆取之，持其雄則雌者不去，如持其雌則雄去矣，然失雄亦不能獨(dú)活，故曰鱟媚。取之又多以夜，凡海中夜行，舉棹撥浪，則火花噴射。鱟蟹之屬，緣行沙氵單，亦一一有火花。水咸成火，漁者每拾一火，則得一鱟蟹之屬。蓋海族多生于咸，咸，火之渣滓也。海族得水之清虛者十之三四，得火之渣滓者十之五六。介之類屬離，離為火，鱟蟹者，火之渣滓所生者也。水之清虛所生者知雷，火之渣滓所生者知風(fēng)，豚魚與風(fēng)相孚，鱟亦然。

昌黎詠鱟詩：“鱟形如車文，背眼相負(fù)行。”其詠蒲魚云：蒲魚尾如蛇，口眼不相營。蒲魚者，專也，形如盤，大者圍七八尺，無鱗，口在腹下，目在額上，尾長有刺，能螫人。肉白多骨，節(jié)節(jié)相連比，柔脆可食，二物口眼皆與眾魚異，故昌黎并言之。又昌黎《南食》詩：“一曰鱟，二曰蠔，三曰蒲魚，四曰蛤，五曰章舉，六曰馬甲柱。”其詩曰：“南食驚呈怪?！庇衷唬骸澳吓攵喙治??！庇衷唬骸拔襾碛西龋砸宋赌吓?。”鱟亦佳味，故昌黎首言之。鱟殼可代甲香以合香，其勢力均，尾尤佳。

鱟，雌大而雄小。諺曰：香山鱟，雌長雄勸。雌稍大，常負(fù)其雄，得其雙者乃可食。單者及身小名鬼鱟者，與尾有鋸刺者，不可食。漁者殺而賣之，中有清水二升許，不肯棄，云以其水同煮，味乃美。非水也，血也，以色碧，故不知其為血也。

水者火之本，水潤下作咸，則火炎上作苦，海族生于潤下，即其生于炎上者也。凡鱟蟹之屬，置陰處皆有火光，鰉魚亦有火。元微之送客游嶺南詩：“曙朝霞ㄦㄦ，海夜火磷磷?！被鹆琢?，謂鱟蟹之屬也。

○珠鱉珠鱉，產(chǎn)高州海中，其背隆起者有珠，珠或從口吐出。予《高涼曲》有云：“蚌含明月浮滄海，珠鱉江中亦吐珠。”又記云：“珠鱉三足，有珠百碧。”或云六足。珠鱉味甚美。伊尹云：魚之美者醴水之魚，名曰朱鱉。

○玳瑁玳瑁，產(chǎn)廉、瓊州，一作玳瑁龜。夜伏沙江，注目上視，與月爭光，月之精華因入焉，而為文介。漁人捕得之，覆其背即不能去，比曉，其介文采益鮮明，因厄于沙而磨瑩焉，自脊兩分，得十四版，以厚而黃多有物形者為貴。區(qū)懷瑞賦云：“其物也，非黿非鼉，非蜴非蛙。{辟黽}皮鸚喙，六甲千葩。紺采斑駁，若云若霞?！庇衷疲骸笆菫殓殍?，穴于丹水，游于桂海。餌于珠茁，吸于瓊瀣。既異觜，又非蓍蔡。珍俞百朋，章含九貝。Ｅ４３茹五英，以為幅背。映日凝丹，流文葑。繡錯(cuò)金相，飛潛譎怪。變幻出沒，螭鏤鬼繪。血御鴆毒，甲搖蠱憝。島之諸夷，是帶是佩?！秉蝓蝙?，山巨龜也，巧匠以其甲黃明無日腳者，煮而拍之，陷黑玳瑁，狀甚明媚。日腳，謂甲上有散黑暈也。一種赤令與相似，然介脆薄，文采亦晦。

○龜毛龜出韶州，大如錢，以水養(yǎng)之，其毛披放色碧綠，置之幾案可辟蠅。有六目龜，出欽州，本兩目，其四目乃金黃花紋，圓長中黑，與真目排比，狀似六目，故名。有卜龜，出雷州，俯行者靈。有巨龜，出惠州，背生樹木，望之儼如洲渚，然不常見。有紅白二龜，在文昌北石井中，旱禱之，紅出則雨，白出則否，亦神龜也。

○蟹蟹善候潮，潮欲來，舉二螯仰而迎之，潮欲退，折六跪俯而送之。漁人每視其俯仰以知潮之消長，蟹以潮之消長為多少，潮長則蟹少，消則蟹多。予家在茭塘，當(dāng)蟹浪時(shí)，使童子往三沙四沙捕蟹，隨潮下上，日得蟹數(shù){貍}.或乘潮干，蟹從稻田求食，其行有跡，跡之得其穴，一穴輒一輩，然新穴有蟹，舊穴則否。其匡初蛻，柔弱如綿絮，通體脂凝，紅黃雜糅，結(jié)為石榴子粒，四角充滿，手觸不濡，是名Й蟹。其未蛻者曰膏蟹，蓋蟹黃應(yīng)月盈虧，為月之精所注，故以膏為美。膏多則又曰母蟹，蟹以有膏為母，猶蚌以有珠為母也。次者肉蟹，自扶胥以上，水淡，多肉蟹，近大小虎門，水咸，多膏蟹。蓋水淡則蟹多肉，水咸則蟹多膏，咸者火之所為，火之膏也，淡者水之所為，水之肉也。蟹以Й者為貴，其字從解，言以甲解而美也。甲解者，蛻也。蛻而Й，蛻必以秋，然每年四月八日，潮不大長，是日Й蟹尤多。故諺有云：“四月八日，Й蟹爭出。”則蟹亦以夏而蛻矣，蛻則益肥。然大抵潮減則蟹肥，潮滿則蟛蜞肥，每月初九、二十三兩日潮必干，潮干而蟹食泥則肥，潮滿而蟹食水則瘠。又蟹一月一解，自十八以后月黑，蟹乘暗出而取食，食至初二三而肥，肥則殼解。月皎時(shí)蟹不敢出，則瘠矣。然蟹率以秋深以盛寒而肥，以月黑潮水小而解，蓋蟹產(chǎn)于咸淡水之間有白蜆之所，盛寒時(shí)白硯子肥，故蟹食之而肥。又蟹以流水生者色黃而腥，止水生者紺而馨，得白芷則黃不散，得蔥及五味子同煮則色不變。

蟹類甚多，有曰小娘蟹，其螯長倍于身，大者青綠如錦，味與諸蟹同。而新安人賤之，惟熟其螯以進(jìn)客。有擁劍，五色相錯(cuò)，螯長如擁劍然。新安人以獻(xiàn)嘉客，名曰進(jìn)劍，為敬之至。有飛蟹，小者如錢，大者倍之，從海面飛越數(shù)尺，以螯為翼，網(wǎng)得之，味勝常蟹。此三者，蟹之異者也。尋常以膏蟹為上。蟹之美在膏，而其容善于俯仰，俯以八足之折故曰跪，仰以二螯之倨故曰螯。螯者，敖也。以螯敖人，故昔人食蟹上螯，今則上膏。予村居多暇，秋日輒出扶胥釣蟹。有詩云：“紫蟹得霜肥，銜禾上釣磯。閑垂兄弟釣，更得白魚歸?！毙值茚灡疽葬灪与嗾?，蟹觸之亦往往多得。又或緯蕭為斷，承流而取之?；蛑眯∈瘮?shù)百枚罟中以為餌，二人持罟截港口而取之。予又有《捕蟹辭》云：“捕蟹三沙與四沙，秋來樂事在漁家。隨潮上下茭塘海，艇子歸時(shí)月欲斜?！庇衷疲骸白闲酚睆?fù)送潮，紛紛銜穗上蘭橈。蟹黃應(yīng)月秋逾美，亂擲金錢向市橋。”又云：“匡螯初蛻及秋肥，母蟹膏多肉蟹稀。飽食沙田霜降稻，潮干拾得滿船歸?！庇衷疲骸盎㈤T潮水接，春淡秋咸蟹總多。水肉金膏隨月滿，精華更柰稻花何?！?/p>

○石蟹環(huán)瓊水咸，獨(dú)崖州三亞港水淡，故產(chǎn)石蟹。石上有脂如飴膏，蟹食之粘螯濡足而死，輒化為石，是為石蟹。取時(shí)以長鉤出之，故螯足不全?；蛑^石蟹浮游海中，見風(fēng)則堅(jiān)，誤也?；蛑^石蟹水沫相著所化，多生海潮出入處，隨風(fēng)漂出，善水者沒而取之，于水中洗刷，出水則泥不能脫云。

○蟛蜞凡春正二月，南風(fēng)起，海中無霧，則公蟛蜞出。夏四五月，大禾既蒔，則母蟛蜞出。其白者曰白蟛蜞，以鹽酒腌之，置荼蘼花朵其中，曬以烈日，有香撲鼻，生毛者曰毛蟛蜞。嘗以糞田飼鴨，然有毒，多食發(fā)吐痢，而潮人無日不食以當(dāng)園蔬。故諺有曰：“水潮另，食咸解?！毕探庹?，以毛蟛蜞入鹽水中，經(jīng)兩月，熬水為液，投以柑橘之皮，其味佳絕，解春渣滓不用，用其精華，故曰解也。另者，蛤之屬。諺曰：蟾蜍、蛤、另。三者形狀相似，而廣州人惟食蛤不食蟾蜍、另，另惟潮州人食之，故名曰水潮另。另有一種生海泥中，長二三寸，大如指，兩頭各有兩歧，以其狀怪，故曰蟶。氣味甘溫，能去胸中煩悶，然病后不可食，食惟白蟛蜞稱珍品。予詩：“正月蟛蜞出，雌雄總有膏。絕甘全在殼，雖小亦持螯?！庇衷疲骸帮L(fēng)俗園蔬似，朝朝下白黏。難腥因淡水，易熟為多鹽。”

○蠔蠔，咸水所結(jié)，其生附石，鬼相連如房，故一名蠣房。房房相生，蔓延至數(shù)十百丈，潮長則房開，消則房闔，開所以取食，闔所以自固也。鑿之，一房一肉，肉之大小隨其房，色白而含綠粉，生食曰蠔白，腌之曰蠣黃，味皆美。以其殼累墻，高至五六丈不仆。殼中有一片瑩滑而圓，是曰蠔光，以砌照壁，望之若魚鱗然，雨洗益白。小者真珠蠔，中嘗有珠。大者亦曰牡蠣，蠣無牡牝，以其大，故名曰牡也。東莞、新安有蠔田，與龍穴洲相近，以石燒紅散投之，蠔生其上，取石得蠔，仍燒紅石投海中，歲凡兩投兩取。蠔本寒物，得火氣其味益甘，謂之種蠔。又以生于水者為天蠔，生于火者為人蠔。人蠔成田，各有疆界，尺寸不逾，逾則爭。蠔本無田，田在海水中，以生蠔之所謂之田，猶以生白蜆之所謂之塘，塘亦在海水中，無實(shí)土也。故曰南海有浮沉之田。浮田者，蕹{牌}是也。沉田者，種蠔種白蜆之所也。其地婦女皆能打蠔，有《打蠔歌》，予嘗效為之。有曰：“一歲蠔田兩種蠔，蠔田片片在波濤。蠔生每每因陽火，相疊成山十丈高?！庇衷唬骸岸抡嬷橄柛?，漁姑爭唱打蠔歌。紛紛龍穴洲邊去，半濕云鬟在白波?！贝蛳栔撸阅局瞥扇缟献?，上掛一筐，婦女以一足踏橫木，一足踏泥，手扶直木，稍推即動，行沙坦上，其勢輕疾。既至蠔田，取蠔鑿開，得肉置筐中，潮長乃返。橫木長僅尺許，直木高數(shù)尺，亦古泥行蹈橇之遺也。

香山無蠔田，其人率于海旁石巖之上打蠔，蠔生壁上，高至三四丈，水干則見，以草焚燒之，蠔見火爆開，因夾取其肉以食，味極鮮美。番禺茭塘村多蠔。有山在海濱，曰石蠣，甚高大，古時(shí)蠔生其上，故名。今掘地至二三尺，即得蠔殼，多不可窮，居人墻屋率以蠔殼為之，一望皓然。

○雷雷，比黃蜆而大，聞雷則生，故文從雷?！峨s錄》云：番禺每震雷，有大蛤從空而下，名天蛤，非也。白蜆從霧中落，可名天蜆，而蛤多因黃雀入海而化，不可名天蛤，故謂雷曰天蛤，非也。雷者雷之所感，白蜆者霧之所感也。然陽江有紅贏焉，殼黑而肉微紅，味絕甘，生海中，千百萬群，若蜂房相結(jié)，海人鉤取其一，則千百群起。其年若地震則不生，聞雷則死，又與雷異?；浌视悬蚶滋?，在番禺市底之南，春初取小雷種之，至冬乃取，故曰雷田。田在咸海中，亦曰雷塘，猶夫白蜆之塘也。雷與蠔、白蜆、螄、蚶，雖生于天，亦恒生于人，惠潮多蚶田，蚶與沙白、雷皆味甘性溫益人。蚶從甘，不用調(diào)和，自然甜美，愈大愈嫩。志稱，嶺南炙之名天臠，是也。一名花雷，沙白不可種，故粵人貴沙白而賤雷。雷凡沙坦皆有，冬月時(shí)漁者以足取之，謂之踢雷。雷以天寒乃肥，其以仲秋孕者腹黑，廣人有釀雷之食，以白者為貴。

○白蜆番禺海中有白蜆塘，自獅子塔至西江口，凡二百余里，皆產(chǎn)白蜆。歲二三月，南風(fēng)起，霞?xì)獗慰?，輒有白蜆子飛落，微細(xì)如塵，然落田輒死，落海中得咸潮之力乃生，秋長冬肥，積至數(shù)丈乃撈取。予有謠云：“南風(fēng)起，落蜆子。生于霧，成于水。北風(fēng)瘦，南風(fēng)肥。厚至丈，取不稀。”殷勤祭沙氵單，莫使蜆子飛。“上有黑蜆、黃蜆，一名扁贏，遇風(fēng)雨亦輒飛徙，蛋女率于黑沙泥處取之。貧者以為蔬，然味不如白蜆。凡生于海者曰白蜆，生于江者曰黑蜆、黃蜆，而金钅蜆者，生大海中獨(dú)珍。劉钅長時(shí)，取以自奉，禁民不得采，亦曰金口蜆。有無耳蜆，產(chǎn)韋涌。相傳宋帝幸韋涌時(shí)，食蜆而美之曰：惜不令其無耳。至今帝泊舟處，蜆皆無耳，甘美異常，進(jìn)蜆漁人配祀將作大匠梁公廟中，人稱蜆子丈人云。蜆之美可以解蠱，以為臘，不能水土者宜之。

白蜆多生于霧，每當(dāng)春暖，白霧彌空，之中，土人知為白蜆落也，名落蜆天。白蜆者，霧之屑也。霧白者曰南霧，南風(fēng)之霧也。白蜆以春南霧而生，以冬南風(fēng)而熟，皆宜暄暖。若天盛寒則瘦矣。又雷多則蜆子亦瘦。蜆子蓋風(fēng)之族，宜風(fēng)而不宜雷，風(fēng)之南者生物，故之宜南風(fēng)也。南風(fēng)之起，舊蜆子未盡，新蜆子復(fù)積其上，厚至數(shù)十百丈不可極，過春則化為泥滓。故取之貴及其時(shí)。有南風(fēng)贏，形大如荔支，肉頗堅(jiān)韌，風(fēng)從南來則群至。亦其類。

凡取蜆之蛋曰蜆{多}，取蝦之蛋曰蝦籃，其富者則出洋皮取大魚。蜆之利以白蜆塘為最，豪右家擅奪海中深澳以為塘，白蜆之所生，或多或少，視其人造化所至。蛋人佃其塘以取白蜆，亦復(fù)如之。故諺曰：“今年白蜆多，蛋家銀滿{多}.”

○蛤蛤生田間，名田雞，冬藏春出，篝火作聲，呼之可獲。三月三日，農(nóng)以其聲卜水旱，聲小水小，聲大水大。諺曰：“田雞聲啞，田好稻把。田雞聲響，田好蕩槳?！庇痔镫u上晝鳴上鄉(xiāng)熟，下晝鳴下鄉(xiāng)熟，終日鳴上下齊熟。唐詩：“田家無五行，水旱卜蛙聲?！蓖?，蛤也。或謂大聲曰蛙，小聲曰蛤。韓退之《南食》其四曰蛤，未知是此否。珠蚌亦名蛤，然非常食。一種肖田雞而無腰股，鳴長聲，俗乎為另，主瘰疬，即螻蟈云。

○巢吉巢吉，狀似珠奉，殼青黑色，長寸許，大者二三寸，生白沙中，不泯淖，互物之最潔者也。有兩肉柱能長短，又有數(shù)白蟹子在腹中，狀如榆莢，合體共生，常從其口出，為之取食。蓋二物相須，巢吉寄命于蟹，蟹托身于巢吉。郭璞謂：巢吉腹蟹。葛洪謂：小蟹不歸而吉敗。是也。然巢吉清潔不食，但寄其腹于蟹，蟹為巢吉而食，食在蟹而飽在巢吉，故一名共命蠃，又曰月蛄。每冬大雪則肥，瑩滑如玉，日映如云母，味甘以柔，蓋海錯(cuò)之至珍者。諺曰：“霜蟹雪蠃，味不在多。”凡蠃皆以雪肥，蟹則以霜。予詩云：“霜肥蠃有柱，月滿蟹多黃?！庇屑t蠃，腹中亦有小蟹，漁者率釣取之。又有海鏡，二殼相合甚圓，肉亦瑩潔，有紅蟹子為取食，一名石鏡。其腹中小蟹曰蚌孥，任謂之箸。

○蠃蠃種最多，以香蠃為上，產(chǎn)潮州，大者如盤盂，其殼雌雄異聲，可應(yīng)軍中之用。次則珠蠃，出東莞大步海，南漢常置三千人采之，名其地曰媚川都，人曰珠蠃戶。有銀母蠃，狀若蚌，內(nèi)多小珠，而珍色不及，殼厚而瑩，可以截鑲器皿，亦名珠母。其曰銀母者以殼言，曰珠母者以多珠子言也。其肉最珍而性寒。有九孔蠃，產(chǎn)珠與蚌珠類。有鸚母蠃，珠光隱隱可燭，文采五色類鸚母，有指甲蠃，一名紫劫。荀子：東海有紫纟去。纟去即劫也，一名石劫。味甘咸，能利小水。江淹謂：石劫有足翼，得春雨則生華。郭璞謂：石劫應(yīng)節(jié)而揚(yáng)葩，是也。味絕鮮美，虛損人以米酒同煮最補(bǔ)益。有馬甲柱，形如指甲蠃，殼薄肉少，味頗清。昌黎《南食》詩：“章舉馬甲柱，斗以怪自吳?！庇屑纳?，生咸水者，離水一日即死，生淡水者可久畜，殼五色如鈿，或純赤如丹砂。其蟲如蟹有螯足，腹則蠃也。以佳殼或以金銀為殼，稍炙其尾，即出投佳殼中，海人名為借屋，以之行酒，行至某客前而駐而飲，故俗以為珍。有蝓螯者，二螯四足似彭骨，其尻柔脆蜿屈，則蠃每竊枯蠃以居，出則負(fù)殼，退則以螯足戶。稍長更擇巨殼遷焉，與寄居蟲異名，多足蠃亦曰竊。《越記》：負(fù)屋之螯，飼以云母，能產(chǎn)白珠?！睹啡A國志》：屋千歲，出海為螯龍。蓋此物也。有神仙蠃，產(chǎn)羅浮，曾經(jīng)仙人所嚙，尾端盡破，味甚甘。有流蠃，大如小拳，一名甲香蠃，肉亦視月盈虧。有蛤蜊生海濱土中，白殼紫唇，一名赤口蠃，以殼為粉曰蛤粉，可入藥。凡蠃類兩殼相合皆名蛤，而此蠃肉殼并利于人，故曰蜊。有車螯者，似蛤蜊而大，甲厚而瑩，有斑點(diǎn)如花，絕水佯死，烏鳥信而啄之，輒為所得。一名沙白，有海膽，生島嶼石上，殼圓有粟珠，大小相串，粟珠上又有長刺，累累相連，取一帶十。如破其一，余皆死粘于石上，殼破流漿，終不得起。肉色黃鮮，以作醬味佳。以上諸蠃，皆舉其知名者。史稱：楚越之地，飯稻羹魚，果隋蠃蛤，不待賈而足，地勢饒食。蓋謂此。

語曰：“蠃饑蜆肥。”凡年豐，則白蜆、烏蜆多，兇則沙蠃多。沙蠃亦霧露所為，霧露之渣滓為白蜆、烏蜆，其精華為沙蠃，故沙蠃不能多有。沙蠃者，巢吉也。嶺南蛤蜊，不如江浙，巢吉?jiǎng)t勝之。予詩：“巢吉羹清絕，河豚美在肝?！狈埠与嘁匀聫南毯Ｈ胝呖墒常远欢聫牡稣卟豢墒常云湓诮疄嘲?，食胡蔓草汁益其毒，其肝雖美，亦毒之所聚，不可不慎。

○蚌蚌，川澤處處有之。凡狹而長者皆曰蚌，廣而圓者皆曰蛤。車白與蜆皆蛤?qū)?。車白即車螯，土人以為沙白者，謬也。蜆老，則肉出小蛾而蜆?biāo)?，小蛾?fù)散卵水上為蜆，蜆在沙者黃，在泥者黑，蛋人以撈蜆為生。有諺曰：“饑螺飽蜆?！敝^螺多則歲不熟，蜆多則歲大豐云。廣中蜆特多，人以為蔬，貧者不能買魚，惟買蜆而已。有先達(dá)都憲何經(jīng)經(jīng)者，罷官家居，偶思食蜆，蜆適過門，探囊中無錢，夫人曰：“何不書清字售之？”公笑而止，此蜆之佳話也。

○鱟子鱟，雌者子滿腹中，殆無空隙。炎海之蟹不孕，子皆鱟子所化，九為蟹，十一為鱟也。鱟者蟹之母，然獨(dú)炎海之蟹母之，他處無鱟，蟹之所生又異矣。

○白蜆凡南風(fēng)霧重則多白蜆，北風(fēng)霧則否，蓋白蜆之生生于霧，霧味咸，咸為白蜆之生之本。始生時(shí)，白蜆之形如霧，自空而下，若無若有，人見之以為霧也。漁人知之，以為天雨蜆子也。蜆子既成，以天暖而肥，寒而瘠。在茭塘、沙灣二都江水中，積厚至數(shù)十百丈，是曰蜆螗。取之若泥沙，量之以舸シ。以食，以糞田，以壅蔗，以飼鳧鴨，其利頗大。自冬至春，淘者、鬻者，所在有之。

○殺鱷魚昔韓愈守潮州，鱷魚為暴，為文以祭弗能去，后刺史至，以毒法殺之，其害乃絕。按《周禮。秋官》：壺涿氏之職，曰掌除水蟲。以炮土之鼓以驅(qū)之，以焚石投之。永樂中，吳淞陂塘壞，壅水橫流，漂沒廬舍，田屢不登，官賦匱缺。朝遣使者治之，治輒壞。居民告曰：“水有怪焉，穴于塘澳，塞土填石，不勝其一奮，必殺怪而后塘可成也?！庇谑鞘拐呦嗬^謀殺怪，卒無計(jì)策。朝廷憂之，遣夏原吉往。原吉至，命具舟數(shù)百，載以焚石，布塘之上。下令曰：“聞鼓聲，齊下焚石?！庇谑莾砂稉艄?，竟投焚石，急散舟以避之。須臾波濤狂沸，水石搏擊，震撼天地，輾轉(zhuǎn)馳驟，赤水泉涌，有物仰浮水面，焦灼腐爛，縱橫數(shù)十丈，若黿若鼉，莫可名狀。怪絕而塘成。假使昌黎讀《周禮》，得此殺怪之方，則盡鱷魚之種類以誅，何暇與之論文哉！鱷魚而祭，祭且用文，彼爰居之，祀又何譏焉。此何番之說也。

○玳瑁玳瑁，如龜，大者如盤盂，上有鱗，發(fā)之因見其文，有光輝，可作器，生帶之。遇有蠱毒，則其甲自動搖，每以為驗(yàn)。一種名脊鱗，大如巨黿，甲上有膜一層，以火向下焙之，可坼而起，文似玳瑁而質(zhì)薄，廣人所飾器用皆以此。陳震詩：“玳瑁脊鱗采不殊，吊膏熊膽功堪比?！?/p>

○吊吊，介之屬也，產(chǎn)瓊州海口港中，蛇頭鼉身，水宿不棲，其膏其輕利，貯以銅瓦皆滲出，惟雞卵盛之則不漏。以治諸腫毒，功同熊膽。

○白鱉白鱉，可以愈痰火癥，其初得之神授，廣人甚珍之。有口號曰：“烏耳鱔，白腳魚，滋陰降火只須臾?！?/p>

○仙蟹仙蟹，產(chǎn)羅浮阿耨池旁，形如錢大，色深紅，明瑩如琥珀，大小數(shù)十，群行見人弗畏。以泉水養(yǎng)之，可經(jīng)數(shù)月，見他水則死，相傳仙人擲錢所變。

○鯪鯉鯪鯉，似鯉有四足，能陸能水，其鱗堅(jiān)利如鐵，黑色，絕有力氣，能穿山而行。一名穿山甲，蓋陸之魚也。楊孚《異物志》：鯪鯉吐舌，螻蟻附之而因吞之，又開鱗甲，使螻蟻入之，乃奮迅而舐取之。予詩：“穿山有陸魚，螻蟻食無余。水中魚尚可，只解食沮洳?！逼浼谆铱芍蜗伅?，血入土則堤岸滲漏。語云：“百丈之堤，遺于蟻穴。”其鯪鯉之故耶！

●卷二十四。蟲語○八蠶廣蠶歲七熟，閏則八熟。《記》曰：一歲八繭出日南。是也。廣自三月至九月，月一熟蠶，以三十二日為度。歲當(dāng)立春，桑谷生，蠶駒始出。凡蠶初出曰少，而曰蠶駒者，蠶與馬同神，本龍精而首類馬，故曰蠶駒。蠶駒既出，以桑芽喂之，二眠三眠，食葉漸有聲，至四眠而蠶熟矣。凡蠶三日一蛻，蛻則不食，是謂一眠。眠至四而繭成。然眠必齊眠乃良，齊眠曰大眠，若九蠶眠，一不眠，則九為一所累而俱敗矣。繭既成，時(shí)當(dāng)正月，是曰大蠶。大蠶一歲一熟，熟至八日而出蛾，配其雌雄。又至八日而蛾卵，卵則蛾死，以紙裹卵藏之。至立春，蠶駒復(fù)出，故曰大蠶。其二蠶、三蠶曰小蠶，亦曰連蠶，言相連不絕，月月熟也。繭既成，大蠶繭四千，小者六千，可獲絲一斤。大蠶絲光滑而細(xì)，小者不及。計(jì)一婦之力，歲可得絲四十余斤。桑葉一月一摘，摘已復(fù)生，計(jì)地一畝，月可得葉五百斤，蠶食之得絲四斤。家有十畝之地，以桑以蠶，亦可充八口之食矣。坡山之絲線良，龍江之線綢良。然龍江蠶種，率購之于九江，而為絲及線乃獨(dú)良，非女手之不同也，水色異也。然李商隱詩云：“八蠶{爾蟲}綿小分炷?！庇衷疲骸靶§陌诵Q綿。”左思賦：鄉(xiāng)貢八蠶之綿皆言綿而不言絲。蓋以蠶養(yǎng)至第八次，不中為絲，但可作綿，然吾廣第八蠶皆可為絲。所謂珍蠶也，凡蠶再熟者謂之珍，況于八輩蠶乎?！侗静荨费裕耗匣浶Q，有三眠、四眠、兩生、七出、八出者。蓋蠶屬陽，喜燥惡濕，南粵火之所房，炎精盛實(shí)，故蠶至于八輩也。

○天蠶天蠶，出陽江，其食必樟楓葉，歲三月熟，醋浸之。抽絲長七八尺，色如金，堅(jiān)刃異常，以作蒲葵扇緣，名天蠶絲。亦有成繭者，大于家蠶數(shù)倍?！队碡暋罚贺鼠鮷厭禾}絲?；蚣创祟?，然不可繅為絲。入貢者，齊魯之山繭也。有沙柳蟲，腹中絲亦可作緣。

○蟬羅浮東峰下有石洞，洞中楓樹千萬株，嘗有蜩蟬數(shù)百種，數(shù)里間鳴則齊鳴，止則齊止。無一參差斷續(xù)者。又有異鳥和之，聲若木魚以為節(jié)。黃冠云：昔白玉蟾真人，于沖虛觀制云敖八曲，有客，常命道童奏之，玄鶴唳空，山鳥相應(yīng)。今樂器零落矣，聽此蟬聲，猶仿佛云敖音節(jié)也。

○大胡蝶大胡蝶，惟羅浮胡蝶洞有之。嘗止花樹間，見人弗動，即動亦依依不遠(yuǎn)，采者連枝持出，輒飛復(fù)故處不他之。其生以繭，繭中有一卵，小于雞子，重胎沁紫，包以烏桕木葉，絡(luò)以彩絲，山中人嘗以冬月往采，好事者購取藏之。明年二月，以繭置梧柳間，輒有一大胡蝶，展翅徑尺，飛來就繭，不飲不食，抱伏纏綿。經(jīng)七日，繭破子出，大可六七寸許。越數(shù)日，挾之飛去，其出繭絕不使人見，雖晝夜伺之，弗覺也。雌雄不離，千里外必相尋覓，至則繞籠翔舞，不得入。以翅觸籠，金翠委損，放之，兩兩相逐，翩然高舉。蓋羽族之至神者，精氣相通，無間遠(yuǎn)邇，所謂仙靈之使令，非人間所得而羈也。予嘗有遠(yuǎn)行，有一大胡蝶飛來，止庭柯三日。友人陳子，謂大胡蝶既美文章，舍仙山而集茲，與予氣類相感，非無意也。為詩云：“羅浮大胡蝶，言是小風(fēng)凰。六足盤胸間，四翅交文章。修眉若楊葉，繡腹如垂囊。仙人愛文采，挾之游帝傍。四海安足飛，來下君子堂。堂中有行子，比德共翱翔?！币粫r(shí)諸子屬和，繪圖以傳。子亦有詩云：“翩翩大蝶誰所為，莊得其雄老得雌。芙蓉沆瀣日餐服，流將一氣母群兒?！庇衷疲骸白兓浑x玄牝內(nèi)，世上蜉蝣那足配。南郭今為槁木藏，葛洪不見丹砂在?！逼湟嗟梦锘?xì)e！大胡蝶以花為糧，予嘗于華首臺，見有花如紅芍藥，大胡蝶食之，倏盡數(shù)朵。道人掩取其一，誤傷之，以翅為團(tuán)扇，五色絢爛，金粉流光，真神仙之服玩也。廣州人士向有大胡蝶會。冬月，使人入羅浮，以針及綿絲帶，易繭于牧豎。春間大胡蝶出繭，文采各別，雖百十無一同者。以絲竹籠貯之，攜往浮丘、穗石間，以胡蝶大小較勝負(fù)，買花犒之。其花或使人采于羅浮百花徑中，徑多異花，四時(shí)爛若錦繡，大胡蝶之土物也。羅浮諸洞，皆有異花，瞥見之，欲折不折，行數(shù)武。遠(yuǎn)視輒失之。惟徑中花可常取。予詩：“只愁胡蝶大如箕，食盡山花人不知。紅翠紛紛難與守，芳菲又過艷陽時(shí)?！?/p>

大胡蝶本洞中仙種，相傳麻姑遺衣所化，二三月間出洞，山中人索其子藏之。至六七月，如蠶成繭，繭破成蛾，乃化為胡蝶，初化時(shí)大五六寸，雌雄成配，無一孤者。留雌則雄不去，留雄則雌去復(fù)來。數(shù)月生子，子生半月而化，其子如彈如雀卵，大小不等，其生化亦隨大小而成。廣州春夏之交，市上有賣大胡蝶者，每枚數(shù)十錢，大僅五六寸許，懸竹竿上，兼旬不飛不飲食，生卵十余，漸不能動，以為乾死矣。觸之輒蠕蠕然，如是者數(shù)月乃化。予詩：“二月大胡蝶，家家出繭來。兒童爭鳳子，買取及花開。”

羅浮山中人，所見無非鳳凰者，不惟以紅翠、碧雞、五色鳥之屬為鳳，即大胡蝶亦以為小鳳凰。王說作詩云：“羅浮胡蝶翼如箕，彩云晴日向天飛。錦光金色相離披，盛世文章仙人姿。胡蝶雙飛如鳳凰，仙人騎入道士房。房中誕育鳳凰子，四百山頭山氣紫?！?/p>

胡蝶大如蝙蝠者，名鳳車。其大如扇，四翅，好飛荔支上者，名鬼車，亦曰鬼蛺蝶。又有大如扇，純黑，為橘蠹所化，名玄武蟬。此皆非仙種，與羅浮所產(chǎn)者NC564別。予詩云：“胡蝶元生胡蝶洞，仙胎不必鮑姑衣。 天教鳳子如箕大，不向梅花嶺外飛?！?/p>

羅浮人喜以胡蝶繭餉客，予入山必盈袖以歸。有《胡蝶繭歌》云：“羅浮胡蝶有洞穴，天蛾吐絲白如雪。千絲萬絲作一繭，仙胎只為鳳車結(jié)。終日纏綿如有情，變化一一通神明。繭中久蟄經(jīng)霜雪，雌雄之雷不能驚。枝間厚裹烏桕葉，山人采得盈筐篋。四百峰邊大小村，家家皆有大胡蝶?！?/p>

○蝙蝠粵山多巖洞，蝙蝠宮之。以乳石精汁為養(yǎng)，夏間出食荔支，冬則服氣，純白者大如鳩鵲，頭上有冠，或千歲之物。其大如鶉而未白，亦已百歲。而皆倒懸，其陽精在腦，腦重，故倒懸也。余則背腹茜紅而肉翼淺黑，多雙伏紅蕉花間，雌雄不舍，捕者得其一，則一不去，婦人佩之為媚藥。予詩：“羅浮蝙蝠紅，雙宿芭蕉葉。相與帶在身，媚郎兼媚妾?！被蛑^即肉芝，以藥制服之，身可肥健。未知然否。仁化有夜燕巖，蝙蝠多至數(shù)萬，旦暮分三道往還，聲如飄風(fēng)，倏忽數(shù)十里。羅定有催生鼠，狀如兔而鼠首，以其髯飛，飛且乳，聲如人呼，喜食火煙。能從高赴下，不能從下上高，其毛可治難產(chǎn)。一名飛生，亦即蝙蝠也。又從化鰲頭嶺之右，有蝙蝠石，石穴中多黃白蝙蝠，有大五六尺者。肇慶七星巖，有五色蝙蝠，生黑洞中，游人以火入多見之，名伏翼。予詩：“巖中伏翼撲人飛?！?/p>

○龍蜂陽春有龍蜂，嘗附橄欖樹而生，雖有首足，與木葉無別，須木葉凋落乃得之。土人以置篋笥，每遇蠱毒必鳴，鳴則自呼，又以其聲之清濁卜禍福，粵以雞卜又以龍蜂卜，人罕知之。司馬遷所謂昆蟲之所長，圣人不能與爭者也。

○蜂蜜陽春多蜂蜜以為貨。蜂為房于巖石林木間者，其釀白蜜脾，謂之山蜜，亦曰蜂糖。霜后割之，白如脂，味勝家蜜。家蜜取以夏冬為上，秋次之，春易發(fā)酸。冬曰梅花糖，最甘香。唐詩云：“天寒割蜜房?！比黄湫詿幔嗍嘲l(fā)濕熱病，生蟲Ｅ４４。新興有姜蜜，尤忌，不若川蜜溫。西南蜜涼，為可嗜。

凡海濱巖穴，野蜂巢焉。其蜜曰石蜜，多泛溢于草間石罅，露積日久，必宿蛇虺之毒。舶人入山者，雖草木魚蟹之屬，糝以胡椒，熟而食之無害也。設(shè)遇石蜜以為甘而過食，必大霍亂以死。故食蜜必以家養(yǎng)者為貴。

○蝦蝦字始見于賈誼《吊屈賦》，曰：“夫豈從蝦與蛭寅?！蔽r莫多于粵水，種類甚繁，小者以白蝦、大者以?qū)幬r為美。?qū)幬r產(chǎn)咸水中，大者長五六寸，出水則死。漁人以絲粘網(wǎng)，其深四尺有五寸長六尺者，仄立海中。絲柔而輕，?qū)幬r至則須尾穿Ｅ４５，弗能脫也。兩兩乾之為對蝦，以充上饌。鮮者肉肥白而甘，其次曰黃蝦、白蝦、沙蝦，最小者銀蝦，狀如繡針。以布為網(wǎng)，綢大丈有二尺，以二罾&lt；同戈&gt；系之，口向上流，取蝦卵及禾蟲，亦復(fù)如是。銀蝦稍大者出新安銅鼓角海，名銅鼓蝦，以鹽藏之味亦美。其蝦醬則以香山所造者為美，曰香山蝦。其出新寧大襟海上下二川者，亦香而細(xì)，頭尾與須皆紅，白身黑眼。初腌時(shí)每百斤用鹽三斤，封定缸口，俟蝦身潰爛，乃加鹽至四十斤，于是味大佳，可以久食。一種名蝦春，粵方言，凡禽魚卵皆曰春，魚卵亦曰魚春子。唐時(shí)吳郡貢魚春子，即魚子也。然蝦春非蝦之卵也。江中有水茲，大僅如豆，其卵散布，取之不窮。產(chǎn)新會者卵稍粗，滋味益好，燒之通紅，紅故鮮明多脂而可口。次則番禺深井江勒海所產(chǎn)。村落間家有數(shù)甕，終歲腌食之，或以入糟，名泥蝦。

丹蝦產(chǎn)惠州西湖。其色青，煮熟丹紅，絕鮮美。諺云“湖上漁家，白飯丹蝦?！卑罪堈?，水晶魚也，長不盈寸，大不過分，其色差潔，無乙有丙，八九月有之。

○天蝦天蝦，色白，西江多有之，狀如蛺蝶。四五月間，從空飛入水化而為蟲，黃魚食之而肥，名黃魚蟲。漁人取其未化者炙食之，云味甘美，或以為蝦所化，以其自天，故曰天蝦。崔豹云：“海間有飛蟲如蜻蛉，名纟番紺，七月群飛暗天，夷人食之，云蝦所化?！被蛟唬骸案轂槲?，朽麥為蛩?！彬藶槲r，天蝦者蛩之所化，未知然否。戊申冬，韶州相江雨天蝦，大如燈蛾而多兩翅，人以為異，非異也。

○水母水母，生海中，以咸水之渣滓為母，故名水母。鮮煮之輒消釋出水，一名海蜇。氣最腥，為蟲之所宅，蟲者蝦也。水母以蝦為浮沉，故曰水母目蝦，性冷，能化物，不能自化，脾胃弱者勿食。乾者曰海蜇，腹下有腳紛紜，名曰蜇花。八月間乾者肉厚而脆，名八月子。尤美。

○禾蟲夏暑雨，禾中蒸郁而生蟲，或稻根腐而生蟲。稻根色黃，禾蟲者，稻根所化，故色黃。大者如筋許，長至丈，節(jié)節(jié)有口，生青，熟紅黃。霜降前禾熟則蟲亦熟。以初一二及十五六，乘大潮斷節(jié)而出，浮游田上。網(wǎng)取之，得醋則白漿自出，以白米泔濾過，蒸為膏，甘美益人，蓋得稻之精華者也。其腌為脯作醯醬，則貧者之食也。

○螢螢之類初如蛹，腹下有火，數(shù)日能飛者，茅根所化，為螢。其長如蛆，尾有火不能飛者，竹根所化，為熠耀。螢飛而熠耀行，故曰宵行。嶺內(nèi)秋夕螢始飛，廣則夏秋俱見。熠耀四時(shí)有之?；蛑^熠耀即放光蟲，如百足而小，夜緣屋壁，身有火，色雜紅綠，以手觸之成粉，粉所著處生光，逾時(shí)不滅。其光生于咸，咸故作火光也。螢亦濕熱所化，腐草與陽氣相蒸，故生焉。

○金花蟲金花蟲，大者如斑貓，有文采，其背正綠如金貼，有翅生甲下，一名綠金蟬。喜藏朱槿花中，一一相交，取帶，令人相媚。予詩：“持贈綠金蟬，為卿釵上飾。雙棲朱槿中，相媚情何極?！?/p>

○荔支龍眼二蟲荔枝樹有蟲名曰石背，喜食荔枝花蕊。荔枝多虛花，花十子乃一。又以石背之為賊，場師必務(wù)去之。石背閩中尤多，冬伏荔枝葉下，荔始花，蟲亦生子。一生十二粒，數(shù)應(yīng)一歲，閏則增其一。荔花時(shí)，石背輒溺，溺則全枝脫蒂，雨時(shí)尤盛。其背堅(jiān)如石，故曰石背。廣中荔花所苦多雨耳。石背無甚害事。而龍眼者，地一畝僅可種二十株，多則翳風(fēng)而生金雞蟲，蟲食龍眼花立盡。歲大寒節(jié)，場師必?fù)u樹，使金雞蟲盡落，乃掃除而溺之江。非大寒節(jié)，雖搖樹，蟲亦不落也。有黃蟲者，狀類蜜蜂，春社后，江岸地中乘日暮而出，食百樹葉，色轉(zhuǎn)翠，蓋葉之所化，而萬嗜荔枝之葉。予詩云：“葉化黃蟲還食葉，花生石背更餐花。”又有桂蠹者，桂上蠹也，生于桂而還食桂。其大如指，色紫而香辛。色紫則桂之花所為也，香辛則桂之葉所為。蜜漬之，可為珍味，去陰痰疾。其名因尉佗以五器獻(xiàn)文帝而傳。然《楚辭》云：“桂蠹不知所淹留。”則已為三閭所知矣。又露花中有蠹，色白，亦大如指，熟則化為飛蛾。乘未化取之，炮炙充盤，味甚甘。

○蚊蚊，多生于腐葉、爛灰及陰濕地，或臭溝沙蟲所化。而新州有Ｅ４６母焉。鄧氏云：真也，類烏而大，有黃白雜文，吐納皆Ｅ４６。又有虻母草，虻自其花實(shí)中出。有虻母木，《南越志》云：古度樹也，一名那子。南人號曰柁，不華而實(shí)。實(shí)從皮中迸出，如綴珠，色赤味酢。煮為粽食之，遲則化蛾，亦有為蚊子者。又從化有樹實(shí)如枇杷，將熟，則殼中飛出蟆子。又榕子中多有數(shù)小蚊，亦皆虻母木也。虻母木與夜蘭相反。夜蘭木本，高尺許，葉似槐，花如粟米，至夜則芳香如蘭，折之可以辟蚊，插門上則蚊不敢入，一名蚊驚樹。有病取其葉生啖或煎水，即吐痰，數(shù)日而愈。葉上有篆文如符，又名神符樹。

○海珠海珠，狀如蛞蝓，大如臂，所茹海菜，于海濱淺水吐絲，是為海粉。鮮時(shí)或紅或綠，隨海菜之色而成，曬晾不得法則黃，有五色者可治痰?；蛟唬淮宋锩Ｖ槟?，如墨魚，大三四寸，海人冬養(yǎng)于家，春種之瀕海田中，遍插竹枝，其母上竹枝吐出，是為海粉，乘濕舒展之，始不成結(jié)。以點(diǎn)羹湯作。

○蜈蚣蜈蚣，短者也，其長者節(jié)節(jié)有足，是曰百足。足赤腹黃，有雙須，尾歧，螫人最毒。以醬敷，或以紙錢作燃薰之，或以蛞蝓涎涂可解。性畏雞，人見百足亟喚雞，雞未至而百足僵矣?；蛴|飲食，誤食之令人腹痛欲死。飲燒酒，或雞肉羹亦可解。百足，《爾雅》作即蛆，能伏蛇，每自口入食蛇腹。山行，筒置即明，蛇不能近。又能嗅龍腥，天將雨，爭就木最高處，蓋聞龍腥故。廣中多即蛆而少蜈蚣，絕無蝎。即蛆多生古墻中，盛暑輒出，大者有珠，雷常搜而擊之。

○蜞蜞，有青黃二種。青者生深山樹葉中，名曰飛蜞。聞聲輒飛，刺人取血，專集耳后，使人不知。始如針，血飽則如指，隨手拔去，稍遲深入膚理矣。凡山行，以無患子，或蒜，或姜汁，或茶子末涂身，則飛蜞不敢近。黃者生地下，吮血如螞蝗，入水則死。螞蝗一名水蛭，池澤處處有之，入人肌肉咂血。誤吞之，則生子腹中，敢食臟血，飲黃土水?dāng)?shù)升可解。或以蜂蜜，則螞蝗化水而死。有狗鼻扌肯者，生陰濕處，似山蜞而長，好入犬豕鼻中吮血。間入人鼻，血出不止?？诤壌祝麅啥?，自低首，則此物然而出。被刺時(shí)人不可拔，重力拍之則自墜。有沙虱者，生水中，大不過蟣，喜入皮膚害人。以茅根竹葉刮之，或以苦苣汁涂之，可愈?；蛞曰鹬松?，則隨火去。有飛蛟者，生于瘴霧，有三足，無身，呼吸間入人肺腑，則食漸減而斃?；蛉媵~腹牛馬腹中，令食之者劇病。先毒物以毒人，蟲之最惡者也。然亦亻黎中乃有之。又有蛇蠱，狀如蜘蛛而足短，最毒，出瓊州。見者以為蜘蛛也，易視之，忽為所中。有謠云：“生恨蜘蛛無結(jié)網(wǎng)，無絲無緒最傷人。”

○雨師云師霍山有雨師、云師，云師如蠶，長六寸，雨師如胃，長七八寸。每出則有云有雨。山人以為驗(yàn)。

○蠱西粵土州，其婦人寡者曰鬼妻，土人弗娶也?；洊|之估客，多往贅焉。欲歸則必與要約，三年返，則其婦下三年之蠱，五年則下五年之蠱，謂之定年藥。愆期則蠱發(fā)，膨脹而死。如期返，其婦以藥解之，輒得無恙。土州之婦，蓋以得粵東夫婿為榮。故其諺曰：“廣西有一留人洞，廣東有一望夫山?！币孕M留人，人亦以蠱而留。

粵東諸山縣，人雜亻蠻，亦往往下蠱。有挑生鬼者，能于權(quán)量間，出則使輕而少，入則使重而多，以害商旅。蠱主必敬事之。投宿者視其屋宇潔凈，無流塵蛛網(wǎng)，斯則挑生鬼所為。飲食先嚼甘草，毒中則吐，復(fù)以甘草、姜煎水飲之，乃無患。入蠻村，不可不常攜甘草也。挑生鬼亦蠱之屬，蓋鬼而蠱者也。以人蠱人已不可，況于以鬼乎。

下蠱皆出于僮，出于僮之婦，若亻娘則不能下蠱也。蠱有鬼，名曰藥鬼，藥鬼之所附，僮婦恒不得自由。代代相傳，必使其蠱不絕以為神。其中于人得解者，或吐出生魚、生蝦、生鴨子之屬，皆藥鬼之為之?；洊|無僮，故無藥鬼。

○水蠱粵西有三江，而左江之水尤毒，其源自交趾而來，皆蚺蛇、孔雀之糞所漬，夏間尤忌之。流至端州始平淡，然五六月西水漲溢，往往令人腹疾。又恩平水中多蚯蚓屯結(jié)，每水一升，可得蚯蚓數(shù)十許，色黃濁，飲之立蠱。又羅旁之水，多有何木葉、木犀花葉浸其中，飲之亦輒脹滿以死。是皆水之蠱，不因人力者也。

○木蠹高、雷間，木之所為者，皆有蝎蠹。善嚙木心，其聲入夜尤甚。木既穿穴，雨后化為天牛，飛滿室中，角兩而黑，背有黃白點(diǎn)，蓋木之蠱也。凡器久不用而蟲生，謂之蠱，故凡物皆有蠱，蠱者，蟲之所為。蟲，風(fēng)族，風(fēng)郁而不舒則為蠱，于文三蟲食皿為蠱。二蟲食Ｅ４７為蠹。然蠹之為患在物，而蠱之為患在人。人為天地之皿，物為天地之Ｅ４７。Ｅ４７而蠹焉，物不能全歸于天地矣。人而蠱焉，人不能全歸于天地矣。故圣人必務(wù)致中和以順天地之風(fēng)，風(fēng)順，而二蟲、三蟲乃不為害。

○蟋蟀蟋蟀，于草中出者少力，于石隙竹根生者堅(jiān)老善斗。然多以東莞熊公鄉(xiāng)所產(chǎn)為最。其地名花溪銀塘，熊公飛昔與元人大戰(zhàn)之所也。其產(chǎn)于東莞伯何公真、羅中丞亨信、彭中丞誼、陳少保策墓上者皆最。廣人喜斗蟋蟀，歲于此間捕取，往往無敵。其立于蛇頭上者，身紅而大，尤惡。五公勇烈絕人，皆多戰(zhàn)功，精氣蓋及于昆蟲也。

○大蟻廣中蟻冬夏不絕。有黃赤大蟻，生山木中，其巢如土蜂巢，大容數(shù)升。土人取大蟻飼之，種植家連巢買置樹頭，以藤竹引度，使之樹樹相通，斯花果不為蟲蝕，柑橘林檬之樹尤宜之。蓋柑橘易蠹，其蠹化蝶，蝶胎子，還育于樹為孩蟲，必務(wù)探去之，樹乃不病。然人力嘗不如大蚊，故場師有養(yǎng)花先養(yǎng)蟻之說。向稱嶺南有樹蟻、樹蜂、樹胡蝶，皆連于樹上，樹蟻即此。樹蜂者，龍蜂也。樹胡蝶者，木葉所化，狀如丹青，與木葉相纏綿不去者也。其為胡蝶也，猶其為葉也。葉已非葉，而胡蝶猶然葉也。

○白蟻廣多白蟻，以卑濕而生，凡物皆食，雖金銀至堅(jiān)亦食，惟不能食鐵力木與欞木耳，然金銀雖食，以其渣滓煎之，復(fù)為金銀，金銀之性不變也。性不變，故質(zhì)亦不變。鐵力，金之木也，木中有金，金為木質(zhì)，故亦不能損。

潮州大馬蟻山，有蟻?zhàn)鎻R，歲五月，群蟻來朝。有詠者云：“馬蟻山頭馬蟻朝，年年五月趁江潮?！毕?zhàn)嬲撸飨佒裰?，猶《周禮》{羽是}氏、蟈氏之命其官者也。土人以蟻害稼而載牲擊鼓致賽于蟻?zhàn)?，蓋亦曰昆蟲毋作，曰去其螟及其蟊賊，以無害我田稚之意云爾。廣東多蟻，螽彖之屬亦名蟻，故攻榮之術(shù)是勤。蟻?zhàn)嬲呓豕胖镒妫缕淦硌?，亦禮也。

○蚺蛇崖州多蚺蛇。新官至，黎人輒以蚺蛇為獻(xiàn)。其長至丈，巨盈尺，秋時(shí)眼蒙而休，茅草萌芽，自其腹出于鱗甲，春暖始可屈伸，行者視茅草盤旋即知之。性畏蓑披木，猝遇之，以蓑披木為御，人多則掊擊斃之。首尾兩分，猶奔勝數(shù)十里，以有水旱二膽轉(zhuǎn)運(yùn)周身，故逾半日乃死。其性淫，以婦衤日衣置穴外，蚺蛇聞氣出蟠伏，黎人以藤圈加頸上，逆鱗牽之。藤名蚺蛇藤，凡有蚺蛇之所，即有此藤，見此藤，即知有蚺蛇在咫尺間。黎人又以牛為餌。蚺蛇嗜食牛，其口小，見牛則嚙其足，任牛所之，久之牛力絕，乃縮其身而吞焉。入水閉氣，牛即斃。逾日肉骼融化，以尾掛樹杪而吐其骨，黎人因擊殺之。鄺露云：蚺蛇尾有钅句，口無齒，其聲甚怪，似貓非貓虎非虎，擊之則鳴。其長九十丈者吞赤蟻，六十丈者吞象，三十丈至九丈者，吞豺、狼、虎、豹、鹿、豕及人。吞之法，始以尾鉤之，繼以氣沖之，濡濕之。吞畢，懸樹上，絞至糜爛。骨角悉從皮出，望之若神龍之蛻。西粵土司，凡蚺蛇過三十丈者皆稱龍。其拿龍部署也，緝婦人裙裾以為旗，斬烏鹽以為槍，葛藤以為纜。凡蛇長一丈，旗一人，槍一人，弩五人，金二十人。蛇長十丈，人十之。長百丈，人百之。金者藤，藤以束之。槍者鹽，鹽以剝之。旗者酒，酒以勞之。旗者得膽，槍者得皮，金者得肉，弩者、牌者得眶。眶辟邪殺鬼，佩之吉祥。肉辟風(fēng)寒，皮五采可繃鼗鼓。其過三十丈者曰龍皮，一端千金，波斯市之為鼓，聲振百里。膽有三，旱膽能療目疾，水膽止瀉，護(hù)身膽隨月，擊其處則隨而至。

○諸蛇蛇之類甚眾。中其毒者，以蛇藥敷之即愈。凡有蛇之所即有蛇藥，見有蛇藥，即知有毒蛇在左右，不可踐履。蛇每遺精草上，及飲行潦之水而留涎沫。行者宜擇地而蹈，擇泉而飲。忽焉腫痛如蛇蟠狀，是中其毒。求蛇藥不得，亟以酒和熊膽服之亦可愈。諸山峒多蛇。有曰烏梢者，野遇之，殺傷不死，能尾其人至家以報(bào)之。以釀酒，可治瘡疥。有曰量人者，長五寸許，見人即標(biāo)起，欲高過人。有曰藤蛇，善附物，裊裊如藤，見者以為藤也，遂為所中。有曰山烏蠡，一名飛梢，頭如鳥，聲如馬嘶，每逐物，身則騰起，惟尾著地。有曰土錦，將生子，必當(dāng)大道，俟人擊之，腹破子始出，否則其子食母而出，故粵人稱不孝者曰土錦蛇。有曰兩頭蛇，有曰九首蛇，《天問》所謂雄虺九首者也。亦曰王虺。此皆毒蛇之異者也。其無毒而異者，曰時(shí)辰蛇，狀如蜥蜴，十二時(shí)轉(zhuǎn)十二色。曰貓蛇，其聲如貓。曰雷公馬，產(chǎn)雷州，可食，故北人謂雷州人食雷公云。蛇種類絕多，有一字名、二字名、三字名者。三字名如筲箕、金角帶、七寸錦、過樹容之類。予不欲言，寧言猛虎，不欲言毒蛇也。

○蛤蚧蛤蚧，長五六寸，似蜥蜴，四足，有毛尾絕短，嘗自呼其名以鳴，一歲則鳴一聲。有鳴至數(shù)十聲者，人以為神，羅浮多有之?！斗窖浴吩唬汗鹆种校貙m能鳴。即此。一名吉度蛇，吉度者，象其聲也。其背色綠，有黃斑點(diǎn)若古錦。自旦至暮，常變十二種色。有得其一，閉于籠中玩之，止見變黃、褐、赤、黑四色。多居古木竅間。人以其聲與色之異，喜捕取之，得其雌雄合者益陽。

○白蠟蟲粵人以蟲大如蟣虱者，芒種后置之菁纟由樹上，樹狀類冬青，蟲食樹汁，吐沫粘嫩莖上，化為白脂。至秋取之，以水煮濾成蠟，文理瑩徹，若石膏然。以之澆燭入藥，甚適用。蟲嫩時(shí)白色，作蠟及老則赤黑。其結(jié)苞于樹枝，初若黍米，入春漸長如雞頭子大，色紫赤，累累抱枝，宛如樹之作實(shí)，是稱蠟種，亦白蠟子。子內(nèi)有白卵，一苞數(shù)百。次年立夏，以箬葉包之，系于樹上。芒種后苞拆，白卵化蟲，乃復(fù)上樹作蠟也。黃蠟成于蜜蜂，白蠟成于此蟲，各有其能若此。白蠟瓊州最多，以之為炬，大者可五六斤，每夜宴用至數(shù)百石，其價(jià)頗賤。諺曰：“東家白蠟蟲，西家黃蠟蜂。養(yǎng)蜂得蜜食，養(yǎng)蟲得燭紅?！?/p>

○禾蟲禾蟲，狀如蠶。長一二寸，無種類。夏秋間，早晚稻將熟，禾蟲自稻根出。潮長浸田，因乘潮入海，日浮夜沉，浮則水面皆紫。采者以巨口狹尾之網(wǎng)系于弋，逆流迎之。網(wǎng)尻有囊，囊重則傾瀉于舟。弋之所，在江兩岸，其名曰阜。阜有主，爭者輒訟。與罾門、白蜆唐，皆土豪所私以為利者也。論者謂：國家漁課，達(dá)于山谷溪澗之水，芥為之舟，課亦不免，故皆敷于里甲。然漁業(yè)有浮、實(shí)，乘潮掇取，若棹艇往來，浮業(yè)也，繒門、禾蟲阜之類，實(shí)業(yè)也。廣州邊海諸邑，其漁而實(shí)業(yè)者，盡入豪宗，利役貧民，而不佐公家之賦，所在皆然。鴨阜起于洪武、永樂間，其圖具在，雖非漁業(yè)，以之抵課有四善焉：免逋負(fù)一，去蝥賊二，抑兼并三，弭暴亂四矣。禾蟲阜、白蜆塘亦然。當(dāng)事者尚亦留心于此。

○蠅異嘉靖間，三水何維柏以御史按閩，疏論嚴(yán)嵩被逮，閩人哀號攀送。有無數(shù)蠅，小而綠色，朋飛甍甍，如泣如訴，止于輿，止于桎梏，止于校人之衣，撲之不去。出郭十余里乃散。既抵京下獄，蠅集如前。高明羅一中，為撰《蒼蠅傳》。

○蝶異林光祿培，知新化縣，有饒貴者，與妻男四人暮歸，盜殺之。駢尸于野，主名不獲。為文告山川城隍之神畢，有蝶前飛，飛良久，心識之。尋單騎歷里社講約，適見蝶飛集一稚子衣背，尾得其父王忠瑚，捕至鞫之。稚子背即饒男故衣，立伏罪。諸生為作《蝴蝶記》，以神其政。

○蚱蜢異香山黃雙槐先生瑜官長樂時(shí)，有豪氓殺人匿其尸，訊不詞服，法司欲從疑釋。先生請自訊，忽有蚱蜢折左股斃于硯池。謂曰：女折其左股，沈黑水池中，神告我矣。氓驚服。其洗濁冤奸，多此類。

○斷草烏斷草烏者，蛇也，大僅指許，長五六寸，頭如龍形而小，身純?yōu)?。其行也，百草沾之立斷，人見斷草，輒跡得之，故蛇每離地丈許。使身如矢，直以入穴，使不沾草，故人莫得而取之。以酒煮食，愈&lt；疒林&gt；瘋。

○蝦母捕魚者言魚之情，水漲逆水而行，水退順?biāo)?。五更出于淺水，天明潛于深淵。蝦亦然。蝦之母名曰水母，塊然如破絮，黑色，有口無目，常有蝦隨之，食其涎沫，水母以蝦為目，每浮水上，或取之，然而散。有曰蝦姑者，一名海馬，亦曰水馬，蝦類也，主催生。其扁如蜈蚣者，燒服，主夜遺。

●卷二十五。木語○松羅浮七星壇下，舊有七星松，甚怪。嘗化為劍客，從道士鄒葆光入朝，見帝凝仙殿。又化道士七人，往來山下。葛稚川云：“千歲之松，其中有物。或?yàn)榍嗯?，或青犬，或人?！贝^是耶?！啊痘瘯吩疲骸毙帑溁癁楹?，老楓化為羽人，自無情而之有情也。“予謂萬物之生，有情與無情一耳，情之所有，即為情之所無，情之所無，即為情之所有。天地之化醇，男女之化生，皆莫知其所以然，而又何疑于松與楓麥之化乎！

梅嶺多松，大者十余抱，枝柯百尋，裊裊若藤蘿下垂而多倒折，葉黝黑，望若陰云，夾道有數(shù)百株，左回右轉(zhuǎn)，多張曲江手植。然苦為斤斧所侵，火入空心，膏流斷節(jié)，半如《枯樹賦》所言。向有議者，欲使有司者籍其株數(shù)，記其抱圍，部署什五。俾紅梅巡簡掌之，月一察驗(yàn)，傷毀必償，諸古梅亦皆如是，可以更歷數(shù)百年無恙。此誠奇?zhèn)ブ?。嗟夫！人知梅嶺之梅而不知松，梅以梅將軍，松以張丞相，重其人因以重其樹，昔湛甘泉以松為髯翁。有句云：“髯翁作人拜?！倍诿穾X松坐臥其下不能去，風(fēng)流良可慕也。

瓊州無松，海忠介嘗植數(shù)株祖墓，今惟其祖墓有松，他處植之不生。蓋松性宜寒，瓊州極南之地，其氣太暖，即使生松，亦為不材之木，不可梁棟。蘇子瞻云：“羅浮地暖，生松而不識霜雪，如高才勝人生紈綺家，與孤臣孽子有間矣?！?/p>

○水松水松者，也，喜生水旁，其干也得杉十之六，其枝葉得松十之四，故一名水杉。言其干則曰水杉，言其枝葉，則曰水松也。東粵之松，以山松為牡，水松為牝。水松性宜水。蓋松喜乾，故生于山，檜喜濕，故生于水。水松，檜之屬也，故宜水。廣中凡平堤曲岸，皆列植以為觀美，歲久蒼皮玉骨，而多癭節(jié)，高者塵駢，低者蓋偃，其根浸漬水中，輒生須鬣，裊娜下垂，葉清甜可食，子甚香。又嘗有木生其旁，起于地，與相抱若寄生然，名曰抱木，甚香，亦曰抱香。質(zhì)柔弱不勝刀鋸，乘濕時(shí)刳而為履，易如削瓜。既乾，則刃不可理矣。嵇含言：土人不甚珍此，亦不大香，嶺北人愛之，香乃殊勝。予詩：“儂如抱香枝，不離水松樹。裁為木さ輕，隨郎踏霜露?！?/p>

○柏廣中松多而柏少，以其地乃天之陽所在，松，陽木，故宜陽而易生。其性得木氣之正，而伏金其中，故為諸木之首，凌冬不凋。梁氏云：松為陽而柏為陰。松木松，色白而多脂，象精。柏木堅(jiān)，色赤而多液，象血。精以形施，血以氣行，故松出肪而柏生香。然以類言，松似夫而柏非婦，柏得陰厲之氣勝也，似婦而為血屬者，其惟漆乎！況松文從木從公，木之公也，漆從水，水含金為女，木生火為男，亦有夫婦之義。大均謂：柏樹向西，西方白，故字從白，金之木也。松向東，木之木也，木之木為夫，金之木為婦，金之木向陰，受月之精多，是則柏終乃松之配也。

○漆梁氏以松為夫漆為婦，謂松脂，精也，木之火也，漆液，血也，金之水也。服松則神氣清明，服漆則精血堅(jiān)固。則宓山謂廣漆黃，江漆黑。予謂黃者火之神也。南方火盛，漆得火之神多，故黃也?！兑住吩唬狐S離。黃為火之神，赤為火之氣。松，坎之木也，漆，離之木也。

○杉東粵少杉，杉秧多自豫章而至，鬻者為主人辟地種就，乃如株數(shù)受植?；浂嗖哪?，用杉者十止四五，故罕種之。柏亦然。潮陽我紫柏，木香而文，可為器。其生他州縣者，歲久空心。

○梅梅花惟嶺南最早。冬至雷動地中，則梅開地上，蓋其時(shí)火之氣不足于地，而發(fā)其最初之精華，故梅開。水之氣上足于天，而施其最初之滋潤，故雪落。雪，泄也，從肅殺之中，泄其一陽之精，以為來春之生生者也。雪深則水氣足，梅早則火氣足?；饸庾愣鵀樘斓仃柹?，陰殺之終，使萬物皆復(fù)其元，梅之德所以為大。

廣中梅于一之日已花，二之日成子，得春獨(dú)早，故群卉資之以為始。斯時(shí)也，天地一陽之復(fù)不可見，見之于梅，梅其得氣之先者也。故欲見天地之心者于梅，欲見梅得氣之先者于粵。

韶州梅，長至已開，臘月大雪，梅復(fù)開尤盛，有于舊蒂而作新花者。其地屬嶺北，故梅以臘以正月開。廣則秋末冬初，梅且開盡，往往不待長至，以地暖故開更早，氣盛則開而又開。予詩：“嶺梅一歲再開花。”

梅嶺多梅，《唐六帖》言：庾嶺梅花，南枝已落，北枝未開。而宋之問有魂隨南翥鳥，淚盡北枝花之句，好事者往往植梅其上。宋淳熙間，知軍事管銳，植三百株。明正統(tǒng)中，知府鄭述復(fù)補(bǔ)植。正德中，參政吳廷舉增植及松，至萬五千余株。有某推官女，亦植梅三十株，鐫詩于石。崇禎初年，博羅張郎中萱植三百株，知府趙孟守題曰梅花國，書額于紅梅驛以旌之。是皆于梅钅將軍有功。梅將軍以梅嶺為湯沐，又有梅花為俎豆，亦榮矣哉！嶺上梅微與江南異，花頗類桃而唇紅，故驛名紅梅。蓋嶺頭雪少，積陽之氣所發(fā)，故梅多紅而香烈。予詩：“南枝多紅北多白。”多紅以其向日，多白以其背日也。

瓊之州比年梅花六出。予謂梅花五出者也，五，陽數(shù)也。冬至一陽始復(fù)，梅即吐花，得陽之先者也。今六其出，則得陰數(shù)矣。蓋以地氣而變，苦于嚴(yán)寒，故不用其五而用六，同于雪花也。以梅花為體，以雪花為用，使人見以為雪花，則梅也，以為梅，則雪花也。人見其六而不見其五，其五在六之中，猶河圖之五在十中也。且也河圖之一生水，梅得水氣之先，故花于冬至與雪同時(shí)。雪者水之氣所凝，梅者水之形所結(jié)，其卦皆為坎，坎為水。水在天而未至乎地，而先凝為雪，先天之水也。水在地而未上乎天，而先發(fā)為梅花，先地之水也。水之?dāng)?shù)六，寒極則雪花與梅皆六其出，應(yīng)其數(shù)也。北方地寒，以暖為祥。南方地暖，以寒為祥。瓊州之梅早，以暖也，其六出，以寒也，是乃祥也。

○桂古多以桂為舟?！冻o》云：“沛吾乘兮桂舟?！鄙w古時(shí)番禺我桂?！渡胶＝?jīng)》云：“賁隅之東，八桂生焉?！惫手坶嗖晒馂橹?。故曰：番禺之桂，爰始為舟。

飲食中，古稱蜀姜越桂。越桂以高州肉桂為珍，雜檳榔食之，口香竟日。秦時(shí)羅浮有桂父者，象林人也，嘗服肉桂及葵，以龜腦和之?！读邢蓚鳌焚澰疲骸皞ピ展鸶?，挺直遐畿。靈葵內(nèi)潤，丹桂外綏?！?/p>

○楓嶺南楓多生山谷間，羅浮連亙數(shù)嶺皆楓，每天風(fēng)起則楓鳴。語曰：“檉喜雨，楓喜風(fēng)?！狈碴柲疽岳锥幠疽燥L(fēng)而生。楓，陰木，以風(fēng)而生，故喜風(fēng)，風(fēng)去而楓聲不止，不與眾林俱寂，故謂之楓。凡草生于雷，木生于風(fēng)，故文雷上著草為蕾，有蕾無檑，風(fēng)旁著木為楓，有楓無{艸風(fēng)}.楓者，風(fēng)之所聚，有癭則風(fēng)神聚之，曰楓子鬼。嵇含云：“楓老有癭，中夜大雷雨。”

癭即暗長，一枝長可數(shù)尺，形如人，口眼悉具，謂之楓人，越巫取之作術(shù)，往往有神。予有《楓人歌》云：“小雨楓人長一尺，大雨楓人長一丈。女巫取得水沈薰，一夕楓人有精爽。小婦持珠來，求子步遲回。大婦持錢至，問郎歸尚未。”

○木棉木棉，高十余丈，大數(shù)抱，枝柯一一對出，排空攫，勢如龍奮。正月發(fā)蕾，似辛夷而厚，作深紅、金紅二色，蕊純黃六瓣，望之如億萬華燈，燒空盡赤，花絕大，可為鳥窠，嘗有紅翠、桐花鳳之屬藏其中。元孝詩：“巢鳥須生丹鳳雛，落英擬化珊瑚樹?！奔呀^。子大如檳榔，五六月熟，角裂，中有綿飛空如雪。然脆不堅(jiān)韌，可絮而不可織，絮以褥以蔽膝，佳于江淮蘆花。或以為布，曰纟，亦曰毛布，可以御雨，北人多尚之。綿中有子如梧子，隨綿飄泊，著地又復(fù)成樹。樹易生，倒插亦茂，枝長每至偃地，人可手攀，故曰攀枝。其曰斑枝者，則以枝上多苔文成鱗甲也。南海祠前，有十余株最古，歲二月，祝融生朝，是花盛發(fā)。觀者至數(shù)千人，光氣熊熊，映顏面如赭?；〞r(shí)無葉，葉在花落之后，葉必七，如單葉茶。未葉時(shí)，真如十丈珊瑚，尉佗所謂烽火樹也。予詩：“十丈珊瑚是木棉，花開紅比朝霞鮮。天南樹樹皆烽火，不及攀枝花可憐。南海祠前十余樹，祝融旌節(jié)花中駐。燭龍銜出似金盤，火鳳巢來成絳羽。收香一一立華須，吐綬紛紛飲花乳。參天古干爭盤，花時(shí)無葉何粉葩。白綴枝枝胡蝶繭，紅燒朵朵芙蓉砂。受命炎洲麗無匹，太陽烈氣成嘉實(shí)。扶桑久已摧為薪，獨(dú)有此花擎日出?！?/p>

舟自江而上至端州，自南津、清岐二口而上至四會，夾岸多是木棉，身長十余丈，直穿古榕而出，千枝萬條，如珊瑚瑯叢生?；ù怪恋?，其落而隨流者，又如水燈出沒，染波欲紅。自春仲至孟夏，連村接野，無處不開，誠天下之麗景也。其樹易長，故多合抱之干，其材不可用，故少斧斤之傷，而又鬼神之所棲，風(fēng)水之所藉，以故維喬最多與榕樹等。予詩：“西江最是木棉多，夾岸珊瑚十萬柯。又似燭龍銜十日，照人天半玉顏酡?！?/p>

○榕榕，葉甚茂盛，柯條節(jié)節(jié)如藤垂，其干及三人圍抱，則枝上生根，連綿拂地，得土石之力。根又生枝，如此數(shù)四，枝干互相聯(lián)屬，無上下皆成連理。其始也，根之所生，如千百垂絲。久則千百者合而為一，或二或三，一一至地，如棟柱互相撐抵，望之有若大廈，直者為門，曲者為窗牖，玲瓏四達(dá)，人因目之曰榕廈。其根下蟠者，剔去土石，又往往若巖洞，容十許人。其樹可以倒插，以枝為根，復(fù)以根為枝，故一名倒生樹。干多中空，不堅(jiān)，無所可用，故凡為社者，以之得全天年。大者至數(shù)百歲，故夫望其鄉(xiāng)有喬木森然而直上者，皆木棉也，有大樹郁然而橫垂者，皆榕也。榕，容也。常為大廈以容人，能庇風(fēng)雨，又以材無所可用，為斤斧所容，故曰榕，自容亦能容乎人也。又榕，離之木也，外臃腫而中虛，離之大腹也。其中常產(chǎn)香木，炎精所結(jié)，往往有伽亻南焉?；浫艘云湎憧蓙睑Q子，可肥魚，多植于水際。又以其細(xì)枝曝干為火枝，雖風(fēng)雨不滅。故今州縣有榕須之征。其脂乳可以貼金接物，與漆相似，亦未盡為不材也。性畏寒，逾梅嶺則不生，故紅梅驛有數(shù)榕，為炎塞之界。又封川西三十里分界村，二廣同日植一榕，相去三丈許。而東大西小，東榮西瘁，東榕又不落葉，咫尺間地之冷暖已分如此。自韶州西北行，榕多直出，不甚高，與廣州榕婆娑偃蹇者異。高州道中，榕夾路垂陰，凡百株，狀甚詭怪，皆束千百根以為一身，一身之上皆根也。根包其身，身隱于根，枝柯長至數(shù)丈，多直少曲，曲而至地為身，直而橫空為干。有紅白大葉小葉諸種，有子無花，子落時(shí)常如密雨。中多嶺西副使吳廷舉所植，父老稱吳公榕，新興東北一帶亦有之。先是宋延間，有倉振者知新州，夾道植榕，其后高芝復(fù)植松。于是行旅歌之曰：“倉榕高松，手澤重重，高松倉榕，夾道陰濃?！倍鴥L事劉洵者，修高、倉故事，自高要南岸至新興，令里胥分地植榕，遣官以時(shí)驗(yàn)勤怠，至今榕樹存者大十圍。又歸善葉春及知惠安，令民植榕。下教曰：榕者，容也。其陰大，當(dāng)馳道植，自白水至雒陽，五丈而樹，田間恐妨。凡植幾本以報(bào)。嗚呼！遠(yuǎn)者種德，近者種樹，吾無德且種樹。此皆仁人之澤也。其榕凡四百二十一本云。

榕易高大，廣人多植作風(fēng)水，墟落間榕樹多者地必興，鳥銜落子，寄生他木上，歲久根下至地，則根反為干。千百根蟠結(jié)，大至合抱，其故干失，其所寄者亦失，所寄者反若寄生于榕焉。而榕老空心，復(fù)有榕子或他木寄生其中，竟不知其孰為本根也。榕之怪在根，自上生下。語曰：“榕木倒生根?！备≌咚追Q榕須，拂水生波，千絲萬縷，始為須，中為根，終為干。故干在中，新干在外，表里相合，狀益臃腫可愛也。

韶州城中古榕，每吐煙則有兵革，榕故火樹，亦老樹生煙之征也。凡物久菀則生火，榕多空心，濕熱郁積于中，故發(fā)而為煙焰，昏夜望之，常若炎炎勃勃。歲乙亥，劉香寇廣州，時(shí)南?？h治有古榕，白晝騰煙，彌日不息。識者曰：香其平矣?！蛾幏?jīng)》謂：火生于木，禍發(fā)必克。物殆云告也。不月余，香平。又壬午，樂昌至善寺古榕，空中火起如焚膏，三日乃盡。又癸未，高州府署榕煙接天。丙戌之臘，清遠(yuǎn)城隍廟榕出白煙氣三日。明年二月，晏公廟又與城隍廟榕，并出煙氣二日。其秋九月，遂有屠城之禍。是榕又可以卜休咎也。

龍門有連理樹，在平康都油田鋪，蓋兩榕也。相去數(shù)丈，其上枝葉繆結(jié)，根干所出，結(jié)成一門，下通車馬往來，宋時(shí)物也。桂林有榕樹門，狀亦相似。門，古桂州南門，兩榕根相夾為之，元至正間忽悴，平章唐元公祭之復(fù)生。

○完廣州故屯田道署，有一樹，通體根須蟠結(jié)，大可數(shù)十抱，枝短而勁。葉初發(fā)，細(xì)卷如辛夷之蕾，葉開則色殷紅，望之如花。其樹無花，葉即其花，葉至冬而落，春間乃發(fā)，初發(fā)又如筆管，粵人因名為管樹。父老云：“此完樹也。”舊有一碑在樹腹，兵婦得之以搗衣，有聞石聲清越者求之，則冢宰李默所撰《孤樹裒談記》也，默常為屯田副使居此。予有《老樹歌》云：“少參堂側(cè)有老樹，似榕非榕榕所寓。葉葉含苞如木筆，葉開忽似花爭吐?；ㄒ喾腔ɑú蝗?，紅淺綠深帶膏露。千萬根須作一身，虎倒龍顛應(yīng)有故?！?/p>

○菩提訶林有菩提樹，蕭梁時(shí)，智藥三藏自西竺持來，今歷千余年矣。大可百圍，作三四大柯，其根不生于根而生于枝，根自上倒垂，以千百計(jì)，大者合圍，小者拱把。歲久根包其干，惟見根而不見干。干已空中無干，根即其干，枝亦空中無枝，根即其枝。其葉似柔桑而大，本圓末銳，二月而凋落，五月而生。僧采之浸以寒泉，至于四旬之久。出而浣濯，渣滓既盡，惟余細(xì)筋如絲，霏微蕩漾，以作燈帷笠帽，輕弱可愛，持贈遠(yuǎn)人，比于綃。其萎者以之入爨矣。予嘗為菩提詩，有云：“菩提有靈樹，植自蕭梁年。智藥所移根，航海來炎天。歲久干中空，蒼皮相糾纏。根須自上生，千百垂連卷。大者成虬螭，小者藤蘿穿。結(jié)束成一身，四體何拘攣。下枝多洞穴，崩陷至三泉。上枝雖臃腫，亦自方且圓。雷霆日大索，鱗爪無留奸。神火所焦灼，千尋亦童顛。二月葉始隕，槎牙余一拳。葉狀如柔桑，五月爭新妍。僧伽匯成紗，弱薄如翅蟬。持以遺遠(yuǎn)方，恍忽鮫綃煙。南中多怪木，巨者惟木棉?？伦髋汉?，丹葩燒天邊。開時(shí)無一葉，一一烽火然。光如十日出，吞吐海東偏。么鳳巢蕊中，血染綠毛鮮。復(fù)有細(xì)葉榕，交陰連陌阡。根須亦倒生，合抱為一椽。縱橫作廣廈，戶牖相盤旋。腹大容十牛，亦可藏舟船。皮膚左右紐，癭瘤以萬千。士女所婆娑，伏臘拜必虔。菩提更神怪，與之難比肩。大士昔灌溉，甘露流涓涓。左與訶子接，右與婆連。蒲葵居門外，其壽亦彭。下滋達(dá)磨井，上蒙虞翻園。肥沃多火膏，咸氣不能宣。菩提所覆被，細(xì)草皆芊綿。累石作香臺，蟲蟻愁攀援?！?/p>

○荔枝荔字從艸從Ｅ４８，不從Ｅ４９，Ｅ４８音離，割也。Ｅ４９音協(xié)，同力也。荔字固當(dāng)從Ｅ４８，《本草》謂荔枝木堅(jiān)，子熟時(shí)須刀割乃下。今瓊州人當(dāng)荔枝熟，率以刀連枝斫取，使明歲嫩枝復(fù)生，其實(shí)益美。故漢時(shí)皆以為離支，言離其樹之支，子離其枝，枝復(fù)離其支也。

南方離火之所出，荔枝得離火多，故一名離支，亦曰麗支。麗，離也，麗文從兩日，天地之?dāng)?shù)，水一而火二，故麗從兩日。日為五行之華，月為六氣之精，日麗乎支，猶之乎日出于扶桑也。麗支乃震木之大者，震木以扶桑為宗子，而麗支其支子，故曰麗支也。日出于離，離盡午中，故麗支以夏至熟。離為坤之中，其色黃，故曰黃離。麗支之核，外赤而內(nèi)黃，則黃離之美也。坤之中其味甘，故曰甘節(jié)，麗支之肉，少酸而多甘，則甘節(jié)之吉也。又荔枝核之小者名節(jié)核。

荔支以臘而萼，以春而華，夏至而翕然子赤，生于木而成于火也。皮紅肉白而核復(fù)純丹，火包其外復(fù)孕其中也。肉白為金，金為內(nèi)外火所煉，故味醇和而甘。其液乃金水之精，甘又屬土，備五行之粹美，而以火為主者也?；浺曰鸬峦酰不ǘ嘀焐曰鸹?，實(shí)多朱實(shí)皆火實(shí)，太陽烈氣之所結(jié)?；饘?shí)之屬凡百種，而荔枝為長，火為母，荔支則火之長子也。荔支以增城沙貝所產(chǎn)為最，土黃潤多沙，潮味不到，故荔支絕美，自掛綠以下數(shù)十種，色、香、味迥異他縣。好事者當(dāng)未熟時(shí)，先以兼金購之，乃得。其狀元紅等，賤如菽粟，歲收數(shù)千萬斛，販于他方，非所急矣。自掛綠至狀元紅，皆山枝，火山之屬也?；鹕缴谱?，滋味百出，隨其土為高下，然遲熟，熟必在水枝之后。水枝以黑葉為上，黑葉又以番禺古壩所產(chǎn)為上。順德之三貴次之，龍眼以順德之陳村北為上。番禺之韋涌次之。龍眼必經(jīng)博接乃子，花頭十汰七八，子乃甜大而多，荔枝花頭不可汰。語曰：“荔枝惜花，龍眼惜子?！庇衷唬骸袄笾κㄒ蛔樱堁垡换ㄊ??！崩笾τ仲F以沃土厚培，使根深不拔，膏澤上行，沙水下滲。然后枝條郁茂，實(shí)不裹刺，上廣下尖，樽肩壺腹而成嘉種。語曰：“荔枝宜肥，龍眼宜確?！庇掷笾倩穑耸瓜蜿?，龍眼屬水，宜向陰，荔枝之陽子甜，龍眼之陰子甜。語曰：“當(dāng)日荔枝，背日龍眼?！庇柙姡骸褒堁郦?dú)從陰處長，荔枝先向日邊紅。”其甜曰上糖，酸曰上水，三月熟者曰三月青，四月熟者曰犀角子，七夕曰七夕紅，而大熟于小至。以蟬鳴為候應(yīng)，此時(shí)熟者曰金釵子，實(shí)大核小，昔人解金釵而得其種，或謂即黑葉也。荔支葉青綠，此獨(dú)黑，故曰黑葉。廣人為荔脯者多黑葉，次曰進(jìn)奉，曰大造，曰塘塋，是皆水枝之貴者也。當(dāng)摘時(shí)宿之井中，沃以寒泉，火氣既去，金液斯純，以正陽精蕊，而配以正陰津液，水火既濟(jì)，斯為神仙之食。予詩云：“露井寒泉百尺深，摘來經(jīng)宿井中沈。日精化作月華冷，多食令人補(bǔ)太陰。”火則寒之，水則熱之，此食荔枝之法也。水枝食罷，乃食山枝，山枝之美者多無核，近蒂一點(diǎn)檀暈，微作核痕，又多雙實(shí)，實(shí)皆寬膊尖腰。一種大如拇指，長而不圓，狀若玉蘭之蕾，味香以脆，觸其殼即爆開成兩，亦無核，即有亦甚微小，名馬口鈴，出番禺平山。又一種大如龍眼，亦無核，絕香，名曰香荔，出新興。然皆不如掛綠之美。掛綠者，紅中有綠?；蛟谟诩?，或在于腹，綠十之四，紅十之六。以陽精深固，至秋而熟，生只數(shù)十百株，易地即變，爽脆如梨，漿液不見，去殼懷之，三日不變。其曰凝冰子者，以日照之，內(nèi)外洞徹，微核在中，半明半滅，又絕異。予詩：“照人最是凝冰子，五月光生一片寒。未啟朱苞光已出，可憐更在水精盤?！逼湓凰∽诱撸囟簧?，以置水中，隨波下上。又有如素馨香者，如露花，如丁香者。丁香有大小之分，與小華山、綠羅衣、交幾環(huán)三種皆絕美，是皆火山之屬。湛文簡公昔從楓亭懷核以歸，所謂尚書懷者也。又有名公領(lǐng)孫者，每一大者有十余小者環(huán)之，其色紅綠各半，味亦美，大者微有核。有曰丫髻，形最小，生皆并蒂，故曰丫髻。多無核，即有亦小，名曰焦核。有曰將軍荔，最大，核亦大，然肉多不覺。是皆山枝之貴者也。東粵故多荔枝，問園亭之美，則舉荔枝以對，家有荔枝千株，其人與萬戶侯等。故凡近水則種水枝，近山則種山枝，有荔支之家，是謂大室。當(dāng)熟時(shí)，東家夸三月之青，西家矜四月之紅，各以其先熟及美種為尚。主人餉客，聽客自摘，或一客而分一株，或一株而分十客，各以其量大小，受荔枝之補(bǔ)益。莫不枕席丹膚，沐浴瓊液，既飽復(fù)含，未饑先擘，或辟谷者經(jīng)旬，或卻葷者連日。其有開荔社之家，則人人競赴，以食多者為勝，勝稱荔枝頭狀，少者有罰，罰飲荔枝酒數(shù)大白。蓋荔枝多食，未嘗傷人，飲蜜一杯即解?；蛞郧帑}調(diào)白火酒飲，或飲荔枝酒過醉，則以荔支殼浸水飲。又荔支多露，有過食者，昧爽就樹間先吸其露，次咽其香，使氤氳若醉，五內(nèi)清涼，則可以消肺氣，滋真陰，卻老還童，作荔支之仙。白莎云：“我是荔支仙，得此法也?！?/p>

廣州凡磯圍堤岸，皆種荔支、龍眼，或有棄稻田以種者。田每畝，荔支可二十余本，龍眼倍之，以淤泥為墩，高二尺許，使潦水不及，以芻草蓋覆，使烈日不及。而龍眼之干，欲其皮中之水上升，以稻旱束之。欲其實(shí)多而大，以鹽瘞之。生蟲，則以鐵線濡藥刺之，否則樹盡蠹。凡龍眼用接，荔支用博。博之法，當(dāng)花發(fā)時(shí)，以其枝削去青皮寸許，傅之以土，子結(jié)后枝即生根，乃落之為栽。接之法，以核漏出萌芽，長至三四月為栽，乃以龍眼之枝屈而接之，其栽之枝葉盡脫，乃以樹上之枝葉為栽之枝葉。其法與閩中異。閩之龍眼樹，三接者為頂圓。核種十五年始實(shí)，實(shí)小不可食，則鋸木之半，以大實(shí)之幼枝接之。至四五年，又鋸其半接如前。如此者三數(shù)次，其實(shí)滿溢，倍于常種。若一二接即止者，形小味薄，不足尚也。二接者曰钅咸樹，未接者曰野{老}，廣之龍眼，大率野{老}多，故不及閩。廣荔枝種之四年即實(shí)，龍眼必至五年。荔支歲初而蕾，二月而花發(fā)，發(fā)時(shí)多電，則花落實(shí)小，多雨則花腐，少雨則花液相膠而不實(shí)。估計(jì)者，視其花以知其實(shí)多少而判之，是曰買焙，其人名曰焙家，龍眼亦然。順德多龍眼，南海、東莞多荔枝，多水枝，增城多山枝。每歲估人鬻者，水枝七之，山枝三四之，載以栲箱，束以黃白藤，與諸瑰貨向臺關(guān)而北，臘嶺而西北者，舟船弗絕也。然率以荔枝、龍眼為正貨，挾諸瑰貨，必挾荔枝、龍眼，正為表而奇為里，奇者曰細(xì)貨，不欲居其名，所謂深藏若虛也。廣人多衣食荔枝、龍眼，其為栲箱者打包者各數(shù)百家，舟子車夫，皆以荔枝、龍眼贍口。而予家在扶胥南岸，每當(dāng)荔枝熟時(shí)，舟自扶胥歷東西二洲至于沙貝，一路龍丸鳳卵。若丘阜堆積，估人多向彼中買賣，而予亦嘗為荔枝小販。自酸而食至甜，自青黃而食至紅，自水枝食至山枝，自家園食至諸縣，月無虛日，日無虛晷，凡四閱月而后已。比鄰有大石村，荔枝尤盛，以予不及往，則以荔枝為酒相餉。而予又得藏荔枝法，就樹摘完好者，留蒂寸許蠟封之，乃剪去蒂，復(fù)以蠟封剪口。以蜜水滿浸，經(jīng)數(shù)月，味色不變，是予終歲皆有鮮荔支之飽，雖因之辟谷可矣。伊尹言：“丹山之南，有鳳丸?！蔽置袼?，鳳丸必荔支也，所謂仙人之美祿非耶。

○龍眼荔支與龍眼皆成于火，而荔支先熟，龍眼繼之，故廣人名曰荔奴。予謂荔支火之牡也，龍眼火之牝也，牡大而牝小，故荔支大于龍眼。而龍眼以初秋熟，又得金氣，金以黃為純，故龍眼色黃，火以赤為正，故荔支色赤。荔支肉白而核赤，火在金中也，龍眼肉白而核黑，水在金中也。火在金中，故荔支性熱，水在金中，故龍眼性寒。而皆為乾之木果，乾為金，金得火而熱，荔支之所以為陽也。金得水而寒，龍眼之所以為陰也。龍眼花時(shí)，以天昧爽取其露以點(diǎn)飲食，絕甘美，勝于荔支花露，此又金水之精也。

閩中龍眼熟時(shí)，兒童食之而肥，謂之龍眼長。廣中不然，兒童多食輒患瘕，以焙乾者為貴。其黃皮者子大，皮黃而薄滑無點(diǎn)，青而有點(diǎn)者，子在大小之間，皆甚甜。最大者孤圓，次金字、山字、南字，小者蜜糖埕，遲者秋風(fēng)子。每一年多，則一年少，閩中謂之歇枝，廣中謂之養(yǎng)樹，歲歲豐盛，則樹易衰。養(yǎng)之而后，經(jīng)久不壞，子且繁大。蓋樹自養(yǎng)，非人養(yǎng)，或龍眼荔支皆養(yǎng)，或各養(yǎng)。

順德之錦鯉海，諸邑龍眼若于此貿(mào)易，謂之龍眼市，增城之沙貝，則荔支市也。予詩：“端陽是處子離離，火齊如山入市時(shí)。一樹增城名掛綠，冰融雪沃少人知?！庇衷疲骸傲略龀前倨芳眩尤酥回溕袝鴳?。玉欄金井殊無價(jià)，換盡蠻娘翡翠釵?！鄙w市中所販，大抵狀元紅、小華山諸種，皆火山之屬，所謂尚書懷者也。若掛綠、玉欄、金井，則夜光無價(jià)，非可以金錢而得之。

舟自南海之平浪三山而東，一帶多龍眼樹，又東為番禺之李村、大石，一帶多荔枝樹。龍眼葉綠，荔枝葉黑，蔽虧百里，無一雜樹參其中，地土所宜，爭以為業(yè)，稱曰龍荔之民。

龍眼多食益智，予詩：“采摘日盈筐，香生比目房。食多能益智，本草有仙方。”又詩：“益智為龍眼，蠲愁是荔支。”龍眼產(chǎn)廉州者尤美。東坡云：“廉州龍眼，色味殊絕，可敵荔支?！?/p>

○梨予所居覆船山下曰沙梨園，地皆黃細(xì)沙，多井氣，掘地尺許，水銔々上溢。天大雨，水迸出庭際有似氵糞泉，所食井深四尺許，水嘗濫至眉，冬不乾涸，味甘冽。上有梨一株，根得美泉滋沃，結(jié)實(shí)獨(dú)異，以二月花者八月熟，九月花者正月熟，歲凡兩熟。正月熟者曰雪梨，稍小，味益清。葉凡二落，落于七月者深紅，于正月者色微紫，予齋中煮茗多用之。樹甚古，作五大柯，橫直者半，直者高出檐端。月夕布影扶疏，葉丹花白，離離相間，若在羅浮老梅之下。予詩云：“春來始落葉，葉盡梨花開?！庇衷疲骸跋惹锶~半紅。”又云：“兒小方垂{ 髟}，能爭掌上梨?！敝^此。

○橄欖橄欖，有青、烏二種，閩人以白者為青果，粵中止名白欖，不曰青果也。白欖利微，人少種，種者多是烏欖，下番禺諸鄉(xiāng)為多。種至兩歲，烏欖秧長八九尺，必扦之乃子，扦至三年而子小收，十年而大收矣。其樹本高而端直多獨(dú)干，至頂乃布枝柯，有雌有雄，雌子而雄花，雄者俗曰欖公。欖公不實(shí)，以雌者插之，使雌雄相合乃實(shí)，雄為主，雌為客，猶婦之歸于夫也。子如棗大，長寸許，光無棱瓣，先生者下向，后生者上向，八九月熟。梯之擊以長竿，或刻其干東寸許，納以紅鹽，則其干東子落，刻其干西或南北寸許亦然，古詩所謂“紛紛青子落紅鹽”也。白欖以白露后食不病虐，其性熱，食時(shí)須去兩端，初嚼苦澀，久乃回味而甘，故一名味諫，粵人有欲效其友忠告者，輒先贈是果。其色白，可以和氣，雖有憤戾，食之潛消。以沸湯點(diǎn)之，色淡碧，芬如蘭臭，可以香口，絕勝雞舌香。烏欖子大肉厚，其性溫，故味氵嗇甘，以溫水泡軟，俟紫脂浮溢乃可食。水冷則濕生膠，熱則肌膚反實(shí)，故必溫水之和乃醇，其性亦有婉諫之道焉。白者亦曰雄，烏者亦曰雌，白陽而烏陰，陽故色白而行氣，陰故色紅而補(bǔ)血，陰故烏者有仁可食，陽故仁小而不成，此其別也。《酉陽雜俎》以枝南向者為橄欖，東向者為木威，高、雷間則以烏者為木威。予詩：“山果木威香?！庇旋埳惞撸靖芍锌?，高二三丈，亦有雌雄，雄者不實(shí)，雌不花，雄之花即雌之實(shí)，雄不自為實(shí)，雌亦不自為花也。雄雌并植始實(shí)，實(shí)如王瓜，一枝環(huán)繞數(shù)十枚，煮之味類匏，特出惠州，亦橄欖之類。

○檳榔檳榔，產(chǎn)瓊州，以會同為上，樂會次之，儋、崖、萬、文昌、澄邁、安定、臨高、陵水又次之，若瓊山則未熟而先采矣。會同田腴瘠相半，多種檳榔以資輸納，諸州縣亦皆以檳榔為業(yè)，歲售于東西兩粵者十之三，于交趾、扶南十之七，以白心者為貴。暹羅所產(chǎn)曰番檳榔，大至徑寸，紋粗味澀，弗尚也。三四月花開絕香，一穗有數(shù)千百朵，色白味甜，雜扶留葉、椰片食之，亦醉人。實(shí)未熟者曰榨榔青，青，皮殼也，以檳榔肉兼食之，味厚而芳，瓊?cè)俗钍戎?。熟者曰檳榔肉，亦曰玉子，則廉、欽、新會及西粵、交趾人嗜之。熟而乾焦連殼者曰棗子檳榔，則高、雷、陽江、陽春人嗜之。以鹽漬者曰檳榔咸，則廣州、肇慶人嗜之。日暴既干，心小如香附者曰干檳榔，則惠、潮、東莞、順德人嗜之。當(dāng)食時(shí)，咸者直削成瓣，干者橫剪為錢，包以撫ニ，結(jié)為方勝，或如芙蕖之并跗，或效蛺蝶之交。內(nèi)置烏爹泥石灰或古賁粉，盛之巾盤，出于懷袖，以相壽獻(xiàn)。入口則甘漿洋溢，香氣薰蒸，在寒而暖，方醉而醒。既紅潮以暈頰，亦珠汗而微滋，真可以洗炎天之煙瘴，除遠(yuǎn)道之渴饑，雖有朱櫻、紫梨，皆無以尚之矣。若夫灰少則澀，葉多則辣，故貴酌其中。大嚼則味不回，細(xì)咽則甘乃永，故貴得其節(jié)。善食者以為口實(shí)，一息不離，不善食者汁少而渣青，立唾之矣。予嘗有竹枝詞云：“日食檳榔口不空，南人口讓北人紅?；叶嗳~少如相等，管取胭脂個(gè)個(gè)同?！敝^此?；浫俗钪貦壚?，以為禮果，款客必先擎進(jìn)，聘婦者施金染絳以充筐實(shí)，女子既受檳榔，則終身弗貳。而瓊俗嫁娶，尤以檳榔之多寡為辭。有斗者，甲獻(xiàn)檳榔則乙怒立解，至持以享鬼神，陳于二伏波將軍之前以為敬。按《本草》以小而味甘者為山檳榔，大而味澀者為豬檳榔，最小者曰{艸納}子，又名公檳榔。圓大者名母檳榔。雷氏言：尖長有紫文者名檳，圓大而矮者名榔。榔力大，檳力小，今醫(yī)家亦不細(xì)分，但以狀作雞心，穩(wěn)正不虛，內(nèi)有錦文者為佳。予謂賓與郎皆貴客之稱，嵇含言：交廣人客至，必先呈此果。若邂逅不設(shè)，用相慊恨，檳榔之義，蓋取諸此。越謠云：“一檳一榔，無蔞亦香。扶留似妾，賓門如郎?！辟e門即檳榔也。又云：“檳榔為命賴扶留?！?/p>

○桄榔桄榔似櫚而多節(jié)，巨者徑二三尺，干長五六丈，至杪乃柯條相比。葉生于杪，不過數(shù)十百葉，葉下有須，長短如鹿馬尾，微風(fēng)動之，蕭疏可愛。花開成穗，綠色，子如青珠。每一樹輒有青珠百余，條須多于葉，珠又多于須，風(fēng)飄之，若水簾繽紛而下垂也。廣人遇旱，每以珠結(jié)香亭，舁之祈禱，謂可致雨。子紅熟者，連瓤食之頗甜，皮中有白粉，曰桄榔面，故海南人有“檳榔為酒、桄榔為飯”之語。其心似藤心。以為炙，亦滋腴極美。南方奇木故多樵本，而皆可食，恍榔蓋其一云。桄榔一名須木，語云：“毋言天涯，可以為家。食有須木，飲有酒花?！敝^此。木色類花梨而多綜紋，珠暈重重，紫黑斑駁，可以車鏇作器，須可織巾及掃帚，肌甚剛，可作钅吳鋤及槍以代鐵，番人多用之。下四府人以其小者為屋椽，為梁柱，然多空心，與檳榔、椰、蒲葵三種，皆號木中之竹。檳榔葉小椰葉大，二種取其實(shí)。桄榔取其材，蒲葵取其葉。一種南椰取其粉。皆南天之奇植也。諸祠宇多植桄榔、蒲葵、木棉，佛寺多植菩提，里社多榕，池塘堤岸多水松、荔支。廣州訶林，舊多訶子、頻婆，其菩提樹，植自蕭梁年間，為諸寺菩提之祖。南海廟波羅蜜樹，亦為十郡波羅蜜祖。廣州屯田道署有完樹，若榕非榕，榕冬時(shí)葉不萎落，完則盡落，亦數(shù)百年物，為諸完之祖。故廣州城中老樹，以訶林菩提及此完并稱，而桄榔則最古者少矣。

○椰椰產(chǎn)瓊州。栽時(shí)以鹽置根下則易發(fā)，樹高六七丈，直竦無枝，至木末乃有葉如束蒲，長二三尺?；ㄈ缜~芙蓉，白色，終歲不絕。葉間生實(shí)如瓠系，房房連累，一房二十七八實(shí)，或三十實(shí)，大者如斗，有皮厚苞之，曰椰衣。皮中有核甚堅(jiān)，與膚肉皆緊著。皮厚可半寸，白如雪，味脆而甘。膚中空虛，又有清漿升許，味美于蜜，微有酒氣，曰椰酒。蘇軾詩：“美酒生林不待儀?！毖砸又杏凶匀恢疲淮齼x狄而作也。瓊?cè)嗣恳詸壚拼?，椰代酒，以款賓客，謂椰酒久服可以烏須云。予詩：“瓊南無酒家，酒向椰中取。椰子有一心，出酒如娘乳?！庇衷疲骸耙脑诰浦?，大似銀桃子。浸以玉漿寒，食之甘且旨?！币纳锥试诰浦校笮〔灰?，宜以檳榔兼嚼之。雷、瓊婦女多鬻檳榔于市，以浮留葉結(jié)疊鴛鴦相餉，潛點(diǎn)椰心其中。予有竹枝詞云：“數(shù)錢爭出手纖纖，葉結(jié)鴛鴦滿翠奩。莫道檳榔甘液好，買儂椰子更心甜?！狈矑?，以手搖之，聽其中水聲清亮，則其心大而甜，其肉厚，其殼亦堅(jiān)，水聲濁則否。蓋椰心以水而養(yǎng)，椰無水則無心，往往而是。瓊州歌有云：“不買椰衣只買心?！?/p>

○橘柚吾粵多橘柚園，漢武帝時(shí)，交趾有橘官長一人，秩一百石，其民謂之橘籍，歲以甘橘進(jìn)御。王逸云：“東野貢落疏之文瓜，南浦上黃甘之華橘?！笔且?。唐有御柑園，在羅浮。按羅浮柑子，開元中，始有僧種于南樓，其后常資進(jìn)獻(xiàn)，其屬有赭、黃二色，大三寸者，黃者柑，者橘也?；萦虚僖恢暝谑鹬校律蛔?，以其皮為橘紅，瀹湯飲之，痰立釋。曩亦進(jìn)御，今為大風(fēng)所拔，新種一株，味不及?；莨识嚅偌t，售于嶺內(nèi)，而產(chǎn)署中者獨(dú)異其類。有曰橙者，皮厚而皺，人多以白糖作丁，及佛手、香椽片為蜜煎糝，貨之。橘有紅白，大者曰柚，最大者曰鐳柚，小曰邏柚，熟于早禾時(shí)曰禾轆，以其極圓，故曰邏曰轆也。春時(shí)，兒女蒸取柚花油，以作香膽口脂，謂可美顏。有香柚者，出增城，小而尖長，甚芬郁，入口融化。然其性能化物，不能自化，雖香液飴津，甘漿浸齒，多食之輒能病人。近為貪令所苦，每出教，取至萬枚，需金以代，今樹亦且盡矣。柑亦橘之類，以皮厚而粗點(diǎn)及近蒂起饅頭尖者為良。產(chǎn)四會者光滑，名魚凍柑，小民供億亦苦，柑戶至洗樹不能應(yīng)。產(chǎn)增城者，以沙貝、東洲、西洲為貴，其土高，多細(xì)白沙，與海潮遠(yuǎn)，咸味不接，故甘美。荔支亦然。凡食柑者，其皮宜陽擘，不宜陰擘，陽擘者自上而下，下者蒂也，陰擘自下而上，則性太寒，不宜入藥。其未熟而落者青皮，年久而芳烈入腦者陳皮，逾嶺得霜雪氣益發(fā)香。橙皮辛性溫，主消腸胃中惡氣，兼醒宿酲。外有水橙，似柑而稍大，皮甜可食。又有桔，亦與柑類。曰蜜柑者，小而甘。曰松皮桔者，皮紅不粘，肉微酸。其皮皆不及柑。一種名黃淡子，色黃味酸，花可薰香，是曰塌橘。又有壺橘、山橘，性皆畏冷不宜肥，肥則春分后多死，故宜種于山谷間。其木善生蠹，而螞豈氣辛，可以養(yǎng)之。有曰岑梨，即橙梨，大如橘味。又有金橘，最小，剝皮則酢，合食則甘，皆厥包之珍也。香櫞，一曰枸櫞，以高要極林鄉(xiāng)為上，其狀如人手，有五指者曰五指柑，有十指者曰十指柑，亦曰佛手柑。有單拳有合掌不一，花開即見其子于蕊中，子成長如小瓜，皮若橙柚而光澤，肉甚厚，色白如肪。然亦松虛，味短，惟香芬大勝香櫞，經(jīng)久不歇耳。搗大蒜罨其蒂上，香更充溢。以汁浣葛，絕勝酸漿，一名飛穰。

番禺鹿步都，自小坑火村至羅岡，三四十里，多以花果為業(yè)，其土色黃兼砂石，潮咸不入，故美。每田一畝，種柑桔四五十株，糞以肥土，溝水周之。又采山中大蟻，置其上以辟蠹。經(jīng)三四歲，桔一株收子數(shù)斛，柑半之。柑樹微小于桔，桔茂盛可至二十余歲，柑亦半之。熟時(shí)黃實(shí)離離，遠(yuǎn)近照映，如在洞庭包山之間矣。自黃村至朱村一帶，則多梅與香蕉、梨、栗、橄欖之屬，連岡接阜，彌望不窮，史所稱番禺多果布之湊是也。吾粵自昔多梅，梅祖大庾而宗羅浮，羅浮之村，大庾之嶺，天下之言梅者必歸之。若荔支，則以增城為貴族，柑、橘、香櫞，以四會為大家。歲之正月，廣利墟賣柑橘秧者數(shù)十百人，其土良，其柑甜美，勝于四會、新興。其種散在他處，香味迥殊，以故居人擅其利。番禺土瘠而民勤。其富者以稻田利薄，每以花果取饒，貧者乃三糯七占，稼穡是務(wù)。或種甘蔗以為糖，或種吉貝以為絮。南海在在膏腴，其地宜桑，宜荔支。順德宜龍眼，新會宜蒲葵，東莞宜香，宜甘蔗，連州、始興宜茶子，陽春宜縮砂{艸密}，瓊宜檳榔、椰?；蜻w其地而弗能良，故居人利有多寡。

○波羅樹波羅樹，即佛氏所稱波羅蜜，亦曰優(yōu)缽曇。其在南海廟中者，舊有東西二株，高三四丈，葉如頻婆而光潤。蕭梁時(shí)，西域達(dá)奚司空所植，千余年物也。他所有，皆從此分種。生五六年至徑尺，削去其杪，以銀針釘腰即結(jié)實(shí)。其實(shí)不以花，成實(shí)乃花。然常不作花，故佛氏以優(yōu)缽曇花為難得。每樹多至數(shù)十實(shí)，自根而干而枝條，皆有實(shí)，累累疣贅。若不實(shí)，則以刀斫樹皮，有白乳涌出，凝而不流則實(shí)。一斫一實(shí)，十斫十實(shí)，故一名刀生果，其以乳而實(shí)者，乳，血也，猶人以母之血孕育而成形也。其根或行旁舍，則實(shí)潛結(jié)地中，熟而地裂，聞香始知，較枝干所生者尤美，此所謂無花之果也。廣南無花之果，若古度子，若猴桃，若楊子，凡有三四種，以波羅蜜為大。蓋果之胎生者，果不以花，果成或一生花，蓋其花不為果而生，可以花可以無花者也。天下有有花無果之花，即有有果無花之果，造物者固以不齊為道?！短靻枴吩疲骸芭獰o合夫焉取?！本抛臃蛞酂o花之果焉耳。波羅熟以盛夏，大如斗，重至三四十斤。皮厚有軟刺，如佛頭旋蠃。肉含純?nèi)?，間疊如橘柚囊，氣甚芬郁，有干濕苞之分。干苞者，液不濡膩，味尤甜。每實(shí)有核數(shù)百枚，大如棗仁，如栗黃，芻熟可食，能補(bǔ)中益氣，悅顏色。天下果之大而美者，惟此與椰子而已。廟中二樹已朽，今所存是其萌蘗，亦大數(shù)十圍，薜蘿糾纏，枝柯臃腫，與訶子、槐、榕諸樹，森列階下，皆數(shù)百年物也。相傳波羅國有貢使，攜波羅子二登廟下種。風(fēng)帆忽舉，舶眾忘而置之。其人望而悲泣，立化廟左。土人以為神，泥傅肉身祀之，一手加眉際，作遠(yuǎn)矚狀，即達(dá)奚司空也。廟以故及江皆名波羅。廟外波濤浩淼，直接重溟，獅子洋在其前，大小虎門當(dāng)其口，欠伸風(fēng)雷，噓吸潮汐，舟往來者必祗謁祝融，酹酒波羅之樹，乃敢揚(yáng)風(fēng)鼓柁，以涉不測。

○訶子訶子，一作苛子，樹株似無患，花白子黃似橄欖，皮肉相著，以六路者為上。廣州光孝寺，舊有五六十株，子小味不澀，多是六路，以進(jìn)御，今皆盡矣。寺本虞翻舊苑，翻謫居時(shí)，多種蘋婆、苛子樹。宋武帝永初元年，梵僧求那羅跋跎三藏至此，指苛子樹謂眾曰：“此西方訶梨勒果之林也，宜曰苛林制止?！庇谑撬旅X林。寺中有達(dá)磨洗缽泉以此。木根蘸水，水故不咸，每七八月子熟，寺僧輒煎訶子湯延客，和以甘草，色若新茶，謂可變白髭發(fā)云。訶樹不知伐自何時(shí)，今惟佛殿左有菩提一株，殿前有榕四株，門有蒲葵二株為古物。予詩云：“虞園雖是古浮圖，訶子成林久已無。一片花宮生白草，牛羊爭上尉佗都。”

○羊桃羊桃，其種自大洋來，一曰洋桃。樹高五六丈，大者數(shù)圍，花紅色，一蒂數(shù)子，七八月間熟，色如蠟，一名三斂子，亦曰山斂。斂，棱也。俗語訛棱為斂也。亦以其味酸能斂顏色也。有五棱者名五斂，以糯米水澆則甜，名糯羊桃。廣人以為蔬，能辟嵐瘴之毒。中蠱者，搗自然汁飲，毒即吐出。脯之，或白蜜漬之，持至北方，不能水土與瘧者，皆可治。蘇長公詩：“恣傾白蜜收五棱，細(xì)&lt；屬斤&gt；黃土栽三椏?！弊ⅲ簭V南以田為棱，收五棱。則所種酒稻白蜜以言酒，皆非也。五棱正與三椏對，人參贊曰：“三椏五葉，背陽向陰。”

○山桃山桃，大于尋常桃，陸賈云：“羅浮山頂有楊梅山桃，海人時(shí)登采拾。止于飽食，不得持下?！绷_浮固多異果，不知賈當(dāng)時(shí)何自知之，豈嘗一至羅浮耶！廣中又有冬桃，似橄欖而圓，色綠，味甘酸。有扁桃，似桃而扁，一曰偏桃。大者若鴨卵，色青黃，味酸微甜，皆山桃之屬。

○蒲桃蒲桃，樹高二三丈，其葉如桂花，開自春至冬，叢須無瓣，如剪黃綠絲球，長寸許。廣中兒童，多為十穗髻象之。予詩：“十穗蒲桃髻，其實(shí)如蘋果?！鄙帱S綠，而香甜在殼。殼厚半指，核小如彈子，與殼不相連屬，搖之作響。羅浮澗中多甚，猿鳥含啄之余，隨流而出，山人阻水取之，動盈數(shù)斛。以釀酒曰蒲桃春，經(jīng)歲香氣不減，作膏尤美。

○夾竹桃夾竹桃，一名桃柳，葉如柳，花如絳桃，故曰桃柳。枝干如べ竹而促節(jié)，故曰夾竹。本桃類，而其質(zhì)得竹之三柳之七，柳多而竹少，故不曰夾柳桃。終歲有花，其落以花不以瓣，落至二三日，猶嫣紅鮮好，得水湯漾，朵朵不分。開與眾花同，而落與眾花異，蓋花之善落者也。故又曰地開桃，似落于地而始開然。有曰芙蓉桃，千葉深紅，后桃花一月始開。一花而兼二，以為芙蓉則桃，以為桃則芙蓉，不可以專名之，故曰芙蓉桃。又有菊桃。瓊州有李桃，一枝有紅白，或一花有紅白，然大約紅多于白，其白則李也，言色者先白而后紅，故曰李桃。八九月時(shí)與桃花盛開，故諺曰：“桃李爭秋?！闭貞c七星巖有四季桃。

○蜜望蜜望，樹高數(shù)丈，花開繁盛，蜜蜂望而喜之，故曰蜜望?；ㄒ远拢邮煲晕逶?。色黃，味甜酸，能止船暈，飄洋者兼金購之，一名望果。有天桃者與相類，樹高亦數(shù)丈，巨者百圍。正月花，六七月子熟，大如木瓜，味甜酢，以羹魚尤善。凡渡海者食之不嘔浪。然年荒乃多結(jié)實(shí)?；浿{云：“米價(jià)高，食天桃?！惫蕪V人貴望果而賤天桃，貴之故望之。蜜望其花，人望其果也?！?/p>

○宜母宜母，子似橙而小，二三月熟，黃色，味極酸，孕婦肝虛嗜之，故曰宜母。元時(shí)，于廣州荔支灣作御果園，栽種里木樹，大小八百株，以作渴水。里木即宜母子也，一名梨檬子。吳萊詩：“廣州園官進(jìn)渴水，天風(fēng)夏熟宜檬子。百花р作甘露漿，南國烹成赤龍髓。”蓋以里木子榨水煎糖也。凡木果之汁，皆可為之，香酸經(jīng)久不變。蒙古以為舍里別，即渴水也。宜母子以鹽腌之，歲久色黑，可治傷寒痰火，一名藥果。當(dāng)熟時(shí)，人家競買以多藏，而經(jīng)歲久為尚。汁可代醋，染大紅，以其汁調(diào)乃上。

○人面人面，子如大梅李，其核類人面，兩目鼻口皆具。肉甘酸，宜為蜜煎。仁絕美，以點(diǎn)茶，如梅花片，光澤可愛，茶之色香亦不變。以增城水東所產(chǎn)為佳。水東在城南雁塔下，其樹僅數(shù)十株。子皮薄，落之使?jié)€，乃乾其核囊之。其仁門寬，稍搖即脫。去水東咫尺，所產(chǎn)不然。有買者，隨多寡取核搖之，不預(yù)出其仁也。此樹最宜沙土，沙土松則根易發(fā)，數(shù)歲即婆娑偃地。山居家，其祖父欲遺子孫，必多植人面、烏欖。人面賣實(shí)，烏欖賣核及仁，百余年世享其利。番禺大石頭村，婦女多以斫烏欖核為務(wù)。其核以炊，仁以油及為禮果。有詠烏欖者云：“只應(yīng)人面子，與爾共成仁?！鄙w粵中惟此二果以仁重。

○諸山果廣中山果，曰谷子者，大如橄欖而長，初亦苦澀，后甘，嫩者蜜漬之可食。曰余甘子，樹高丈余，葉如槐，子如川楝，白色，有文理，核作六棱，亦初苦澀后甘，行者，以之生津，一名庵摩勒。曰鬼目子，大如梅李，皮黃肉紅，味甚酸，人以為蔬，以皮上有目名鬼目。一曰麂木，麂者，鬼之讠為也。曰山棗子，葉似梅，子如荔支，九月熟。曰Ｅ５０果，果作Ｅ５０字形，畫甚方正，蒂在字中不可見，生食香甘，一名蓬松子。曰君遷子，樹似甘蕉，子如馬乳而小，俗稱牛奶Ｅ５１子，亦曰牛乳子。廣人言乳曰奶，中有美漿若牛乳，故曰牛奶子，一名Й棗。曰五子，其狀如梨，有五核。曰千歲子，蔓生，子在根下，有綠須交加如織，一苞恒二百余子，皮青黃，干者殼肉相離，撼之有聲，似肉豆蔻。曰秋風(fēng)子，包褐，如梨而小，味酸澀，熟乃可食。曰金紐子，色紅黃，味甘，大如秋風(fēng)子。俗歌云：“一雙金紐子，無計(jì)上羅衫。”曰青竹子，如桃而圓，味酸色黃。曰羊齒子，一曰羊矢，如石蓮而小，色青味甘。曰不納子，實(shí)如圓棗，十月黃熟，味甜酸，蓋蘋果之小者?；浿猩偬O果、花紅二種，以不納子代之。曰山葡萄，一名{艸嬰}，其莖細(xì)裊，花紫白，實(shí)比葡萄而小，色赤味酢，可為酒，八九月熟。曰山韶子，類荔支，而鮮麗過之，微有小毫，一名毛荔支，亦曰毛珧子，肉薄而酸澀，著核不離，蓋荔支之變者。曰胭脂子，子赤如胭脂，味甜酸，諺曰：“不采紅蓼花，但采胭脂子。持以作朱顏，其余入玉齒?！痹欢寄碜印沱穮采?，花如芍藥而小，春時(shí)開，有紅白二種，子如軟柿，外紫內(nèi)赤，亦小，有四葉承之，每食必倒捻其蒂，故一名倒捻子。子汁可梁若胭脂，花可為酒，葉可曲，皮漬之得膠以代柿。蘇子瞻名曰海漆，非漆而名為漆，以其得乙木之液，凝而為血，而可補(bǔ)人之血，與漆同功，功逾青黏，故名。取子研濾為膏，餌之又止腸滑。以其為用甚眾，食治皆需，故又名都捻。產(chǎn)羅浮者高丈許，子尤美。曰黃皮果，狀如金彈，六月熟，其漿酸甘似葡萄，可消食順氣除暑熱，與荔支并進(jìn)。荔支饜飫，以黃皮解之。諺曰：“饑食荔支，飽食黃皮?！庇性话紫炞诱撸c相似，其味尤勝。諺曰：“黃皮白蠟，甜酸相雜?！痹惶O婆果，一名林檎，樹極高，葉大而光潤，莢如皂角而大，長二三寸，子生莢兩旁，或四或六，子老則莢迸開，內(nèi)深紅色，子皮黑肉黃，熟食味甘，蓋Й栗也。相傳三藏法師從西域攜至，與訶梨勒、菩提雜植虞翻苑中，今遍粵中有之。梵語曰蘋婆，以其葉盛成叢，又曰叢林。一種水朗子，與相似，多生水間?；蛑^林擒為雄，水朗為雌。粵歌云：“水朗林檎大小同，盤中不辨是雌雄?！?/p>

○苦楝苦楝最易生，村落間凡生女必多植之，以為嫁時(shí)器物?；ㄗ隙鄬?shí)，實(shí)苦不可口。故童謠云：“荔支好食不生子，苦楝無甘墜折枝?！被扇胂恪Ｗ诱霸疲骸皽爻苫屎螗戎?，香用松子膜、荔支皮、苦楝花，沉檀、龍麝皆不用?！鄙w亦見珍于古。

○牡丹廣州牡丹，每歲河南花估持根而至，二三月大開，多粉紅，亦有重疊樓子，惟花頭頗小?；ㄖ挂荒?，次年則不花，必以河南之土種之，乃得歲歲有花。予詩：“由來南海上，未有雒陽花?！庇衷疲骸跋憬烫煸缗?，紅使露多華?！庇衷疲骸盎ü莱謥磉h(yuǎn)，兼金買幾枝?！庇衷疲骸暗嘏貥巧伲烨绲圩??！鄙炙幰嗷ǎ灰嗖荒艽蠖?，地氣使然。語曰：“南花宜暖，北花宜寒?！?/p>

○木芙蓉木芙蓉，本名拒霜，以其狀似芙蓉生于木，故曰木芙蓉。《楚辭》：“搴芙蓉兮木末。”楚之芙蓉有水而無木，故三閭以為言也。木芙蓉以秋深開，水芙蓉既謝，花乃繼之，至冬深而罷。雖岸生，亦喜臨水，得水則容顏益媚。予詩：“芙蓉面面笑窺池，在水還如在木時(shí)?！庇衷疲骸叭思冶M種芙蓉樹，臨水枝枝映曉汝?！币幻旧?。予詩：“郎如木蓮發(fā)，妾似水蓮開?？蓱z花與葉，不得兩蓮來?！庇衷疲骸翱上к饺匕l(fā)，煙波隔幾重。那能將水木，合作一芙蓉?！逼渲嘏_者多露，而顏色不定，一日三換，又稱三醉。將紅曰初醉，淺紅曰二醉，暮而深紅為三醉，故亦曰酒芙蓉。又有添色芙蓉，初白花，次日稍紅，又次日深紅，又謂三日醉芙蓉。予詩：“芙蓉三日醉，菡萏一秋香?！逼渥幼郧镏链翰宦?，皮可為筆為布，故廣州有芙蓉布。

○夜合夜合，木本，葉如栗，花如茗茶，色白。其開以夜，開而其半若合，一似開于曉而合于夜，故曰夜合。山歌云：“待郎待到夜合開，夜合花開郎不來。只道夜合花開夜夜合，那知夜合花開夜夜開。”夜合四時(shí)有花，而當(dāng)暑尤盛，與含笑類。大含笑則大半開，小含笑則小半開，半開多于曉，一名朝合。小含笑白色，開時(shí)菩蕾微展，或菡萏之未敷，香尤酷烈。古詩云：“大笑何如小笑香，紫花那似白花妝?！庇钟凶虾?，初開亦香，是子瞻所謂“娟娟泣露，暗麝著人”者。羅浮夜合、含笑，其大至合抱，開時(shí)一谷皆香。

○木樨木樨，與桂相似，而花多過之，秋深尤盛。白沙有《九月木樨盛開寄賀黃門詩》云：“香逐西風(fēng)起，氤氳入杳冥。不知從此去，幾日到遼城。”以香相寄，可謂吾無隱矣。

○月貴月貴，有深淺紅二色，花比木芙蓉差小，蓋荼蘼之族也。月月開，故名月貴，一名月記。宋子京云：花亙四時(shí)，月一披秀，故又名月月紅。廣東為長春之國，雖涸陰冱寒，花開不輟，月貴其一也，佛桑亦然。而瓊州芙蓉一種，自五月開至冬盡。佛桑多與牡丹相似，花朵大，有重樓子而香，終歲盛開。梅、菊亦大朵，梅不以春，菊不以秋，二花時(shí)時(shí)相見也。儋州有四季蓮。

○茉莉茉莉，本有藤月本，其花有實(shí)珠，有千葉，有重臺。春間分種，或黃梅時(shí)扦之，六月六日種尤宜。以殘茶、米漿及魚腥水沃之，則花繁。語曰：“六月六日種茉莉，雙瓣重臺香撲鼻?！碧俦居认?，然皆以柳州所產(chǎn)者為貴?；ù笾潦喟辏闼泣S檀味甚厚。茉莉與素馨皆以日入稍陰乃開，夜合亦然。香皆旖旎近人，沾之者竟日芬膩。予詩：“花以月明開，香因人氣甚?！标戀Z常稱茉莉不著風(fēng)土而變，可謂愛之深者。雷、瓊二州有綠茉莉，本如蔦蘿。有黃茉莉，名黃馨。又有紫茉莉，春間下子，早開午收，一名胭脂?；梢渣c(diǎn)唇，子有白粉可傳面，然皆不如白色者香。有番茉莉，花大至二十余瓣，作重樓寶珠，香染衣裾，益不易脫，茉莉之第一種也。當(dāng)春盡摘其葉，葉少花乃繁，然苦為飛絲蟲所食，未開而蕾已損，蓋日午摘花所致。予詩：“未開先食蕾，蟲細(xì)苦飛絲?！?/p>

○貝多羅貝多羅，來自西洋，葉大而厚，梵僧嘗以寫詩。唐人詩：“貝葉經(jīng)文手自書。”是也。花大如小酒杯，六瓣，瓣皆左紐，白色，近蕊則黃，有香甚縟，落地?cái)?shù)日，朵朵鮮芬不敗。

○杜鵑花杜鵑花，以杜鵑啼時(shí)開，故名。西樵巖谷間，有大粉、紅、黃者，千葉者，一望無際。羅浮多藍(lán)紫者、黃者、香山鳳凰山有五色者。是花故多變，而殷紅為正色。予詩：“子鵑魂所變，朵朵似胭支。血點(diǎn)留雙瓣，啼痕漬萬枝?！?/p>

○丁香丁香。廣州亦有之，木高丈余，葉似櫟，花圓細(xì)而黃，子色紫，有雌有雄。雄顆小，稱公丁香。雌顆大，其力亦大，稱母丁香。從洋舶來者珍，番奴口嘗含嚼以代檳榔。其樹多五色鸚鳥所棲，以丁香未熟者為餌，子既收，則啄丁皮。

○女青女青，一名萬年枝，一名冬青，亦曰女貞木。身大合抱，肉厚皮粗，經(jīng)冬不謝，結(jié)子青黑色，有瓤核，飛禽嗜之，亦名凍青。予詩：“有美云堂樹，冬生翠負(fù)霜。少陰精自固，名以凍青香?！庇钟心星嗯c相似，條蕊皆朱色，尤易植，人罕知之。予詩：“行人只道冬青樹，不識男青定女青?！饼嬌嘏_詩：“男青蕊干赤離披，插土旋生繞短籬。歲歲冬青寒更好，行人錯(cuò)認(rèn)萬年枝?！?/p>

○山丹山丹，一曰山大丹，其花四出，自根開至杪。一樹作數(shù)千百大花，有四葉承之。一大花又作數(shù)千百小花，攢簇為一大球，微有絲縷，類馬首繁纓，數(shù)月不落。色大絳，入夜光艷如火，名不夜花。盛夏當(dāng)烈日種之易生，終歲皆花。五月得太陽之正，花尤大，殷紅若瑪瑙盤，日照彌鮮，兒女多戴之，取其不易凋落，經(jīng)久變黃尚可愛。予詩云：“愿君如山丹，花紅至百日。”又云：“愿君似山丹，紅顏得長保。一開三月余，黃落猶能好?！鄙降せ蛑^即赭桐，木棉即刺桐，蓋嶺南珍木多名桐，非桐而以為桐，亦猶水松非松以為松也?；蛟弧短票静荨芬陨降橘u子木，其名不美，變亂以來，民多窮困，雖有山丹紅艷，兒女不能與之相保。有詠者云：“昨日官錢鬻一兒，今日官錢鬻一女。山丹更莫生紅花，我家兒女無如許?！逼涓袀舸??；蛟唬骸百u當(dāng)作買。”

山丹，一名珊瑚林。予詩：“亦是珊瑚種，花開大似盤。石家如意好，擊碎作山丹。”又云“珊瑚亦作林，紅絕知三歲。自紅開至黃，不忍離頭髻?！鄙w珊瑚三歲已絕紅，而山丹生花甚早，故云然。山丹亦有淡紫者，蓋以不大向陽也。

○佛桑佛桑，枝葉類桑，花丹色者名朱槿，白者曰白槿，有黃者、粉紅者、淡紅者，皆千葉，輕柔婀娜，如芍藥而小，蓋麗木也。一曰花上花，花上復(fù)有花者，重臺也。一名愛老，不愛老也。“不愛老而曰愛老，飾詞也。予有《愛老曲》云：”枯腸能生荑，卿乃不言好。不如朱槿花，姿容能愛老?！捌渲煺呖墒常渍哂忍鸹?，婦女常以為蔬，謂可潤容補(bǔ)血。一名福桑，又一名扶桑。予詩：”佛桑亦是扶?；ǎ涠錈迫绾Ｏ?。日向蠻娘髻邊出，人人插得一枝斜?！?/p>

○瑞香乳源多白瑞香，冬月盛開如雪，名雪花。刈以為薪，雜山蘭、芎之屬燒之，比屋皆香。其種以攣枝為上，有紫色者香尤烈。雜眾花中，眾花往往無香，皆為所奪，一名奪香花，干者可以稀痘。

○合歡高州有合歡樹，枝葉若拘系然，亙相交結(jié)，風(fēng)至輒分解，一離一合，狀若有情，故名合歡?；婕t白色，有絲茸甚香，佩之可以蠲忿。番禺有合歡菜，四葉相對，晝開夜合。予有《合歡詞》云：“郎種合歡花，儂種合歡菜。菜好為郎餐，花好為郎戴。天生菜與花，來作合歡配。合歡復(fù)合歡，花菜長相對。”又有《定情曲》云：“愿作合歡草，夜則為一莖。與郎纏綿死，地下猶相并?！?/p>

合歡木似梧桐，枝柔弱，葉細(xì)而繁，每風(fēng)來，輒自相解不相牽綴。五月花發(fā)，上半白，下半肉紅，散垂如絲。秋實(shí)作莢，子極其薄細(xì)。其葉至暮即合，一名合昏，亦曰夜合，蓋夜合花其花夜合，合歡木其葉夜合，性各不同。予詩：“合歡合葉不合花，花合何如葉合好。夜夜相交不畏風(fēng)，令君蠲忿長相保。”

○指甲花指甲花，頗類木樨，細(xì)而正黃，多須ョ，一花數(shù)出甚香?；浥云淙~兼礬石少許染指甲，紅艷奪目。唐詩“彈箏亂落桃花片”，似謂此。一種金鳳花，亦可染，名指甲桃，葉小如豆，花四瓣層層相對，一干輒有二種花，一深紅，一黃邊紅腹。其蕊大者為鳳頭，小者鳳尾，尾修長縷縷。又有兩翅，粵女多象之作釵。二三月時(shí)栽之，與指甲花為一叢。兒童向街頭賣者，多此二花。

○南燭南燭，生羅山高處，初生三四年，狀若菘，漸似梔子，二三十年成大株，蓋木而似草者也。葉似茗而圓厚，冬夏常青。枝莖微紫，大者高四五丈，肥脆易折。子如茱萸，九月熟，酸美可食。昔朱靈芝真人以其葉兼白亢米九蒸暴之，為青精飯，常服，人稱青精先生。今蘇羅徭人，每以社日為青精飯相餉，師其法也。蘇羅乃羅浮最深處。予詩：“社日家家南燭飯，青精遺法在蘇羅。”

○四種花西蕉向有四種花，他處所無。曰山石榴，三月盛開，稱滿山紅。曰錦鶯花，葉如碧蘭，花瓣上紅下白。曰白鶴花，葉如三蔌，莖上出花，狀白鶴，頭頸翅足皆具，頭又有黑點(diǎn)如眼睛，開于暮春。曰粉蝶花，枝條甚柔，花如粉蝶然。湛文間嘗為四花亭玩之。又有月桂二株，石榴一株，在煙霞隱居之前。月桂多花，石榴多實(shí)，則是年禾茶皆{艸熟}，山人以為驗(yàn)。

○櫟陽春縣署有櫟，高十丈余，垂蔭數(shù)畝，根干如古藤，下垂延絡(luò)墻壁，復(fù)屈盤生入地中，穿出階砌，以不材而益其怪。怪而不材之，壽益以久長，為一邑之名樹，可異也?；蛑^櫟與榕及鷹不泊，火之皆不然，故蕉蘇弗施斤斧。嗟夫！木而不然，木之變也，火之力至是而窮矣，其真不材之木也哉！

○九里香九里香，木本，葉細(xì)如黃楊，花成艽，色白，有香甚烈。又有七里香，葉稍大。其木皆不易長。廣人多以最小者制為古樹，枝干拳曲，作盤盂之玩，有壽數(shù)百年者。予詩：“風(fēng)俗家家九里香。”

○山礬山礬，葉如梔子，可辟書蠹，灰其葉以染紫為黝，可不用礬，故名。三月作白花六出甚香，亦曰白嬋子，入藥名山梔子。予詩：“結(jié)果但道山梔子，不記花開是白嬋?！?/p>

○蠅樹西蕉多種茶，茶畦有蠅樹，葉細(xì)如豆，葉落畦上，則茶不生茲。旱則蠅樹降水以滋茶，潦則蠅樹升水以茶，故茶恒無旱潦之患。又夏秋時(shí)，蠅皆集于蠅樹不集茶，故茶不生茲而味芳好。蓋蠅樹者，茶之所賴以為潔者也，己受蠅污，而以潔與茶，為德于茶者也。然下山茶畦種之，山上則否，以山上云霧多，不生蠅也。

○藥樹化州石城之間有藥樹，狀似木棉，青精液色白，見風(fēng)則黑，是名藥脂。土人以濡箭鏃為瞑藥，以射虎，虎三躍死矣?；蛴腥苏`食之而不死者，以其五臟無損血，與藥脂不相遇也。或有手足微破，藥脂沾之立死者，以其血與藥脂相遇，血為逆流，直強(qiáng)毒入于心髓也?；蛞陨渖截i而不死，則以其皮厚多肉，不易見血也。山豬中藥箭，則嚙木患根以自療。土人知之，用藥箭必含一木患子或橄欖，蓋藥樹與橄欖性相犯，凡藥樹之山無橄欖，則藥脂驗(yàn)，能死虎，有橄欖則否。

○花之應(yīng)候嶺南花不應(yīng)節(jié)候。予詩：“花到嶺南無月令?！庇衷疲骸懊废惭字夼?，長開在菊前?！敝^十月間梅與芝齊發(fā)也。正月菊亦有花。白沙詩：“春到東籬花亦知，紅桃白李正當(dāng)時(shí)。東風(fēng)自領(lǐng)芳菲去，也為秋香作意吹。”海南荷花，嘗與梅菊相接，蕊小而香清，臘月尤勝。陳覺詩：“五月芙蕖冬更香，解陪梅菊到冰霜?！憋疲骸皫X外多花，在春華者冬秀，夏華者春秀，秋華者夏秀，冬華者秋秀。其華竟歲，故婦女之首，四時(shí)未嘗無花。”昌黎詩：“二年流竄出嶺外，所見草木多異同。冬寒不嚴(yán)地恒泄，陽氣發(fā)亂無全功。浮花浪蕊鎮(zhèn)長有，才開還落瘴霧中?！敝T花亦多香，蓋炎德之所韞發(fā)。而陸賈言：“南越境百花不香”，然今蘭、蕙、桂、蓮、玫瑰等花與中州同，亦未嘗不香。豈地氣日盛，視昔有以異歟！

嶺南花不可以時(shí)序限之，予有《秋日對花詩》云：“重陽節(jié)過即芳菲，么鳳枝頭啄不稀。梅蕊竟先黃菊放，卻嫌綠萼得霜肥?！庇衷疲骸盎v天南最不同，吹噓不必定春風(fēng)。東君自解行秋令，先遣梅開九月中?！庇帧抖諏ā吩疲骸傲N爭開向藥欄，冬來花事不曾殘。天南春色無來去，長與東皇共歲寒?！绷N者，梅、菊、月貴、高麗菊、雁來紅、水仙也。嶺南花大抵盛于秋冬，至初春已盡?；ǔ瘯r(shí)，但有綠葉及結(jié)子青青而已。昌黎詩：“南方二月半，春物亦已少?！?/p>

○花木歷元旦雞鳴，以火照桑、果元蟲，以斧駁斫樹，則子繁不落，是曰嫁樹。嫁李以石安枝間，嫁石榴以石累根上，嫁諸果以長竿擊樹梢。是月也，諸果以望前種則多實(shí)，忌西南風(fēng)、火日。竹栽宜初二日，蔗栽宜望日。桃栽宜密，李宜疏，杏宜近人室家。諸果未芽，則鑿去正根以騙之。二月宜插芙蓉、楊柳，順插則楊，倒插則柳。葡萄宜插蘿卜中，芙蓉宜插堤岸，梨以春分插，漆以根三四寸插。移種諸花木宜上旬，宜分蘭，宜接博果木。凡接果木，腰接離地二尺許，根接離地二寸許。櫟上接栗，桑上接楊梅，椐柳上接核桃?；蚪杂锰覙洌瑑蓛上嘟?，封以黃土，壅以肥垢，燒腐草以拒霜，勿使凍著接枝，則易生。花既芽，角澆糞水，俟嫩條長，花頭出，結(jié)實(shí)稍大，乃澆糞水。實(shí)時(shí)以羹潑之則實(shí)多，春根則實(shí)固。清明前后亦宜博接果木，梅上接李，杏上接梅，柿上接桃，桐上接栗，接蜀茶又山茶，接玉蘭以木棉，接瑞香以榕。陳樹人尤善博接，凡花木同類者，各候其梁液所至之時(shí)，博接之無弗活者。非其類則氣不相貫，雖活不久。故或去支護(hù)本，使氣在本，實(shí)乃壯大?；蛉ケ咀o(hù)支，使氣在支，花乃繁茂，其巧不可縷數(shù)。物性雖殊，而不能逃人之智。予嘗得其法，以辛夷、木蘭合為一。有詩云：“辛夷與玉蘭，一白復(fù)一紫。二花合一株，顏色更可喜?！鼻迕饔忠朔N荔支、龍眼。種荔支必使枝葉東向，斜其本使葉蔭根，每畝二十余株，以土培壅高二尺，下為溝洫。龍眼以稻草纏之，自干至枝，使易上水。夏至宜嫁棗，宜酵竹根，宜種山丹、茉莉。八月宜鋤竹園。十一月朔宜囊諸種窖之，越五十日，取視其多寡，則知明歲所宜。以糟水澆海棠，以雪水埋地中以浸諸種，則耐寒不蠹。十二月宜添果木土。

○海南文木海南文木，有曰花櫚者，色紫紅微香，其文有鬼面者可愛，以多如豬斑，又名花貍。老者文拳曲，嫩者文直，其節(jié)花圓暈如錢，大小相錯(cuò)，堅(jiān)理密致，價(jià)尤重。往往寄生樹上，黎人方能識取。產(chǎn)文昌陵水者，與降真香相似。有曰烏木，一名角烏，色純黑，甚脆。其曰茶烏者，來自番舶，堅(jiān)而不脆，置水中則沉。有曰雞翅木，白質(zhì)黑章如雞翅，絕不生蟲，其結(jié)癭猶楠斗斑，號癭子木。一名雞刺，匠人車作素珠，澤以伽亻南之液，以紿買者。有曰虎翅木，文如虎斑，皆出文昌、陵水。有曰蘇方木，汁紅可染，黎山野生者良，其花即金鳳。有曰鐵索木，質(zhì)堅(jiān)皮黃，剝落時(shí)如榆，可為器，黎山為多。有曰香楠，產(chǎn)崖州，童童若幢蓋，亭擢而上，枝枝相避，葉葉相讓，干甚端偉。一名端正樹，膚有花紋，色黃綠而細(xì)膩，剖之香辣。有曰相思木，似槐似鐵力，性甚耐土，大者斜鋸之，有細(xì)花云，近皮數(shù)寸無之，有黃紫之分。亦曰雞翅木，猶香朗之呼雞涑木，以文似也。花秋開，白色，二三月莢枯子老如珊瑚珠，初黃，久則半紅半黑，每樹有子數(shù)斛。售秦晉間，婦女以為首飾。馬食之肥澤，諺曰：“馬食相思，一夕ヰ肥。馬食紅豆，騰驤在廄?！逼錁涠噙B理枝，故名相思。唐詩：“紅豆生南國?！庇衷唬骸按宋镒钕嗨肌！编椔对姡骸吧狭止┯嗉t豆，費(fèi)盡相思不見君?！碧茣r(shí)常以進(jìn)御，以藏龍腦，香不消減。有曰鐵力木，理甚堅(jiān)致，質(zhì)初黃，用之則黑。其性濕，赤手憑之令脈澀，黎山中人多以為薪，廣人以作梁柱及屏幛。南風(fēng)天出水，謂之潮木，亦曰石鹽。作成器時(shí)，以濃蘇木水或胭脂水三四染之，乃以浙中生漆精薄涂之，光瑩如玉，如紫檀，其潮亦止。紫檀一名紫榆，來自番舶，以輕重為價(jià)，粵人以作小器具，售于天下。花櫚稍賤，凡床屏案多用之。若香楠、虎子楠、鐵力，則凡為棟梁、船碇皆是也。香楠有紫貝、金釵之名，金釵色黃赤，紫貝黃中帶綠，皆香辣細(xì)潤。黃楠木理粗疏。有水桫者，葉如羅漢松，膚理細(xì)潤，可方鐵力，以作棺不朽。有飛云木，文如波浪到心，可為杯。有秋風(fēng)木，類梓，生子數(shù)十成艽，味酸甜可食。有胭脂木，高三四丈，葉類波羅，色如胭脂紅艷，與秋風(fēng)木、紫荊性皆耐土不易朽。有余，根葉俱類桃，而膚理輕細(xì)油膩，性耐水。有椽木，分青、黃、白三種，黃者最良，堅(jiān)而膩，不招蟲蛀。有槌子木，一名員子，一名赤梨，椽之別種也。子如珠璣可食，亦曰珠子木，子多則歲歉，長樂人每以為驗(yàn)。有水椰，葉如魚子蘭稍尖，其質(zhì)有文如牛角者良。有曰櫨，性堅(jiān)而理疏。有金絲累，可為弩，其白累如象牙者，可為器皿，性最韌。有椅，一名云楸，琵琶、棋、枰多用之。有吐珠木，堅(jiān)如鐵力，色比紫荊較赤。此皆海南之文木也。海南五指之山，為文木淵藪，眾香之大都。其地為離，諸植物皆離之木，故多文。又離香而坎臭，故諸木多香。香結(jié)于下則枝葉枯于上，有科上槁之象，故欲求名材香塊者，必于海之南焉。自儋州至崖千里間，木多雜樹，又多樹上生樹，蓋鳥食樹子，糞于樹枝而生者，巨且合抱，或枝柯伏地下，連理而生。亦多鐵力、石梓、香楠、水桫之屬，惟地暖少霜雪，松木不生，即生亦質(zhì)性不堅(jiān)，脂香液甘，易為白蟻所食。故嶺南棟柱榱桷之具，無有以松為用者，亦以多文木故也。

○山木德慶悅城水口，有龍母祠，祠南之山曰青旗，是多古木。有一巨桂，土人伐之作龍船，從水口至廣州五百余里，一日往還。憚其太疾也，為四足于船底以阻水。不知龍飛以足，疾乃益甚，一擊鼓，即越三灣。土人大懼，沉于水。明歲端陽復(fù)出之，周船身悉生鱗甲，乘至楊柳沙，驤首振尾，遂與舟人俱沉。金鼓聲隱隱潭底，久之乃絕。至今風(fēng)雨晦冥，船輒浮出，土人或于端午日祭之。山上多香楠、水桫、鐵力諸木，某將軍以金二千市于神，神不之許，強(qiáng)伐得八九株，雷雨暴至，木盡騰踴入江。又有人舟至廟口，壞其太筒，入山斷一木為之，置金神座而去。已而舟至南寧，太筒忽失，一鯉魚入舟，剖得金，封識宛然。其靈異多此類。吾粵瀕海之山，每大風(fēng)雨，龍輒拔其大木以為用，比歲高梁山中，數(shù)有水桫浮出，長三四丈，大數(shù)盡，皆龍所棄之余材也。凡山中巨木，皆有龍主之，龍之所棄乃可取，否則巨木為災(zāi)患。蓋龍屬木，龍之所在，巨木不令人伐，惡傷其類也。又龍多藏木中，雷雨而龍起則木拔，龍非拔木也，木自隨龍者也。故龍不欲傷其木，虎不欲傷其草者，性也。

西寧在萬山中，樹木叢翳，數(shù)百里不見峰岫，廣人皆薪蒸其中，以小車輸載，自山巔盤回而下，編{牌}乘漲，出于羅旁水口，是曰羅旁柴。其古木數(shù)百年不見斤斧，買田者必連柴山，山近水者價(jià)倍之。西寧稻田所以美，以其多水，多水由于多林木也。凡水生于木，有木之所，其水為木所引，則溪澗長流。故《易》曰：“木上有水井?！睆幕飨?，萬山綿亙，林木蓊郁，居民以為潤水山場，二百年來，斧柯不入。萬歷季，有奸民燒炭市利，盡赭其山，木既盡，無以縮水，于是泉源漸涸，田里多荒。故知川竭由于山童，林木暢茂，斯可以言水利。

○移榕東莞城西上清觀，有榕五株。故老言：昔有道士，其妻戲以雷印擊案，忽有雷神五，來止庭前不去，妻大驚怖。道士歸，乃言觀前無樹，吾召雷，欲移數(shù)大樹庇蔭山門耳。須臾風(fēng)雨大作，有巨榕五株列植觀前，狀甚怪，至今猶存。

○冬葉有冬葉者，狀如芭蕉葉，濕時(shí)以裹角黍，干以包苴物，封缸口。蓋南方地性熱，物易腐敗，惟冬葉藏之可持久，即入土千年不壞。柱礎(chǔ)上以冬葉墊之，能隔濕潤，亦能理象牙使光澤。計(jì)粵中葉之為用，冬為多，蒲葵次之。有油葵者，似葉而性柔，以作蓑衣，耐久不減蒲葵。諺曰：“油葵蓑，蒲葵笠。朝出風(fēng)干，莫?dú)w雨濕。”又曰：“只賣葉，休賣花?；ㄘ毴~富，二葵成家?！睆V州竹枝詞云：“五月街頭人賣葉，卷成片片似芭蕉。”謂冬葉也。“參差葉尾作蓑篷，”謂蒲葵也。篷形方，大三尺許，以施于背庶雨，名曰葵篷?？黄芽撸匀~如蒲而倒垂，蓋蒲之木也。

○山大丹山大丹，花大如盤，蕊時(shí)凡數(shù)十百朵，每朵四瓣合成球，與白繡球花相類。首夏時(shí)開，初黃色，漸紅如丹砂，將落復(fù)黃，黃紅相間，光艷炫目，開最盛最久。八月又開，俗名馬纓丹。有以大紅繡球名之者，又以其瓣落而蒂枝矗起，槎牙成簇，與珊瑚柯條相似，又名珊瑚球。言大紅繡球者，以開時(shí)也。言珊瑚球者，以落時(shí)也。唐詩“越人自貢珊瑚樹”，意即此。然亦不讓海底女珊瑚矣。惜漢宮積草池旁，未嘗植此耳。是花多野生，移至家園培養(yǎng)，乃益茂盛，故曰山丹。予詩：“山丹無大小，寸寸是珊瑚?！笨妓位兆谫n此花名珊瑚林，黃圣年以為即桐。有句云：“花似彩絲堪續(xù)命，樹驚榴火合中天?！逼浠ㄩ_以端陽，開又最久，故云。

○步驚步驚，木本，以嫩葉和米數(shù)粒微炒，煎湯飲之，可愈嘔瀉寒疾。花有幽復(fù)，步行遇之，往往驚為蕙蘭，故曰步驚。永安人每以嫩葉干之，持入京師作人事。

○槌子槌子，一名員子，多生則歲歉，永安人每以為驗(yàn)。

○紅豆紅豆，本名相思子，其葉如槐，莢如豆子。夏熟，珊瑚色，大若芡肉微扁。其可以飼鸚鵡者，乃蔬屬藤蔓子。細(xì)如べ豆，而朱裳黑喙，其結(jié)實(shí)甚繁，乃籬落間物，無足貴也。其本木者，樹大數(shù)圍，結(jié)子肥碩可玩。萬紅友有詞云：“拂砌青陰，垂檐絳莢。暖風(fēng)薰坼，串煎珊珠。點(diǎn)苔石。鸚哥啄雨，銜不去詰多香粒。珍惜。誰喚小梅，僭紅兒名色?！庇钟匈x云：“其蔭也如槐之敷，其結(jié)也如豆之腴。其莢維絳，其實(shí)則朱。其色煒煒然如屑南海之珊瑚，其質(zhì)磊磊然如采合浦之明珠。若是物者，即為之奩碡瑁，半車渠，聯(lián)以冰蠶之縷，而綴諸翠鳳之襦，不亦宜乎?！庇衷唬骸半加蟹錾Ｐ∈掏﹦e院，黎女青鬟，蠻姑素面。挹深翠于林間，檢輕紅于槭畔。莞榴粒之羞圓，既杰頭手灄紜；旎鵪攵獠髰，勻而顏亂。訝丹砂其九還，似琥珠之一串。戲藏鬮而賭勝，裹鮫綃以持薦。偶玫釧之誤觸，隨杏裙而不見。豈徒蓄艷于香閨，實(shí)足襲珍乎玉案?！庇旨t豆花，形似蓮而小，色白，中有紅心一縷。汪碧巢詩：“冰潔花叢艷小蓮，紅心一縷更嫣然。”王摩詰詩：“紅豆生南國”，“此物最相思”。按相思子，朱墨相銜，豆大瑩色，山村兒女，或以飾首，婉如珠翠，收之二三年不壞。相傳有女子望其夫于樹下，淚落染樹結(jié)為子，遂以名樹云。

○果日雒陽獨(dú)以牡丹為花，花一月十五日，牡丹盛開，曰花朝。古詩：“牡丹開日是花朝?！睆V州以荔枝、龍眼為果，歲夏至日，賈人以板箱載荔枝、龍眼而北，曰果箱。予詩云：“舟車北去果箱多。”荔枝大熟，曰果日。予詩云：“南中歡果日，競獻(xiàn)荔枝盤?！崩笾h已有之，相如云“Ｅ５２荔枝?！敝σ嘧髦?，張衡云“荔黃支甘”。荔字或作離，音力致反。

○粵東荔支早熟粵東荔支，社日，犀角子先熟。郭夢菊詩云：“未摘龍牙開笑口，先嘗犀角沁詩脾?！饼堁酪嗬笾Ｓ秩率煺咴蝗虑?，四月熟者曰四月紅。予詩：“三月青連四月紅，離支早熟讓南中?！鄙w以先年十月作花，故早熟也。又粵中荔支，先閩一月而熟。陸放翁詩：“北嶺空思擘晚紅?！弊宰⒃疲骸氨睅X在福州”。予少時(shí)，與友人朱景參會嶺下僧舍，時(shí)秋晚，荔子獨(dú)晚紅在。

○大荔細(xì)荔《潮州府志》：大荔、細(xì)荔。大荔荔枝，細(xì)荔龍眼也。龍眼本荔支之族，具體而微，故曰細(xì)荔，亦曰荔奴?；浫艘岳笾?、龍眼為業(yè)，隨土壤所宜種之，種荔奴之利多于荔支。然荔奴之美不若閩，荔支則過之矣。秀水朱氏云：閩粵荔支，優(yōu)劣向無定論，世之品荔支者不一，或謂閩為上，蜀次之，粵又次之?；蛑^粵次于閩，蜀最下。以予論之，粵中所產(chǎn)掛綠，斯其最矣。福州佳者，尚水?dāng)硯X南之黑葉。而蔡君謨《譜》乃云：廣南州郡所出精好者，僅比東閩之下等。是亦鄉(xiāng)曲之論也。

○御摘荔支宋端宗幸沙涌處士馬南寶家，荔支方熟，帝手摘一枝，后經(jīng)摘處，風(fēng)味獨(dú)殊，人以為異。予詩：“一株高出少微家，膏葉當(dāng)年覆翠華。一自端皇親摘后，至今香烈勝群葩?！蹦蠈氉札伍T變后有詩云：“眾星耿耿滄溟底，恨不同歸一少微?！惫视枋拙湓?。

○龍眼合浦龍眼，色味殊絕，可敵荔支，蘇長公嘗以為然。其詩曰：“香割蜜脾知味勝，價(jià)輕魚目為生多?！?/p>

○泡木泡木，千百成行，出于江海Й沙水間，乃無始以前之木，質(zhì)不朽爛，火之不然。漁人斫之以系罟網(wǎng)，尚其性甚浮故也，高明、高要有之。

○海苔樹海苔樹，出陽江海中石上，狀如樹枝，根如鐵，亦稱鐵樹。柯條蟠結(jié)，有枝無葉，分紅黑二種?；鹕灾酥?，隨手作各種古樹，甚有畫意。予詩云：“非鐵非苔樹，珊瑚軟未成?！?/p>

○油葵油葵，生陽江、恩平大山中，樹如蒲葵，葉稍柔，亦曰柔葵。取以作蓑，御雨耐久。諺曰：“蒲葵為扇油葵蓑，家種二葵得利多?！?/p>

○海棗海棗，俗名紫京，堅(jiān)重過鐵力木。鐵力木不甚宜水，此則入水及風(fēng)雨不朽。以作屋，嫌小皺裂，故不貴。

○鹽醋子鹽醋子，陽江山林多有之，高四五尺，葉如苦楝，秋生白花，結(jié)子最繁，冬即枯死。子味酸如醋，酷日暴之，能出白鹽，故名。予詩：“貧家愛向陽江住，鹽醋多從樹上求?！?/p>

○刺桐刺桐，花形如木筆，開時(shí)爛若紅霞，風(fēng)吹色愈鮮好，絕無一葉間之。有詠者云：“一林赤玉琢玲瓏，艷質(zhì)由來愛著風(fēng)。日暮海天無暝色，滿山霞作刺桐紅?！被蛑^刺桐即蒼梧。

○香桃花香桃花，與中州桃花不異，獨(dú)于八九月盛開，有微香。中宿峽秋海棠亦香。大抵嶺南眾香之國，花木多香，蓋陽德之所勃發(fā)也。

○散沫花散沫花，一名指甲花，樹高五六尺，枝條柔弱，花繁細(xì)如半米粒許。廣人多使丐者著敝垢衣種之，花香尤烈。其葉以梁指甲，故名指甲花?；浥柙疲骸爸讣兹~，鳳仙花，染成纖爪似紅芽?！兵P仙花一名金鳳。

○朱槿朱槿，一名日及，亦曰舜英。葉如桑，光潤而厚，樹高止四五尺，而枝葉婆娑。自仲春花至仲冬，一叢之上，日開數(shù)百朵，朝開暮落，色深紅五出，大如蜀葵，瓣卷起，勢若飛，層出如樓子。有蕊一條，比瓣稍長，上綴金屑，日光所爍，疑有火焰。江總木槿賦：“朝霞映日殊未妍，珊瑚照水定非鮮。千葉芙蓉詎相似，百枝燈花復(fù)羞燃?！笔且病；浥喾N之，插枝即生，以其花蒸醋食之，能美顏潤血。蘇子瞻詩：“焰焰燒空紅佛?！?，謂朱槿也。佛桑又有殷紅、水紅、黃、紫各色，花比朱槿差小，稱小牡丹。四時(shí)有花，繞籬種之，爛熳若錦屏。白者以為蔬菜，甜美可口，女子食之尤宜。予詩：“花當(dāng)園蔬有佛?！?。徐文長謂佛桑即扶桑，有句云：“蠻花長憶爛扶桑?！?/p>

○瓊南花木瓊南氣候，大抵在新夏初秋之間，半涼半燠。諺云：“葉茂四時(shí)，花開八節(jié)?！狈錾Ｗ源海拒饺刈韵?，桃菊自秋，皆開至冬春而止。連亦有四季花者。木蘭花如粟，淡黃，芳似珠蘭而蘊(yùn)藉過之，樹本大者圍數(shù)尺，真可以為木蘭舟也。木槿花比廣州較大，名土牡丹，皆從夏至冬有花。有青茉莉，本如藤蘿，盤結(jié)成蓋，花時(shí)香甚酷烈，土人多結(jié)竹為亭，坐臥其下，為消暑之會。有仙人掌，自下而上，一枝一掌無花葉，可以辟火。有鐵樹，葉朱紺色，形如江南老少年，其本則棕也。有人面竹，可為杖，瓊南竹此為佳種，他竹率生荊棘。有藤竹，堅(jiān)實(shí)耐久，長逾尋丈，皆與諸花雜植，以為園林之玩者。

○添色芙蓉廣州木芙蓉，其色一日數(shù)換，晨正白，午后微紅，夜深紅。有半紅半白者，有先紅后白者，名曰添色芙蓉。種之當(dāng)年成樹，高二三丈，其蒂有四花，開其二剖之，復(fù)有二花在焉。少陵詩：“并蒂芙蓉本是雙。”古人立言，其根柢如此。外有江南玉芙蓉一種，色稍白，名南金花。

○孔雀花瓊州有孔雀花，可以避暑。有為苦熱詩者云：“葛衣半解方流汗，凍殺墻陰孔雀花?！笔腔ㄐ砸岁帩瘢瑢χ?，故云。

○椰葉瓊州多椰子葉。昔趙飛燕立為皇后，其女弟合德獻(xiàn)諸珍物，中有椰葉席焉。椰葉之見重也，自漢時(shí)始。瓊州人無分男女，首皆戴笠，以竹絲為之。其用椰葉為笠者，貴之也，以為席則賤之矣。

○刺桐葉瓊州田家，以刺桐葉糞田，門巷多種之，耕時(shí)視其花為候。王佐詩：“東君三月剪猩紅，分著枝頭片片工。海國鄉(xiāng)村隨處有，田家門巷一般同。離披風(fēng)火寒生焰，爛熳晴霞暖鬧空。地僻喜無車馬到，閑看花候畢農(nóng)功?！?/p>

○殺末瓊州人以茱萸為殺末，雜辛香物煮之，以竹笨潑起白沫花飲之，清晨以奉老者。王佐詩：“藤缽曉茶吹殺末，又以檳榔白為茶。”檳榔白者，檳榔始花未結(jié)實(shí)，以花莖嫩者食之以代茶。有謠曰：“檳榔白，不食花。食花蒂，當(dāng)靈茶。檳榔青，子初成。食青子，當(dāng)茶清?！睓壚魄嗾咭宰友裕瑱壚瓢渍咭曰ㄑ砸?。瓊州人以檳榔為菽粟，其嗜之過于諸郡，毋須臾而去于口。予詩：“檳榔為口實(shí)。”又云：“歡口檳榔花，儂口檳榔子?；ㄏ阕硬蝗?，子甘花不似。甘香得相同，何必求連理?！?/p>

●卷二十六。香語○沉香嶠南火地，太陽之精液所發(fā)，其草木多香，有力者皆降皆結(jié)而香。木得太陽烈氣之全，枝干根株皆能自為一香，故語曰：“海南多陽，一木五香。”海南以萬安黎母東峒香為勝。其地居瓊島正東，得朝陽之氣又早，香尤清淑，多如蓮萼、梅英、鵝梨、蜜脾之類。焚之少許，氛翳彌室，雖煤燼而氣不焦，多醞藉而有余芬。洋舶所有番沉、藥沉，往往腥烈，即佳者意味亦短。木性多，尾煙必焦。其出海北者，生于交趾，聚于欽，謂之欽香。質(zhì)重實(shí)而多大塊，氣亦酷烈，無復(fù)海南風(fēng)味，粵人賤之。海南香故有三品，曰沉，曰箋，曰黃熟。沉、箋有二品，曰生結(jié)，曰死結(jié)。黃熟有三品，曰角沉，曰黃沉，若散沉者，木質(zhì)既盡，心節(jié)獨(dú)存，精華凝固，久而有力。生則色如墨，熟則重如金，純?yōu)殛杽?，故于木則沉，于土亦沉，此黃熟之最也。其或削之則卷，嚼之則柔，是謂蠟沉。皆子瞻所謂“既金堅(jiān)而玉潤，亦鶴骨以龍筋，惟膏液之內(nèi)足，故把握而兼斤，無一往之發(fā)烈，有無窮之氤氳”者也。凡采香必于深山叢翳之中，群數(shù)十人以往，或一二。日即得，或半月徒手而歸，蓋有神焉。當(dāng)夫高秋晴爽，視山木大小皆凋瘁，中必有香。乘月探尋，有香氣透林而起，以草記之，其地亦即有蟻封高二三尺。隨挖之，必得油速、伽亻南之類，而沉香為多。其木節(jié)久蟄土中，滋液下流，既結(jié)則香面悉在下，其背帶木性者乃出土，故往往得之。

香之樹叢生山中，老山者歲久而香，新山者不及。其樹如冬青，大小不一。結(jié)香者百無一二。結(jié)香或在枝干，或在根株，猶人有癰疽之疾?；蛏喜浚蝠呦麦w，疾之損人，形貌枯瘠，香之災(zāi)木，枝葉萎黃?；?yàn)轱L(fēng)雨所摧折，膏液灑于他樹，如時(shí)癥傳染，久亦結(jié)香。黎人每望黃葉，即知其結(jié)已結(jié)香，伐木開徑而搜取。買香者先祭山神，次賂黎長，乃開山以藤圈其地，與黎人約，或一旬或一二月，以香仔扌瓜香之日為始。香仔者，熟黎能辨香者也。指某樹有香，或樹之左之右有香，則伐取之，香與平分以為值。凡香多在大干上，樹之枝條不能結(jié)，以力微也。生結(jié)者，于樹上已老者也。死結(jié)者，斫樹于地，至三四十年乃有香而老者也?；ㄧP則香樹已斷而精液涌出，雖點(diǎn)點(diǎn)不成片段，而風(fēng)雨不能剝，蟲蛟不能食者也。諸香首稱崖州，以出自藤橋內(nèi)者為勝。而藤橋有一溪，飲之即死，蓋諸黎瘴毒所聚。諺云：“不怕藤橋鬼，只怕藤橋水?！逼湎忝蓝救绱?。

香產(chǎn)于山，即黎人亦不知之。外人求售者，初成交，償以牛酒諸物如其欲，然后代客開山，所得香多，黎人亦無悔。如罄山無有，客亦不能索其值也。黎人生長香中，飲食是資，計(jì)畬田所收火粳灰豆，不足以飽婦子。有香，而朝夕所需多賴之，天之所以養(yǎng)黎人也。香曰沉香者，歷年千百，樹朽香堅(jiān)，色黑而味辛，微間白疵如針銳。細(xì)末之，入水即沉者，生結(jié)也。黎人于香樹，伐其曲干斜枝，作斧口以承雨露，歲久香凝，入水亦沉。而色不甚潤澤者，死結(jié)也。伽亻南與沉香并生，沉香質(zhì)堅(jiān)，伽亻南軟，味辣有脂，嚼之粘齒麻舌，其氣上升，故老人佩之少便溺。上者鶯哥綠，色如鶯毛。次蘭花結(jié)，色微綠而黑。又次金絲結(jié)，色微黃。再次糖結(jié)，純黃。下者曰鐵結(jié)，色黑而微堅(jiān)，名雖數(shù)種，各有膏膩。匠人以雞刺木、雞骨香及速香、云頭香之屬，車為素珠，澤以伽亻南之液，磋其屑末，醞釀錫函中，每能紿人。油速者，質(zhì)不沉則香特異，藏之篋笥，香滿一室。速香者，凝結(jié)僅數(shù)十年，取之太早，故曰速香。其上者四六者，香六而木四，下四六者，木六而香四也。飛香者，樹已結(jié)香，為大風(fēng)所折飛山谷中，其質(zhì)枯而輕，氣味亦甜。鐵皮香者，皮膚漸漬雨露，將次成香，而內(nèi)皆白木，土人烙紅鐵而爍之。蟲漏者，蟲蛀之孔，結(jié)香不多，內(nèi)盡粉土，是名蟲口粉肚?；☉庳终?，以色黑為貴。去其白木且沉水，然十中一二耳。黃色者質(zhì)嫩，多白木也。云頭香者，或內(nèi)或外，結(jié)香一線，錯(cuò)綜如云，素珠多此物為之。最下則黃速、馬牙，如今之油下香。以上諸香，贗者極多，即佳者亦埋于地窖，覆以濕沙，賣時(shí)取起。半沉者試水亦沉，如大塊沉香，須試于江。江水流動，非真沉香不沉。若置缸缶中，水少自然沉底，不可不察也。然此等尚可識之，惟夾板沉難識，以水浸一宿，即渙散矣。

沉香有十五種，其一，黃沉，亦曰鐵骨沉、烏角沉。從土中取出，帶泥而黑，心實(shí)而沉水，其價(jià)三換最上。其二，生結(jié)沉。其樹尚有青葉未死，香在樹腹如松脂液，有白木間之，是曰生香，亦沉水。其三，四六沉香。四分沉水，六分不沉水，其不沉水者，亦乃沉香非速。其四，中四六沉香。其五，下四六沉香。其六，油速，一名土伽亻南。其七，磨料沉速。其八，燒料沉速。其九，紅蒙花鏟。蒙者背香而腹泥，紅者泥色紅也，花者木與香相雜不純，鏟木而存香也。其十，黃蒙花鏟。其十一，血蒙花鏟。其十二，新山花鏟。其十三鐵皮速，外油黑而內(nèi)白木，其樹甚大，香結(jié)在皮不在肉，故曰鐵皮。此則速香之族。又有野豬箭，亦曰香箭，有香角、香片、香影。香影者，鋸開如影木然，有鴛鴦背、半沉、半速、錦包麻、麻包錦。其曰將軍兜、菱殼、雨淋頭、鯽魚片、夾木含泥等，是皆香之病也。其十四，老山牙香，其十五，新山牙香，香大塊，剖開如馬牙，斯為最下。然海南香雖最下，皆氣味清甜，別有醞藉。若渤泥、暹羅、真臘、占城、日本所產(chǎn)，試水俱沉，而色黃味酸，煙尾焦烈。至若雞骨香，乃雜樹之堅(jiān)節(jié)，形色似香，純是木氣?！侗静菥V目》以為沉香之中品，誤矣。

○伽亻南伽亻南，雜出于海上諸山。凡香木之枝柯竅露者，木立死而本存者，氣性畢溫，故為大蟻所穴。大蟻所食石蜜，遺漬香中，歲久漸浸，木受石蜜，氣多凝而堅(jiān)潤，則伽亻南成。其香本未死蜜氣未老者，謂之生結(jié)。上也。木死本存，蜜氣膏于枯根，潤若饣易片者，謂之糖結(jié)，次也。歲月既淺，木蜜之氣未融，木性多而香味少，謂之虎斑金絲結(jié)，又次也。其色如鴨頭綠者，名綠結(jié)。掐之痕生，釋之痕合，ソ之可圓，放之仍方，鋸則細(xì)屑成團(tuán)，又名油結(jié)，上之上也。伽亻南本與沉香同類而分陰陽?；蛑^沉，牝也。味苦而性利，其香含藏，燒乃芳烈，陰體陽用也。伽亻南，牡也。味辛而氣甜，其香勃發(fā)，而性能閉二便，陽體陰用也。然以洋伽亻南為上。產(chǎn)占城者，剖之香甚輕微，然久而不減。產(chǎn)瓊者名上伽亻南，狀如油速，剖之香特酷烈。然手汗沾濡，數(shù)月即減，必須濯以清泉，膏以蘇合油，或以甘蔗心藏之，以白萼葉苴之，瘞土數(shù)月，日中稍暴之，而后香魂乃復(fù)也。占城者靜而常存，瓊者動而易散，靜者香以神行，動者香以氣使也。藏者以錫為匣，中為一隔而多竅，蜜其下，伽亻南其上，使薰炙以為滋潤。又以伽亻南末養(yǎng)之，他香末則弗香，以其本香返其魂，雖微塵許，而其元可復(fù)，其精多而氣厚故也。尋常時(shí)勿使見水，勿使見燥風(fēng)，霉?jié)癯鰟t藏之，否則香氣耗散。

○莞香莞香，以金釵腦所產(chǎn)為良。地甚狹，僅十余畝，其香種至十年已絕佳，雖白木與生結(jié)同。他所產(chǎn)者在昔以馬蹄岡，今則以金桔嶺為第一，次則近南仙村、雞翅嶺、白石嶺、梅林、百花洞、牛眠、石鄉(xiāng)諸處，至劣者烏泥坑。然金桔嶺歲出精香僅數(shù)斤，某家家精香多寡，人皆知之。馬蹄岡久已無香，其香皆新種無堅(jiān)老者。凡香，先辨其所出之地，香在地而不在種，非其地則香種變。其土如雞子黃者，其香松而多，水熟沙黑而多土者，其香堅(jiān)而多生結(jié)，能耐霜雪。又以泥紅名朱砂管者，或紅如曲粉者，磽確而多陽者為良土。莞人多種香，祖父之所遺，世享其利。地一畝可種三百余株，為香田之農(nóng)，甚勝于藝黍稷也。然可種之地僅百余里，他處弗茂且弗香。凡種香，先擇山土，開至數(shù)尺，其土黃砂石相雜，堅(jiān)實(shí)而瘠，乃可種。其壤純黃純黑無砂，致雨水不滲，潮汐潤及其香，紋或如飴糖，甜而不清，或多黑絲縷，味辣而濁，皆惡土也，不宜種。香木如樹蘭而叢密，行人每折枝代傘，謂之香陰。其葉似黃楊，凌寒不落，種五六年即結(jié)子。子如連翹而黑，落地即生，經(jīng)人手摘?jiǎng)t否。夏月子熟種之，苗長尺許，乃拔而蒔，蒔宜疏，使根見日。疏則香頭大，見日則陽氣多。歲一犁土，使土松，草蔓不生。至四五歲，乃斬其正干鬻之，是為白木香。香在根而不在干，干純木而色白，故曰白木香。非香故曰白木，而不離香，故曰白木香，此其別也。正干已斬，留其支使益旁抽。又二三歲，乃于正干之余，出土尺許，名曰香頭者，鑿之。初鑿一二斤，曰開香門，亦曰開香口。貧者八九歲則開香門，富者十余歲乃開香口。然大率歲中兩鑿，春以三月，秋以九月。鑿一片如馬牙形，即以黃土兼砂壅之，明歲復(fù)鑿，亦如之。自少而多，今歲一片，明歲即得二三片矣。然貧者鑿于三月，復(fù)鑿于九月耳，富者必俟十閱月乃再鑿，蓋以十月香胎氣足，香乃大良也。既鑿已，其為雨露所漬而精液下結(jié)者，則其根美。其雨露不能漬，水不能腐者，其精液滲成一縷，外黃內(nèi)黑，是名黃紋黑滲。以此為上。蓋香以歲久愈佳，木氣盡，香氣乃純，純則堅(jiān)老如石，擲地有聲，昏黑中可以手擇。其或鬃紋交紐，穿胸而透底者，或不必透底而面滲一黑線者，或黑圈斑駁如鷓鴣斑者，或作馬尾滲者，或純黃者，鐵殼者，皆為生香。生曰生結(jié)，亦曰血格。曰黑格。熟曰黃熟，亦曰水熟。黃熟者，香木過盛，而精液散漫，未及凝成黑線者。又土壅不深，而為雨水所淋者，是為黃熟。生結(jié)者，香頭之下，間有隙穴，為日月之光所射，霜露之華所漬，日久結(jié)成胎塊，其質(zhì)不朽，而與土生氣相接者，是為生結(jié)。以多脂膏潤澤，洽于表里，又名血格，曝之日中，其香滿室，不必焚，而已氤氳有余矣。

凡鑿香貴以其時(shí)，秋冬鑿則良，霜雪所侵，精華內(nèi)斂，木質(zhì)盡化，瘠而不肥，故尤香。春鑿則多水氣而濕，夏鑿多火氣而燥。然香既鑿，夜必霧露之，晝必曝之，使其木氣盡去。惡者為佳者所薰染，則又一一皆香，不可以濕霉沾之，使色味損壞。若香氣日久不發(fā)，濯以溫湯，磨以木賊，其香復(fù)發(fā)。然當(dāng)南風(fēng)之，或有水氣，不如當(dāng)北風(fēng)時(shí)，天氣干爽，之乃大香。香之生結(jié)者，之煙輕而紫，一縷盤旋，久而不散，味清甜，妙于沉水。黃熟則反是。然黃熟亦有美者。其樹經(jīng)數(shù)十百年，本末皆朽，揉之如爛泥，中存一塊，土氣養(yǎng)之色如金，其氣靜穆，亦名熟結(jié)。至馬尾滲，則香之在朱砂黃土中者，歲久天成一線，光黑如漆，浸潤香上，質(zhì)堅(jiān)凝而肌理密，乃香之津液所漬，氣味與生結(jié)相等而更悠揚(yáng)，此所以為貴也。

凡種香家，其婦女輒于香之棱角，潛割少許藏之，名女兒香，是多黑潤、脂凝、鐵格、角沉之類。好事者爭以重價(jià)購之，而尤以香根為良。香根亦多種，蓋香木善變，有種至二三十年，其根松脆，絕無可采者，則以其地不同而香種亦變也。故凡鑿香師，見香木葉小而黃，則知其下根必異。蓋其精華下墜，水不能自根而上，故葉小而萎黃也。香師知其然，每竊掘之，私藏沙土之中，故主人須督視惟謹(jǐn)，然今種香家皆能鑿香，香師亦無所施其詐矣。凡香，此半鑿，彼半旋長，香皮不損，則香之肉香生。培以砂土，其香頭漸大至于百年之久。香頭中空，可坐數(shù)人，其香成窩穴形，在于中空之旁者，是曰巖香。無水土之氣，雨澤之滋則尤美?；蛟?，香之老者以嚴(yán)似英石，鑿痕久化，紋紐而節(jié)乖錯(cuò)，破之參差不順開者為良，其形殊，其氣亦異。故辛者為鐵面之族，恬者為哈窩之宗，靜者為菱尖，濃者為虎皮，透者為鷓鴣斑，咸有山澤云霞之氣，無閨閣旖旎之味，故可重云。自離亂以來，人民鮮少種香者，十戶存一，老香樹亦斬刈盡矣。今皆新植，不過十年二十年之久，求香根與生結(jié)也難甚。

莞行度嶺而北，雖至劣亦有馥芬，以霜雪之氣沾焉故也。當(dāng)莞香盛時(shí)，歲售逾數(shù)萬金。蘇松一帶，每歲中秋夕，以黃熟徹旦焚燒，號為薰月。莞香之積閶門者，一夕而盡，故莞人多以香起家。其為香箱者數(shù)十家，藉以為業(yè)。其有不經(jīng)制造者，亦曰生香。以上香雜次香中蒸炙成紋，以應(yīng)賈人之急，亦曰熟香。其以瓦罌燒熱，投劣香于中，厚蓋之，使火氣逼而精液盈，面點(diǎn)點(diǎn)成斑綜紋，以為此生格也，熟結(jié)也，斯是偽香。而吳下亦多售之，故香估易以致饒。

德慶有香山，高明、新興有老香山，《南越志》：盆允縣利山多香林，名香多出其中。又朱崖有香洲，洲中山諸異香，往往無名，而并未言及東莞。蓋自有東莞所植之香，而諸州縣之香山皆廢矣。昔之香生于天者已盡，幸而東莞以人力補(bǔ)之，實(shí)之所存，反無名焉。然老香二山至今未嘗無香，而地苦幽深，每為虎狼據(jù)扼。蓋山谷之珍，因不欲盡出于人世也。東莞香田，蓋以人力為香，香生于人者，任人取之，自享其力，鬼神則不得而主之也。然東莞出香之地多磽確，種香之人多樸野不生文采，豈香之能奪其靈氣耶？香擇其地而生，香無美惡，以其地而為美惡，購香者問其所生何地，則其香之美惡可知矣。地之磽確者，不生他物而獨(dú)生香，有香而地?zé)o余壤，人無徒手。種香之人一，而鬻香之人十，香之人且千百，香之為用亦溥哉！

○鶴頂香古榕之腹，常有鳥銜香子墮落其中，歲久香木長成，其枝葉微出榕杪，白鶴之所盤旋，朝夕不散。久之香木作結(jié)，堅(jiān)潤如脂，人取而之，香煙翔舞，悉成白鶴之形，白鶴大小，則視香煙之薄，是名鶴頂香。東莞或時(shí)有之，或曰是遁香也。身在榕中，而氣與鶴相感，蓋以榕為體，以鶴為用者也。聞成化間，有南海人于水瀕得朽木，大如缽盂，知為沉香也，之。其煙作七鷺鷥，飛至二三丈，以獻(xiàn)于朝，得官錦衣百戶。識者謂沉香在水次，七鷺鷥飲宿其上，積久精神暈入，因結(jié)成形。此亦鶴頂香之類也。

○蘭香莞香之精者不可變，其粗者可變，變之以蘭。以蘭變之，其香遂為蘭香。蓋蘭以香為質(zhì)，香以蘭為神，蘭之神無所寄，寄于香。寄于香，而蘭之神于是乎長留矣。然諸蘭之神不可留，惟樹蘭可留。樹蘭大者數(shù)圍，其葉大者葉三，名三葉。小者葉五葉七，名五葉、七葉。五葉、七葉者，花香而味幽細(xì)，夏月盛開。以莞香之粗者，茗以濯之，雜置樹蘭于其中，包以蜜香之紙，曝以烈日，蘭焦復(fù)易。如此四五度，乃封貯之。則蘭氣清芬，宛如黃粒初熟，露華尚凝，如游于金粟之林矣。然香薰曬于復(fù)，不可即，必在冬春之間，陽氣既純，味乃恬永。其蘭干者亦勿棄，留在香中使相養(yǎng)，蘭氣善還，雖隔歲，猶可研末以作香線也。

○諸香諸香，有曰雞香，枝條似雞距故名。一曰雞香，一曰雞藤香，一曰雞骨香。有冷生香，似降香而小。降香，一曰降真香，雜諸香焚之，其煙直上，輒有白鶴下降。有馬眼香，其藤大如臂，歲久心朽皮堅(jiān)甚香，周遭有小眼，如雕刻香筒狀，粵人多以供神，謂之比降。降之真者，人海舶而來，曰番降，根極堅(jiān)實(shí)，色素潤似蘇方木，燒之初不甚香，得諸香和之特美，其屑可治刀傷。有水藤香。有楓香，即楓膠也。一曰白膠香，有左紐香、石檀香，有海漆香，產(chǎn)文昌海港，色其黑，焚之油出如如漆。有龍骨香，其樹叢生有刺，汁甚毒，枝老而根結(jié)者美。有蕓香，山中樹液所結(jié)，雜諸香焚之，能除濕氣。有思勞香，狀乳香而青黃褐色，氣似楓膠。有橄欖香，橄欖之脂也，如黑飴狀，以黃連木及楓膠和之，有清烈出塵之意。有薰陸香，一名馬尾香，《山記》：羅浮有越王搗薰陸香。其曰白木香，則東莞香木之枝干也，經(jīng)斫傷則成黃熟，否則歲久亦止白木，故曰白木香。廣中香族甚多，其未知名者，味皆酷烈。廣人生長香國，不貴沉檀，顧以山野之香為重也。

○檀香嶺南亦產(chǎn)檀香，皮堅(jiān)而黃者黃檀，白者白檀，皮腐而色紫者紫檀，皆有香。而白檀為勝，與紫檀皆來自海舶。然羅浮亦有白檀。竺法真謂：元嘉木，有人于羅山見一樹，大三丈余圍，辛芳酷烈，其間枯條數(shù)尺，援而刃之，乃白旃檀也。比年三水縣西北百余里，有香樹一株，大七八丈圍，其干至四丈乃發(fā)枝，垂陰二畝，通體純白，土人稱白銀香，蓋白檀也。某帥使數(shù)百人伐之，僅于樹根一竅為雨水所浸漬者，得香二十余斤，味知沉水，其余枝條皆不香。又新安黃松岡，有香樹三株，葉細(xì)如豆，類九里香，然不降不結(jié)，以不經(jīng)斬伐，故精液不凝而皆散為枝葉也。枝葉為香之累，枝葉多，則其香在枝葉不在根節(jié)。然不在根節(jié)，則其香亦不在枝葉。蓋根節(jié)者，香之精華所聚，藉斧斤之力而凝，去其累精華者，而后精華有所舊。然此為莞香及沉速而言，若旃檀則寸寸皆香，不必其降其結(jié)，而以遭鬼神嫉忌，故爾質(zhì)變而不香。噫，神物固不可以貪求也哉！

○煎香香之美者，宜煎不宜，者有煙而無氣，煎則反是。蓋氣者香之魂，煙者香之魄，魂清而魄濁，魂輕而魄重。善焚香者，取其氣弗取其煙，取其魂弗取其魄，故常煎而不，煎之之法，以生結(jié)之囫圇者，浣以新茗，芟其松浮，磨其棱角，而置香面于下，底于上，微沾少水，使香質(zhì)滋潤，火既活而灰復(fù)干，乃以玉碟或砂片隔之，使之不易就燥。香質(zhì)不焦，膠液不流，則香氣生空，若無若有。香一片足以氤氳彌日，是名煎香。蓋五行木主藏魂，金主藏魄，故氣者香之魂也，木也。質(zhì)者香之魄也，金也。其質(zhì)貞者其氣清，金之氣多也。其質(zhì)脆者其氣濁，木之氣多也。故煎香以取金氣，金氣不熱，則香魄長存。然惟生結(jié)囫圇者乃多金氣，黃熟則不及。

○心字香《驂鸞錄》云：“番禺人作心字香，以素馨、茉莉半開者，著凈器，薄斯沉水香，層層相間封之。日一易，不俟花蔫，花過香成?！笔Y捷詞云：“銀字箏調(diào)，心字香燒?！庇柙姡骸岸酂淖质切南?，茉莉黃沉共作芳。香是番禺心字好，紫煙一縷結(jié)鴛鴦?！?/p>

○南方花皆可合香南方花，如素馨、茉莉、提、佛桑、渠那、大小含笑之類，皆可合香。又有麝香花，夏開，與麝香木皆類真麝香?；騻髅兰蚁阌么酥T花合之。溫氏云：素馨、茉莉摘下花蕊，香才過，即以酒巽之復(fù)香。凡生香蒸過愈佳，如梅花、瑞香、酴、梔子、茉莉、木犀及橙、橘花之類，皆可蒸。他日之，則群花之香畢備，見《香乘》。

○種排草香予沙亭鄉(xiāng)江畔，有沙地二三十畝，其種宜排草，農(nóng)人以重價(jià)佃之。春以播秧，至六月始種排草，十月收之。其根長五六尺，賣以合香，葉以泥漬使干，賣與番人為藥。每地一畝，以半種姜芋，以半種排草，以菜麩壅之。次年則以種姜芋者種排草，必相易也。農(nóng)人喜種排草，其利甚厚。惜宜種之地，不能多有，沙亭之外，如潭山、大嶺間，亦有數(shù)十畝焉。

●卷二十七。草語○竹竹曰華草，言草者故當(dāng)以竹為首。東粵多竹，多異竹。有碧玉間者，其莖黃，有青絲間之，名碧玉間黃金。有黃金間者，其莖翠碧，有黃絲間之，名黃金間碧玉。有桃絲竹，黃黑絲間之，如棕竹而紋微粗。有青皮竹，大寸許，高二丈余，皮冬夏長青，如初筍時(shí)去青作篾，與白藤同功。有黃皮竹，凡竹非青則綠，此獨(dú)黃。古詩云：“林中枝枝金瑯，一丈二尺拂云端?！敝^此。有人面竹，節(jié)小而中大，小處如人面，大處如腹，亦曰佛肚竹。有鶴膝竹。有馬蹄竹，竹干如馬蹄。有馬鞭竹，節(jié)逆生而無枝。有牛角竹，本大末小。有象牙竹，色如白象牙。有石竹，大者徑三寸，質(zhì)實(shí)微空最堅(jiān)，老者斧斤不能入，倭刀觸之立斷。有筋竹，莖直節(jié)平，不蛀，宜為矛。有{力}竹，一名澀勒。勒，刺也。廣人以刺為勒，故又曰勒竹。長芒密距，枝皆五出如雞足，可蔽村砦。子瞻詩：“澀勒暗蠻村”。一名{思}{旁}.新興向無城，環(huán)種是竹，號{力}城。其材可桁桷，篾可織，皮可М物，土人制為琴樣，以礪指甲，置于雜佩之中。用久微滑，以酸漿漬之，復(fù)澀如初。有蒲竹，性堅(jiān)而直，亦可作屋材。有大頭竹，葉如蘆，徑五六寸，長者三四丈，宜為枧通水，以作篾，風(fēng)浪不驚，然須盡去青皮，否則坼裂。有單竹，節(jié)長二尺，有花穰、白穰之別。白穰篾脆可為紙，花穰柔而韌，篾與白藤同功，練以為麻，織之，是曰竹布。故曰：南方食竹而方竹。有籬竹，大者徑寸，削之利如劍戟，小者鏃羽為箭能及遠(yuǎn)，其葉箬亦曰白葉。葉生甚密，狀如葦，可編籬落作罩及船篷。有水竹，水居者以為障蔽，作撐篙非此莫?jiǎng)?，故種者雖多，而價(jià)常倍于他竹。有長節(jié)竹，節(jié)長至丈許。有{圭}竹，葉細(xì)節(jié)疏，宜作{艸密}絲。有扶竹，枝干相扶而生。有苦竹，類茅而節(jié)高莖曲，宜編織，性寒宜作瀝青，其根穿行山谷，延蔓成林，又名過山苦。予詩：“筍愛穿山苦?！?/p>

羅浮有大竹，《六貼》云：羅浮第三峰有竹，大徑七尺圍，節(jié)長丈二，謂之龍公竹。嘗有鸞鳳棲宿。其東有溪曰羅陽。永泰中，暑雨溪漲，有竹葉若芭蕉葉大，隨水流出。須臾一竹闊二尺余，長二丈，隨之。蓋龍公之竹也。按龍公一作籠蔥，舊志：籠蔥竹大可十圍，世但聞其名，不識其物。水簾洞有道人庵，忽一人自稱姓黃，來寄宿，及去，留青竹篾一條，長二丈余，無節(jié)。又《北戶錄》云：貞元中，有人至羅浮第十三嶺，見巨竹百千萬竿，竹圍二十一尺，有三十九節(jié)，節(jié)長二丈，筍甚膚直。此必籠蔥之竹也。羅浮故多異竹，千百其類，予嘗自分水奧至瑤池，二十余里，皆行竹林中。枝葉交加，以兩手分披而過，欲尋籠蔥，視多元有也?？驮疲何粽课暮喨肆_浮，輿竿將折，就道傍老父取篾縛云。至暮，輿人視篾，長二丈余，無節(jié)。又崇禎間，一老父買篾環(huán)于廣州，一錢一環(huán)，環(huán)大八九寸，率無節(jié)無端，此皆異竹，必?zé)o意乃可遇之。其?？捎稣?，有{函}{ 墮}竹，大如腳指，堅(jiān)厚修直。竹成時(shí)，筍皮未落，輒有細(xì)蟲嚙之， 其文赤白似繡畫。又雙髻峰下百十步劉仙壇側(cè)有符竹，竹不甚大，高止數(shù)尺，葉上有文如蝸涎，如古篆籀，其行或復(fù)或單，或疏或密，葉葉不同，若今巫覡所書符者。一竹中有一葉二葉，或數(shù)十竹中無一葉，葉雖枯而文色不改。文多白，與葉色不同。山人謂之竹葉符，每以餉客。又有沙箸竹，長尺許，其心如骨，白而勁，可以為箸。采者須輕步從之，不爾，聞人行聲輒縮入沙中不可取，名越王余算。此皆異竹也。大者籠蔥，小者沙箸，蓋羅浮最知名者。其美者有桃枝竹，大至四寸，疏節(jié)蔥莖，上下如一。皮光滑而黃，而不，名真瑯?！赌显街尽吩疲翰┝_東洲足簟竹。或有贊者曰：簟竹既大，薄且空中，節(jié)長一丈，其直如松。此言桃枝竹也，以為簟，曰桃笙。又有桃生，產(chǎn)青霞谷中，葉如，身如竹，密節(jié)而實(shí)中，犀紋瘦骨，高丈余，亻人以為弩弦。鐵橋、石樓諸峰多慈竹，有斑點(diǎn)者，有黃如金者，有綠色密節(jié)者，不畏水旱，隨處可植。亦有邛竹、方竹。有觀音竹。小如箸，高二三尺，葉細(xì)離披如草然。大抵羅浮竹類甚眾，東北數(shù)十里皆產(chǎn)竹，居人每以春夏采筍脯之，秋冬破削為篾，以售廣、惠二州。

嶺南奇草，大抵多蕉、竹類。葉多如芭蕉，干多如竹，若檳榔、桄榔，椰、蒲葵，皆木之竹也。木之竹以葉而失其木，竹之木以干而失其竹者也。羅浮有芭蕉竹，有檳榔竹，信宜之東山有木竹，皆以葉而名之為竹，故嶺南竹類絕繁。

嶺南筍不如江、浙，以其地火房少霜雪?；鹧咨?，故筍味多苦。蓋竹冬生之草。生于冬仲，得一陽初復(fù)之氣，其時(shí)火足于地中。雷以火足而動，故竹以火足而萌。萌得火氣之先，故味苦。其稍甜者惟油筒竹，筍名龍芽，及甜竹、{圭}竹、貓竹、筋竹、籬竹五種筍耳。凡竹有雌雄，第一節(jié)歧枝者雌，雌者多筍，是曰孕筍。有思摩竹，甚高大，筍生于節(jié)，筍成竹已及春。筍復(fù)生節(jié)，節(jié)之筍七，根之筍三，節(jié)節(jié)有筍，期年遂成大叢。然其筍絕不可食。

筍者，竹之初氣，勃然始生，其性迅銳而行，益人氣力，而其味以甘為貴。而山中采筍者，輒鬻其甜而自食其苦，謂甜者脹人，苦者可久食耐饑云。然筍最難克化，其味削，能瘦損人。惟韶陽冬筍，于雪中得一陽之先，未出土，其真氣全。未經(jīng)雷雨甲拆，其神全。此籜龍之至精者，食最宜人，惜山中野人未之知。外從化有馬竹，筍大如盤，長至二尺。西寧有銀竹，筍長三四尺，雖至梢與其母齊，籜猶不隕，剝之肥白而脆。增城有圣筍，陽山有春不老。崖州有藤竹，其性堅(jiān)實(shí)耐久，長逾尋丈，筍亦美。

○芭蕉草之大者曰芭蕉，雖復(fù)扶疏若樹林，而莖干虛軟，苞裹重皮，皮之中無所謂膚也。即有微心，亦柔脆不堅(jiān)，蓋得草之質(zhì)為多，故吾以屬于草。其大者兼圍，高二丈余，葉長丈，廣尺至二三尺，中分如幅帛，有雙解角。其葉必三，三開則三落，落不至地，但懸掛莖間，干之可以作書。陸佃云：“蕉不落葉，一葉舒則一葉焦巴?！笔且??；ǔ鲇谛?，每一心輒抽一莖作花，聞雷而拆。拆者如倒垂菡萏，層層作卷瓣，瓣中無蕊，悉是瓣。漸大，則花出瓣中，每一花開，必三四月乃闔。一花闔成十余子，十花則成百余子。大小各為房，隨花而長。長至五六寸許，先后相次，兩兩相抱，其子不俱生，花不俱落，終年花實(shí)相代謝，雖歷歲寒不凋，此其為異也。子以香牙蕉為美，一名龍奶。奶，乳也。美若龍之乳，不可多得。然食之寒氣沁心，頗有邪甜之目。其葉有朱砂斑點(diǎn)。植必以木夾之。否則結(jié)實(shí)時(shí)風(fēng)必吹折，故一名折腰娘。曰牛乳蕉，曰鼓槌蕉，曰板蕉，皆大而味淡。鼓槌蕉有核，如梧子大而三棱。曰佛手蕉者，子長六七寸，小而皮薄味甜，是皆甘蕉之知名者。蕉之可愛在葉，盛夏時(shí)，高舒垂蔭，風(fēng)動則小扇大旗，蕩漾翻空，清涼失暑，其色映空皆綠。其高五六尺者，葉長干小，蕭疏如竹，曰水蕉。其花如蓮，亦曰蓮花蕉。一種瘦葉，花若蕙蘭而色紅，日拆一兩瓣，其端有一點(diǎn)鮮綠，春開至秋盡猶芳，名蘭蕉，亦名美人蕉。宜種水中，其最小可插瓶中者，曰膽瓶蕉。此三種皆花而不實(shí)，但可名芭蕉，不可言甘蕉。言甘蕉者，以其實(shí)，言芭蕉者，以其葉也，巴者焦也，其葉巴而不隕，焦而長懸，故合言之曰芭蕉也?；浌拾沤吨畤寥硕喾N以為業(yè)。其根以蔬，實(shí)以饣侯糧餅餌，絲以布。其與荃葛同而柔韌遜之，名布蕉。布蕉多種山間，其土瘠石多則絲堅(jiān)韌，土肥則多實(shí)而絲脆，不堪為布。諺曰：“衣蕉宜瘠，食蕉宜肥。肥宜蕉子，瘠宜蕉絲?！弊邮鞎r(shí)，大小排比，或以十余二十余為一梳，彼此相餉。子瞻詩：“西鄰蕉向熟，時(shí)致一梳黃?！逼湫稳缡?，子長短者如梳齒，黃時(shí)生割之，置稻谷中，數(shù)日即熟，熟乃大香，可食。增城之西洲，人多種蕉，種至三四年，即盡伐以種白蔗。白蔗得種蕉地，益繁盛甜美。而白蔗種至二年，又復(fù)種蕉。蕉中間植香牙蕉與蜜桔、羊蕷等，皆得芳好。其蕉與蔗，相代而生，氣味相入，故勝于他處所產(chǎn)。予家園蕉，每生一歲即結(jié)子，花將謝，摘去花端，使滴出精液，益大結(jié)子。結(jié)子已，此株即不復(fù)結(jié)，須伐去此株，使他株萌蘗者結(jié)子，將結(jié)子時(shí)，先出一短紅葉為信，夜中爆蕾聲甚響，然恒不使人見。蕾出為花，花謝乃成子，子經(jīng)三四月而熟。嬰兒乳少，輒熟蕉子飼之。又以浸酒，味甚美，而蕉心嫩白者以為菹。

○朱蕉朱蕉，葉芭蕉而干棕竹，亦名朱竹。以枝柔不甚直挺，故以為蕉。葉紺色，生于干上。干有節(jié)，自根至杪，一寸四五節(jié)或六七節(jié)，甚密，然多一干獨(dú)出，無旁枝者。通體鐵色微朱，以其難長，故又名鐵樹。吾家種之成林，客有見者，愛其葉，則以為朱蕉，而朱竹之名隱。愛其干，則以為朱竹，則朱蕉之名隱。愛其花，則以為鐵樹開花不易，而皆以為鐵樹，而朱蕉、朱竹之名并隱。嗟夫！一物也而三名，三名而不得其成，其亦善于自隱者歟！

○蔗蔗之珍者曰雪蔗，大徑二寸，長丈，質(zhì)甚脆，必持以木，否則摧折。《世說》云：“扶南蔗，一丈三節(jié)，見日即消，風(fēng)吹即折。”是也。其節(jié)疏而多汁，味特醇好，食之潤澤人，不可多得。今常用者曰白蔗，食至十梃，膈熱盡除。其紫者曰昆倉蔗，以夾折肱，骨可復(fù)接，一名藥蔗。其小而燥者曰竹蔗，曰荻蔗，連岡接阜，一望叢若蘆葦，然皮堅(jiān)節(jié)促不可食，惟以榨糖。糖上利甚溥，粵人開糖房者多以致富，蓋番禺、東莞、增城糖居十之四，陽春糖居十之六，而蔗田幾與禾田等矣。凡蔗，以歲二月必斜其根種之，根斜而后蔗多蔗出，根舊者以土培壅，新者以水久浸之。俟出萌芽乃種，種至一月，糞以麻油之麩。已成干，則日夕揩拭其茲，剝其蔓莢，而蔗乃暢茂。蔗之名不一，一作&lt；甘干&gt；&lt；甘蔗&gt；庶，蔗之甘在干在蔗也，其首甜而堅(jiān)實(shí)難食，尾淡不可食，故貴其干也。蔗正本少，蔗本多，故蔗又曰諸蔗。諸，眾也，蔗出之謂也，蔗出者尤甘，故貴其蔗也。曰都蔗者，正出者也，曹子建有都蔗詩，張協(xié)有都蔗賦，知其都之美，而不知其諸子美也。增城白蔗尤美，冬至而榨，榨至清明而畢。其蔗無宿根，悉是當(dāng)年，故美。榨時(shí)，上農(nóng)一人一寮，中農(nóng)五之，下農(nóng)八之十之。以荔支木為兩轆，轆轆相比若磨然，長大各三四尺，轆中余一空隙，投蔗其中，駕以三牛之牯，轆旋轉(zhuǎn)則蔗汁洋溢。轆在盤上，汁流槽中，然后煮煉成飴。其濁而黑者曰黑片糖，清而黃者曰黃片糖。一清者曰赤沙糖，雙清者曰白沙糖，次清而近黑者曰瀵尾。最白者以日曝之，細(xì)若粉雪，售于東西二洋，曰洋糖。次白者售于天下，其凝結(jié)成大塊者，堅(jiān)而瑩，黃白相間，曰冰糖，亦曰糖霜。

○蘭蘭為香祖，蘭無偶，乃第一香，以椏蘭為上，椏者莖多歧出，其葉長至三尺，蕾尖花大且繁，多有一莖及椏開至五十余花者。色黃有紫點(diǎn)，香味甚厚，稱隔山香。次則公孫Τ，每一大莖，輔以二小莖，若公領(lǐng)孫，其花從上開下。次曰出架白，花高出葉上，甚潔白，從下開上。次則青蘭，葉長二尺，小而直，其花青碧，以白干者為上。青干、紫干次之。次黃蘭，葉長而稍大，花淡黃有小紅紋。次草蘭，以短葉白干者為上，其花肥，喜食霜雪，不資灌穢，有雙花單花之別。外有風(fēng)蘭，花如水仙，黃色，從葉心抽出，作雙朵，系置檐間，無水土自然繁茂。又有花如秋海棠，蕊則蘭，花紫蕊黃，甚幽媚，名鹿角蘭，葉細(xì)如鹿角海藻。有石蘭，生于石上，與相類，葉長四五寸，小而柔韌，花色淡白。有小玉蘭，花亦作淡白色，甚清香。有倒蘭，花倒垂，紫色。有報(bào)喜蘭，如蠟梅而色紅紫，香味亦同，每莖作七八枝，縣樹間勿侵地氣，遇有吉事則開。寤生者，以花根懸戶上即生，亦曰催生蘭。是皆以空為根，以露為命，乃風(fēng)蘭之族。有賀正蘭，每當(dāng)立春及元日開。有夜蘭，尋之不見，夜乃聞香，羅浮多有之。凡蘭生深林中，微風(fēng)過之，其香藹然達(dá)于外，故曰幽蘭。林愈深則莖愈紫，香更有余，而夜蘭開于夜，尤為幽絕，斯又蘭之隱者也。有翡翠蘭，六瓣三蕊，色如翡翠。有鶴頂蘭、鳳蘭、龍?zhí)m，皆以花形似名，然不香。鶴頂蘭花大，面青綠，背白，蕊紅紫，卷成筒形，微似鶴頂，一莖直上，作二十余花，葉甚大。有朱蘭，花小色麗，開只一朵，朵六出，葉如百合。有球蘭，開至五十余朵，團(tuán)圓如球。有竹葉蘭，葉似竹似萱，花則蘭也，深紫，叢生，有微香。有文殊蘭，葉長四五尺，大二三寸而厚，花如玉簪如百合而長大，色白甚香，夏間始開，是皆蘭之屬?；蛑^蘭與蕙難辨，凡生下濕，方莖赤花者為蕙，所謂薰也；凡多花者皆蕙，非真蘭。真蘭者，葉短而柔，一莖一花，色如玉瓣，中無黑脈紫紋，蕾未出土，香已噴人，幽谷中亦不可多得，是為真蘭。然大抵春芳者為春蘭，色深，秋芳者為秋蘭，色淺。而椏蘭四時(shí)有花，春秋尤盛，故為蘭之伯長。舊說，謂楚人賊蕙而貴蘭，故其室西養(yǎng)蕙而東養(yǎng)蘭。南粵亦然。予有《種蘭經(jīng)》云：植以蘭盎，培以蘭泥。沃用毛之水，或兼白蜆之肥。半陰半陽，風(fēng)日遲遲，溫湯最善，人氣尤宜。美人膏沐，灌之繁滋。于是芽抽不已，葩吐無時(shí)。發(fā)箭九節(jié)，開椏十枝。三歲一分，根忌盤結(jié)，瘠則少花，腴則多葉。凡蘭生虱斑，謂之鷓鴣斑，以佳茗和茶子油灑葉，斑則自除。蘭性畏寒，而荊棘氣可以溫之。燥則葉黃，濕則茲，置之橘柚樹下少茲，龍眼樹下多茲。

《離騷》香草，皆服御恒珍，而尤以蘭為貴，言蘭必兼言蕙。蘭花少而香多，蕙花多而香少。蘭，兄也，蕙，其弟也。蘭又女類，故男子樹之不芳。草木之性，惟蘭宜女子樹之。一名水香，以其多生水旁，故溱、洧士女，秉之以祓禊也。然此蘭古謂都梁香，《本草》以為大澤蘭，其花葉皆香，而燥濕不變，故可刈而為佩，凡香草皆然。今之所謂蘭者，花雖香，葉乃無氣，又其花質(zhì)弱易萎，皆非可刈而佩者，斯乃蕙也，非蘭也。沅灃所生，在春而黃，在秋而紫，秋紫之芬馥，勝于春黃。嶺南之蘭不然，其非三閭之所采也明甚。予詩：“猗彼幽蘭花，春黃而秋紫。顏色能隨時(shí)，所以媚君子?！庇衷疲骸盎ㄈ~皆有香，乃可持為佩。幽幽君子心，非蘭無所愛?！?/p>

種蘭之泥，宜色黑，以日暴之。泥既干，則隔以尿，以火燔燒之，亦勿過熟，使生氣多留。蓋暴以取日之陽，燒以取火之暖，亦使泥一一成塊而爽水也。泥不可滿，水不可多，燥濕得宜，蘭斯茂發(fā)。故疏之使其不逼，密之使其相親，深之使其根固，淺之使其易芽。芽生于松不于實(shí)，花生于暖不于寒，故冬勿覆蓋，春勿灌溉，夏勿曬而秋勿肥，依時(shí)以為珍護(hù)。而后蘭乃暢盛也。蘭者，花之君子，能知恩義，有喜則報(bào)，有哀則知，所手植之人死，必以衰麻一片掛之，否則立槁。

○賽蘭賽蘭，長二三尺，莖葉離披甚弱，盛以美盎，以竹圈數(shù)重護(hù)之。性喜陰潤，亦勿過濕，及以煙火相近?；ㄈ缯渲椋缃鹚?，一枝輒作數(shù)串，分布若雞爪，一名雞爪蘭，亦曰碎蘭。四時(shí)有花，色黃綠而香經(jīng)久不散。白沙詩：“南有賽蘭香，名花人未識。光風(fēng)散微馨，甘露洗新碧。一月薰蒸來，氤氳在肝膈。乃知方寸根，中稟天地塞?！币幻咛m，以來自暹羅斛，故名。

○菊嶺南菊，冬乃盛發(fā)，子瞻在海南，以十一月之望，與客泛菊作重九。有云：嶺南地暖，百卉造作無時(shí)，而菊獨(dú)后開?？计淅?，菊性介烈，不與百卉并盛衰，須霜降乃發(fā)。而嶺南嘗以冬至微霜故也。大均謂：記稱菊，窮也。華事至此而窮盡，故謂之菊。嶺南華事，以菊始而不以菊終，華于正月，又華于十一二月。菊故名節(jié)華，又曰女節(jié)，至嶺南則非節(jié)矣。蓋嶺南地最晚寒，故菊晚開，黃菊應(yīng)寒者也。予詩：“未敢違霜露，宜寒故晚開?！庇衷唬骸安皇腔y發(fā)，炎洲故晚寒。”

○薏苡薏苡，一曰{艸贛}米，亦曰薏珠子。交趾人呼為竿珠食以代米，或雜米中熟之。諺曰：“食米得薏，薏一米二，從郎二米，儂只一薏?！庇衷弧袄墒歉椭閮?，儂是薏珠子。自憐同一珠，甘苦長相似。

○仙茅仙茅，產(chǎn)大庾嶺，自嶺之巔折而東，稍下為嫦娥嶂，相傳葛稚川棄其余丹，生仙茅。葉似蘭蕙，花六出，其根獨(dú)莖而直，傍有短細(xì)根相附。八月采之，濯以嶂下流泉，色白如玉。以酒蒸曬，常服補(bǔ)益真氣，土人多以餉客。羅浮仙茅，高僅一二寸，八月生黃花，根如指大，長寸許。外有白茅生山谷中，狀如排草，以作浴湯，合諸香甚良。又有香茅，名辣草，皆瑤草之族○素馨珠江南岸，有村曰莊頭，周里許，悉種素馨，亦曰花田。婦女率以昧爽往摘，以天未明，見花而不見葉。其稍白者，則是其日當(dāng)開者也。既摘，覆以濕布，毋使見日，其己開者則置之，花客涉江買以歸，列于九門。一時(shí)穿燈者、作串與瓔珞者數(shù)百人，城內(nèi)外買者萬家，富者以斗斛，貧者以升，其量花若量珠然。花宜夜，乘夜乃開，上人頭髻乃開，見月而益光艷，得人氣而益馥，竟夕氤氳，至?xí)晕?，猶有余味，懷之辟暑，吸之清肺氣。予詩：“盛開宜酷暑，半吐在斜陽。繞髻人人艷，穿燈處處光?！被ㄓ忠俗鳠?，雕玉鏤冰，玲瓏四照，游冶者以導(dǎo)車馬。故楊用修云：粵中素馨燈，天下之至艷者。兒女以花蒸油取液，為面脂頭澤，謂能長發(fā)潤肌。或取蓓蕾，雜佳茗貯之，或帶露置于瓶中，經(jīng)一宿，以其水點(diǎn)茗，或作格懸系甕口，離酒一指許，以紙封之。旬日而酒香徹，其為龍涎香餅香串者，治以素馨，則韻味愈遠(yuǎn)。隆冬花少曰雪花，摘經(jīng)數(shù)日乃開，夏月花多，瓊英狼藉，入夜?jié)M城如雪，觸處皆香，信粵中之清麗物也。莊頭人以種素馨為業(yè)，其神為南漢美人，故采摘必以婦女，而彼中婦女多不簪戴。有詠者云：“花田女兒不愛花，縈絲結(jié)縷餉他家。貧者穿花富者戴，明珠十斛似泥沙。”可謂善言土俗也。語云：“珠浦之人以珠為飯，花田之人以花作衣?！笔且?。素馨本名那悉，亦名那悉茗?！吨尽贩Q：“陸大夫得種西域，因說尉佗移至廣南?！薄赌现行屑o(jì)》云：“南越百花無香，惟素馨香特酷烈。”則素馨之名，在賈時(shí)已著。廣南多花木，賈未嘗言，惟言羅浮山桃、楊梅，及茉莉、素馨耳。素馨因陸大夫而有，今花田當(dāng)祀陸大夫，以素馨為薦。猶梅嶺之上，以梅花薦梅將軍钅也?；ㄌ镎?，陸大夫之湯沐也。

東莞稱素馨為河南花，以其生在珠江南岸之河南村也。兒女子以彩絲貫之，素馨與茉莉相間，以繞云髻，是曰花梳。以珠圍髻，則曰珠掠。予詩：“珠掠盤明月，花梳間海棠。”

廣中七七之夕，多為素馨花艇，游泛海珠及西濠、香浦。秋冬作火清醮，則千門萬戶皆掛素馨燈，結(jié)為鸞龍諸形。或作流蘇，寶帶葳蕤，間以朱槿以供神。或當(dāng)宴會酒酣耳熱之際，侍人出素馨球以獻(xiàn)客?？吐労?，而沉醉以醒，若冰雪之沃乎肝腸也。以掛復(fù)斗帳中，雖盛夏能除炎熱，枕簟為之生涼。諺曰：“檳榔辟寒，素馨辟暑。”故粵人以二物為貴。獻(xiàn)客者先以檳榔，次以素馨，素馨貴而茉莉賤，茉莉宜于女子，素馨宜于丈夫。

廣州有花渡頭，在五羊門南岸。廣州花販，每日分載素馨至城，從此上舟，故名花渡頭?；ㄖ^素馨也?；ㄌ镆嘀挂运剀懊病Ｊ⑵綍r(shí)，花多而價(jià)賤，十錢可得素馨升許，家有十余口簪戴皆足。今也人盡髡而彡，花無所著，亦漸以稀少矣。諸花戶皆貧，蕪其花田而弗種，即種亦不蕃滋，蓋時(shí)為之也。南人喜以花為飾，無分男女，有云髻之美者，必有素馨之圍。在漢時(shí)已有此俗，故陸賈有“采縷穿花”之語。

○蔞蔞以東安富霖所產(chǎn)為上，其根香，其葉尖而柔，味甘多汁，名曰獲扶留。他產(chǎn)者色青味辣，名南撫留，殊不及。然番禺大塘、康樂、鷺岡、鳳岡頭諸村，及新興、陽春，所產(chǎn)亦美，冬間以芻草覆之，稍沾霜雪立萎矣。凡食檳榔，必以蔞葉為佐，或霜雪盛，少蔞葉，亦必屑其根須。或以山蔞藤代之，而以蚌灰為使，否則檳榔味澀不滑甘，難發(fā)津液，即發(fā)亦不紅。凡食檳榔，以汁紅為尚，然汁不可吐，吐則無余甘。先忍蔞葉之辣，乃得檳榔之甘，檳榔之甘，生于蔞葉之辣。諺曰：“檳榔浮留，可以忘憂?！毖韵囗氈幸?。浮留者，扶留也，其藤緣墻而生，檳榔樹若筍竹竿，至顛吐オ。二物為根不同，所生亦異，而能相成至味若此。俗聘婦，必以二物及山辣、椰子、天竺、桂皮、子為庭實(shí)。子，蔞之實(shí)也，狀如桑椹，熟時(shí)色正青，以作醬，能和五味，見珍于尉佗、唐蒙。潮陽所產(chǎn)尤美，辛而微甜，以火炙干其葉，或蜜藏之，可行遠(yuǎn)?；浻钟袡灬u。

樓與檳榔，有夫婦相須之象，故粵人以為聘果。尋常相贈，亦以代芍藥。予詩：“歡作檳門花，儂作扶留葉。欲得兩成甘，花葉長相接?！庇衷疲骸百涀訖壚苹?，雜以相思葉。二物合成甘，有如郎與妾?！毕嗨紭淦淙~可食，而蔞亦名相思葉云。

即蔞也，湛若謂：醬亻中家家用之，以蓽茇為主，雜以香草，味雖佳，不足為異。蓽茇者，哈蔞也。趙佗云：醬道西北而至。吳都賦云：醬流味于番禺之鄉(xiāng)。以醬出自，故云流味也。大均云：吾粵產(chǎn)，而不知為醬。然今為滋味者，多以葉調(diào)之，亦醬之義。予詩：“越辣調(diào)扶ニ，吳酸瀹露葵?！庇衷疲骸拜锸V瀹為齏，吳酸古所尚?！?/p>

○西洋蓮西洋蓮，蔓細(xì)如絲，朱色，繚繞籬間。花初開，如黃白蓮十余出，久之，十余出者皆落，其蕊復(fù)變而為菊。瓣為蓮而蕊為菊。以蓮始而以菊終，故又名西洋菊。有時(shí)更從殘萼吐花，累三四重，經(jīng)月不謝。其花始則一大者變?yōu)橐恍≌?，繼則一舊者變?yōu)橐恍抡摺Ｒ欢?，二而三，三而四五，花花不窮，蓋花之善變而不失其本者也。其種來自西洋，廣人多雜以玉繡球、薔薇、凌霄等花，環(huán)植庭除，開時(shí)諸色相間，謂之王然錦屏。

○種海棠秋海棠，無香。有客嘗從禺峽歸猿洞采得秋海棠，甚香，謂嶺南諸花，其香者多生深谷，人所罕見，不獨(dú)秋海棠為然。予謂南州炎德，陽多而氣常泄，陽多故花厚于色，氣泄故花薄于香。{宀逐}谷幽巖之間，陰積寒凝，日光稀照，故花而不泄而多香。故夫花薄于香者，陽氣純在色也。薄于色者，陽氣純在香也。端州羚羊峽有春海棠，花與秋海棠相似，亦香。而葉大有毛，葉面紅綠色，有細(xì)白點(diǎn)如粟甚多，背紅紫如古番錦，莖淡紫而長。西寧有野海棠，開在春夏之交，花稍大不香。又有金絲海棠，五出而大瓣，與須蕊皆黃，一名金絲桃。其花如桃而大，故名海棠，亦不香。是皆野花。大抵粵花之美者多在野花。

○鳳尾花鳳尾花，葉與穗皆若鳳尾，葉長五六尺，木有花紋，節(jié)節(jié)相通可玩，植之辟火，以花置書帙中辟蠹。有詠者云：“鳳尾花香辟蠹魚。”一名鳳尾蕉，亦曰火蕉，燒鐵釘之則茂，然其花必?cái)?shù)十年，實(shí)亦如之。

○鳳仙花鳳仙，葉似桃葉而有鋸齒，椏間作花，頭翅尾足皆具，翹然如鳳之形，一名金鳳花，有紅、白、紫、碧數(shù)色，婦女以花及莖葉包染指甲，亦稱指甲草。有歌云：“指甲花連指甲草，大家染得春纖好?！?/p>

○露頭花露頭花，多產(chǎn)番禺蓼涌，其葉如劍脊，邊皆在芒刺?；ǔ槿~中，與葉仿佛相似，色白而柔，花中有蕊，如珍珠粟形，常含清露涓滴，故名露花。以火燔其根，使成大頭出土上，花乃茂盛，故又名露頭花。夏月大開，以花置油上曬之，香落油中，芬馨隔歲不滅，以膏發(fā)，照讀書，芳盈一室，廣人甚珍之。予《荔支詩》有云：“朱樓初日上窗紗，鏡里妝成陰麗華。不用胭脂邊地草，但調(diào)南國露頭花。”其箋云：“蓼涌上，花曰露頭?；ㄖ杏蟹?，傅面光流，采花曝日，香落蘭油。持為膏沐，發(fā)美而柔。荔子一種，芳?xì)馔瑑?。亦名露花，珍果之尤?/p>

○水仙水仙頭，秋盡從吳門而至，以沙水種之，輒作六出花。隔歲則不再花，必歲歲買之，牡丹亦然。予詩：“冬盡人人爭買花，水仙頭共牡丹芽?！?/p>

○換錦換錦者，脫紅換錦，脫綠換錦也。葉似水仙，冬生至夏而落，獨(dú)抽一莖二尺許，作十余花?；ū嚷故[而大，或紅或綠，葉落而花，故曰脫紅脫綠?；涠~，故曰換錦?；ㄅc葉兩不相見，花以換其葉，葉以脫其花，故又曰脫衣?lián)Q錦。紅者葉小花短，綠者葉大花長，花多七瓣，與蕊各在一邊，瓣有卷紋，蕊特長。

○胡堞花有胡蝶花者，狀似胡蝶，微風(fēng)至，搖蕩若飛，一名金莖花。謠云：“不戴金莖花，不得入仙家?！庇泻麡?，高三五尺，葉皺而有棱，蓓蕾叢生至二三十許，花皆四朵相對，須眼微具。一花謝一花復(fù)開，相續(xù)不斷，新會白水為盛。又有胡蝶花，其葉類萱而扁，花六出，色黃，上有大紅點(diǎn)，中抽一心，心外黃須三莖繞之，絕似胡蝶。又一種，葉如射干，而花六出如胡蝶，大徑四寸，有三小瓣如蘭，其蕊色紫，各紫胡蝶。又一種，如玉繡球，四圍有胡蝶環(huán)之，一球或四胡蝶，或六或八，有偶無奇，色紅白各隨其花。又有如蘭草者，葉莖開花狀胡蝶，花卸則隨風(fēng)飄，直上為真胡蝶。又有丹青樹者，其葉嘗化胡蝶，有翠紺、縷金眼、丁香眼、黑花、紺脈不等，大者如蝙蝠，小者如榆葉。莊子謂：“烏足之葉化胡蝶?！笔且?。又百合花亦嘗化胡蝶，羅浮多有之。胡蝶為花為葉，花與葉復(fù)為胡蝶，變化之妙若此。予詩：“胡蝶花所變，復(fù)為胡蝶花。與郎共一體，亦如云與霞?！庇衷疲骸霸杆坪ǎㄩ_紅燁燁。花落隨風(fēng)飛，復(fù)作雙胡蝶?！?/p>

○夜落金錢夜落金錢，大如錢，六瓣，五蕊聳出，中一蕊特長如孔雀髻，蕊黃，花大降，日午始開，至子時(shí)而落，名子午花。古詩云：“花猶如子午?！庇柙姡骸敖疱X花不久，花莫作金錢。”有白色者，名銀錢。

○雁來紅雁來紅，以雁來時(shí)開。按素賦云：見禽華以キ色。注：禽華，菊也。一種名雁來紅。秋深時(shí)莖葉俱紅。キ，敷也。禽者雁也?；ū人剀安钚。灏牾r紅，亦名紅素馨，然無香，一名老來紅。予詩：“秋來花亦解還童，菊葉凝丹與爾同。衰白不愁青鏡笑。玉顏吾定老來紅。”一名老少年。呂氏云：“其品有三，一紅黃相間。一純黃，由碧而變。一純紅，由紫而變。變皆以老。皆以秋，故謂老少年?！?/p>

○蕹廣州西郊，為南漢芳華苑地，故名西園。土沃美宜蔬，多池塘之利，每池塘十區(qū)，種魚三之，種菱、蓮、茨菰三之，其四為蕹田。蕹無田，以蔑為之。隨水上下，是曰浮田。予詩：“上有浮田下有魚，浮田片片似空虛。撐舟直上浮田去，為采仙人綠玉蔬。”浮田一名架田，亦曰{艸捭}.冬時(shí)去{艸捭}以種芹，而浮田不見矣。蕹葉如柳而短小，其莖中空，性冷味甘，以城南大忠祠所產(chǎn)者為上。芹生冬春之交，得木氣先，長至四五尺，莖白而肥，以西園所產(chǎn)為上。諺曰：“南蕹西芹，菜茹之珍。”

○藤萊藤菜，一名落葵，蔓葉柔滑可食，味微酸，宜以羹魚，出惠州豐湖者尤美。子瞻詩：“豐湖有藤菜，似可敵莼羹?！逼渥佑幸鹤霞t，可作口脂?；蛴性娫疲骸翱诩t藤菜子，不用市胭脂?！被蛞宰诱暨^，去皮作粉，涂面鮮華。

○莼莼，出惠州西湖之莼浦，葉似鳧葵，花黃白，子紫，以則魚羹之能下氣。予詩：“羹魚必紫莼?！?/p>

○蔥蔥，有木蔥、絲蔥，木蔥經(jīng)年不萎，絲蔥冬收春種，氣香不大辛，與瓊州珍珠蔥皆貴品。木蔥一名胡蔥。予詩：“胡蔥大葉穿沙早，越蕹長莖出水秋?！?/p>

○茄廣州茄，有兩年宿根者，名為茄樹。詠者云：“種茄成樹子，歲歲矮瓜多?！鼻岩幻?，產(chǎn)東莞者特圓，名荷包茄。

○蓮菱廣州郊西，自浮丘以至西場，自龍津橋以至蜆涌，周回廿余里，多是池塘，故其地名曰半塘。土甚肥腴多膏物，種蓮者十家而九，蓮葉旁復(fù)點(diǎn)紅糯，夏賣蓮花及藕，秋以蓮葉為薪。其蓮多紅，以宜藕宜實(shí)也?；ò渍呷稳瞬芍?，紅者則否，葉則否。采葉恐傷其藕，采紅花恐傷其實(shí)也。予詩：“采花莫采葉，采葉恐傷藕?！庇衷疲骸吧彴锥嗌?，蓮紅多生子。采白莫采紅，留紅在葉底?！庇衷疲骸八识嗖⒌?，色映白成紅。葉大偏宜藕，田田滿浦東。”凡種藕之塘宜生水，種菱亦然。菱畢收，則種茨菰。菱去其三角四角者，以三角四角者敗種，蓋芰也。兩角乃菱也。菱花隨月，故鏡背多作菱花。鏡者，月之類也，月為金之水所生，鏡，金也。其光如水，菱花依之，如在池塘之中也。又菱花背日，芡花向日，故菱寒而芡暖。予詩云：“愿郎如芡暖，勿復(fù)似菱寒?！庇衷疲骸傲饣ū橙蘸?，芡花向日暖。同是水中根，為心有長短?！?/p>

○瓜瓠廣瓜歲種二次，二月至四月者為黃瓜，二月至三月、七月至八月者為梢瓜，亦曰越瓜。三月至九月者為南瓜，亦曰番瓜。三四月蕃者為甜瓜，冬月亦結(jié)者為西瓜，為水瓜，為冬瓜。冬瓜以白皮者及小者其名節(jié)瓜為良。節(jié)瓜蔓地易生，一節(jié)一瓜，得水氣最多，能解暑熱。有金釵瓜，產(chǎn)羅浮，冬熟，味甜美。有番木瓜，產(chǎn)瓊州，草本也，而形似木，高丈許，隨其節(jié)，四季作瓜，一節(jié)數(shù)瓜，以醬制之，味脆雋。有瓠瓜，形長尺余，兩頭如一，與葫蘆皆以臘月下種。以二三月結(jié)至五六月，故諺曰：“瓜暑瓜寒?！鄙w終歲間無日不斷瓜矣。有金瓜，小者如橘，小者如橘，大者如邏柚，色赭黃而香，亦曰香瓜。五六月熟，與荔枝爭其芬馥，瓤中釀味甚甘，解渴生津，番禺人多于吉貝畦與西瓜雜種之。其地沙白而細(xì)者，其瓜尤者。

○苦瓜苦瓜，一名菩，一名君子菜。其味甚苦，然雜他物煮之，他物弗苦，自苦而不以苦人，有君子之德焉。又諸性寒者多不克化，而苦瓜其性屬火，以寒為體，以熱為用，其皮其子皆益人，又有君子之功，故今北人亦嗜之。然大抵南交喜食苦，其地火房，大炎上，炎上作苦，故人多以苦味解暑?！秲?nèi)則》：調(diào)味夏多苦，《周禮注》：“夏多苦者，南方火，味苦。屬夏，夏時(shí)調(diào)和，食苦多于余味一分，故云夏多苦?；浫松w此意。故茶以苦{艸丁}點(diǎn)之，饣肴以苦瓜雜之。

○姜越姜為古所重?！队洝贩Q妹嬉嗜珍味，必有南海之姜。越之新興多姜，田種者十三，山種者十七，其性亦異。語曰：“在田姜多腴，在山姜多辣?！被浰祝矉D娠，先以老醋煮姜，或以庶糖芝麻煮，以壇貯之。既產(chǎn)，則以姜醋薦餉親戚，婦之外家，亦或以凄酒來助，名曰姜酒之會。故問人生子，輒曰姜酒香未。姜中多母姜?jiǎng)t香多，子姜?jiǎng)t否。白沙詩：“隔舍風(fēng)吹姜酒香?！?/p>

○黃姜番禺多種黃姜，以其末染諸香屑，為香線、香餅，是名黃香。又干龍眼必以黃姜末糝之乃不蠹，故果箱度嶺必資之，又可使龍眼色黃為上果。

○高良姜高良姜，種自高涼，故名。不曰涼者，言為姜之良也。其根為姜，其子為紅豆蔻。子入饌，未拆開者曰含胎，以鹽腌入甜糟中，終冬如琥珀，味香辛可膾。其根不堪食，而藥中多用之，人不以其子而掩其根，所重在根，故不曰紅豆蔻，而曰高良姜也。蔻者何？揚(yáng)雄《方言》云：“凡物盛多謂之蔻?！笔亲有稳缂t豆而叢生，故名紅豆蔻。然其花亦以紅豆蔻名，花發(fā)于春末，先抽一干，有大籜包之?；X解花見，一穗數(shù)十蕊，淡紅鮮妍如桃杏，蕊重則下垂如蒲萄。每蕊心有兩瓣相并，色兼紅白。予詩云：“心如紅豆蔻，兩瓣苦相連?！庇衷疲骸芭c郎同一身，如彼豆蔻蕊。蕊心紅復(fù)紅，兩瓣相依倚?！币幻浇?，劉禹錫詩：“故人博羅尉，遺我山姜花。堆盤多不識，綺席乃增華?！蓖庥邪锥罐?、草豆蔻、肉豆蔻，皆就其子而名之，花與根皆不足重。有草姜者，即射干，其紫花者之根，研汁服之，通二便。以其花之美，亦曰花姜。

○猴姜猴姜，西寧多有之，蔓生石壁如藤，蔓即姜也，味甚辣，猴以為姜，故曰猴姜。一名樹鳴，葉生蔓上，不作枝，采之為笠，甚輕。

○三{艸賴}三{艸賴}，根似姜而軟脆，性熱消食，宜兼檳榔嚼之，以當(dāng)子?；蛞哉{(diào)羹湯，微辣而香。聘婦者，以三{艸賴}雕鏤花鳥胡蝶諸狀，薄金傅之，佐檳榔、椰、肉桂、姜花等以實(shí)筐。三{艸賴}一名山柰，亦曰廉姜，可為齏。予詩：“山辣作金齏，蠻姜為玉鼓?！鄙嚼闭?，三{艸賴}也。蠻姜，高良姜也。以其子合細(xì)辛末，可辟口疾。

○鮮草果鮮草果，人多種以為香料，蓋即杜若，非藥中之草果也。其苗似縮砂，三月開花作穗，色白微紅，五六月子結(jié)。其根勝于葉，味辛以溫，能除瘴氣，久服益精明目，令人不忘?！冻o》云：“山中人兮芳杜若。”其亦以服食耶！

○香花菜香花菜，叢生，莖、葉、花、子皆辛香，花絕小，紫色。婦人多以香茅并植之，以香手爪去垢穢。干之香氣不減，持以相貽。廣州竹枝歌云：“香茅香菜家家有，婦女先教手爪香?！?/p>

○縮砂{艸密}縮砂{艸密}，陽春、新興皆產(chǎn)之，而生陽江南河者大而有力，其種之所曰果山，以縮砂{艸密}為果山，猶專以素馨為花田也。曰縮砂者，言其殼。曰{艸密}者，言其仁。曰縮砂{艸密}者，言其鮮者。曰砂仁者，言其干者也。八月采之，以嫩者蜜漬為貨，售于嶺外最珍，其稅頗重。

○益智子益智子，與縮砂{艸密}相似而形長，花實(shí)皆作長穗，分上中下三節(jié)，其實(shí)熟否，以候歲之豐歉。下節(jié)以候早禾，上節(jié)以候晚禾，大兇歲則皆不實(shí)。蓋罕有三節(jié)并熟者，非能益人智也，使人驗(yàn)之以知?dú)q豐歉則智也。又有知風(fēng)草，可以占風(fēng)，一節(jié)一風(fēng)，無節(jié)則無風(fēng)。

○葳蕤葳蕤，產(chǎn)羅浮鐵橋諸峰，莖干強(qiáng)直似竹箭，節(jié)節(jié)有須。葉狹長，表白里青，其尖處有小黃點(diǎn)。三月開青花結(jié)實(shí)。根大如指許，長一二尺，補(bǔ)益之功逾黃精，方家稱黃芝，亦曰青黏。以漆葉同為散，可以延壽。外有放杖竹者，似竹非毛，浸酒服之理腰腳，老人一月可放杖。出羅浮第十四嶺，與黃精、葳蕤，皆竹之別種云。

○椒椒，苗蔓生，莖柔弱，葉長寸半。枝上結(jié)子相對，黑光如漆，謂之椒目。葉晨開暮合，合則卷其子于葉中，若閉目然。產(chǎn)廣州者，爭淺皺少不大辣，名曰土椒。以來自洋舶者，色深黑多皺名胡椒者為貴。胡椒產(chǎn)紅毛國，亦蔓生，常時(shí)紅毛鬼子乘大艨來，擄掠唐人以炒椒，椒氣酷烈有毒，役至年余則斃。得唐人價(jià)值百金，輒埋下體地中，以防其逸。故廣人以為大患。有蓽澄茄者，與椒相類，椒向陽，蓽澄茄向陰。廣人多以白豆蔻雜之為干末，以治噎食。

○芝芝菌，處處皆生，生于剛處為菌，柔處為芝。芝生羅浮最多，有二十四種，其知名者，曰石芝、木芝、草芝、菌芝。葛稚川以為赤者如珊瑚，白者如截肪，黑者如澤漆，青者如翠羽，黃者如紫金，而光明洞徹皆如堅(jiān)冰。見即禹步采之，陰干百日，色不變者為真芝。蓋芝者，川岳之靈，其形千出，或如入，如龍，如亭蓋。多有五采云覆其上，非有德之士不能見。山中見小人乘車馬，長七八寸者，是為肉芝。肉芝最不易得，予嘗入羅浮采之，有詩云：“鳳凰玎搗靈藥，二十四種黃金芝。就中肉芝最神異，仙人持作長生師?！?/p>

○薯東粵多薯，其生山中，纖細(xì)而堅(jiān)實(shí)者，曰白鳩薯。仙山藥而小，亦曰土山藥，最補(bǔ)益人。大小如鵝鴨卵，花絕香，身上有力者，曰力薯。形如豬肝，大者重?cái)?shù)十斤，膚色微紫，曰豬肝薯，亦曰黎峒薯。其皮或紅或白，大如兒臂而拳曲者，曰蕃薯。皆甜美可以飯客，稱薯飯，為谷米之佐。凡廣芋十有四種，號大米，諸薯亦然。番薯近自呂宋來，植最易，生葉可肥豬，根可釀酒，切為粒，蒸曝貯之，是曰薯糧。子瞻稱海中人多壽百歲，由不食五谷而食甘薯。番薯味尤甘，惜子瞻未之見也，芋則蘇過嘗以作玉糝羹云。

○芋廣芋之美者，首黃芋，次白芋，次紅牙芋，皆小。惟南芋大，南芋色紫生沙甚可食，而白者尤良。凡以春種以夏收者曰早芋，以夏種以秋收者曰晚芋。與紅薯并登如稻，故有大米之稱。芋大者魁，小者奶。奶贅魁上下四旁，大小如乳，奶者乳也，魁亦曰&lt；母巴&gt；。俗以婦人多子為南芋&lt；母巴&gt；，猶以茨菰一乳十二子為慈姑也。又芋奶應(yīng)月生子，稱十二奶。芋奶宜為蔬羹，其性與茯苓皆屬土，性重厚，故皆養(yǎng)脾，和鯽、鱧魚食之，調(diào)中補(bǔ)虛。有銀芋，苗莖瑩白，與葉皆可生食。廣芋多種，然苗莖必熟乃可食，銀芋不然，故多以為齏。

○地腎羅浮多地腎，蓋松之膏液，因郁蒸之氣而成，或松花落地而成。一名松黃旦，松黃未落為松實(shí)，已落而英華未散為地腎，蓋松氣之盛所致也。其為狀小若彈丸，大若雞卵，紅黃相錯(cuò)，一一晶瑩。熟之味甘以香，庵僧嘗以甜薯、百合、籠蔥、竹胎、涌生葛乳，雜之為素饌。其生無根蒂，散布松下，土松石氵潤處輒有之，意《菌譜》所謂松蕈也。凡物出于松者，無不可愛，而地腎之生，無所附麗，氣與松合而形與松離，則尤異?；蛟唬旱啬I亦茯苓之類，皆假松氣而生。凡松上有菟絲，則下必有伏菟之根。無此菟根在下，則絲不得生乎上，然其實(shí)不屬也。地腎者，伏菟根之類也。然茯苓雖附松根而伏于土中，茯者伏也，地腎散布地上，則松花之所變也，亦松實(shí)也。

○茯苓茯苓，得松之陽，合戊土以成形，故外類木而內(nèi)類土，氣味淡而性和平。以為末，入牛乳伴勻，飯上蒸之，隨次服食，可與松脂同功。松脂者，陰金之精，男子之身，稟陽木之氣，須得陰金之精以滋養(yǎng)，故服松脂者多壽?；浿傻锰栔畾馓?，其精多在于脂，其神多在于茯苓。神宜伏，茯者伏也，神伏于土中而為苓，故曰茯苓。苓者靈也，神能伏則靈。人服之可以安神，故養(yǎng)生者貴之，而嶺南所產(chǎn)尤重。外有土茯苓，則薯莨也。能解諸毒，多以售于番舶。有竹苓，生石城山谷中，竹之余氣所結(jié)。生無苗，蔓在土中累累相邊，以皮黑肉白者為良。服之殺三蟲，除小兒百病。

○木耳陽春、茂名，多以木耳為貨。其山深，故多朽木，而木火之精華未盡，得水氣復(fù)蒸為耳，耳亦朽株之萌蘗也?！兑住吩唬骸袄в谥昴??！敝昴荆蓍抡咭?。菌生于枯槁，故曰菌，木耳亦然。木耳得一陰之氣而生，若ㄗ荑，則得一陽之氣者也。木耳以桑、槐、榆、柳、榕樹上生者良，柘木次之。生于桑者治痢，生木香者治瀉，生于梅者治腹痛，楓木生者令人笑不止。

○菌從化多香菌，冬采者良。其木曰羊矢。畬人伐置山間，至冬雨雪滋凍，腐而生菌。無蛇虺之毒，謂之雪菌，色白而香，亦曰雪蕈。或以朽桑、樟、楠三者尺斷，當(dāng)臘時(shí)，于肥陰處埋之，為深畦如種菜法，春月以米泔水澆灌，不時(shí)菌出，日灌之三，即大如拳許，是謂家蕈。他蕈產(chǎn)于木之根土處，精華郁結(jié)。有白者，有淡黑者，其莖皆白，皆甘美不下蘑菰，性溫補(bǔ)益陽。然濕氣薰蒸，未免有毒，若夏間瘴雨所成與最大者，煮時(shí)投以姜片飯粒，其色不黑，乃可食。大抵冬春無毒，夏秋多毒，以有蛇蟲從下而過，不若石耳生崖壁上，得霧露之氣，可以明目益精也。

凡香蕈感陰濕之氣而成，善發(fā)冷氣，多和生姜食乃良。惟石耳味甘腴，性平無毒，多食飫人，能潤肌童顏，在地耳、木耳之上。地耳味甘性寒，春夏生雨中，乘雨急采，見日則不可用，俗名地踏菰。其品在石耳之下，木耳之上。

○落花生落花生，草本蔓生，種者以沙壓橫枝，則蔓上開花，花吐成絲，然成絲而不能成莢。其莢乃別生根莖間，掘沙取之，殼長寸許皺紋，中有實(shí)三四，狀蠶豆，味甘以清，微有參氣，亦名落花參。凡草木之實(shí)，皆成于花，此獨(dú)花自花而莢自莢，花不生莢，莢不蒂花，亦異甚。予有贊曰：“爰有奇實(shí)，自沙中來。以花為媒，不以花為胎?；ㄉ诼咏Y(jié)于ぼ。香如松子，一莢數(shù)枚。和中暖胃，乃豆之魁。

粵多藤族，故凡草之蔓皆以為藤。藤菜者言其蔓柔如藤，非藤之菜也。落花生其蔓亦白藤，花生藤上，一花落土生一子，故曰落花生，以土為胎，故有暖胃之益。

○扁豆扁豆，有紅邊、青、白三種。一曰蛾眉豆，象形也。其白者良，四月八日漏其子，則多莢不蠹。其蔓多隔歲者，謂之舊根。稚食其莢，老食其子，子老者入藥，廣中凡瓜棚豆架多不除，豆者扁豆也。

○留求子留求子，草本，廣州多有之，狀如梔子，有五六棱瓣而兩端銳，半黃已熟，殼脆薄，中有白肉微甘。小兒患食積者，煨熟與之食，以當(dāng)干果，食輒下蟲而疾愈，一名使君子。語曰：“欲得小兒安，多食使君子。∑○桃金娘草花之以娘名者，有桃金娘。叢生野間，似梅而未微銳，似桃而色倍，中莖純紫，絲綴深黃如金粟，名曰桃金娘。八九月實(shí)熟，青紺若朱乳狀，味甘，可養(yǎng)血，花則行血?；蛑^產(chǎn)自桂林，今廣州亦多有之?；浉柙疲骸睌y手南山陽，采花香滿筐。妾愛留求子，郎愛桃金娘?！?/p>

○二蘭菜二蘭菜，一曰馬蘭，其葉似蘭而大，馬者大也，故曰馬蘭。花似菊而紫，味辛，性微溫，以作茹甚良，能養(yǎng)新血。一曰芥蘭，葉如芥而綠，花黃花，比葉尤甘，葉有鉛，不宜多食，以微藍(lán)故，又名芥藍(lán)。諺曰：“多食馬蘭，少食芥藍(lán)?！庇柙姡骸叭ㄅc二蘭，朝夕上蔬盤?！比ㄕ卟艘?，一曰黃花菜，即鹿蔥，一曰白花菜。一曰紅花菜。一曰紅花菜。紅者味甘，黃者甘而微苦，白者苦而辛，皆吾之藜藿也。鹿蔥先食其苗，次食其花，可以和胃，可以忘憂，鹿之蔥勝于人之蔥也。

○百合百合，羅浮最盛，根如葫蒜而大，重疊二三十斤，相合如蓮瓣，故合百合。色白，和肉煮之，或作粉，益人。五六月一本一花，花紅白如文殊蘭。種常傾側(cè)名天香，中有檀心，色黃味甘，宜蜜蒸食之，山中之仙蔬也。

○麻{艸區(qū)}麻多舊根，一年凡四刈，五月刈者曰首苧，性柔，未刈者脆。其苗之稚者可Ρ，是曰麻{艸區(qū)}.廣人多以醋炒食之。廣州多青麻，高州多黃麻，青麻{艸區(qū)}最美。

○葛花菜葛花菜者，葛乳也，高州名種葛，雷州人市之為。秋霜時(shí)，有葛乳涌生地上，如芝如菌，色赤，味甘脆微苦，其性涼，乃葛之精華也，亦曰葛蕈。予高州詩有云：“夫寒衣葛布，婦饑食葛乳?！?/p>

○蕨從化山中多蕨，以雷鳴出土，故蕨惟雷鳴乃可食。蕨，決也。乘怒氣決然而生，故白蕨。其芽薇也，初生萌甚微，故曰薇。以其根為粉，曰蕨萁，以土茯苓雜之則性寒，多食病臃腫?；蛑^蕨以猿啼而生，凡有猿之所則多蕨，每猿一聲，蕨生萬莖。故食蕨能使人悲，而夷齊食薇三年，顏色不異。蓋薇美而蕨惡，故昔人多采薇而少采蕨。予詩：“食薇三載容顏好，誰道夷齊不是仙。”

○藜藜，白者葉心有粉如灰，名灰ワ，亦曰鹽菜，紅心者曰胭脂菜，嫩時(shí)可食。莖老以作杖，謂之菜。予有圃曰菜圃，欲藜之老而為菜以仗，不欲菜之稚而為藜以食也。相傳老菜子以菜為杖，故稱老菜，吾茲且自稱曰少菜?？珊酰?/p>

○薯莨薯莨，產(chǎn)北江者良。其白者不中用，用必以紅，紅者多膠液，漁人以染え罾，使苧麻爽勁，既利水又耐咸潮不易腐。而薯莨膠液本紅，見水則黑，諸魚屬火而喜水，水之以黑，故與魚性相得，染え罾使黑，則諸魚望之而聚云。

○莓苔高州道中，苔蘚多如梅花，所謂莓也。予詩：“上有梅花下有苔，苔花亦似落殘梅。行人不識苔花好，只道梅花不是莓?！庇袡壚铺φ撸鷻壚颇旧?，如松身之艾{艸納}，單極臭。以合泥香，能成溫﹁之氣，功用如甲香。一名苔香，有石蕊者，石上苔衣也。一名蒙茶，以水瀹之至十度，清香不減，味亦如之，多產(chǎn)羅浮山中。是三者，莓苔之異者也。

○睡菜睡蓮睡菜，一名瞑菜，葉類茨菰，根如藕。采根為鹽菹，食之使人好睡，與五味草食之不睡名卻睡草相背。睡蓮，布葉數(shù)重，葉如荇而大，花有五色，當(dāng)夏晝開，夜縮入水底，晝復(fù)出也，與夢草晝?nèi)氲匾辜磸?fù)出相背，廣州多有之。諺曰：“毋佩睡鏈，使人好眠?！?/p>

○海菜海菜，產(chǎn)瓊之會同。歲三月，菜廠主人置酒，廣集菜丁，使穿衣{艸蹀}入海采取。海有研石，廣數(shù)里，桓亙海底，海菜其莓苔也。白者為瓊枝，紅者為草珊瑚，泡以沸湯，沃以姜、椒、酒、醋，味甚脆美。一名石花。以作海藻酒，治癭氣，以作琥珀糖，去上焦浮熱。大抵瓊之利，檳榔、椰為上，海菜次之。海菜歲售萬金，然巨姓兼并，利不及民。舊志云：瓊?cè)艘詸壚茷槊?，以薯芋為糧，以安石榴為酒，以瓊枝為薪，販者竟自取載。今不然矣，有紙菜，其薄如紙，乃咸水之皮所成，其色如青苔，則以日光而成。潮退時(shí)附沙氵單上，土人浣白之為蔬。有紫菜，薄而葉大。有石發(fā)，蒙生海石上，春時(shí)采之，色碧綠。有海帶，亦薄而長，或散條，或結(jié)繩縷，或如短馬尾，黑紺色，與鹿角、龍須皆海之菜也。

○樹南海有樹，附石而生，有枝無葉，側(cè)類石柏。氣似，歲久堅(jiān)凝，風(fēng)日雨露不能損，色黝以蒼。大者咫尺，小數(shù)寸，根干為決明、蛤蠣所因依，波濤所噴嚙，沙石所軋蹙，含岈窟竇，勁肖曲詰，大類繡濕古鐵，亦謂之鐵樹。其紅者，脂膩瑩滑，曼衍柔脆，又若珊瑚然。以火揉之炙之，隨其形狀，為松、栝、梅、柳諸樹，可供幾案之玩。石柏，生陽江、電白海上，色潔白而質(zhì)堅(jiān)脆，扣之鏗然，乃浮沫所積，海苔所化，入水不泛，火不焦，枝葉理致于側(cè)柏亦無不肖。皆石樹之珍者。

○仙人掌仙人掌，多依石壁而生，其葉勁而長，若齟齬狀，其花形如鳳。子生花下白鳳栗，葉則曰鳳尾，{力}發(fā)苞外類芋渠，內(nèi)攢瓣如球，各擎子珠于Ｅ５３，一枝一Ｅ５３，自下而上。子自青赤而黃，有重殼，外厚內(nèi)薄，熟其仁食之，味兼芡栗，可以輕身延年。一名千歲子。黃文裕賦云：“有仙人之瑤草，惟龍洞之嘉生。展青鸞之羽葉，攢威鳳之球英。子珠擎乎翠Ｅ５３，侔蒸栗以芬馨。諒抗時(shí)而耀質(zhì)，遙作對乎男貞。”此草可以辟火，廣人多植之堂側(cè)，性宜沙土，惡肥膩。

○慎火慎火者，可以御火，廣人多種屋上以防火。一名戒火，其形如火始然，又名火秧。扁者不枝不葉，圓者多枝葉，叢生成樹，四棱有芒刺，皮中有白漿，能盲人。廣人以作籬落，村墟間{力}竹為圍，火秧、露頭花為界，在在皆然。諺曰：“爾有垣墻，我有火秧?！庇衷唬骸奥抖祷?，牛屎勒?！?/p>

○諸異草粵多異草，有曰萬年松，非松也，苔成樹而枝葉類松者也。高數(shù)寸，莖端布葉，葉上有毛，干之?dāng)?shù)歲不死。漬以泉水，二三日碧綠如故。以他水及穢手觸之皆死，得天雨仍生，羅浮山中所產(chǎn)。一名卷柏，亦曰苔松。予有贊云：“羅浮草木，變化不窮?；虼蠡蛐?，與天無終。小而可大，竹有籠蔥。大而可小，松有苔松。苔松之生，枯而能榮。不資水土，柯葉長青。身雖數(shù)寸，亦作龍形。何須合抱，自有神靈?！庇性磺q竹，其葉類竹而無枝，長數(shù)寸或尺，干之不死。有曰朱草，狀如小桑栽，長三四尺，枝葉皆丹，朔望生落如莢，周而復(fù)始。有汁如血，以染絳成黼黻章，以金銀投其汁，輒成圓泥成水，為金漿玉醴，飲之長生。有曰掛蘭、掛竹，皆生于空中，雨露沾濡，久而彌秀。有曰長命草，多產(chǎn)潮陽。詠者云：“潮陽女兒梳掠好，鬢邊斜插長命草?！杯傊萦虚L生草，亦相類。有還魂草，一名地膽，葉如芥，花如地茶，以蛤試之，能起死回生，產(chǎn)陽江山中。有接骨草，叢生，高二三尺，葉大如柳而厚，莖有節(jié)，色綠而圓，花白，午開，自三月至九月不絕，折傷者裹之即愈。始興玲瓏巖有琉璃草，莖如芹，食可已風(fēng)，與肇慶七星巖風(fēng)藥相類。風(fēng)藥叢生石隙，其葉圓厚，和酒嚼之，治風(fēng)疾。一曰風(fēng)草，亦曰風(fēng)葉。諺曰：“風(fēng)病須風(fēng)菜”。此皆不死之草也。其可為餌者，曰石菖蒲，以小者為貴。有一寸十二節(jié)者，以甲子日采，陰于至百日為末，每日服三四匕，能益智聰耳明目。羅浮東澗石上所產(chǎn)，質(zhì)甚堅(jiān)，氣味清芬，他產(chǎn)則辛。有曰白菖蒲，溪蓀也，根肥白，節(jié)疏，作菹食殺蟲。有曰涼粉草，莖葉秀麗，香猶萑檀，以汁和米粉煮之止饑，名仙人凍，山人種之連畝，當(dāng)暑售之。有曰香薷，生石上，葉似白蘇，甚香柔，煎水及為餅，消暑散腫。一名石香，亦曰香茸。有石莼，似紫菜色青，味甘平。此皆草之可資服食者也。其可佩者，曰排草，狀如白茅，對節(jié)生葉，葉兩兩相連，長五六寸，而干中穿，以細(xì)嫩者為貴。番禺人種之，動至數(shù)畝，以其葉售于海外諸番。諸番歲有瘡，煎其葉為湯，浣之即愈。其根莖以合諸香為囊，能使眾味久而不滅。予有贊云：“有美芳草，其香在根。眾香得之，長存其魂。穿心故靈，靈故返生。香之丹藥，奇莫能名?！惫室幻粝悴荩嘣火B(yǎng)香。一種夏開，細(xì)粉紫花如蒔蘿，干之香，亦名排草。有曰千步草，香聞十里，然不可多得，或謂千步草即排草。廣人種之成畦，長至千步，故十里聞香。有曰瑤草，生羅浮山頂，如白茅而小，莖圓而香。有曰金縷草，色赤如金，云麻姑金鈿所化，羅浮麻姑峰有之。其可用者，曰龍芻，與莞、與{艸仙}、與龍修，皆以充席簟及坐團(tuán)。白蕢者，種之流沙則成田，有方圓二種。曰咸草，多以束物為箔席。其無所可用者，曰白草，叢生三四寸許，莖葉與眾草無異，每天雨，先一日變白，晴則如常。產(chǎn)仁化扶溪都。有曰知羞草，葉似豆瓣相向，人以口吹之，其葉自合，名知羞草。有曰鶴草，葉似鶴，嘴、翅、尾、足皆具，曲塵色，或鶴草，其葉如眉而短，亦曰蛾眉草。

○毒草毒草，有曰斷腸草，一名苦吻，亦曰苦藥，曰苦蔓公，然皆以為胡蔓?；ㄈ绮杌?，黃而小，又名大葉茶。葉按月數(shù)多寡，一葉入口，血潰百竅，腸斷而死，其死之緩急，則視所下之水緩急，急水者湍激之水也。高、雷間人，有仇怨者輒茹之，或置食物中，以斃其親?；蜃院谥?，勒人財(cái)物。急則咽下，訟于官，以人頭錢償則不終訟。人頭錢者，被誣之人，以錢抵命也。高、雷人號為妖草。近之，葉輒蠕動，捋取毒人，則招搖若喜舞狀。蓋以殺為性，所謂{山ぢ}也。陶貞白云：“斷腸草其花美好，名芙蓉花。”太白云：“昔作芙蓉花，今為斷腸草。”予詩云：“萱草不曾消客恨，芙蓉偏解斷人腸?！苯灾^此。中其毒者，以路旁垂鞭草搗爛和糯米泔，或以卵中雞子細(xì)研和清油，或以生羊血解之。相傳羊食此草而肥，虎食之百日不饑，蓋以其花潤澤云。有曰虎耳草，多產(chǎn)陽春山谷，葉有六尖，尖各有一刺，屑之為末，遇賊盜，順風(fēng)揚(yáng)之，著身則骨痛七日，不可忍，痛不敢言，言則加痛七日，有曰羊角揭者與相似。有曰白木香，蕊食之殺人。瓊州有牛心茄子，一核者入口立死，兩核者可以糞清解之。語云：“欲速死，請二子”是也。又有黃金茄，狀若檳榔，色黃，一種毒樹無花，其子如牛奶，食之立死。以蝦醬解之。陽江人輕生多食此。往有良有司，欲救其弊，凡訟自盡者，審無威逼，皆以服毒草之故，立使尸親買棺自瘞，重治之。民有事陳訴，皆令納斷腸草百根，方與受理，積而燒之，期年絕種，訟遂止。此良法也。

○藤南藤有數(shù)百種，其可食者曰甘露藤。蔓如箸，花如指甲花，性甘以溫，久服令人肥健。一名肥藤。有涼口藤，狀若葛，葉如枸杞，去地丈余，絕之更生。中含清水，渴者斷取飲之，甚美，沐發(fā)令長。一名斷續(xù)藤，常飛越數(shù)樹以相繞。予詩云“隔樹女羅飛”，謂此。一名東風(fēng)菜，先春而生，東風(fēng)乃至，農(nóng)夫以驗(yàn)土膏之動。東風(fēng)一作{艸東}風(fēng)，又名綠耳，可為蔬。有白花藤，味如甘蔗，以美酒調(diào)服，能補(bǔ)衰老。有浮沉藤、蘭子藤，子皆如梨，色赤如雞冠，生食甜酢。有紅藤，可代檳榔食。有小藤，產(chǎn)于東莞，微細(xì)如發(fā)，直起數(shù)丈無一節(jié)，常飛越數(shù)樹，如百千游絲牽綴。紅者名紅龍須，紫者紫龍須，凡有五色。然生無根蒂，以穢物投之，即消釋不知所去。土人以其液和細(xì)土石灰涂釁糖釜，其堅(jiān)如鐵，雖猛火不裂。其花及子，浸酒可補(bǔ)骨筋。有盒藤，其莢有白子數(shù)枚，殼扁，狀如盒子，水浸數(shù)日，炒食之，味佳。有乳藤，蔓如懸鉤倒掛，葉尖而長，斷之有白汁如乳。婦人產(chǎn)后，以藤搗汁，和米作粥，食之乳氵重自通。此皆食藤也。諸藤初生嫩條，為藿為筍，而以其大實(shí)曰冬榮子者，大如柚子，中有瓤瓣瓣相疊，白如豬脂，炙食皆甘美，身懷數(shù)日香不滅。秋末冬初間，采以相餉，矜為服食之珍云。其可為藥者曰黃藤，熬其汁，則藤黃也。性最寒，以青魚膽和之治眼疾。間有白者，葉如土茯苓，身小而長，外有籜，包以莖，浸水洗目，并除腫痛。有丁公藤，蔓生著地，高盡許，葉長二寸，面綠背微白。傷風(fēng)者，以一二葉煮酒服之，汗下如雨，即愈。有皆治藤，蔓延墻壁野樹間，長丈余，葉似泥藤，中暑者以根葉作粉食之，虛損者雜豬胃煮服。有買麻藤，其莖多水，渴者斷而飲之，滿腹已，余水尚淋漓半日，可解蛇毒，干之亦然。性柔易治，以制履，堅(jiān)韌如麻，故名，言買藤得麻也。藤名而麻實(shí)，人爭買取。又以他藤多而賤，聽人自取，是藤適用頗貴，必須買之。而其子味微苦，可食，因曰買子也。有青藤，仔葉長三四寸，多芒刺，莖大如指而堅(jiān)韌，人日用之，比北地之用柳條?；偎剀?，煎湯以洗瘡疥甚良。有忍冬藤，名左紐，凡藤皆右紐，故牽之使左不能，而忍冬藤獨(dú)左紐。有曲藤，瓊州酒無曲蘗，以此藤葉辛香，雜米粉為餅以釀，亦曰酒藤。有曰金藤，以為箸，遇毒則煙氣迸出。此皆藥之藤也。其為器物者曰白藤，子斑駁可為素珠，出文昌山中。曰五色藤。以紅者為簟，曰桃笙，色如夭桃，甚瑩滑。白者名瓊枝，以紅紫間之，為席，為盤，及屏風(fēng)、盔、甲、馬鞭之屬，其用甚奢。其可以為屋桁桷者曰泥藤，可以駕牛。其大如{圭}竹者曰苦藤，稍小而性柔，可為牛繩、船纜。曰括藤，以磨礪器物，能發(fā)光膩。曰濕皮藤，其葉饒有芒刺。曰М葉?？蔀橄阏咴浑u香藤，堅(jiān)面酷烈，能辟水霧之氣，山中多用之。大抵嶺南藤類至多，貨于天下，其織作藤器者十家而二。五羊、汾水之肆，衣食于藤，蓋多于果布也。

○人{(lán)艸侵}粵無人{(lán)艸侵}，蘇長公嘗種于羅浮。有詩云：“上黨天下脊，遼東真井底。靈苗此孕育，肩股或具體。移根到羅浮，越水灌清Г。地殊風(fēng)雨隔，臭味終祖禰?！惫址N地黃、枸杞、甘菊、香薯，為羅浮五藥之圃。予嘗欲仿之。

○同心蘭廣中蘭多種，有同心蘭者，八瓣分張，雙心聯(lián)綴，比并頭者更勝。萬紅友有詞云：“魚Ｅ５４凝煙，鳳{髟肖}承露，懷春久因抱孿胎，吹香遠(yuǎn)早垂駢乳。半窗月睨，正玉立翠綃群聚。只杜蘭蘇蕙，攜手雙雙私語。”

○燭竹燭竹，多產(chǎn)永安天子嶂，土人采以代燭。昔宋丞相天祥，屯軍南嶺，每生燃此竹，火光照人，今名丞相竹。其生于南嶺者，葉有符紋，與他處頗異。他處產(chǎn)者，一名江南竹。

○油草油草，永安縣水際多產(chǎn)之，每開花結(jié)米，可占有年。予詩曰：“油草花開卜有年?！?/p>

○蕨粉蕨，永安最多，凡有二種，一食其牙者名龍頭菜，一以其根為粉者名粉蕨。性寒，多食患黃腫。或謂粉蕨歲兇乃出，非也。歲兇，民乃取之，稔無事此，然農(nóng)家當(dāng)早晚稻未收，多以蕨粉為食。廣州蕨以青者為美，紅者次之，春間爭以餉客，曰{艸朗}{艸幾}，曰拳菜。

○水蠟燭水蠟燭，草本，生野塘間，秋杪結(jié)實(shí)，宛與蠟燭相似。有詠者云：“風(fēng)搖無弄影，煤具不燃煙。”

●卷二十八。怪語○黃野人黃野人，相傳葛洪弟子，共仙去，留丹柱石間，野人服之。居羅浮為地行仙，往往與人相遇，或?yàn)辄S冠，或儒者，或?yàn)橄?、山婦，或牛，或犬，或鳥，或大胡蝶。凡山中所有物，皆能見之。蘇子瞻常游羅浮，見一田嫗負(fù)兒，嘲其黑乳，嫗答歌多言子瞻隱事，子瞻大驚，欲就語，嫗忽不見。子瞻嘗云：羅浮有一野人，相傳為葛稚川之隸。有道士鄧守安者，嘗見其足跡長二尺許。大均嘗至羅浮，一人云，有僧于黃龍洞遇一老者，意其為黃野人也。拜求丹藥，老者指虎糞示之，僧見虎糞猶暖，有氣蒸然，且雜獸毛，腥穢不敢嘗。俄而虎糞漸消滅，僅余一彈丸許。一樵者至取吞之，異香滿口，后得壽百有余歲。又有見黃野人，冠烏方帽，著靴，往來黃龍、華首之間，見人則大笑反走。一日醉歸，以煤書壁上云：“云意不知滄海，春光欲上翠微。人間一墮千歲，猶愛梅花未歸。”又有人于石巖間見一無衣人，紺毛覆體，異之。再拜問道，其人了不相顧，但長嘯數(shù)聲，響振林木。有一傴僂者遇之，令于道上俯拾一石以進(jìn)，及起則腰膂自如。又有樵者，患腳瘡不愈，一老人隔溪喚之使前，手削木皮傅之，其瘡即愈。又有采筍者，夜宿深谷中，然木以辟云氣，一木客就火而蹲，眉目如人，而黃發(fā)離披，以薪觸之，稍稍退縮，相對寂然無言，至明乃跳躍而去。又有僧于聚霞峰側(cè)，見一人從竹叢中驚出，披發(fā)至地，大呼疾奔入澗，視足跡長二尺許，是皆黃野人之所為云。黃野人故有庵廬，在沖虛觀西，遺蛻尚存。宋太守王寧，登山尋其庵，一樵夫持一竹篾授之，隨即不見，視竹篾三丈無節(jié)。又有采藥者，至大石樓下，洞門忽開，一披蓑美者少年，腰插斧柯，手?jǐn)y一幼女，顧視采藥者曰：“女識吾否?！眴栔瑒t書數(shù)字于其手，行十余步忽不見，洞門復(fù)合，惆悵者久之。亦意其為黃野人也。山中仙靈頗眾，人稀得見，惟黃野人數(shù)數(shù)與人遇，共事見《山志》，不可枚舉。大率每年九月六日至九日，黃野人必出，以是日候之，然往往見之不識云。

○幻女南方海外之國，多幻術(shù)師，能使鬼執(zhí)燭持茗供客，客徒見燭茗出入，不見其人。有孔氏子者，往從學(xué)之，則曰：“且留為我女婿，當(dāng)以法授?！庇谑且娕?，夜與之處，美而艷，亟欲就之，輒展轉(zhuǎn)床席間，如隔墻壁。與語則在，索燭照之，婉孌豐澤來親人，欲撫而摟之，又不可近。凡數(shù)夕，無如之何?？资献右嗝蓝G，女心動，悅之。則曰：“席間有紅絲一縷，盍取而去之?！比ブ?，乃遂得接合為夫婦，甚歡。師知而將殺之，其女以告，使亟去。且曰：“幸以手執(zhí)一雄雞，頂一鐵釜，劍飛至，得雞若手指血。可厭而返也?！痹唬骸叭舸速樜液螢椤！迸唬骸耙宰用拦?。我私而就子，其他或來與處，相狎昵久不得接，彼將神蕩魂離，以至于死。死則師命我裸裎招之，故能役之執(zhí)燭茗以事客。以是為贅耳。”乃決去，涕泣甚悲。女曰：“無思我，我固老且丑也?！币蛎撈涿?，若蟬蛇蛻然?；蛞哉Z美周黎子，黎子曰：“固然。夫色之美者皆能役人，然而固未嘗美也。”

○三烈魂女以烈見，不幸也。而烈以魂見，使人得傳其名氏，則猶為大幸。予得三人焉。一日韓氏女。初，廣州有周生者，于市買得一衣，丹鮮好，置之于床。夜將寢，褰帷忽見少女，驚而問之。女曰：“毋近，我非人也?！鄙鷳众叧?。比曉，閭里爭來觀之，聞其聲若近若遠(yuǎn)，久之而形漸見，姿首綽約，有陰氣籠之，若在輕塵。謂觀者曰：“妾博羅韓氏處女也，城破被執(zhí)。兵人見犯不從，觸刃而死。衣平日所著，故附而來耳?！庇璋е赞o曰：“彼綃者衣兮，水之不能濡，美人之血紅如荼兮。彼衣者綃兮，火之不能，美人之心皎如雪兮。毋留我綃兮，吾魂與之而東飄兮。毋留我衣兮，吾魂與之而西飛兮。噫嘻烈兮，不自言之而誰之知兮?！币辉徽渴希龀钦恳砬渲?。及笄，受聘吳氏子。丙戌，廣州不守，女投井而死，吳生欲迎喪以歸。其親串止之。有李生曰：“凡女子許嫁，字而笄之，死則以成人之喪禮之，況死于節(jié)者乎。”于是吳生迎喪以歸。一夕月明，李見一好女子身被濕衣，前拜曰：“妾湛氏女也，非君執(zhí)議，游魂無依矣，請賦詩志妾之死。”言畢而滅。予撫琴而為之操曰：“嗚呼噫嘻，井之陰陰兮，美人以其魂嫁猶不沉兮。匪一日之沉兮，何以得君子百年之心兮。謝君之友兮，以禮而合幽明之瑟琴兮?！币辉惶K氏婦。甲寅春，廣州有請覘仙者，忽有自署蘇氏者來，問其誰，曰：“妾廣州繡花街人，年十七，嫁汪叔茂季子。庚寅冬，城破，兵殺吾夫，吾以幾擊兵，兵破頭額，因磔我而死?！庇铻橹柙唬骸皳襞珦襞?，奴雖不死已碎顱，腦血可以濺吾夫。纖纖女手有霹靂，泰山難與秋毫敵。丈夫何必是荊軻，死為鬼雄隨所擊?！?/p>

○盧瓊仙盧瓊仙者，劉钅長之才人也。崇禎間，有請覘仙者，瓊仙至，題云：“身輕不許風(fēng)中立，腕白愁教月下看?！杯傁晒誓茉?。同時(shí)有蘇才人者，亦能詩，南漢宮中稱大家，劉Ζ寵之。至钅長時(shí)，有女學(xué)士十余人，瓊仙其一也，與蘇皆南海人云。

○王小姑王小姑，東莞石岡人。及笄，適陳氏子，無何，得疾不火食，日嚼梨棗飲水而已。歿經(jīng)一日，顏色如熟寐。向夕，諸姊妹并立庭中，月色凄清，霜葉微墜，有物隨風(fēng)而至，滅于階下，流香馥郁，冷然襲衣。諸姊妹曰：“豈小姑來驚人耶！”小姑微吟，若流鶯出于葉底，就之弗見。良久曰：“世緣未盡，復(fù)來相對耳?！惫侨庋谄Ｐ」萌〖苌辖頌橹脺I，親戚來觀，婉孌如昔。每曉妝，皆見其衣紫綃，挽頹云，與近態(tài)異。因戲疾撫其臂，玉腕如冰。小姑怒，以釵刺之。兄舉子，代命名曰棟隆，手制巾領(lǐng)與之，時(shí)時(shí)抱行空中，兒弗畏也。越數(shù)年，忽見身，與所親泣訣曰：“緣盡矣?！辟咳欢鴾纭?/p>

○黃賓臣有黃賓臣者，字敬而，瓊山諸生也。庚申七月，至高州，值天大旱，有司祈禱不應(yīng)。賓臣曰：“凡求雨必得奇門真?zhèn)鳌！被虍惼溲?，亟?bào)有司往請之。賓臣使取竹片十二為令牌，及大鍋一，黑雄雞一，鹿脯五器以待。明日于觀出寺為壇，賓臣服道衣，被發(fā)仗劍，于壇上步罡捻訣，以目視日，竟日不下一睫。明日申刻果雨，不甚大，觀者稱其術(shù)之神。曰：“未也。俟明日觀之?！泵魅樟胰杖绻?，賓臣曰：“此劫數(shù)，非獨(dú)高涼一郡為然，柰何！”有司以其左道譏之，賓臣愧甚。于是至發(fā)祥寺，登浮圖，居第四重，上下左右悉以符封之。越三日，謂觀者曰：“明午雨必至，但從東南來可保無事，否則當(dāng)有性命之憂?！币蜃鲿c家人訣。明日未時(shí)，烈日中狂風(fēng)大作，賓臣謂其仆曰：“雨從西北方起，不祥，爾當(dāng)速去?！逼淦透ο滤?，霹靂一聲，雨如注。有老人見一麻鷹，口含火丸，從塔第一重飛入，勢甚可怖。須臾霹靂再震，遠(yuǎn)近聞硫磺撲鼻。馳視之，賓臣僵仆塔外，口存微息，鼻旁與右臂微破，一孔如針，血流不止，以沸水飲之，不受矣。高州人以賓臣為百姓而死，立廟祀之。

○北門邪自瓊至崖，所歷州縣，皆杜北門不開。曩時(shí)，瓊郡午后鬼入市廛，以紙錢貿(mào)物，核之僅灰燼存焉，于是皆試錢水中，驗(yàn)浮沉以別人鬼。有堪輿言：“宜杜北門，作真武廟以鎮(zhèn)之?！庇兴救缙溲?，鬼怪遂滅，故十州縣皆效之。此甚妄也，北非鬼門也。鬼無形，隨在可以出入，有司者盡人道以杜之可耳，何必門。故曰：“有道之國，其鬼不靈?！?/p>

○孝陳孝陳者，恩平文安寨人，不知其名。人以其始為女而終為男，不可以復(fù)女之，而掩其今之為男也；亦不可以竟男之，而掩其昔之為女也。于是但稱之曰陳云。陳之為孝則何？曰：陳及笄時(shí)，以其父貧而無子，將如，北宮嬰兒之所為，不嫁以養(yǎng)。其父強(qiáng)遣之，陳時(shí)時(shí)提持酒食，歸餉其父。雖大風(fēng)雨，崎嶇山谷，豺虎之間弗少避。路有烏風(fēng)大王者，禱之，禱已而哭，哭輒失聲。痛其身之女，不幸而不為男，使其父老而無依也。一日匍匐壇前，見有山果隨流，拾食之，得疾。迷悶數(shù)日，夢有人以刀截其下體而接以他體者，驚寤，則居然男子矣。其夫以聞電輝王將軍，將軍嘉嘆，以為孝之所致，命麾下給養(yǎng)其親。未幾，文安寨破，蕃王得陳，怪之，配以女子，而使掌管鹿園，于是陳又為人夫焉。屈子曰：“甚矣哉！天固無不足于人，而人嘗不足于天。人固無不足于人，而人嘗不足于人。夫茍足于天，雖女而男之可矣。茍足于人，雖妻而夫之可矣，孝陳之事是矣。嗟夫！女而男之，非祥也，則在陳則祥；妻而夫之，非祥也，而在陳則祥，祥則復(fù)何怪之與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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